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人停下,似乎在欣赏风景,看起来随时会回头。只要回头,就会看到远处二楼窗台上,自己全身赤裸被压在玻璃上无力挣扎的一幕。
林深死死盯着远处,眼泪滚下来,渗进皮肤和玻璃紧密贴合的缝隙里,起了一点润滑作用,闷钝的摩擦声传来,听起来似乎很疼。李既白手下稍松,终于给了林深喘息的时机。
他用力仰起头,猛地向玻璃上撞去。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袭来,李既白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头发。
李既白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护住林深的脑袋,另一只手就算还压着他的肩膀,在突如其来的全力对抗之下也一下子脱了手。林深像一条被网住即将窒息的鱼,想要奋力跃进水里,几乎拼了命要逃开窗口,李既白一时制不住他,两人纠缠着一起从窗台跌到地上。
混乱中一直放在飘窗一角的一只黑色双肩包掉了下来,零七八碎的东西撒得满地都是。那个包是林深逃走时一直带在身边的,李既白早就检查过,里面只有一些证件和生活必需品。
林深蜷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李既白突然伸手去掀那只包。
一点银色的影子从包袋内侧的暗袋里露出来,李既白抓住那点亮色,轻轻一拉就拽了出来。
——一条银色项链,上面有一只小小的鹿头。
那是在烟火大会上,李既白送给林深的19岁生日礼物。
往事潮涌般袭来,林深灿如繁星的双眼看着李既白,说“我会永远戴着它”,说“谢谢你既白哥”,李既白说“好”。那时候的永远那么热烈纯粹, 让人沉在这美好的幻象里出不来。
林深回过神来,反应很大地扑过来抢。李既白将手藏在身后,脸上方才的焦躁已经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躲开林深的动作。
“逃跑都带着,还不肯承认你爱我?曾经爱我,现在爱我,将来也还是爱我。”
这么多年,林深一直用行动证明他爱他,唯一一次承认爱,是被从小岛上抓回来的那天,说“曾经爱过”。那么现在,林深还爱他吗?李既白在绝对自信中又常常生出不确定来,渐渐地,这个疑问便成了心尖刺,让他坐立难安。
而如今,他猛然发现林深即使在仇恨中,在逃亡中,都带着这条项链,守着年少时永远不摘下来的承诺,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整个人晴空万里。
李既白像是突然间窥破了真相,有些得意,又带着点儿恶意,“这个小鹿,倒是很应景,和你的真实身份相得益彰。这说明我们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李既白扯过林深,将项链戴回到他脖子上,银色的光泽衬着苍白纤弱的脖颈,让人的破坏欲飙升。
“如果敢摘下来,”李既白恶狠狠地偏了偏头,看一眼飘窗的方向,“我就在那里干你。”
首府的这个夏天雨水出奇多,连续的阴雨天导致林深旧疾复发。
倒也不是多严重,就是这些年落下的毛病,枪伤、刀伤,各种陈年旧伤疼得厉害,林深又不肯说,只是每天晚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还是李既白发现他不对,找来家庭医生和按摩师一通操作之后,也是收效甚微。后来,林深便开始发起了低烧,白天退,晚上烧,每天24小时浑浑噩噩,这样持续了几天也不见好。
找来专家看了看,说不仅是身体受损严重的原因,精神过度压抑和紧绷也让他的病很难好。最后专家建议,病人要适当出门走走,老关在屋里肯定不是办法,同时可以配合针灸试试效果。最后,专家还委婉地建议,病人房事也需节制。
李既白脸很黑,但好歹这几天没再折腾他。出门走走暂时没法实现,李既白找了一个中医过来给林深做针灸,每天一次,每次一个半小时,竟慢慢有了点效果。至少烧退了,也能吃点东西了。
中医姓钟,40来岁,温和儒雅,医术精湛。每次来,他都和林深聊几句,话虽然不多,也多是些医嘱之类,但是让听者很舒服。钟医生每次来都带着一个医疗箱,跟着一个小助理,被保镖领进来。等开始针灸的时候,保镖会离开,小助理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也会去外面候着。
今天钟医生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被保镖带进来。林深躺在床上,四肢酸痛乏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医生后面的小助理换了新面孔,正有条不紊做着准备工作。林深不经意扫了一眼,钟医生赶紧解释,原先的小助理生病了,新来的这个也是他徒弟。林深也没在意,他太累了,脸上泛着病晕,懒懒躺着,没什么力气和神采。
准备的工作有些慢,他闭上眼陷入浅眠。
直到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脆响。
有点像纸张撕碎的声音。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惊醒,林深倏地睁开眼,一张面孔已经逼近眼前。
方才还在忙碌的小助理眼神已经变了,他以迅雷之势翻上床,坐在林深腰腹之上,胯部牢牢锁住林深试图起来的上半身,一手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嘴巴张开,另一只手里捏着一粒药丸,就往他嘴里塞。
林深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整间屋子别说一件趁手的武器,就是稍微有点棱角的物品也没有。电光火石间,他被逼近眼前的危险激起了一丝潜能,终于够到床头一本硬皮书,那是李既白拿给他解闷用的《世界地理百科》,包装精美,还带立体声环绕音乐。
书籍坚硬的一角砸向那人的太阳穴,借助对方一瞬间的停顿,林深奋力扭开头,那粒药丸被他的脸蹭到床单上。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用膝盖压住试图逃开的林深,另一只手咔嚓一声卸了他右臂,随后便去他身子底下掏药丸。林深痛得眼前发黑,但仍然咬牙抵抗,他知道,这时候一旦妥协,那只有死路一条。他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手里。
硬皮书被推搡到地上,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杂音,只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响,屋外的人无论怎样也听不见。还压在林深身上的“小助理”已经再次拿到药丸,一只手又逼了过来。
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他在那人的桎梏之下感受到死亡近在眼前,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李既白的脸,眉眼灿烂的、温柔体贴的、冰冷无情的,都是李既白的脸。
如果他死在此刻,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伤心。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有人瞬间冲进来,在那粒药丸触到林深嘴唇的一刻,他身上的桎梏骤然一轻,然后便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41章 看透心中恐惧
右臂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李既白立刻放开他,慌乱而焦急地问:“哪里伤了?哪里不舒服?”
林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示意,李既白立刻回头大喊:“叫医生过来,快点!”
之后便是混乱的一幕。林深用余光看到那个袭击他的“小助理”被几个保镖按在地上,很快被拖了出去,钟医生瘫倒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看着林深说不出话来,很快也被保镖带走了。
医生进来之后,检查了林深的伤情,除了脱臼没有太大问题。李既白坐在床侧,面色凛然地听医生说,因为脱臼之后手臂还受到重力推拉,所以就算接好了也要休养很久,甚至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将来使力怕也会有问题。
医生检查了药丸,面色沉重:“是氰化钾。”
李既白浑身发抖,如果他晚进来哪怕一秒钟,那个药就会塞到林深嘴里,口服固体氰化钾,三分之一粒胶囊大小就可以让人立刻毙命,无药可救。
他不能想象这粒药被林深吃下去的后果,也不能承担这后果。
他抓着林深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湿冷的汗液刺激着他的神经,怎么也控制不住抖动的幅度。他看着林深躺在那里,因为疼痛,微微皱着眉,半阖着眼皮。他在想,好歹这个人还活着,就算是脸上是痛着的表情,也是生动的,鲜活的,有生命力的。如果哪一天,再有人要杀他,或者他自己要寻死,他还能不能拦得住,如果拦不住,他要怎么面对没有一丝生机的林深。
如果林深不在这个世界了,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林深死了,如果林深不在了。
——单单这个念头就把他吓坏了,吓得冷汗涔涔,吓得不能思考,吓得头痛欲裂。
两个人的那些恩怨、纠缠和较量,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林深慢慢从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中回过神来,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李既白还坐在他身边,衬衣凌乱,头发也散乱着,脸上勉强忍着什么,但眼神里的惊魂未定出卖了他。
“对不起,”李既白上半身伏在床边,衬衣领口的扣子也扯开了,能看见线条起伏的胸肌和腰线,能听见肌肉和骨骼后面清晰的心跳,有力而急促。他声线很低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像是纸糊的老虎,之前凶狠的样子被今天这一场灾难一戳即破。担心和后怕让他忍不住产生了些委屈的情绪:“是我不好,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一定会让他付出同等代价,无论是谁。他又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你……怎么发现的?”林深问。
李既白一顿,神色有片刻的尴尬,但还是说:“你的脚环,因为心跳突然加速,所以报警了。”
李既白当时在书房开一个视频会议,钟医生来过好几次了,又是熟人推荐,他信得过。所以后续几天针灸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现场盯着,再说他盯在现场,医生和林深都不自在。所以他便放心去开会。
手机就在手边,一个高层的发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打断——那个监控软件正在发出红色警报,显示监控人心跳速度正在飙升。李既白只扫了手机一眼,便冲了出去,没有一丝停顿。
一个充满了羞辱和监禁意味的脚镣,竟然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林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能佩服现在的科技进展神速,能搞出这种兼具囚禁和监测生命体征等多项功能的神器。
后来的情况大致也在意料之中。
李既白陆陆续续都和林深说了,那个“小助理”用家人安全威胁钟医生,把他带进山庄,然后伺机杀林深。预谋已久,防不胜防。至于幕后主使是谁,李既白没说,林深猜也猜得到。
想要他命的,李既白是最虚张声势的那一个,李家老爷子却是玩真格的那一个。
李既白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行动上已经开始悄悄部署。山庄的安保再次升级,看护林深的保镖增加到了12个,严丝合缝围在房间周围,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林深感觉得到,李既白的情绪和状态也慢慢起了变化,眉目之间的冰冷阴狠再也没放松过,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面对着林深,才略略收敛起来。
从林深手臂受伤之后,李既白依然每天晚上过来和他一起睡,但没再折腾他。有时候甚至会搂着他絮絮叨叨讲一天发生的事,公司的事,家里的事,但对李老爷子的事只字不提。
当然,脚环还是戴着,人也还是出不去。
林深依然过着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只是和以前相比,李既白温柔了些,因为心里有了恐惧,有了忌惮。
李既白去了一趟南城李家老宅。
李蓄去机场接他,几次欲言又止。李既白不耐烦:“有话直说。”
“哥,爷爷这次……”他斟酌了一下,才说:“他身体不好,你别气他了。”
“我不气他的前提是他别惹我。”李既白话说得无情,这就气成这样,以后不得气得和自己孙子拼命。
李既白这人从小感情淡漠,是非曲直看利益,原则底线看心情。李蓄不指望爷爷能用亲情和利益打动他,毕竟林深是他的死穴,动了林深,李既白没有情面可讲。
他才不管什么为了李家为了给大伯报仇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李蓄自己,一个是他家人,一个是他好友,他无能为力。
老宅里一派肃穆凝重,自从李清洛一家出事后,老爷子情绪起伏很大,整个老宅里的人都如履薄冰。管家在门外候着,听书房里传来一声脆响,是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你立刻把人处理了,我不想再说一遍。你大伯和你两个兄弟尸骨未寒,你却把人藏在家里。”李子丰用力敲着桌面,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地上一片狼藉,李既白就站在不远处,身形笔直,头微垂,但就是不表态。
“咳……咳咳……林深必须死!”李子丰被他的态度激怒,抬头又想把手边的东西砸出去,被李蓄眼疾手快拦住。
接踵而至的打击彻底击垮了他衰老的身体,然而更让他愤怒的是,望合现在的实际控制权已经在李既白手里,很多事悄悄变了风向,李家庞大的商业巨轮已经不是由他说了算。他这个向来不太亲近的孙子,比他想象中更难缠更不近人情。
“您早就知道林深在我那里,所以安排人要杀他。”李既白看着眼前垂暮的老人,因为丧子和丧孙的打击,让他的衰老颓败变本加厉。“他是我的人,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老爷子,我希望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老爷子腥风血雨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人生最后阶段却被自己亲孙子挟制,几乎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以为提前找到人藏起来,就没人知道吗?”李老爷子厉声质问,“我还没死!”
“你为了一个男人,对亲人的血仇置若未闻,你,你不孝!”
“亲人?”李既白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笑,很浅,转瞬即逝。
“您从小就教育我,利益关系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关系,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都可以为了利益让步。您当初也是为了利益逼着我爸和我妈结婚,我妈还躺在医院的时候,您就让我爸去约会合作伙伴的女儿。后来我妈没了,您觉得亏欠了自己的小儿子,让他跟不喜欢的人结婚让他受苦受罪了,于是放任他去潇洒玩乐。”
“那您有没有想过,我妈也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呢?”
“我从小就被您当继承人教育,您把对儿子的期望放到我身上。这我没意见。我姓李,自然要承担责任。”
“我做事不讲情面只讲利益,在我眼里感情这种东西就不值一提。这不就是您当初想把我培养成的样子吗?”
“现在您跟我谈亲情,对不起老爷子,我不认为已经死去的亲情值几个钱。大伯一家犯罪在前,鹿家报仇在后,逻辑清晰,也没有牵连无辜,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况且,现在望合和鸿百都在我手里。我不觉得到现在了,李家还有人能掣我的肘。”
“所以,怎么处理我的人,”李既白看着面前已经颓然坐下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算。”
李既白慢慢走到李子丰身边,他的袖口被刚才泼过来的茶水溅湿了一小块,质量上乘的面料上还沾着一小根茶叶,拿下来,放在食指拇指之间揉搓着,脸上甚至挂着一丝笑,看得一旁的李蓄胆战心惊。
“哥,”李蓄上前一步,一手护住老爷子,有些着急地说:“哥,爷爷身体不好……你,你冷静点。”
李既白看了看李蓄紧绷的神情,没理他,径自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茶,往李老爷子那里推了推。“我知道其他叔伯在您这里说了不少话,他们出于什么心态,您心里清楚。”
“老爷子,您找人下毒这事,”李既白面色冰冷,一字一句地说,“他没事,所以这次就算了,但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还有人企图进我家,我不介意把国内所有生意关门,让其他人知道真正没有了亲情之后的下场。”
李既白当天晚上就回了T国。走之前,他挨个儿敲打了一下李家其他还有想法的人。老爷子也以身体不好的名义,再次被送进疗养院。
李家这边暂时被他压下了,但是还有好多隐患未除。
躲过一场谋杀,谁知道还能不能躲过另一场。尽管他放了话,但老爷子不会就此罢休,李家其他人也会借此机会想把他拉下马。若想把人放在百分百的安全境地,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既白坐在返程飞机上,看着窗外白云苍狗,反复将这个人的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
一场生死,已让他看透自己心中恐惧。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利益得失和悲欢离合,而他李既白,只想剥开前路漫漫无意义的荆棘,去牵住那个从18岁就陪着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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