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行至中年,相处日子久了,两人互相厌倦,人间管这叫‘七年之痒’,山鬼说这是他们迟来的‘七年之痒’。”
“我也这么问他,”祁凤渊声音很轻,像是没气力似的,“分不开,山鬼说,夫妻就是这样,日子久了,腻了,却又还有些许情分在。”
“山鬼见他夫人只是说‘我走了,天冷,记得多穿件衣服“,他夫人应得也平淡,点头说‘我知道了’。他夫人流着泪送我们出门,我以为那位夫人会想再留一留山鬼,山鬼兴许也想和他夫人多待一会儿,但两人都没有说这样的话。”
“明明是死别,可没有我想象中的难分难舍,几句话、几行眼泪,就这般结束了。师兄总说我性情木讷,我不以为然,直至见了山鬼同他夫人道别,我才明白人的情感确实复杂,不是我能弄明白的。”
连瀛闭上眼,心里寒透了,听祁凤渊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他心知祁凤渊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头。他耐心等着,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祁凤渊没再说下去了。
连瀛抬起头,木然地看着远方大雪纷扬。他们两人挤在小小的檐下,看起来像是互相取暖,可坐得近,心却远如天边海角,既遮不住风,也挡不了雪,
“山鬼听见我们对话,他说,我们此时也如他们一般,正面临着感情中迟来的‘七年之痒’,我不这样认为,山鬼听完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连瀛扭头看祁凤渊,祁凤渊对他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温和中带着疏远沉静。细小的雪花沾在连瀛眼睫上,轻轻一眨就消失不见,连瀛牵过祁凤渊的手,引着他探进衣服内,按在心口,贴着胸膛。
冷意让连瀛打了个颤:“我受伤了,醒来已经是正月十五,我赶来找你,你那时入了无界雪山,我只能在山脚下等你,我不知道你也等了我很久,我不知道。分房也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伤,除了伤,我还怕你知道……”
祁凤渊渡过灵气给他,在灵气入体那刻,祁凤渊早就知道他身怀煞气,这些事隐瞒不了,连瀛也无心隐瞒,他只想把这些事都解释清楚:“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没有厌倦你的意思。”
说完,连瀛一阵眩晕,无数的记忆片段冲击他的脑海,连带祁凤渊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连瀛定了定神,祁凤渊眼里有些诧异,嘴一张一合,说的话和连瀛记忆中的话语渐渐重合。
“无界雪山下,我闻见你身上的血腥气很重。在房里,你生气的时候,煞气也会散溢出来,这些我都知道。山鬼问的是,为什么你要瞒着我这些,而我又为何不直接问你。我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明白。”
但其实祁凤渊从未问过他槐城的事,祁凤渊是体贴的,向来是别人乐意说便说,哪怕是对连瀛,祁凤渊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想说出口的话,识趣地没有多问。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还喜欢我啊,所以我没有问出口。”祁凤渊碰了碰连瀛脸颊,很快又收回手,“山鬼对我说,两个人除了爱,若还生了其他东西,比如欺骗、忧惧、厌恶……那爱意便会被逐渐消磨,慢慢淡化。舍不下过往的情谊,狠不下心肠分离,却也没那么深的爱意,久而久之,结缘成了一道枷锁,锁住了两个人。”
连瀛沉默下来,他想很坚定地对祁凤渊说,不是的,他们之间不是枷锁,但他无法对祁凤渊作出这样的承诺。
他攥着拳,忍得眼睛赤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动,伤口又绽裂,血腥气弥漫在两人之间,连瀛知道,这不仅是他身上的血气,同样也有来自祁凤渊的一部分。
连瀛抬头看祁凤渊,祁凤渊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是没有血气的白。连瀛的视线下移,拉开祁凤渊的手,摸上了他腰腹位置。
连瀛手掌心按着他的伤,血液从指缝里渗了出来,很快,整只手都被鲜血浸润,连瀛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先止血?”
印象中,连瀛说完那句话,起身时才看见祁凤渊腰腹有伤,但他没有问,因为祁凤渊的神情是那样冷漠,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对连瀛说。
“记得。”连瀛踢开房门,又用脚勾住门关上,“哦,万水好像说过他逃到无界雪山,你遇见他了,是吗?”
那尔汗主战,不满连瀛主张而带兵叛乱,被连瀛一剑砍去双脚,废了修为,本囚于槐城地宫,却被玄门之人救走,一路逃到无界雪山。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祁凤渊微微笑了下,仍由连瀛解开他的衣带,“那尔汗在无界雪山聚了万千幽魂,炼成夺魂幡,这夺魂幡落到玄门手中,来日想用来对付槐城。”
连瀛轻轻揭开和血粘连在一块儿的衣物,正小心地清理伤口,闻言头也不抬道:“玄门对槐城恨之入骨,那尔汗也是槐城妖魔,玄门救那尔汗只不过因为他还有点价值,一旦利用完,玄门必定对那尔汗杀之而后快。”
祁凤渊点头应是:“那尔汗也防着玄门,留了后手,除了夺魂幡,他还炼制另一样法器,那尔汗利用那件法器逃脱,在镇上隐藏了踪迹。我上无界雪山,是受惠菩提道长所托,在雪山之巅销毁两件法器,度化无辜亡魂。”
“夺魂幡也销毁了?这么厉害的法器,玄门会让你轻易拿走?”连瀛伏低身子,环着祁凤渊的腰,绷带绕了几圈,连瀛才挺直身说,“你清瘦许多。”
“夺魂幡被林氏保管,林氏……拿江氏门生试幡,死伤惨重,也引得玄门诸家人人自危。玄门乱了,那尔汗才有机会脱逃。”祁凤渊静默一会儿,又道,“惠菩提道长声望极高,他拿走夺魂幡,交给了我。我在无界雪山时,遇见那只山鬼,我送山鬼见完他夫人后,山鬼告诉我他感受到那尔汗的气息。跟着山鬼,我找到了那尔汗。”
“嗯,那尔汗抓住一个路过的玄门子弟,很不巧,那小孩放了玄门召集令,在我与那尔汗僵持时,玄门的人赶了过来。那尔汗以那名玄门子弟的性命作威胁,要求我们放他走,玄门不答应,有人暗中搭弓,一箭射向那尔汗。”
“那一箭,同时也对准那名玄门子弟。我挡下了箭。”祁凤渊垂眼,轻轻道,“那名玄门子弟被救下,可是山鬼的魂魄被那尔汗打碎了。”
连瀛指尖落在祁凤渊眉心,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川,祁凤渊很茫然:“如果当场格杀那尔汗,山鬼与其他人是不是都不会死了?我想救人,但又为了救一人害了许多人……”
连瀛有些震惊祁凤渊居然会这般想,祁凤渊对待因果之事素来看得开,其洒脱犹在连瀛与虞真之上,现在反是一叶障目,轮到自己身陷因果便挣不脱了。
“世事哪来这么多‘如果’,救一人是救,救许多人是救,同样是命,又怎么能用数量来衡量应不应当救。那尔汗嗜杀,你要论‘如果’,如果你没有早早发现他,说不定他杀的人还会比这更多。”
连瀛拉着祁凤渊躺下,想了想道:“因为你心生愧疚,把惨死的老幼妇孺,甚至是山鬼的死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追因溯果,玄门没错?为了炼制法器,不惜和妖魔勾结,用生人试幡,对着同袍射箭,这桩桩件件,比妖魔还要放肆。”
槐城同样乱得很,连瀛纠正他道:“四境就没有好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是身无灵力的凡人受了苦。”
祁凤渊按住他的手,止不住他往下的动作,停顿了会儿,道:“没有,没说过这些。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祁凤渊看着他,受不了轻揉抚摸,眼睛变得湿润。连瀛凑近,吻在他的眼上,连眼睫都被吻湿了,“有什么不一样?”
祁凤渊呼吸停滞,又缓缓吸了口气,仰起头和连瀛接吻。舌舔开牙关,相互纠缠,分开的时候连瀛咬了咬祁凤渊下唇。
连瀛再度吻上祁凤渊的时候,偏生祁凤渊在这时开口:“你今日很像,我们相识不久时那样。在黄水村,在象山秘境,你也是这样。”
闻言,连瀛僵直身子,片刻后,他把手抽了出来,为祁凤渊掖好被褥,躺倒在祁凤渊身边。他想了想,侧过身轻轻拍了拍祁凤渊后背,道:“睡吧,都有伤,不做了。”
祁凤渊眨了眨眼,很是无辜,耳根、脖子、脸颊上漫起的红潮还没消退,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闭上了眼,由着连瀛一下又一下地轻拍。
良久,祁凤渊许是睡熟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连瀛手撑着脸,细细打量他,目光落到祁凤渊嘴上,是真的不懂,这张嘴怎么能这么煞风情。
连瀛不敢造次,躺下了,呼吸都不敢大声,只在黑暗里静静看着祁凤渊的轮廓,许久许久,连瀛确定祁凤渊真的睡熟了。
连瀛起身,坐在床头,仍是不敢相信地盯着祁凤渊,甚至想晃醒他问一问,连瀛忍住,轻扯被子盖在了祁凤渊身上。
环着他,为他掖被时,祁凤渊侧了侧头,整个人又往墙缩了缩,直至连瀛退开,祁凤渊才安稳下来。
那些正文不知道的事:
等连瀛离开,店家把那掉在雪地里据说三十来年的女儿红捡了回来,第二天又拿去诓骗有钱又不会品酒的大少爷。
他胸腔发闷,像是苦行僧跋涉千里万里般,寻不到灵魂的出处,又好似经年日久一块重石累在心口,压得他蜷起身子。
祁凤渊轻轻掀开被子,连瀛半张脸露出来,像是难以忍受般,他深吸一口气,甩手挥开祁凤渊的手。
良久,祁凤渊起身,连瀛余光瞧见他蹲下身子在捡茶碗碎片,只听祁凤渊很轻地问:“被烫到了吗?”
连瀛一下子捉住祁凤渊的手腕,猛地下拉,祁凤渊伸手撑在连瀛上方,两人几近脸贴着脸,连瀛看着他皱起眉头,嗤笑道:“我们什么关系呀,就要看。我晕不晕船,烫到没有,用不着你管。”
连瀛忽略掉他的目光,转头看着窗外,船不知何时停了,泊在码头边。而祁凤渊也不知何时走了,连瀛身边彻彻底底安静下来。
心里头堵着口气,不上不下,说不清这股气是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不能够和祁凤渊继续呆下去,否则迟早会在祁凤渊身上发泄出这些怒气。
他铁定心要做最绝情的人,不看祁凤渊,也不和祁凤渊告别,可每走一步,心又总像悬在钢索上,空落落的,暗自期盼着一个声音唤他落地。
他把那些梦翻来覆去地想,辨不清这些梦里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又是为了弥补缺憾自己强行更改的,可有些事,他心如明镜。
连瀛把祁凤渊拉进情爱的泥潭,互相挣扎,彼此沉沦,除了把祁凤渊弄脏以外,他们谁也不曾得到彼此。
风撩动连瀛额前碎发,那条红线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几缕黑雾缠上红线,如锋利的刀刃,将红线尽数切断。
红线擦过连瀛面前,左脸颊上立即现出一道红痕,红痕末端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又被渐渐大起来的雨势冲散。
“我不是来杀你的。”林如鉴低头,一缕黑雾缠在他的脚腕上,轻且松,没有攻击性,但也没有放开他。
“好巧,我也不杀你。”连瀛朝他走过去,风雨模糊了林如鉴的面容,以至有一瞬,让连瀛想起旧友的模样。
连瀛停在林如鉴一步外,道:“林照水,用久了这张脸,是不是忘记了,你本应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连瀛和祁凤渊不是道侣,虞真不在,林照水和江逐火的死讯也未传出,这是一切还能够挽回的最好的时刻。
“帮不了。”林如鉴手轻轻一挥,红线搅碎了团团黑雾,他向连瀛走近一步,伞撑在两人头顶,凄风苦雨悉数挡在了外头,
林如鉴抬手揩拭连瀛脸上雨水,动作很轻,声音很柔,“你待久了便会发现,人对抗天,如蚍蜉撼树,什么也无法改变,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来罢了。”
“什么也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一再尝试?”连瀛避开他的手,道:“你的尝试,你那些无法改变的缺憾,需要更多的人命填补,是吗?林照水,你杀了多少人,还记得清吗?”
“林照水!”连瀛握住他的手腕,齿缝间挤出的字字句句,殷殷切切,是痛心,是痛恨,恨神人化成了一滩烂泥,恨故友戴上了一副假面孔,“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这双手,也曾是救死扶伤的一双手。横水镇和龙隐村的人难道该死?他们做错了什么?”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大雨泼天而下,林如鉴恨声道,“便是该死,功成事遂、乐业安居、天伦之乐……凭什么有人在烂泥地里打滚的时候,有人不费分毫便得到了这些。”
“我疯了?”林如鉴喉头含混地笑了声,他信手把伞抛掉,在雨中放声大笑,“连瀛,我只恨自己没有早早疯掉!”
林如鉴袍袖一震,折扇滑落至掌心间,在静默中一寸一寸地舒展开来,“连瀛,我此行来,是念在过往情谊,送你离开。”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魂魄辗转流离越久,迟早会无所依归。”林如鉴微微一笑,扇面翻转,又道,“不过,这是我来时的想法。”
缓缓四字如毒蛇吐息,精致的扇骨尖端露出薄刃,空中翻飞几下,划破层层黑雾。花潮席卷,铺天盖地浓烈凝重的雾气隐匿连瀛的身影。
连瀛心神激荡,电光火石间,透过林如鉴的话语,他仿佛窥探到了那些一直被他所忽略的梦境深处。
“小连,你不也有相同的遗憾?无法改变时,你一定也有着与我同样的无力。我常想……”林如鉴折扇大开平举,接下几朵靡丽的红色落花,“花开等来的终是花败;人从出世开始度过的年年岁岁,都不过是向着死亡迈进;神明、妖魔、修士,修为高深如何,权柄在握又如何,来年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掌沙。”
“既是为了死而存在,人又为何而生?”林如鉴扇面轻抖,抬脚将落花碾进尘泥里,“小连,我杀了你,你便不会再为无力回天之事而辗转前尘。”
“甚至是,”林如鉴步子一顿,而后脚尖朝左,向着连瀛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凤渊,也不必因你所累而魂魄不得安息。”
“春风过境”自发出鞘,清风平地起,却吹不散疯狂滋长的煞气,林如鉴转动手腕,轻轻一笑,随即与漫天红花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瀛站在煞气中心,被黑雾与清风包围着,思绪错乱,心神难持,既竭力收束散溢的煞气,又不由自主地放任这些煞气向镇中心蔓延。
“春风过境”剑身震荡,发出刺耳剑鸣声,听起来像是凄厉哭音。它弯折剑身,一下又一下撞击铜墙铁壁般的黑雾,试图靠近连瀛。
连瀛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不知何时染上血色,情意、笑意在这双眼里一点不剩,他望着雨后初霁的天空,心心念念想杀人。
连瀛回到岸边,远远便看见祁凤渊坐在船头,细碎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了层蜂蜜般柔软暖和的色泽。祁凤渊回头看见他,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连瀛把剑递还给祁凤渊,盘腿坐下,等了片刻,才扭头看他,“有些话很早便想对你说了,只是未曾寻到机会。祁凤渊,你想问我什么,你想对我说什么,从来不需这般小心翼翼,也不必这么犹豫踌躇。你方才一直看着我,想说什么?”
连瀛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上,半张脸埋在肘弯里,侧目含笑望着祁凤渊,“我哭,是因为想到你。与人交手,那人是我旧友。我没受什么伤,你想问这些,嗯?还想问什么?”
连瀛捂脸笑了两声,放下手,又是那般珍而重之地回望祁凤渊:“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冷脸,不该口不择言,更不该不辞而别。我生气,也仅是气自己。我哭,是我自觉欠你颇多。并非是你惹我不快。”
“我……”祁凤渊坐得离连瀛近了些,伏低了上身,发丝从他肩头滑落,碰掉了衣襟夹着的天玉白兰,恰恰落在连瀛手心。
连瀛虚握拳头,柔软的花蕊扫过掌心,温柔又暧昧的气息扫过耳际与脖颈,霎时攀爬升腾出一片薄红。
新文《无人生还》,小说看不看另说,但请务必康一康这相当炸裂的封面,感谢画手太太,封面体现的精神状态就是我断更这么久的原因啊!(泪目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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