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个周期有多长吗？”米娅忍了忍，没有继续发火：“INF的本质是什么，你别忘了。”
路勉的喉咙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你来海城的目的，是把那些能迅速上线、快速盈利的项目都收好，交给总部的人运营。”米娅提醒道，“是为了达成一年前定下的目标，我要进董事会，你要做事业部副总裁。”
“小菜篮绑定电器会是目量的突破，未来的利润也很可观。”路勉语气很平，没有退却的意思。
米娅忍无可忍：“时间已经不够了，春雨小菜篮已经盈利了，你应该到下一个公司，而不是他妈的把办公室搬到这里来。”她骂了句脏话，脸色涨红了一点。
路勉停了停，没再反驳。
他无端地生出一种剥离的感觉，是某种没有痛感的剥离，这让路勉觉得把自己切成了两瓣，一部分在冷静地计算着得失，以及INF能带来的机遇，另一部分陷入了季姜寰对于小菜篮近乎假象的温柔中，这种脆弱的纯粹堪堪平衡着两者，维持着现状。
“小菜篮已经和滨海牵上线了。”路勉面无表情地说，眼神微微垂着。
米娅的脸上迸裂出不可思议，缓了一会，不是很顺畅地说：“这些你自己解决，我不管。”
路勉抬起眼睛看她，带了点很隐秘的恼火。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的。”米娅心烦意乱，“之前那个叫X的服装直播项目，你见过他们负责人的，叫沈择安。”
路勉皱了皱眉。
“上面很看好这个项目，你尽快推。”米娅的声音有点疲惫。
路勉开口：“他们的链路不太合理。”
“你别跟我争这些。”米娅扶着额，“现在哪家不做直播？我让你推就是要推，你明白吗？”
下班时间的新天地一贯熙熙攘攘，季姜寰拉着叶俊重往里走，露天的导视牌上，小元科技已经被新的创业工作室替代，崭新的图标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季姜寰停下脚步，看了几眼。
“做什么？忆苦思甜？”叶俊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不是！”季姜寰无力吐槽，“去地下。”
叶俊重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就被季姜寰拉着进了电梯，地下二层的电器城人不算多，正对着电梯门的位置依旧摆着最新款的液晶电视。
液晶电视上刻着品牌的logo，读出来正好是滨海。
叶俊重回过神来，转身要跟季姜寰说话，却发现他一头扎进了冰箱区。
滨海集团的冰箱迭代得很快，大型的商用冰箱似乎销量不错，被放在了最前排。
季姜寰慢吞吞地围着两排冰箱转了几圈，打开手机的备忘录。
路勉的消息同时跳了出来：“去哪了？”
他扫了眼时间，正好是路勉惯常下班的时间。
“在新天地。”季姜寰如实回复。
路勉很快回复他：“去那干嘛？我现在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到停车场。”
他说完就没了动静，并没有要知道季姜寰要干嘛的意思。
季姜寰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有些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路勉正朝他散播着某种焦灼的烦躁。
身后的电视机忽然播报起晚间新闻，季姜寰侧过身看了眼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路勉，就是在这台电视机里，路勉穿着黑色西装，很从容地坐在目量集团的发布会现场，虽然是靠后的位置，却显得格外突出。
他想了想，碰碰叶俊重：“叶哥，走了，回家。”
“怎么了？不是刚来？”叶俊重不明所以地看他，“那我打车，我捎你吧。”
“不用了，你先走吧。”季姜寰很有礼貌地摇头，摆摆手。
路勉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没有减速，在缓冲带上颠了几下。
再抬起头的时候，车灯和季姜寰像是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还是很敷衍地戴着围巾，微卷的头发被穿过停车场的风吹乱，一只脚踩在了车行道的白线上，很没有安全意识的样子。
路勉刚停稳车，季姜寰就拉开车门，几乎是跳了上来，如同每天从步行道上跃进春雨工作室正门的那一步。
很轻巧的，很安静的，驱赶了一些车内沉闷的气氛。
路勉侧着头看他行云流水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才开口：“你来这里干嘛？”
“忆苦思甜。”季姜寰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路勉看了他一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甜吗？”
“甜啊！”季姜寰说完，觉得自己像是在推销小菜篮里的产品。
路勉笑了笑，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季姜寰偷偷瞥了眼他的手，手背的筋微微暴起，看起来有种紧绷的疲惫。
“老板。”季姜寰叫他，声音很轻：“你很累吗？”
尾音微微上扬，是路勉之前偶尔听过的软糯感，车子无力地发出喘气，熄了火。
路勉看着他，声音有点哑：“还好。”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累。”季姜寰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慌，语无伦次地解释：“你应该是累了，眼睛有点红，你自己你看看。”
他不太有底气地说完，指了指路勉有点发狠红着的眼尾，讷讷地看向他沉沉的目光。
“季姜寰。”路勉的声音很低，像是他周身的气氛。
季姜寰有些恍惚，啊了一声，继而听见安全带锁扣被解开的声音，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边的安全带，还牢牢扣着。
路勉低头靠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路勉的吻很轻，宛如一片带着热度的羽毛。
季姜寰怔怔看着路勉，逼仄的距离让他有短暂的窒息。
路勉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很沉，看起来似乎还是很疲惫。
没有人开口，安全带锁扣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季姜寰表情有些慌张，但很利落地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很顺畅，没有一丝停顿，又拨了两下车门把手，头也不回地跳下车。
季姜寰在后视镜里不太稳重地往外跑，先是没头没脑地往车行道上走，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转了个身冲进电梯里。
路勉有些出神地望着后视镜，直到季姜寰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停车场安静得很反常，让人觉得闷。
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路勉降下车窗，把手臂撑在方向盘上，准备休息一会。
冷风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衣领，带着撕裂感把耳朵吹得什么也听不清。
隔了几分钟，路勉全身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终于满足地发动车子，驶离新天地的地下停车场。
季姜寰一出地面就拦到了出租车，浑浑噩噩地坐上后排。
紧张和混乱包裹着他，给周身带来被针扎一般的灼烧感。
“去哪啊？”司机第三次问。
季姜寰从清晰的心悸里醒过来，头脑还是发晕，有点儿结巴：“去那个未名公寓……”
老旧的出租车发出一阵噪声，不太舒适的推力把季姜寰压在了后排座位上。
他只想着回家，把脸埋进很厚实的围巾里，毛线的触感轻飘飘地擦过嘴唇，一阵慌乱又窜了出来，带着心脏猛跳了几下。
“师傅！等一下！”季姜寰一惊一乍，“别去未名公寓。”
因为隔着堵墙就是路勉。
“我想想，我想想。”季姜寰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想要从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找到收留自己的对象。
大概是过往的生活里太过沉迷小菜篮，他翻了几页，只找到各色排列组合的春雨工作室工作群，点开每个群，路勉都出现在管理员或者是群主的位置上。
季姜寰感觉脑袋更乱了，把手机熄了屏，朝司机报了个郊外别墅区的地点。
路勉在停车场发了一会呆，把车开回了公寓楼下。
高耸伫立的建筑群在夜色里融化成模糊的一点轮廓，俯视着地面上的车群，好像成片即将倾倒的山峦。
他把车停在路边，神色暗淡，靠着驾驶座的椅背，风里带了一点咸味。
接送乘客的出租车路过，偶尔碰到没太有耐心的司机，尖锐的鸣笛声会从身后传来。
路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者说，他什么也没在想。
久违的无所适从让他从规律的生活序列里掉了出来，季姜寰是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的变量。
路勉感觉喉咙像是被紧紧扼住，他察觉到自己的欲望已经无限膨胀，而季姜寰和春雨小菜篮都在其中。
刚上大学那阵，他还没有成年，周围是一群智商和身高都超过自己不少的人。
但他们好像也总不快乐，用一些路勉很难理解的方式去排解情绪，类似抽烟喝酒，或者恋爱。
快要毕业的时候，路勉也成年了，身高越过了从前需要仰望的人。
然而他还是不会那些，不会抽烟，不会喝酒，没有谈过恋爱，也不会亲吻别人。
季姜寰出现时带着的那点纯粹的、天真的攻击性，就像是路勉十来年前也碰见过的新世界，很高，神秘而引人向往。
姜馥真推开铁门的时候正好是十点。
季姜寰耷拉着脑袋站在花园外，门口的艺术灯把他的脸照得很红。
姜馥真的表情像是花园角落里的调色盘，五彩缤纷地变换了几次，最后归为惊喜。
“寰寰？”她拉着季姜寰的手，“怎么这么迟。”
季姜寰把下巴藏在围巾里，一言不发地往里走，眼睛盯着人行道上的小碎石。
“怎么了？”姜馥真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仔细打量着季姜寰的脸。
“没事。”季姜寰周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烦躁，“我房间收拾了吗？我想睡觉。”
姜馥真愣了愣，赶紧点头：“每天都收拾呢，累了吗？快去睡。”
“……”季姜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那个……”
“你爸不在海城。”姜馥真笑了，“快进去吧。”
家里的布置没怎么变，家具仍旧保持着无时无刻的锃光发亮，季姜寰鞋也没脱，在楼梯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是海城冬天常见的偶阵雪，细碎的冰渣黏了一路。
姜馥真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地看着季姜寰翻箱倒柜。
他拿了套睡衣，表情不太好地看着姜馥真，语气有种带着紧张的低落：“我想先睡觉了，明天再聊，行吗？”
姜馥真了然地点点头，伸手给他带上门。
事实上季姜寰根本睡不着。
这间伴随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房间忽然变得很陌生，他半闭着眼，总觉得洗手间的门似乎有些变化。
浴室里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白气，把天花板遮得若隐若现。
季姜寰感觉自己大概是太亢奋，长时间的心悸带来了明显的透支感，疲惫得要命。
他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在黑暗中又感觉心跳更清晰了。
“我靠。”季姜寰烦躁地坐起来，摸到床头柜的手机。
聊天软件里被路勉的痕迹挤压得几乎没有空间，他麻木地关掉对话框，磨磨蹭蹭地打开平时用来打发时间的论坛。
大半夜的默默APP依旧是人声鼎沸，无数打工人在其中发布着有关工作，迷茫的、不解的、愤怒的消息。
季姜寰手指顿了顿，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微颤，在发布栏打字：各位，被直接领导亲了怎么办啊？
噔一声，帖子顺畅地发送出去。
季姜寰呆了两秒，宛如在扔什么烫手山芋，把手机往床尾一丢，哗地一把盖上被子。
头顶的灯把人照得心慌，季姜寰从被窝里探出手，在感应开关前晃了晃。
隔天海城下起了正儿八经的雪，不再是灰扑扑的冰粒，洁白的雪花轻巧地落在建筑外立面，化成清澈透明的水滴。
路勉照常在八点钟出门，余光扫过电梯里的镜面，看见一张有些晦暗的脸。
他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对，抬手又按了按七楼的按钮。
电梯门再打开，路勉脚步没停，朝属于自己的公寓走去，开门，取了玄关的车钥匙，再把门关上。
公寓的电梯间进入高峰忙碌期，路勉在楼道里站了一会，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打开使用率极低的安全监控，文字提示近十五小时内并没有人或动物从他门前经过。
季姜寰甚至没回家。
路勉的眉头皱得很死，映在电梯门上的表情很难看。
他犹豫了半分钟，找到季姜寰的头像，发了条消息：季姜寰。
叮一声，电梯的提示音和消息被阻拦的声音同时响起。
路勉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消息前方的红色感叹号，迈开腿，进了电梯。
陈何园推开门的瞬间，首先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平板，上面是新项目的合作资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端坐在桌前的路勉：“路总。”
“嗯。”路勉语气平淡，和办公室里的压迫感完全不同。
陈何园把平板递到他面前：“这是总部那边发过来的，还是海城这边一些微小企业，已经评估过了，是下个季度主要考虑的项目。”
路勉听完，伸手点了几页资料。
一个硕大的X符号出现，下方跟了一句说明，是米娅先前提过的，被业内看好的线下服装城直播项目。
路勉冷冷地看了几行，没说话。
“路总。”陈何园想了想，又说：“这个X，米娅特地给我发了消息，让您尽快推进。”
“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路勉忽然问。
陈何园顿了顿，迟疑地说：“就…现在确实很多集团都在拓展直播的项目。”
“觉得不好可以直说。”路勉很客观，“我也觉得它不好。”
陈何园没接话，很沉稳地站在桌边。
“内容有风险，没有吸引人的竞争力，盈利模式很畸形。”路勉面色不变，平静地补充完看法。
陈何园思索了一会，开始打圆场：“嗯，但是我感觉……米娅也有她的考虑。”
“知道了。”路勉打断他，语气透着点不符合他风格的任性。
陈何园看了他几眼，没能找到太多情绪，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恢复了近乎诡异的安静，门被紧紧合上，没有一丝动静从间隙里流进来。
路勉又翻了几页平板里的资料，有点烦躁地打开工作群，花了几秒挑了一个合适的人提问：“季姜寰来了吗？让他来我这一下。”
李泉音立刻在私聊里回复：“他不在位置上，一会他来了，我让他找您。”
路勉蹙着眉，想了想，没回复。
放在电脑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发出很有规律的嗡嗡声。
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路勉瞥了眼号码，伸手拿起手机。
如果季姜寰这时候打电话过来请假，也不是不可以，他想。
听筒里传来米娅的声音，语气有点急：“我刚下会议，手机没电了，用别人的给你说一声，总部明确重点关注直播业务的进度了，你手上现在如果没有其他合适的，赶紧把X的收购做了，我已经让人约了X计划的人，明天沈择安会去找你。”
路勉沉默着听完。
“路勉？能听见吗？”米娅又说，“你别给人拉到小菜篮的工作室里开会，去会客中心，记得啊。”
第35章 提前过个年吧-7
会客中心的路上有几个造型极简的喷泉池，接近零下的天气里，水还在翻腾着，一串波纹往大理石上滚着。
路勉没穿外套，衬衫的手袖挽到肘部，被风一吹有些冷。
他犹豫了几秒，停下脚步：“你先过去，我打个电话。”
陈何园愣了愣，差点没刹住脚步：“好的。”
路勉听了一会水声，拿出手机拨号。
电话接通的瞬间是扑面而来的山风，呼啦呼啦地把路勤诧异的声音切得稀碎：“路勉？”
“……你在干嘛？”路勉觉得这种噪音会让人耳鸣。
路勤用手捂了捂听筒：“我在山上呢，你咋啦？”
路勉沉默了几秒，说：“没事。”
“哦，老头子不跟我在一块儿呢，你有事？”路勤扯着嗓子问。
“没事。”路勉重复。
山里信号不佳，把路勉的声音传得有些失真。
路勤有点儿不理解，找了块石头避风，问：“你到底想说啥啊，路勉？”
一阵一阵的风刮过，冻得手臂发麻，路勉说：“季姜寰这几天有去果园吗？”
路勤没反应过来：“啥？”
“算了，没事。”路勉有点烦躁，“我有个会，挂了。”说完，没等路勤再说话，摁灭了通话。
路勉迈开长腿，速度很快地往会客中心走，一边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直播分类最先没有出现在INF的计划书里，但直播的突然兴起扰乱了目量既定的节奏。
路勉接到了米娅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封邮件，苦口婆心地劝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如果能完成总部临时下达的任务，将来的事会更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