最终这汪碧泉还是落在了南壑殊的胸怀。他仿佛被木惜迟一头墨发缠住了心肝,与平日判若两人。木惜迟只觉惊心动魄的,觉得自己无力抵抗,几番死去又活来。不禁失魂地怀疑,自己莫不是金铸玉造的,就值得师父如此稀罕着……
后面隐约记得自己叫了无数声“师父”,师父也叫了他无数遍“绾儿”。
南明与木晚舟也行过此事,木惜迟却感到那么陌生。南明的指端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笔所致。而南壑殊却是在掌心有厚厚一层茧,却是握剑而致。此刻正如同砂纸一般,覆在肌,肤之上,走火一般。他自己也没有木晚舟对待南明的那种游刃有余。
眼前人也不是孱弱的南明,而是他敬之爱之的师父。木惜迟心里很慌很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推开南壑殊。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这明明是他朝思暮念,万分渴求的人。但是羞臊折磨着他,他希望过程快一些,或许能像南壑殊的灵体雄狮顷刻间吃掉自己那只小牛儿一般快,想被立刻吞入心上人脏腑之中。就这样消失,以此种方式与南壑殊融为一,体,在他的血脉里流淌,变为他的骨、他的身。
咫尺之距的爱人是那样俊美。眼中的光芒熟悉又陌生,灼伤了木惜迟。他颤抖着手,想碰一碰南壑殊,但他不敢。手却被南壑殊握在掌心吻了吻,放在了自己肩头。
南壑殊克制、温柔但不容拒绝。木惜迟全身都在颤抖,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知道是自己的,他无法停下来。
这可耻的叫、声,痛苦又渴,求的声音。尾音被霭玉扭曲成耻辱不堪的调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好久好久,久到嗓音沙哑。
他不愿南壑殊听到,只得颤抖着去捂爱人的耳朵。
南壑殊忽然埋头在他的颈侧,木惜迟是第一次看到了南壑殊瓷白结实的脊背。他从来不知道师父这般壮硕。
南壑殊后背猛,烈起,伏,如通天贯地的巨龙龙骨。
木惜迟将冰凉的手放在那汗涔涔的背上。南壑殊浑身一颤。木惜迟随即“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次日醒来,木惜迟头脑沉重,浑身无力,不知时辰几何,榻上只有他一人。木惜迟起身到窗边坐下,启户而视。只有苔痕正在庭间洒扫。雀儿落在树梢,啁啾不往。
一切都是照常,一切又都不一样。
木惜迟伏在窗沿上细数乌丝,倦意浓浓。昨夜所经仿似一场如有实质的美梦。
他终究还是将师父“玷辱”了,让那些人称了愿。可也让他弄通了一件事,那便是两个人的爱意层层堆叠到忍无可忍的时刻,终会如同岩浆喷薄而出。世间一切都抵挡不了,谁都不该因此从人人称颂的名士变为人尽可贬的淫贼。
一对爱侣,先有了心动,才有了情。有了情,便有了爱,欲便理所应当,随之而来。欲乃发乎于情,蓬蓬勃勃,不能休止。爱之切,情之深,欲之盛。
南明与木晚舟如斯,而今我与师父亦是如斯,天底下有情之人莫过于斯,无论是仙是鬼,君子或小人,无有豁免。这个道理连我也知道,想来旁人一时糊涂狭隘,横竖有一日会明白过来。
想到此处,木惜迟不由一声喟叹,又有无限甜蜜慰足尽在心间,不能言喻。
转念一想,我与师父分明有情在先,而今却困于这师徒名分。无奈木已成舟,纵有千般苦衷,亦不能与人言说。既如此,何如就同师父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间安身。横竖我已有个他,他亦有个我,世间旁者皆不在我眼里心上。就这样过千年,万年。
可我根骨不佳,修为低下,倘我先于师父归寂,留下师父独活,那时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不禁悲从中来,临窗嗟叹。
如此悲喜交加,甜苦参半。半日,木惜迟自己也好笑起来,怎么又变出这副矫揉造作,婆婆妈妈的脾气来。明明昨日才剖白心意,何须虑到那么远去。于是自解自劝,不觉又神清气爽,走去桌边斟茶自饮。
忽见那茶壶下压着一张笺子,木惜迟料知必是南壑殊留下的,忙启开细看。
那上面写道:“为师昨夜失仪鲁莽,未及问明心意,便唐突了绾儿。晨起懊悔晚矣,无颜已对。表书一封,恳求原谅。若绾儿不怨师父,便向东南放一只纸鸢。为师见了纸鸢,方好返家……”
木惜迟未及将信读完,便忙向窗外喊道:“苔痕!飞电!帮我预备风筝,我有急用!”
苔痕、飞电以为什么要紧事,忙一起过来说道:“家里没有那个,但所需材料现成,可以现做。”
木惜迟急道:“快做快做,要做得大大的,放得高高的。”
苔痕两个不知何故,见木惜迟焦急万分,便当成个正经差事去做。三人齐心,好容易糊好了风筝,拴在院中,由它们飘飘遥遥,驭风而起。
这里南壑殊正在剑室炼器,忽闻一群弟子在外吵嚷,遂命花影出去赶走他们。
花影应诺,少顷咋咋呼呼地进来说道:“主上快来瞧,天上好些个风筝,还在越来越多呢。怎么属下估摸那个方位,正是咱的与归渚呢。”
南壑殊出外看时,果见半空乌泱泱一大片风筝,约莫有上百,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南壑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仍回到剑室中去了。花影瞧着他神色,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晚间,南壑殊回到与归渚,才刚一进到院中,便见整个沉烟水榭几乎被风筝填得密不透风,连屋瓦梁柱都被遮得快看不见了。
一个木惜迟尤在指挥苔痕道:“再放高些,还是太低了。”又对飞电道:“做好了几个了?再做多些。”
一时回头看见南壑殊,心跳一滞,霎时偃旗息鼓,转身就往屋里跑。又怕南壑殊进不来。只将门轻轻地虚掩上,漏了条缝,并不关实。自己噔噔噔跑到床上坐下。嘴里哼哼唧唧,双脚一弹一弹的,活像地上着了火,燎了他的脚丫子。
等听见门吱呀一声响,木惜迟忙把床幔合上,缩到顶里边的一角蜷着,像个躲避恶霸欺凌的小媳妇。南壑殊的身影拢将过来。搁着幔帐投下一道修长阴影。
木惜迟的一颗心简直快要蹦出来。只见床幔被拨开一条缝,随后伸进一只手来。
木惜迟正要以两手合握住,忽又改了主意,自己偷着乐了一乐,慢慢伸过一只脚去,拿足尖轻轻碰了碰,又立刻缩回。南壑殊也不着急,仍是伸手停在半空。
最终还是木惜迟沉不住气。一把掀开幔帐,飞扑过去,整个人挂在南壑殊的脖子上。哼哧哼哧的,像是许久未见主人的小狗,又委屈又欢喜,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南壑殊细致温柔地爱抚木惜迟的头发,木惜迟顿感手脚都酥了,心坎被灌足了蜜一般。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南壑殊的耳垂。
南壑殊气息重了一重,喉头沉沉一滚,像是咽下了某种激烈。手上却丝毫不乱,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木惜迟的后脊背,吻着他的额发鬓发,无限疼爱怜惜。
木惜迟将脸埋在南壑殊颈窝,闷闷地撒娇道:“师父责罚绾儿罢,绾儿今日没有练功,也没有打坐,和苔痕他们做了一整天风筝玩儿。”
南壑殊轻轻笑着。
木惜迟又道:“师父好傻,分明是我辱没了师父,师父怎么还怪上自个儿了。我今日做风筝,手都痛了。飞电和苔痕都抱怨我,可叫我如何同他们解释呢。”
南壑殊以双唇缓缓摩挲着木惜迟的发顶心,微笑着听木惜迟唠唠叨叨。半日,才有他说话的机会,只听笑道:“又何用那么多风筝。”
木惜迟:“我怕师父看不见嘛!倘若师父看不见,不肯回家,那我岂不是哭死过去了。那眼泪会把绾儿的眼珠子都给冲走,然后绾儿就变成个瞎子,到时候瞧不见师父,绾儿就一路叫着‘师父,师父’,一路瞎摸瞎找……”一面说着,一面闭着眼睛,两手乱抓乱寻,学着盲人的样子。
南壑殊忽然严肃地低低一声:“不许闹。”
木惜迟一惊,唬得忙睁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南壑殊。后者随即展颜一笑,一把将木惜迟搂进怀里,在唇上亲了一口。“你有几个师父。为师就在这儿,你又去哪里找!”
木惜迟故作委委屈屈地道:“师父装凶,吓唬绾儿。”
两人正在黏糊,忽闻门上剥啄一声。
“主上。”花影的声音在外响起。
南壑殊替木惜迟理了理衣裳,向门外道:“进来。”
花影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苔痕。两人手上俱捧着木盘。
花影是两杯酒,苔痕却端着两件大红衣裳。
只见花影笑盈盈走来,向南壑殊道:“主上大喜。依照凡间的规矩,两个人情意相合,便须得结为连理。虽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又是三拜,又是三书六礼的讲究,然这合卺之礼断不可免。请主上同小木头穿上吉服,饮下同心酒。”
说毕,同苔痕一齐跪下,将手中茶盘高举过顶。
南壑殊:“这又是胡闹了。”
花影笑道:“属下并非胡闹。只是小木头受了这些日子委屈,难道主上就不抚慰一番么?”
南壑殊一怔,看向木惜迟。见他竟瞅着那大红吉服,正呆呆地出神。
南壑殊心肠微动,目光更加柔和。伸手取了那上面一件吉服,仔细展开,见上边金线走马,秀光喜人。便亲手给木惜迟披上身。
木惜迟乖乖地自己穿好,取了下剩的那件吉服,也给南壑殊穿上。两人借着满屋烛光,贪看彼此。
花影在一旁提醒:“请主上与小木头饮同心酒。”
吉服将木惜迟的面色衬得红扑扑的。只见他珍而重之地端起酒杯,一杯递给南壑殊,一杯擎在自己手内。
彼此心意相交,臂膀缠绵环绕。两人依言饮下同心酒。
花影向苔痕递去一个眼神,苔痕会意,忙随着花影退出。回首一望,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合到一处,不过多时,屋内烛影摇曳不休。
苔痕还要再看,被花影揪着耳朵提走了。
正是 :花烛常明至平旦,红装何需着,余多。
作者有话说:
红装何需着(zhuo),余多。
第116章
次晨,木惜迟才一起床,迷迷瞪瞪鞋还没穿好,忽见床头立着个人,唬得“啊”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揉揉眼细瞧了瞧,原来是花影捧着沐盆站在地上,正笑盈盈看着他。
木惜迟捧着心口道:“花影哥,你好早啊,来我房里做什么呢?”
花影扬扬眉毛,调侃地笑道:“主上嘱咐今早一定要盯着你进食、盥沐,要照顾好你。”
木惜迟:“那你也不用站我床头呀……”
花影笑意更盛:“这不是怕你连日来辛苦了嘛,生恐你腿软起不来床嘛。”
木惜迟登时面红耳赤,一时竟没话答言。
花影见他如此,不好再嘲戏他。随后果然服侍着用了一些食馔,又备好沐浴的热水,就要上来替木惜迟解衣。
唬得木惜迟直躲,“不必不必,沐浴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不敢劳动花影哥。”说着推他出门。花影只得笑着出去。
木惜迟自解了衣裳,入盆盥沐。只觉浑身的疲倦经热水一氲,十分解乏。
正闭目养神,忽闻身后轻响,料知是花影进来了。便懒懒道:“花影哥,怎么又来了?”
身后不答。
木惜迟又道:“既来了,劳烦替我将胰子拿来罢。”说着伸出手去接。
来人并未将胰子递在他手上,而是直接往他身上抹来。
“不必……”
木惜迟不惯被人近身服侍,触而生痒,于是微展倦眸,往后回顾——
“师父……”
见来人是南壑殊,木惜迟羞的满面绯红,身子往沐盆里躲了躲,“师父,怎的这早晚就回来了。”
南壑殊讪道:“为师……落下了一件东西在家,花影不在,只得自己回来取了。”
木惜迟不疑有他,忙问:“那师父取到了么?”
南壑殊点头。
木惜迟羞惭惭的,明明昨夜才缠绵过,可那毕竟在晚上。此刻却是青天白日的……
半晌自水中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南壑殊一根手指,“师父请先去外面坐坐,绾儿即刻收拾了就出来。”
南壑殊知他是害羞之意,遂点点头。见南壑殊出去了,木惜迟这才从沐盆里出来,低头一看,也不知是水太烫,还是因为害羞,竟浑身红的像是熟透了一般。忙胡乱穿戴了,又将湿发擦干,赶着出来见南壑殊。
到主屋一看,并没有人,一盏温茶还搁在桌上。只得又上院中去找。才刚一推开门,见南壑殊负手背身儿站着,走近一瞧。却见花影、苔痕、飞电齐齐整整站在院心,见他出来,都笑着撩衣下跪,口中齐说道:“属下见过少爷。”
木惜迟唬得一跳,忙上前要搀扶起来,“花影哥,苔痕哥,飞电,这从何说起,可万万使不得。”
花影笑道:“少爷,从此后你也是我们的主子了,往后少爷有什么吩咐,属下几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木惜迟正要说话,花影又补了一句:“前提不可违逆了主上喔。”说完又笑。
木惜迟满脸局促,回头向南壑殊讨主意。南壑殊无奈摇头,温言道:“罢了,这也是他们的心意。况且道理也没错。”
花影更加笑道:“是了是了,主上说的没错,少爷自自在在受我们一礼罢。”
木惜迟只得退后一步,花影遂领着苔痕、飞电展拜。
一时礼毕,木惜迟忙跑过去一一搀起来。
等到三人去后,木惜迟犹自怔怔地在廊下发呆。南壑殊走过去搂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笑道:“怎么,绾儿吓到了?今日这事可同为师没有相干,必是花影闹的。”
木惜迟闻言露出笑颜,但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南壑殊再三追问,木惜迟方道:“绾儿是在想,好险。”
南壑殊不解,蹙眉道:“什么好险?”
木惜迟:“好险绾儿遇见了师父。当初凡间一劫,若陪在师父身边的另有其人,绾儿也就做不成师父的徒弟了。” 木惜迟的声音渐渐委屈,“若真是这样,绾儿便无人可爱,也无人爱我。就连‘绾鳍’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自有旁的‘绾儿’陪着师父。”
南壑殊没想到木惜迟会有这番思虑,忙柔声道:“我的绾儿只有一个,绝不会是旁人。”
木惜迟把脸埋在南壑殊怀中,闻言蹭了蹭。
南壑殊吻一吻他的发顶,“师父害绾儿受了好些委屈苦楚,绾儿可怪师父么?”
木惜迟:“一路有师父陪在身边,绾儿从不觉苦,往时绾儿不懂师父一片心,做了许多荒唐事,惹师父生气,师父可怪绾儿么?”
南壑殊柔软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木惜迟一愣,吐吐舌头,糯声糯气道:“师父既责怪,绾儿赔罪,听凭师父发落便是。”
南壑殊:“那么,为师可要当即发落了。”说着将木惜迟打横抱起,进了屋子。
木惜迟满面羞红,忙推他道:“师父,绾儿才洗过澡,收拾干净的……”
南壑殊将他放在榻上,“那为师就走了。”
“绾儿玩笑的,师父别走。” 木惜迟忙一把抱住腰,狡黠一笑,“师父来嘛,绾儿有话要对师父说。”
南壑殊笑意浓浓:“什么话呢?”
木惜迟:“师父来嘛……”一面说,一面将南壑殊往榻上带。南壑殊笑着悉听安排。木惜迟麻溜地阖上幔帐,就往南壑殊身上贴,“绾儿这话要紧挨着才能说……”
自是百般恩爱,魂销骨炀,不消多记。
一时云散雨歇,屋外鸟啼虫鸣之音方入得耳来。木惜迟倦倦地想着:“幸而方才不曾喊出动静来,否则我既听得见它们,它们亦必听得见我,虽都是些虫草花鸟,但万物有灵,岂不要笑我。怪道圣人言不可百日宣淫。”
但即便如此想着,木惜迟心里存着的那点秘而难言的羞,耻,还是别有一番滋味,令他兴奋非常。轻轻凑在南壑殊耳边道:“师父,往后您早晨醒来也要叫醒绾儿。”
南壑殊:“见你睡得香,师父不忍叫醒你。”
木惜迟噘着嘴道:“若是师父不叫醒我,我就便熬着整夜不睡,也要在早晨和师父亲热了才放师父走。”
南壑殊莞尔:“何必如此呢。”
木惜迟撒着娇说道:“一早醒来,身边没了心上人,只有冰冷的床榻,那个感觉好孤单,好难过的……”
两个人喁喁细语,无数情肠诉不尽。
这日花影接到一封飞书,拿给南壑殊看时,原来是木追兰问木惜迟安否的信。
南壑殊先看了,才拿给木惜迟。又问他:“可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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