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饭搭子(路曲十三)

许川的声音因为倦意，听上去软软的，“你爸妈喜欢什么啊，还有没有说漏的。”
这个问题他早已翻来覆去地问过，怕自己忘了，还输进了备忘录，现在又要问，夏光临的心瞬间被他搅的软成一团浆糊。
于是哄他：“我喜欢什么我爸妈就喜欢什么。”
许川也顺着他，明知道他话里有套，但还是问了。
“你喜欢什么？”
夏光临目不斜视，嘴角翘起：“喜欢你。”
两人都笑了，但心里却并不轻松。
夏光临是家中独子，毕业几年从没带过女朋友回家，父母催促，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并未正面答复。
家里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这回把人带回家相当于是坐实了。不止许川，他心里也忐忑。
夏光临他们前脚刚走，禄城就下了场大雪。四五点钟的时候已经铺了满地，医院里不少小孩都撒丫子打雪仗去了。
宋然坐在床边，听见笑闹声。
“雪已经铺起来了吗？”
李铖瞥了一眼：“嗯。”
宋然目光迟迟没有收回，李铖心下了然，“想出去玩吗？”
他还用了“玩”，把人说的跟小孩儿似的。
宋然笑着眨眼：“可以吗？”
李铖面不改色：“亲我一口就可以。”
宋然骂他幼稚，吧唧一口亲在人左脸。
出门前李铖给人裹上羽绒服，又一圈一圈裹上毛绒绒的围巾，只露一双眼才满意点头。
屋子外面已经全部变成白色，就连树干上也是，结了厚厚一层，过路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奖。
“啪”——
宋然鼻子遭了殃。
李铖笑着掸去他鼻间落雪，推着人继续往前走。
脑袋圆圆的小孩乐乐已经出院，但又住进来一个眼睛圆圆的，名字叫王思潼，家里人都喊他潼潼。
宋然也跟着叫，小孩儿很快就和他混熟了，时常黏着人喊小宋哥哥。
“潼潼。”
宋然眼尖，小孩儿穿个花棉袄也显眼,圆滚滚一个扎在人堆儿里团雪球。
“小宋哥哥！”
听见喊声，他眨着圆轱辘的眼四处看，找见了正走过来的两人。
小孩拉着他的手就要去看刚刚堆好的雪人，李铖生怕俩人摔，推着轮椅跟上潼潼的脚步。
“哥哥快看，这是我刚刚堆的，叫小潼二号！”
“好不好看？”
听着稚嫩童声，李铖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宋然的游戏昵称。
宋然0328。
真像个小孩子，连起名方式都如出一辙。李铖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但刹那间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现，很快，他想去捕捉的时候又被小孩的催促声打断。
宋然笑着说：“等着你呢。”
李铖回过神，潼潼正等着他的答案，宋然说了还不行，他得让另一个哥哥也说好看。
雪地里和小孩儿差不多高的雪人，鼻尖被他用一朵红色的花缀上，还像模像样地找了几根树杈插在身子上，看上去憨态可掬。
“好看。”李铖刮了刮小孩儿鼻子，笑着给予肯定。
“潼潼真棒。”
得到表扬，小孩儿咯咯笑着跑走了，宋然望着他欢快的背影出了神。
2003年的冬天也下了场大雪。
通往教学楼的路上积雪太厚，已经影响到了行走，学校特意拿了一节课出来清扫道路。
本来这活儿轮不到他们高三的毕业生，是大家堵了班主任左磨右磨求来一节课才有的机会。
平常做组值日都鬼叫连天的人在一瞬间化身劳动积极分子，争着抢着地往外跑，班上的扫把不够用，好多人撸起袖子就上了。
文科班这节是体育课，但大雪天的没有场地给学生运动，老师便遣了人让他们自由活动。
一大半的人回了教室继续做题，宋然想换换脑子，不知不觉晃悠到明德楼前。积了雪的空地已经被清出一半，嬉闹声不断自前方传来。
李铖在人群里实在扎眼，他一眼就看到了。
说是打扫积雪，但活儿没正儿八经干多少，几个男生已经开始堆起了雪人。
李铖也被拉了加入，大家三三两两地围了一圈。
“头凹进去一块儿了看不见啊？”
“再递一把过来，团好了给我！”
几人七嘴八舌，忙活了不少时间，终于堆出了形状。雪人堆得有半个人那么高，哪哪儿都是圆的，脖子上还围了条女同学贡献出来的红围巾，看上去喜庆又可爱。
就在这时，陈靖梁拐了拐李铖胳膊肘，朝他身侧努了努嘴：“欸欸。”
李铖顺着他视线去看，看到了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猝不及防和李铖对上视线，强装镇定地对视，被围巾遮住一半的脸却控制不住地红了。
本想趁着机会偷偷看人，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陈靖梁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差不多得了啊，别把人看害羞了。”
李铖闻言收回视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陈靖梁噤了声，眼神里的揶揄却明晃晃。
英语课代表喜欢李铖的事班里人都看出点苗头，但当事人似乎并未戳破，少女纯挚的心思藏在每一次不经意间的对视里。
大概是压抑的时间有些久了，现下气氛又极好，纷扬的雪花飘下来，把人都沾得敏感多情。于蔓看着李铖棱角分明的侧脸，胸腔突然翻起一阵酸涩，腾起的冲动也在叫嚣着走向他。
视线里她一步步走向李铖，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宋然连眼睛都忘了眨。女生身材高挑，步伐缓慢却坚定，站在李铖身边莫名的般配。
起哄声越来越大了。
“能和你拍张照吗？”于蔓站定在李铖身前，拿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相机。
他们在说什么呢？
宋然费力地去辨认。女生容貌本就姣好，面对喜欢的人时红了脸，但仍然落落大方 ，勇敢地表达心意。
李铖一直微微低头，但他说了什么，宋然听不清。他驻足在几步之外，像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可以。”
下一秒——
李铖接过女生手里的相机，直直地朝着宋然的方向走来。
“你好同学，可以麻烦你帮我们拍个照吗？”这道声音偏冷，却也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和彼时在金沙听到的一模一样。
宋然愣了几秒，抬起头和他对视，李铖眼神淡淡的，看不出里面情绪。
他说的“我们”，是所有人。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于蔓了然，想笑来着，但提起嘴角却实在苦涩。身旁的好友还想推她去李铖旁边的位置站，于蔓摇了摇头，李铖也悄然站到了最边上。陈靖梁看穿他意图，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时间定格，少年少女们肆意笑着，宋然的镜头差点失焦。
李铖也笑了，宋然看地入神，。一时间画面里除了李铖，其他人都是虚的。
“好了没啊？”有人催促。
宋然恍然，按下快门。
拍完后一群人叽叽喳喳地上前来查看，互相比着丑，不知道相机交到了谁的手上，宋然没再看到李铖的身影。

轮椅上的人望着空地上一片白出了神，李铖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嗯？没什么。”小孩的笑闹声重新进入耳膜，宋然摇了摇头，抖落些积雪。
李铖俯下身来帮他拍，只隔了几公分，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宋然静静地盯着人看，像是要补上某些时刻。
李铖低头就看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笑着用拇指蹭了下宋然的脸。
“阿铖。”
“嗯？”
宋然依然眼神晶亮：“我想堆雪人。”
李铖不可置信，用眼神示意他再说一遍，宋然心领神会，乖乖改口：
“我想你给我堆雪人。”
李铖：“……”
他认命地把人推到平缓的空地上，拉下手刹的双手都冒了青筋才往雪地里走，还不忘交待人乖乖在原地等。
其实李铖也没怎么堆过雪人，小时候倒是爱玩，但也都忘了个大概，最近的一次堆还是在高三的时候，说好的扫雪到最后却整了个雪人出来。
后来他们班主任下班回家经过那片儿，和立在雪地里的雪人大眼瞪小眼干瞪了好几秒钟，第二天全班就遭了殃，被正儿八经地罚扫了一星期操场。
凭着回忆，李铖堆出了个大概轮廓，又找隔壁小孩儿借了几根树枝和半截胡萝卜。
宋然要解围巾，他拦着不让，解了自己的绕上。
李铖让人验收成果。
宋然乐得酒窝都跑出来了，满意的不得了。
“阿铖。”
“嗯？”
宋然掏出手机要拍照，按下拍摄键的前一瞬间他扭头，溜圆的眼睛像汪了一泓春水，跟夏光临家的布偶似的。
“我可以亲你吗？”他明知故问。
照片里宋然只露了半张脸，说要亲吻的人却又害了羞，临时变卦，李铖不满，追上去吻在他酒窝。
身后是刚堆的雪人，有细雪落在肩头，他们挨的近，有些竟被悄无声息的蹭掉了。
另一边。
夏光临和许川开了一夜的车，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了夏家。
是一幢独栋别墅，离市区有段距离，车子才驶至一半周围就肉眼可见地清净了。
夏光临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出来的时候伸手握了握许川。
“我在呢，”语气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走吧。”
家里人一向起的早，敲完门，里边儿传来点动静。
“回来了……”
夏母打开门，脸上的笑意在看清他身后的许川时僵住了。
怎么是个男人呢？
这场雪下到后半夜才堪堪停住，大概是在外面耗费了好些精力，才回到病房宋然就喊着困。
“我去接水，擦完了再睡。”
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李铖担心宋然腿寒，接的热水要比往常还烫上几分。
他在床上等，边等边翻出刚刚拍的照片来看。
李铖怎么拍都好看，不笑的时候酷酷的，但两人一对视笑意就藏不住了。
宋然专注极了，一张张划过，等李铖端来热水要给他擦洗按摩的时候又精神了。
“又不困了？”
“嗯！”宋然聚精会神，细长的手指头划来划去，半天选不出来。
“帮我选一张。”他索性把手机递到李铖面前。
李铖跟着又看了一遍，最后选了他亲人那张。
“我也喜欢这张。”
宋然脸蛋发红，不知道是被水烫的还是兴奋的，点击设置为手机壁纸和屏保，动作一气呵成。
李铖瞅了两眼，朝人努了努嘴：“把我的也设上。”
宋然接过来，点开，上面的手机屏保赫然也是他。
看背景他当时应该是又窝在轮椅上睡着了，背后粗壮的树干挡住了光，手里还捧着本书，人却早已经睡着了。
面容恬淡，白生生的一团，应该是做了个好梦。
“什么时候拍的啊……”宋然脸皮子有点烧，第一次看见李铖镜头下的自己。
他臊红着脸一顿操作，两人的屏保同了频。
宋然这下彻底不困了，还精神百倍，拉着李铖就要打游戏。
他的技术已经小有精进，宋然0328不再满场到处跑。
宋然打游戏可专心，李铖本想凑过去说句话，看见他眼神直勾勾的又咽了下去，直到一局结束。
宋然甩甩手靠进他怀里：“怎么了？”
“刚刚就想问了，”李铖拢着人，下巴蹭在他发顶，“你的游戏昵称，0328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宋然沉默片刻，“我敲开你家门的那天。”
李铖沉默的比他更久，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原来宋然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一见钟情。李铖在他头顶轻笑了声，没想到宋然的心动来的这样早。
“你笑什么？”宋然掐他腰，被李铖钳了裹进怀里。
“谢谢你宝贝。”宋然不明所以，问他谢什么。
李铖没说话，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西区的招标出结果了吗？”
高耸的写字楼里，宋远华神色疲惫地按压太阳穴，身边站着的秘书极有眼色，立马吩咐外面的秘书助理进来泡茶。
“说是要等到周一，宋董。”他回道。
泡茶的小助理毕恭毕敬，这段时间项目又多又乱，老总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人，还爱拿她们这些小职员开刀。
“融资的事也没结果？！”宋远华甩翻了一沓文件，两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立在原地充当雕塑。
宋远华起身，秘书立马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小助理会意，疾步走到茶几上倒茶。
刚泡好的茶水滚烫又飘香，宋远华端到嘴边吹了下才小啜了一口。
“宋然最近怎么样？”
查到区区一个病房号对宋远华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纵使有老板前妻张筱刻意阻拦，秘书的消息也早在好几天前就发过来了。
偏偏他被诸多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去医院的事便一拖再拖。
连秘书都不理解，明明早就有了亲生儿子的消息，而且人还躺在医院，为什么还能搁置那么久。这么不看重，当初怎么还心急火燎地让他到处打探，难不成这就是天性冷漠的商人嘴脸吗？
想起宋远华另一个女儿，前段时间来公司实习，秘书想起来都还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人家大老板的家事，他一个做秘书的，只能心里默默吐槽，嘴上还要端的恭敬说好。
昨晚睡的晚了，宋然一觉睡到九点。见人醒了，李铖接了水，洗漱完二人才往楼下院子里走。
途中碰见护士长，提醒他们尽早去办出院手续。
“晚了吴医生就签不了字啦，他一会儿市里有台手术。”
护士长和他们相熟，这段时间以来对二人的关系也是心照不宣，现下笑着交待了些事项，最后一句还让他们好好的。
宋然抿起嘴露出两颗酒窝，李铖也笑着应了声好。
早晨的阳光不刺人，宋然走了几圈，完成了每天的运动量，又坐到树荫下休息。他每天都来，固定的位置，一旁晨练的大爷大妈们都眼熟他了，笑呵呵地互相打招呼。
“小宋呐，快出院了吧？”
宋然也笑：“就今天。”
“哟，这么快！”一位大爷接了句，“回家以后可得好生养着，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李铖陪人晒了会儿太阳，宋然催他快去办手续。
“我再晒会儿。”宋然眯了眼，舒舒服服地缩进轮椅里。
李铖不放心他一个人，让旁边的大爷帮忙照看着才转身。
“你这哥哥可真紧张你！跟看小孩儿似的！”大爷只当二人兄弟情深，乐呵呵地应下，还和他讲起了自己兄弟。
宋然眉心跳了跳，忍俊不禁。
大爷还在滔滔不绝，他憋笑憋的辛苦。
李铖办完手续，回到病房放好出院证明准备下去接人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人，都穿着考究西装。
“请问宋然是住这个病房吗？”秘书礼貌地发问。
李铖没有即刻回答，他视线落到秘书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无端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你们是？”
“我身后这位是宋然的父亲，来探望儿子的。”
秘书以为他是同病房患者的家属，和颜悦色地向人解释，“请问宋然在吗？”
李铖看向宋远华，这个宋然名义上的亲生父亲。
从他车祸出事到现在，在即将出院的今天才来到了医院。
李眸中有冷意，恰好宋远华也在这时看过来，二人视线相撞。
蓦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腾起。

李铖率先问出声，连把话说的跟搭讪似的都顾不上。
宋远华没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是商人一贯的精明。
他不出声，李铖的大脑却在这间隙飞速运转，蓦地，宋远华的脸和八年前在他病床前居高临下的脸重合到一起。
“八年前，在金沙的那起车祸。”
“……你是宋然的父亲。”
李铖把两句话串到一起，宋远华闻言终于开口：
“是你？”
八年前他事业还没有如今这般大，但也算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金沙有块地皮占地数百亩，价格却不高。他得了消息，当即就到金沙实地考察，没想到在回县城的路上撞到个少年，和宋然差不多大。
李铖点了头。
原本他对宋远华没多大成见。这场事故中他自己也有责任，宋远华拒绝私底下赔付也合情理，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了主意，赔偿款很快就打到了李兰存折上。只不过还没捂热就被李显臻那个人渣卷跑了。
可现在他知晓了宋然和生父之间的种种，对宋远华这个人很难做到毫无成见。
在十六七的年纪，宋然也并不好过，光这一点就够他不满的。
李铖没再说话，旁若无人地收拾东西，并没有告诉此二人宋然去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