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风里狂奔。
靠。完了。他不行了。完了完了。
年方二十八。就不行了。
林默跑了一身汗,夜风吹过,一个哆嗦,终于冷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这人间神医那么多,总能看好的。
暗夜中阴影里,苏景皓始终不远不近跟着。
看到他惊惶失措掀了桌子,看到他疯狂在风里疾奔。看到他一脸沮丧惶然。
他这是——接受女子,还是不接受女子?
苏景皓心头疑惑。
不管怎样,这肩膀是被人弄脏了的。回去砍了。
苏景皓恶狠狠盯着前面光影下的人,满心怒火。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偷偷接近的两个歹人。
最近皇城内不太平。有流寇出没,专挑深夜独行的公子哥下手,掠了钱财就跑,顺手捅一刀也是常有的事,府衙正在严查。
“咻——!”
林默耳朵一动。
是刀锋的声音!他的肌肉记忆在瞬间苏醒。
林默迅速转身,身体先于他的大脑而行,抬眼就看到身后阴影之处有两个人持刀和一个公子缠斗起来。
是苏景皓!!!是苏景皓!!!
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到大脑,他大喝一声:“景——主子!”
林默迅速运气,足尖一点就掠到了那两个歹人眼前。
抬手一掌先把苏景皓推了出去,苏景皓还没来得及阻止,其中一个人的匕首就咔嚓一下——
扎进了林默的左肩。
林默头皮一紧,咬着牙忍着痛,迅速运起内力,化掌为刃,冲着那两个歹人胸口轮流一拍,二人踉跄后退几步,先后吐出一口血。
林默咬住嘴唇,深深提了一口气,从肩膀上拔出匕首,反手一掼,流畅的刀光在月光下闪成一道白虹——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脖颈同时喷出浓稠的鲜血来。颓然倒地。
“凌漠!”苏景皓一手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迅速在他的肩下点了两个穴位,把汩汩流淌的血止住。
“你可是蠢吗!我也是有功夫的,要你来送死?”苏景皓痛怒难当,叱骂了一声。
“靠——你不早说——”林默黑如点漆的眸子圆瞪,因吃痛泛出几丝红色,“疼疼疼,靠——”
“还有,我带了匕首,要你从肩上拔下匕首来用?疼不死你。”苏景皓看着他肩上的刀口,眼尾殷红。
靠——电视里不都这样演吗!大侠都是这样式儿的,咬着牙拔出匕首,反手把敌人灭了。
林默在心里暗骂:酷是酷,就是太特么疼了——电视剧尽害人——
“赶紧回去上药包扎!”苏景皓再不跟他废话,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足尖轻掠,运了内力迅速往皇宫飞去。
肩上的伤太深,饶是点了穴位,还是流了半幅衣襟的鲜血。
御医深夜被元初召了过来,慌慌张张提着药箱赶到,看了一眼刀伤,偷偷松了一口气:吓死了,元初大人的架势,还以为是多大的急症……
苏景皓已经替林默剪了刀口处的衣物,露出了狰狞的伤口。皮肉从刀伤深处翻了出来,鲜血缓缓涌出。
“漠公子且忍着些,伤口见了风,需要先消毒。”
林默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条件反射捏住了身旁苏景皓的手指,颤抖着嘴唇道:“你……你轻着——”
“啊——!!!”
一声惨叫高高回荡在永夜宫的穹顶之上。
“啊啊啊疼——我去——疼——!啊嘶——”
林默紧紧闭着眼睛,左手攥紧了拳头,右手死死捏住了苏景皓的手,湿濡的汗水瞬间涌出,浸湿了苏景皓骨节分明的手指。
分明是个常见的刀伤而已,苏景皓竟也跟着一颗心揪了起来,那紧紧拽着他的手在他掌心渗出一阵湿濡的汗,激的他心头一阵痛意泛出。
“好了好了,这便好了。”苏景皓轻声安抚。
一言出口,御医和元初二人双双嘴角一抽。
这位冰山一样的皇上,何时有过这样的语气?
御医觉察出氛围不对,手下轻巧麻利的迅速上了药,包扎好,转头迅速离开了。
元初俯身送了御医离开,走出寝殿大门,悄声扣上了锁。
“疼的厉害?”苏景皓看着林默一脸惨白,龇牙咧嘴的样子,总觉得有些好笑。身为暗卫,这些刀伤剑伤不是常事么,怎么现在这么不吃痛了。
“嘶——当然疼,那可是匕首!”林默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回话,想了想,他抬头问道,“主——景皓,你怎么会在那里?”
提到这个,苏景皓瞬间就沉下了脸,眸光中的心疼和戏谑也不见了,盯着他泛红的眼睛冷冷道:“那你又怎么会在那里?你去做什么?”
“我……”林默顿住了。
他偷偷抬头试探性看了一眼苏景皓:不知道老实交代会不会被弄死……
【拉倒吧,皓帝都出现在那里了,你交代不交代还有什么区别么宿主——】系统的声音懒洋洋响了起来。
[靠,你现在出现了!关键时候你掉线!要不是你掉线,我能被他跟踪?!]林默气得半死。
看来自己在去的路上感受到的直觉没错,确实是有人跟踪。是苏景皓。
系统:我会告诉你我是故意的?一天到晚威胁我,我不能给你点教训?
【老实交代吧宿主,坦白从宽。嘎嘣嘎嘣。】系统换上了瓜子。
林默犹豫了一下,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我,我去柳巷了。”
“去柳巷了。好,好得很。”苏景皓淡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他,“还有其他什么要交代的吗?一次性说清楚了。”
“没了。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我发誓!”林默抬头着急道。
眼神中是惊惶是诚恳是急切。
苏景皓看着他湖水一般澄澈的眸子,慢悠悠道:“真没了?”
林默对上了他的眼睛,深邃墨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心里顿时了然,苏景皓什么都知道了。
大概从自己溜进永夜宫的时候,就被他盯上了。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抖着声音:“我还,还拿了你的龙涎香。”
“拿我的香做什么?”苏景皓蹲了下来,和他眸光平视。
这踏马怎么说?说我不行了?说我闻到女人的味儿就反胃,拿你的香去试一下,看自己还能不能行?
林默哑巴了。直愣愣看着他。
“不想说?好,此事先不提。”苏景皓看着他,眸光转成凉薄之意,眉梢微挑,“有没有碰女人?”
“没有!绝对没有!!!”林默急忙道。
“有没有被女人碰到?”苏景皓声音幽微,仿佛在引诱他说出什么。
林默咽了咽口水:“一,一点点。”
“哪里?”
林默抬头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微颤,眼神瑟缩惊惶,像一只受惊的鹿:“你,你不会打我吧?”
“哪里?”苏景皓声音依然稳如泰山,“碰到了哪里?”
“肩,肩膀。”林默低下了头。
“左肩右肩?”苏景皓继续问。
“右肩。”林默低声道。
眼前的明黄云龙纹靴晃了一下,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林默心头哐哐打鼓,慌得不行。
[老六,他去做什么了!]
【你猜。】
[折树枝?!]
【不是——猜错了。】
林默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就听到“啪”的一声。
是什么破空落下的声音。他惊慌抬头,就看到苏景皓手上拎了一根鞭子。
林默立刻捂住了右肩,大声嚷道:“别!别打我!我,我身上还有伤!肩膀,我肩膀还有伤!”
“我是为了救你才伤的!”林默补了一句。
苏景皓轻笑了一声,拎着鞭子蹲了下来,平视他的眼睛:“怕了?”
“不敢!不敢不敢!再不敢了!”林默疯狂摇头。
幅度有点大,牵动到左肩的刀伤,他嘶的一声,眸中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鞭,小惩大诫。”
苏景皓话音刚落,鞭子猝不及防就甩了上来——
“哇——!”
林默没有防备,呼痛声几乎与那鞭子落上肩膀的声音同时爆发出来,一只手捂住了肩膀,疼的直接弯了腰,像个虾米一样蜷在了地面上。
右肩像被火舌狠狠燎过一样,痛意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过了半晌,他才小口小口吸着气,抽泣着直起身子,呜呜咽咽控诉起来:“呜——都说了——不敢了——还——还打我——”
“起来吧。”苏景皓声音忽然变得柔软,扔了鞭子,伸出一只手到他眼前。
喜怒无常!
林默心里一边MMP,一边没骨气的伸出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替我挡刀?鞭子你怕疼,刀扎进去你就不怕疼了?”苏景皓眸光闪闪看着他。
“你是主子啊,是皇上啊,身份尊贵不容有失。”林默撇着嘴。
苏景皓却忽然冷了脸:“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林默在心里呐喊,却不敢说出口。
苏景皓看他垂下了眼睛,心头涌上一阵不耐。他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吧。救驾有功,赏。”
赏什么赏!谁要你的赏!你不打我就很好了!刚才那一鞭,完全可以功过相抵!就踏马找理由揍我!
林默满心不忿,木木噔噔回了自己的住所,躺在榻上心乱如麻。
为什么替他挡刀?那么长那么锋利一个匕首。
他反复问自己。
【宿主,你舍不得他受伤。你爱上他了,承认吧。】系统一副八卦的语气。
[扯犊子,劳资一个直男。再说了,我舍不得他,他可不见得舍不得我,你没看他揍我吗!嘶——那鞭子,实打实的!]
【打是疼骂是爱,他就是见不得你和女人亲近。宿主啊~你要是直男,你为什么面对女的没反应了?】
对了。这个问题更严重。林默忽然坐了起来。
这个问题严重了。宫里肯定不能看,还是得出去看才行。民间的名医也很多,这种病——应该不难治。
林默蒙上了被子。睡觉睡觉,明天出宫去找个大夫看看。
永夜宫。
苏景皓辗转反侧。深邃的眸子在浅浅的月华之中发出幽深的光。
凌漠推开他,替他挡刀的那一个瞬间,反复在他心里回放。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甚至连凌漠的呼吸,他都记得无比清楚。
他是爱我的。
苏景皓在心里笃定。
他送那风尘女子以龙涎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肯说。有什么内情吗。苏景皓心内烦躁。
辗转了几遍,他一拍床榻坐了起来:“元初。”
“奴才在。”元初从外殿走了进来。
“传暗卫凌海过来。”
“是。”
片刻不到,凌海躬身进了永夜宫。
再出去的时候,凌海就满脸牙疼的表情。
他垂头丧气走回暗卫所,迎面碰上凌波。
“怎么了这是?魂被勾走了?”凌波疑惑看着他。
凌海双手捂住凌波的手背,正色道:“凌波,你说凌漠人好不好?”
“好啊!很好啊,怎么了?他得绝症了?”凌波瞪圆了眼睛。
“啊呸!不是!”凌海拍了他一掌,踌躇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出卖了他,你们是不是会鄙视我?”
凌波大吃一惊:“你要做统领?”
凌海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们都死绝了也不会轮到我的,我就说假如!”
“当然会鄙视你。”凌波也还了个巨大的白眼,“这种问题还来问。出卖兄弟,狗都不如。”
凌海松开他的手,长叹一声,继续失魂落魄往屋内走去。
天光大亮。林默换了常服往宫外走去。
七拐八弯,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根据系统的地图显示,这条巷子是人尽皆知的暗巷,一些难以启齿的疑难杂症,在这里大多能够得到解决。
他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下,招摇的旗子赫然写着:“祖传圣手,药到根留”。
林默四下看看无人,推门而入。
片刻之后,他失魂落魄走了出来,满脸惨白,目光绝望,脚步虚浮往皇宫方向回去了。
在他走了之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一个和他身形相似的影子也推门而入。
柜台前的大夫白发苍苍,头也不抬问道:“公子求看什么病症啊?”
凌海戴着帷帽,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咚的一声砸在柜台前,沉声道:“刚才那个男子,求看什么病?什么情况?”
那大夫愣了一愣,随即撇了撇嘴:“老夫不以出卖病家隐私为生,有辱医门,请回吧。”
凌海极为不耐烦的咂了咂嘴,从袖下滑出匕首,咻的一声稳稳扎在了柜台之上——
“啊!”那老大夫尖叫一声,顿时浑身抖如筛糠:“大侠饶命!饶命!”
“回话。刚才那男子,求看什么病?”凌海又问了一遍。
“他,他说他不行了——”老大夫瑟瑟发抖,颤着身子。
“什么不行了?”凌海一头雾水。
“就——男子那方面,他说他不行了。”
“这么严重?!”凌海一个扑棱站直了身体,心内涌上一阵同情。
“没,没没,老夫给他把了脉,做了检查,好得很,好得很!一点事没有!”那老大夫如数交代,“他该是心理作用,他身子没问题。”
凌海松了一口气,轻松拔出匕首,把金元宝向那老大夫推了推,压低声音:“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林默失魂落魄走在皇宫的暗道内。
那老大夫的声音在他耳边来回盘旋——
“你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你这是心理问题。多半是没遇到对胃口的人。”
“遇到那个人,你就行了,你信老夫。”
他不是不行了,他只是对女的不行了。
林默不傻,此刻心头已经了然了。他,完了。
御书房内,凌海跪在苏景皓面前回话。
一字一句,苏景皓面上逐渐露出掩饰不住的笑。
挥手遣了凌海出去,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难怪他要偷了龙涎香出去,难怪他要去柳巷,难怪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原因。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苏景皓只觉得云破日开,天际如镜子般明朗,落日如橘子般辉煌。
夜幕缓缓垂下,星子渐渐露出熠熠之光。苏景皓从永夜宫走出,手里拿着一罐伤药。
他疾走了几步,叩了叩暗卫统领所的门栓。
林默正在榻上跟个烧饼一样翻来覆去辗转挣扎,忽然听到叩门声。
是谁能这么讲究?暗卫所的那几个崽子都是直接推门进来的。林默忽然对门外的人心生好感——是个懂规矩的。
“请进。”
林默从榻上起来,端坐到桌案前假模假样烹水煮茶。
来人一进来,他就吓得一哆嗦,开水往手上一浇——
“啊嘶——!”
他扔了茶壶一蹦三尺高。
“好好的煮个茶怎么也能烫了手?”苏景皓一边嗔怪的说着,一边从怀里拿了药膏出来放在桌案上,无比自然的牵了林默的手过来,轻轻吹了吹气,拧开药膏,挖了一块,小心翼翼涂了上去。
那架势,好像是在擦拭稀世珍宝。
切,装什么装,打我的时候也没手软。林默心里忿忿嘀咕。
“想什么呢?对我的怨言都快从眼珠子里跑出来了。”苏景皓蜷起食指,在他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弯起了眸子笑道。
苏景皓身上的龙涎香气息随着他的动作丝丝缕缕发散出来,林默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让自己整个人都很愉快。
这个味道一定有毒。
林默瞪着眼睛看着他:“主——景皓,深夜过来有什么事?”
“瞪我做什么?”苏景皓失笑。
林默转了脑袋过去不作声。
瞪你做什么?你说做什么?你心里很该有点数。
“怎么,还为了那一鞭记恨我?”苏景皓柔声道。
“不敢。”林默生硬道。
“喔,不是不记恨,是不敢。”苏景皓故意拖长了声音。
林默张嘴刚要发脾气,苏景皓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右肩上:“别动。”
不动,当然不动。那一鞭子下去,鼓起一道一指高的楞子,肿的发亮,痛得要死,哪里敢动。
林默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他。
苏景皓修长微凉的手指拂过他的颈后,利落解开了他脖颈的扣子,褪下他右肩的衣襟,露出那一条浮着红痧的楞子来。
白皙如玉的手指挑了一块药膏,轻轻柔柔涂了上去。
一阵清凉的感觉沁上心头,瞬间压住了原本火辣辣的痛感,林默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苏景皓在他的耳侧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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