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寒“哦”一声:“仙尊想让我叫师尊,那我就叫师尊就好了。”
赤月身体一僵,敛去了笑意:“你还是怪我,我知道,你若不想叫,就不叫了吧。”
宋羽寒打量着他,打量着这个他从没有认识过的人。
分明是阴寒狠毒的毒蛇,到了这个地步了,却还要掩耳盗铃,一叶障目,披着羊皮混入,让人想忍住不恶心也是个难事。
他老是不接话,赤月倒也逐渐习惯了,于是道:“我想跟你说的故事,是关于一条蛇,跟一个人的故事。”
“从前有个人,他路过之时,在路边远远瞧见一条长状的物件,不知是何物,走近一看,原来是条濒死的蛇,这条蛇通体呈墨黑色,头顶却是青红混杂的颜色,鳞片的排列很是密集,一看就知是条毒得不能再毒的蛇了,它奄奄一息倒在了雪地之中,信得那人心善,路过便救了它。”
宋羽寒道:“《农夫与蛇》?”
“不是。”赤月莞尔,“这条蛇并未以怨报德,而是随着这人回到了一座竹苑之中,静静陪着他,春夏秋冬,暖冬寒暑,这座院子虽然清幽,倒也别致,两人便就这么相依为命地在这渡过十几年。”
宋羽寒毫无触动:“所以呢。”
赤月道:“你猜这条蛇是谁?”
宋羽寒木然道:“你啊,至于所谓的那个人,是神鸟吧。”
赤月:“?”
他转圜一想,笑了:“你看了那几副壁画?”
宋羽寒只管赶紧破除禁制,就不再理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赤月想说什么,无非是跟裴钰一个想法,想要告诉宋羽寒他是神鸟转世,随后扯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为的就是他神鸟真身,夺取凤凰真火好修炼自己罢了。
依他之见,与农夫与蛇毫无分别。
“好吧。”赤月说,“但是我不是要与你讲这两人的故事,而是另一桩事。”
他并未去反驳宋羽寒的猜测,而是就这样默认了。
宋羽寒掀了掀眼皮:“哦?”
“这条蛇得救之后,得益于神鸟的灵气恩泽,不久之后就化形了,可惜它只不过是当年被妖族驱逐出族的蛇。”
“为何?”
赤月靠在了床柱旁,除开那身白衣来看,倒还真的有股蛇的那股子慵懒闲适的模样与形态,他道:“因为他的母亲跟着人类私奔了。”
“没有管你吗。”
赤月摇首:“没有,母亲原本是王的妃子,即是私通又是与外族,王更是震怒不已,将尚未化形的这条蛇驱逐出了族。”
“不过侥幸没有死后,蛇便日日惦念着去皇宫寻母亲,宫中大殿何等辉煌,又怎么会容许区区一只小妖在此,前几次总是乱棍打出来的,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因为只要能够见到母亲,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赤月捏着棋子,边捏边说。
他似乎很喜欢在闲下来的时候手中捏点东西,从前宋羽寒见他的时候,每回他的手上都会执着茶杯无意识地摩挲,只是每回都是有事,从没有这样的功夫能让宋羽寒仔细地去观察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这次倒是让他瞧见了。
“他心中有这个盼头,便每日每夜都等着,总算有一天,侍卫也没能磨过这小妖,便放他进去了。”赤月平淡道,“他穿着朴素,母亲却是满头珠翠,绫罗绸缎好不风光,母子对视,时间居然相对无言,原本以为母亲过惯了奢靡的生活,会不会嫌弃他寒酸,但好在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母亲不仅对他事事上心,还每回都会带他见自己的新父王。”
“小妖见身为人族至尊却待他极为的好,就是那位王后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说,因此日子好得不得了,渐渐的,小妖便忘了竹苑之中的那人。”
宋羽寒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你母亲既然爱你,又为何当初逃出族中之时,不曾带你走?这么多年,也没说找过你。”
“没关系,我不怪她。”赤月浅笑,“因为原本我以为她对我好,是因为爱我,但后来却发现,她只是因为人皇要拿她祭祀,正好这孩子撞到了刀口上,险些被拿去替代了。”
宋羽寒道:“是神鸟救的你?”
“……”赤月神情有了些许变化,温声道,“是,但毕竟母亲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我不怪她。”
宋羽寒差点学璇玑翻白眼了,那不然该如何,深情款款地执手相看泪眼声情并茂地说:“师尊一路走来,真是艰辛万分。”
又或者是一脚踩上床榻,仰天怒骂他母亲是个弑子的畜生?
且不说他现在能不能做到了,他却早已看清了赤月的本质,若他真如他所说这般,能将自己择得如此干净,方才提及师姐他们的死,赤月就不会是那样的一个说词了。
宋羽寒十分冷淡:“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干,博得我的同情对于仙尊来说,难道也算得上是你缜密计划之中的一环?”
“倒也不是。”赤月看着他,“只是好不容易见一见,想与你说这些罢了。”
“那我倒是有一事想要问。”也许是熟能生巧的缘故,他的灵力恢复得愈发快了,原本还能维持个三五天的禁锢也岌岌可危,赤月没有察觉,宋羽寒便不动声色道,“你苦心积虑制作傀儡是想要报复当年之事,迁怒报复人族吗?”
“你这样误会于我,我可真伤心。”赤月故作哀叹,“有几分缘故在里头吧,不过不算报复,人族心思太多,若是人人都是人面蛇心,岂非处处都如身处炼狱?还不如变作傀儡供我驱使,这样就算是不必修炼也可以长命百岁,青春永驻,这样还不够好吗?”
“好在哪里?”宋羽寒寒声道,“你私自掠夺他人的性命,这般行迹,与当年的人皇有何区别?”
赤月见他动了气,就顿了一会儿,在这期间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宋羽寒,忽然莫名其妙地一笑,道:“你想知道当年我给颜离初的信上,写了什么吗?”
“……!”
赤月的眸中倒影中是宋羽寒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赤月点了点下巴,道:“信,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这短短一句话,却像在落针可闻的房中忽然不小心摔落一套茶具,瓷器瞬间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猛地炸响,惊得宋羽寒不由得心口一提。
什么信?
难道是当年的那副宋羽寒追问几次都不得问出的信,可当年裴钰分明与他说的是……
说的是……
宋羽寒闭上了眼,也是,裴钰的话,怎么能信。
“你说。”
他在问之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将能想到的坏结果都想了个遍,若是当年是妖族出事,亦或者是他的族亲出事,倒也能理解颜离初当年不想说的缘故,但是他又觉得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会让赤月在这种地步专程告诉他。
……难道是当年的裴钰与赤月以他威胁了颜离初?可当初颜离初当初除了性子桀骜了些,倒也没有见到他与赤月有过什么大的冲突,若是真是被威胁,见到他时又怎么会如此冷静。
“大事将成,可以速归。”
清淡的语气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也让他的思绪如同断了弦的珠子一般,四分五裂地摔落在地,宋羽寒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追问,但刚张嘴,喉咙之处却像是哑了一般,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慢慢说给你听。”赤月安抚一笑,“其实当年裴钰早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提醒过你的。”
提醒过我?提醒过我什么?
宋羽寒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什么?"
赤月故意看着他,见他有些急躁,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有没有听过异体同心?”
这个他当然懂,但是他宁愿不懂,宋羽寒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个世上异体同心的妖怪并不多,九头蛇就是其中之一,可以一体,亦可以一体,狐狸虽然割裂开来不与我们常住一处,但是心都是一起的,我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宋羽寒闭眼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若是如此,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赤月摇首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裴钰早就提醒过你了,阿寒。”
宋羽寒的脑子嗡嗡作响,他一面觉得不应该如此去揣度颜离初,更不应该轻信赤月的话,但是唯有这一个猜测,却仿佛能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先发制人便兴师问罪之人,何况他亏欠颜离初良多,即便是,他也要听到颜离初亲口说出来才会信。
……宋羽寒无意识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裴钰的笑声就在耳边响起,他说:“宋公子,你不觉得你的那只狐狸,很会装吗?”
他还说会装的人都很恐怖。
石室中。
围困的两人背靠石室之中,墙上亦是有着一副画,这幅壁画上被震毁了一片,但依稀还能瞧见漆黑的一角,那是一条蛇尾。
蝶永宜唇色苍白,唇角残留着猩红的血,周满亦是不太乐观,他的半条手臂都已经废了,无力地垂着,脸色乌青。
蝶永宜偏了偏头,忍着痛道:“……我当初叫你,叫你,你不要跟来,你不听,出事了还傻乎乎挡在我跟前,他们早就有设下陷进……你挡不挡这一下,我都要受伤,这下好了,咱们俩都要死在这儿了。”
周满满头大汗,皱眉嘿嘿一笑:“……挡都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何况来之前就算是温羽都没猜得到跟来的是假的天羽台,我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不对,已经很了不起啦。”
“你跟他比什么……小羽哥哥天赋异禀,又是修仙之人,你一个凡人,再如何都比不过的。”
蔓延上来的疼痛迫使周满没忍住皱了皱眉,奋力偏了偏遮掩自己疼痛难忍的事实,说:“……修仙之人咋啦?温羽都说,都说我是灵族了,即便血脉不纯正,那也沾亲带故,不算凡人了。”
“……得了吧,就你。”蝶永宜咧嘴笑了笑,她的体温一直在降,她却没说,“他不是都告诉你真名了吗,怎么还叫温羽?”
“习惯啦,改不了。”
石室密不透风,又没有一丝光亮,他们一人一妖依偎背靠着背,蝶永宜只觉自己的意识越发沉重,眼前的光景越发模糊。
周满感觉到她的头在往下掉,瞬间清醒了,他拼力拔高声音:“也……也不知道温羽他们如今在哪里,不会被你们说的那个人抓了吧。”
蝶永宜清醒了点,声音低低的:“……不知道。”
“那……”
“周满。”
周满心中惴惴,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怎,怎么了?”
“我教你的……你学的怎么样?”
“……为什么问起这个?”
蝶永宜顿了顿,然后又笑了一下:“你总要一个人。”
她的声音像灌了铅,又沉又重,尾音又像是没什么实质,轻到不靠近听,就听不到了一样。
周满顿时如坠冰窖。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没有父母,跟着乞丐混的时候,老乞丐带大乞丐,大乞丐带小乞丐,小乞丐又陪他这种丧父母的遗弃子。
大多的遗弃子,要么就是被卖去做苦役,要么就是在寒冬腊月活活被冻死,他不想做苦役,也不想被冻死,因此觉得自己还算得上幸运的。
“我听那些买卖人说月满盈亏,但我们是做乞丐的,就是要满,越满越好,最好是盆满钵满,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叫周满。”
带他的乞丐是个女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脸虽然不大干净,但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珠子又格外的发亮。
她叫周姣,周满问她为什么叫姣,是不是她父母爹娘像让她姣美,温和,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周姣哈哈大笑,说不是,姣与绞同音,她出生那年,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因为突发痨症死了,爹娘觉得是她克死了弟弟,当时娘恨声说恨不得拿根绳子绞死她,来换哥哥。
不过她倒不是被绞死的,而是跟她的哥哥一样,得了病痨死在了床上。
临死前她的声音就跟现在的蝶永宜非常像,她抓住周满的手说:“我让你跟我姓,就是已经把你当弟弟了,但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称职,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抱歉。”
如她所言,周满从此之后便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直到遇到蝶永宜。
她起初是很不待见周满的,因为他脏还是其他,周满不知道,但是她口头上就是这么说的,为什么说只是口头上,因为蝶永宜说过无数次要将他赶出戊戌城,却没有一次是真的赶出去。
宋羽寒出去之后,蝶永宜便开始教他术法,说是教给他防身用。
他学了不少,但是却真的只防了己身。
他赖活到今天,从来都只保住了自身。
蝶永宜不知他想这么多,只是疲惫地合着眼,道:“……出门之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戊戌城不能无主,这些时候你跟着小羽哥哥,不会的,就问,多学多看,戊戌城,你替我守好。”
周满嘴唇紧紧抿着,遏制自己的发抖。
“……没事。”蝶永宜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尽力安抚,“我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说说,不要,不要当真。”
周满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道:“……我不要旁人教,等我们出去,你教我。”
“小羽哥哥不算旁人啦……”蝶永宜眼底含泪,勉强挤出一个谁也看不到的笑,“这里太黑了,我,我什么都看不见。”
周满红着眼,哑声道:“你想看什么?”
“……我自己。”
“自己?”
“我从接位以来,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蝶永宜的意识越来越沉,声音几乎是在嗫嚅着,“其实当年追杀我的……不是什么敌人,是我的哥哥,亲哥哥。”
周满不知她在说什么,但蝶永宜似乎也不是说给他听的,他不知道在意识恍惚之间,蝶永宜看见了谁,她哽咽道:“为什么你总是容不下我……我只是想安稳过日,我有什么错……”
“我有什么错……”
说完她又长久地沉默了,久到周满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
“蝶永宜?”
没有应声,周满慌了:“蝶永宜?”
“……别叫了。”蝶永宜虚弱道。
周满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我没事。”蝶永宜十分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睡一下,就睡半炷香。”
别说半炷香了,这种时候就连眼睛都不能闭啊!
周满心急如焚,他刚想说话,就感觉到蝶永宜的身体一个筋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血腥味瞬间传来。
“蝶永宜!”
蝶永宜气若游丝,含着血道:“你出去之后,务必告诉宋羽寒这幅壁画上的内容。”
“切记啊……”
周满的眼泪顿时流下,他能感觉蝶永宜的肢体开始不受力地往下滑,他没有力气转身去接,却恨不得这一刻能代替蝶永宜。
“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周满强忍住泪意大喊:“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开玩笑了,死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体验的!”
“……是啊,一点都不好受。”
蝶永宜又如何察觉不到他的不安,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要怎么顾全大局呢,这一辈子,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她的亲哥哥,跟她一同长大的亲哥哥,为了族位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屠杀殆尽,仅剩一个她,苟延残喘。
她逃亡途中得以见到宋羽寒,他的英姿勃发,他的丰神俊朗几乎要刺痛了她,可当宋羽寒问出那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蝶永宜却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简简单单的“仇人”二字,概括掉了她与哥哥的那些无拘无束的匆蓉岁月。
或许她一直都是自卑的,所以才用脂粉与妆发疯狂遮掩自己,色厉内茬地训斥别人,用一层一层的外壳包裹住自己。
脾性、容貌,就连平日里她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强装的镇定,都是假的。
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真真假假的虚实里。
“我……”蝶永宜的瞳孔开始缓缓涣散,两行清泪滑下,因为害怕而极度变调的声音牙齿碰到牙齿,恐惧地打着颤,“我不想死……我真的……”
她奋力抬起手,皙白的手指拼劲全力往前绷直伸着,明明前面什么也没有,却渴望在黑暗里抓住什么。
周满不知道她有没有抓住,他只知道,蝶永宜的手垂下来了。
蝶永宜死了。
她死了。
这几个冰冷的字忽然在周满的脑子里浮现。
他浑身冷的止不住地发抖,这寒夜的刺骨像是针扎一般地刺入他的身体的五脏六腑,方才还相谈甚欢的人,现在却已经了无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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