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饭搭子(路曲十三)

十五分钟后，第二根完了。他打开窗，风一扬，烟雾全散了。
“抽烟了。”宋然靠在他怀里，脑袋正好抵着心口，听得见沉稳的心跳声。
“嗯。不喜欢？”李铖把人往上掂了掂，宋然在他怀里轻嗅了一下，然后蜷得更深，缩了缩脖子，“喜欢。”
李铖给他盖上被子，关了灯要走的时候被喊住。
“阿铖。”
乍一离开了温热怀抱，宋然不习惯，喝醉了又说胡话，带着哭腔让他别走。
李铖都被他喊的一愣，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坐在床边。
宋然重新摸上他的胳膊，安心了，在昏暗房间里朝他露出了酒窝。湿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宋然缠上来，很轻的啄吻。从下巴开始，左边右边都雨露聚沾，最后磨磨蹭蹭亲到了嘴唇。
这样的吻未免太过单纯，李铖被他黏黏糊糊蹭的眸色发深，终于在人又一次轻啄的时候揽住了宋然的腰。
恋人的腰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大半，李铖诱哄着人张嘴。
“唔。”
宋然舌尖被咬了一下。
腰间的手渐渐不满足于隔着衣物的触碰，李铖的手很热，游刃有余地从衣服下摆进去。
宋然下意识地靠近热源，往李铖怀里蹭。
掌下的肌肤柔韧细腻，宋然不知道，李铖一直很喜欢摸他的腰，这下人醉了，更是肆无忌惮，双手游移间像是带了火。
人还醉着，李铖并没有欺负得太狠，吻也温柔，唇齿相依，只是偶尔在宋然乱蹭的时候惩罚似的咬他舌尖。
两人静静地接吻。
片刻后，还是宋然先扭头，像是累了，把脑袋搁在李铖肩膀上兀自喘气。
李铖头一次见有人醉得这么半真半假，认命般地替人换上了睡衣。
他起身要走，宋然却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宋然。”
“嗯。”被叫到的人又蹭过来，故技重施地抱住李铖的胳膊。
“……”
宋然睁开眼睛看他，嘟囔着不让他走。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宋然一双眼睛湿的发亮，就那么看着李铖。
……简直要命。

李铖觉得自己对宋然无可奈何的点又多了一个。
喝醉了的宋然依然稳稳拿捏住他的七寸，黏糊地蹭上来要抱，等蹭出火了，手上稍微重了一点又立马皱着眉躲开，受不了一点疼。
李铖压抑着欲望到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床上的罪魁祸首已经呼吸均匀了。
他无奈地盯了宋然的睡颜看了很久，最后替人掖了掖被角。
第二天，李铖想在走之前到李兰的墓地去看一眼，宋然执意要跟着一起去。
李铖不赞同，担心他走多了小腿会肿胀：“那边台阶太多，又高，等从美国回来我再带你去。”
宋然却很坚持，执意要去。
新迁的墓园有些偏远，距离禄城有三十公里，李铖开车，旁边坐着宋然，二人在二十多分钟后抵达。
整个墓园面积不大，并非一块儿平地，而是高低错落，台阶很多，入口小路两旁种满了柏树，低矮的草地上星星点点很多野花。
环境清幽静谧，可见当时李铖当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宋然抿起嘴，看着身侧的人。
李铖眼珠子就差长到他身上，见人盯着自己，还以为是累了，神态自若地把人背到了背上，动作熟练极了。
宋然趴在他背上，心头安稳，再加上周围一派静谧，真让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铖步子很稳，在最后一层台阶处把人放下来。
前面就是李兰的墓碑。
自从宋然腿伤了以后，他有段时间没来了，上次带来的鲜花已经被陵园的人收拾走了，石碑还算整洁，就是缝里冒出些杂草，被李铖动作熟练地清理走了。
“妈，我来看你了。”
“这次还带了人，”李铖转过头来看宋然，“不知道他乐不乐意我这么叫，这是您儿媳妇儿。”
说完李铖自己都笑了，宋然在他身后，笑容恬淡，并没有说什么。
“他叫宋然，是我打算共度余生的人。”
“他脾气好，性格好，长的也好，做饭也很好吃。”
“他腿受了点伤，我们过两天就去国外治了，等好了再回来看你。”
宋然很少听李铖这么碎碎念，在他面前恋人一向是沉稳可靠的，可如今面对自己最亲的人，难免露出几分脆弱。
宋然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很柔软。
不知不觉间李铖说了许多，他回头寻到宋然目光，“妈，我很爱他。”
接着顿了顿，“要是你在就好了，我想让你见见他。”
蓦地，宋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心口密密麻麻的酸胀。
“阿铖。”他喊，“其实我见过妈妈的。”
李铖怔怔地看着他。
“还记得我们在金沙的第一次见面吗？”
宋然笑着，对视间像回到了那年，白色的砖瓦房，李铖帮了他，他留下一杯饮料。
“那个时候，我亲生父母刚离婚。”
宋远华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他们家也像所有普通的家庭一样，没什么大富大贵，却足够温馨。
“第一眼见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宋然没等他回答。
当时，除了被帮了忙之后的感谢，他还在想，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高兴的吧，但为什么偏偏他不是。那李铖呢，他的家庭是否幸福美满。
应该要是这样才对，好人应该要有好报的。
“后来，我竟然在学校见到你了。”
那时候只感叹缘分奇妙，不过李铖好像并不记得他了。说不上失望，但宋然觉得要是他也记得他的话就更好了。
父母糟糕的关系和无休止的争吵好像让他的成长变了味，宋然敏感，还莫名的有些抗拒与人交往。
他在高中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久了，直到视线里渐渐开始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就是你。”宋然淡淡地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找李铖的身影，一开始只是找，后来会好奇下次会不会再遇到。
但渐渐的，他开始发现不对劲。
李铖在他眼里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他好像把情绪寄托到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了。
不对，他们见过，可李铖不记得了。
再到后来，要是李铖的身边出现了其他人，或者没有见到他了，宋然会很难过。
“我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那时候刚高考完，他再也不能在学校里偶遇李铖，也不知道两人是否都如愿以偿，去到心仪的大学。但很快，李铖出事的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并且撞人的还是宋远华，他的亲生父亲。
“我去了医院，”宋然停顿了，突然看向李铖，“在那里见到了你的母亲。”
李铖静静听着。
“我知道黄豆，因为你妈妈提到过，它是因为想保护她才不在了的。我还知道你曾经的名字，她说其实现在的也很好听，还有啊，你不吃鹅蛋，也是她告诉我的。”
“她很爱你。”
宋然在医院照顾了李兰好几天，提起儿子的时候，她笑容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当时宋远华并不想赔偿，是我去见了他，”说到这里，宋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我撒了个慌，我对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然脸上的红晕有些明显，但他还是继续说着：
“我偷偷去病房外面看过你，为了不让人发现，还特意错开了时间。可是后来你突然间就消失了，我找了你很久，我上了大学，直到报道那天还幻想着你也会在明年的九月来到这座城市。”
“可是没有，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你，但我认识了陈靖梁，我知道他，你们高中时关系很好。我问他知不知道你的消息，他也说没有。”
宋然平静地叙述，李铖听得很认真，好像突然窥见了那些年岁的背面。有太多事是他不曾知晓的，他不想错过任何。
“八年后的今天，我再次遇见了你。”视线交汇，宋然笑了，“很神奇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在一起之后，其实我去找过你的姑姑李静萍，知道了当年的事。”
宋然有点哽咽，他抬头看着李铖，“阿铖，我见过妈妈的，我们说了许多话。你不要介意，因为我又说谎了，”
“我告诉她我是你的朋友，说你已经去学校复读了，所以拜托了我来照顾她，她很开心。”
“我见过她的。”宋然又重复了一遍，“她很爱你，她希望你过得好。”
他上前一步，和李铖并肩，墓碑上的李兰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眼睛里带着笑。
宋然注视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妈妈，我们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李铖沉默了很久。
陵园里恰好刮起阵风，把刚换上的鲜花吹得扑簌，宋然正要裹紧围巾，李铖先他一步，紧了紧他身上的外套。
一只小狗跑到脚边，摇着尾巴，后面狗主人在轻声呼唤。
李铖轻笑一声，“走吧，蛋糕肯定饿了。”
他又走过来，宋然再次伏在李铖背上，两人走的慢，合为一体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走到车边，李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人放到副驾，而是跟着进了后排。宋然收起拐杖放好，正要问他怎么了，突然被李铖搂着腰紧紧抱住。
他箍的很紧，很用力。宋然有点勒，但默默环上他的腰，无言地任他抱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铖沉闷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他说，“对不起。”
宋然一怔。
李铖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不知道的事。避而不谈的八年前，原来一直有人在默默注视。
宋然在金沙见过他，怪不得他从未提及，宋然却知道他的家乡。
漫长的记忆被撕开了一个口，李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他喉咙发紧道：“……那个笔袋？”
“我送的。”宋然坦然，那些心意也终于见了光。
李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车内气氛太安静了，安静到足以听得到各自的心跳。他胸口发麻又发涨，想说谢谢你，但开口却是对不起。
但对不起什么，他也说不出个究竟，就当对不起很难的这些年。
宋然懂他没说出口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
“如果我当时主动一点，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再幸运一点，会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想到最好的一种可能，宋然脸上不自知地挂了笑，“我会和你表白，你也许会答应吧，不答应也没关系，做朋友也很好。”
“毕业后，我们还是会像现在这样。”
宋然突然从他怀里挣出，定定望着他的乌黑眼珠发着亮：“现在这样很好，我很满足。”
李铖注视他眼眸，宋然话语里没有苦难，没有蹉跎，他们平凡的相守，又热切的相爱。
李铖觉得宋然的眸子里像盛了星，那里面有过去，有未来，也有他。
“嗯，现在这样很好。”他重复了一遍，俯身在恋人眼皮上落下一吻，然后重新把人抱进了怀里。
不要谢谢你，也不要对不起，因为现在这样就很好。
未来，或许会更好。

三月末，是他们来到异国的第二个月。
张筱和刘鞍待了一周，还是很难适应美国的生活环境，宋然劝了很久，才劝得父母安心回国。
房子是李铖找的，考虑到交通，离市区不远。面积不大，但前一位租客布置得很有格调，还有宋然很爱的阁楼，里面闲置了许多书，每一本他都爱不释手。
他们提前做过许多功课，选了当地康复治疗最出名的一家私人医院。李铖还记得，第一天见到主治医师，是个幽默的美国老头。
他从不穿制服，喜欢在羊毛衫外套上一件马甲，脸部几天不打理就会变得胡子拉碴。
“哟。”
第一次见他们，拉胡尔吹了声口哨，响亮的，中气十足。
“怎么了吗？”宋然问他。
惊讶于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流利又地道的英文，拉胡尔扬起眉毛，挤了挤眼睛：
“不常见，中国的同性情侣。”
宋然也有些惊讶，和李铖对视一眼，问拉胡尔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伴侣，旁边这位英俊的男人，快把你的脸盯出一个洞啦！”
宋然忍俊不禁，抿起嘴笑了，恰逢两位护士经过，也向他们投来了善意的目光。
“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允许同性婚姻的哦。”其中一位漂亮女性向李铖眨了眨眼，打趣一般提醒道。
宋然脸皮子开始烧起来，无意间和李铖对上视线，发现后者正想着什么入了神，表情有些严肃。
康复中心的复健时间一天有两段儿，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四点。他们租的公寓距离医院就七八分钟路程，李铖每天陪宋然来回两趟，附近的场所和设施都摸得差不多了。
拐进医院前的转角里有家咖啡馆，宋然习惯四点回家的路上来上一杯，李铖进店里买，他就坐在外面等。
一路上都是随处可见的银杏树，正是满树金黄的时候，地上也落了许多，铺起浅浅一层。
宋然每次都会挑上一两片形状饱满的，揣在兜里带回家。
“小心烫。”李铖出来了，插好吸管递过来，摸着杯壁还发烫，他提醒了一句，让宋然凉会儿再喝。
“阿铖。”
李铖想去背他，宋然往旁边躲了下，在李铖回头的时候笑着说让他自己试试。
“别逞强，慢慢来。”
宋然右手紧紧握住李铖，令人安心的力量自相贴的掌心传来。
“呼——”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逐渐把整条腿的重心转移到训练了很久的伤腿上。
疼痛感瞬间袭来，但宋然咬着牙，发现痛感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
他额角还挂着细汗，却转头冲着李铖扬起笑脸：
“阿铖！”
李铖了然这份喜悦，回望着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像被他抓在手里揉捻，热乎又熨帖。
“然然，真棒。”李铖眼睛里笑意温柔，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但只这一句，就足够宋然忍耐一切痛楚。
他笑着，笑得满树金黄的银杏都黯淡几分。宋然扶着李铖的小臂，被人捉了牢牢反握住，掌心温暖又干燥，两人缓缓朝前走。
“拉胡尔的太太今天没有到医院吗？”
“来了，当时你正在楼下做平衡训练，”李铖替他掖好围巾，“对了，她还教给了我鲜果奶昔的配方，让我转告你。”
宋然眯起眼睛：“上次拉胡尔太太来的时候我让她教我的。你不觉得很好喝吗？护士们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才留给我的，不然早就被抢空了。”
“你做的也好喝。”李铖没留意这些，但宋然喜欢，他已经想着一会儿路过商场的时候要进去替人备好原料。
“配方不同，做出来的味道也会不同的……”
没走多久就是一家大型商场，宋然想和他一起进去，李铖于是紧了紧相牵的双手。
“今晚我们吃饺子吧。”
路过熟食区，宋然看见只有一点点馅料的薄饼，想到饺子的味道。
“行。”李铖应了声，目标明确地牵着人去往下一个区域。
当他们挑选好全部食材时，却突然被一个身形高挑的白人拦住了去路。
宋然不明所以，出声询问。
外国友人很直接：“他是你男朋友吗？”他指了指李铖。
宋然很快说是的。
李铖皱起眉，男人的直觉让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宋然面前。
“嘿，别紧张。”高个儿白人笑了笑，“你的小男友很漂亮，我很少见到这么好看的中国男孩儿。不介意的话，可以交个朋友吗？”
他看着宋然，外国人说话都喜欢直视人的眼睛，眼前这位也不例外，泛蓝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宋然看，欣赏爱慕的眼神毫不掩饰。
李铖眉头皱的愈发紧。
“抱歉，我想不能。如你所见，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宋然这样回他。
高个子仍旧不死心：“他只是你男朋友，男友而已，随时都可以换的。你看我怎么样？我保证你的体验会很好。”
宋然正欲开口，一旁的李铖抢先一步——
“请你找别人去试，别骚扰我男朋友。”
李铖也直直地看向白人，两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只不过李铖的眼神很沉，还藏着些凶。
高个儿白人像是被他的凌厉眼神震慑到，一时还真没再有动作，上下打量了李铖一眼，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宋然一眼。
“阿铖？”宋然拽着李铖胳膊，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凑近去看他表情。
“生气了？”
李铖撑着他身子，怕他摔。然后摇了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