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年后,他被老三找到。
老三和鹿周行关系更深一些,早在鹿周行和李清洛混在一起的时候,老三就不太看好李清洛此人,对他的评价是“子系中山狼”。
鹿周行为人不拘小节,信任兄弟,这是他的优点,也是致命缺点。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李清洛,所以最后输得很惨。
老三早在鹿周行和李清洛决裂之前,就被李清洛设计,差点死在欧洲。他命大,偷偷潜回老家时,发现整个鹿家已经没人了。他的妻子也被人杀害,惨死家中。
老三是知道鹿鸣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外人”。他暗中召集了散落在外的兄弟,一边寻找鹿鸣,一边伺机报仇。
然而报仇并不容易。李清洛没过多久就带着庞大的财富回国,接手了望合集团。
重创之后的老三带着刚刚找回的鹿鸣,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杀死李清洛,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更长远的计划。
后来,12岁的鹿鸣被抹掉所有身份,改名林深,被老三送到T国一家孤儿院,巧妙地被李家选中,并因资质出色,送往白岛训练。其后更是借机混进李家,蛰伏报仇。
老三则化名江海,游走在边境线,和林深一明一暗,做了一个十几年的局。
终于等到破局这一刻,林深并没有太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他看着眼前已有绝望之色的李清洛,就像看一个死人。
“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何?”林深歪歪头,甚至笑了一下,“你的两个儿子作恶太多,死有余辜。总有人得做这段因果的终结者,我来做这个人,他们死得不冤。”
李清洛怒瞪着双眼,呸了一声,“我只死了一个儿子,鹿周行却死了三个女儿,我没输……”
林深冷笑一声,本来在手里把玩的刀猛地抬起,寒光一闪,以迅雷之势又扎进李清洛腹部。
李清洛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目眦欲裂。
“你以为你小儿子能从牢里出来?”林深扯过李清洛身上的一块碎布,仔细擦拭着尖刀上的血,补了一句,“出不来了”。
李清洛已经面色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有人走了过来。“别指望李既白能把你小儿子捞出来了,他刚刚已经因为在牢里斗殴,被人打死了。”那人举着一个手机,上面播放着一段视频。手机几乎贴到李清洛眼前,生怕他看不清似的。上面播放的画面,让李清洛瞬间就要爆起。
然而他无法爆起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已到穷途。
“老三……”李清洛从喉咙里发出腔调怪异的嘶吼。
“是我。”老三屈指捋一捋自己左眉的刀疤,好整以暇看着他,“我还有个名字,想必你知道,江海。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是我的代理人。”
真可笑!今天所有的交易都是真的,材料是真的,线索是真的,真相也是真的,却唯独刚才那个还在和他做交易的江海是假的。
刚刚看了小儿子死亡现场视频的李清洛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吼吼的撕裂声,他双眼圆睁,恨不能对眼前这两个人饮其血啖其肉。
“还有两刀。”林深说着,又挥动手臂,刀身没入到底,抽出,再狠狠插入,再抽出。“这四刀还给我父亲和姐姐,我们的账清了。”
李清洛浑身抽搐着,血喷满了前胸,迷彩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已是强弩之末的人此时却突然桀桀怪笑起来:“你以为李既白能放过你?我们的账清了,你们的账清不了……”
林深擦刀的动作停了一瞬,淡淡开口:“我不欠他。”
替他工作,和他上 床,为他挡枪,把这些年的日子都还了。
“你动了李家,背叛了他,你就是他的敌人……我的好侄子可比我狠多了,哈哈哈……”他已经濒临死亡,面容扭曲到极致,却还在苦苦挣扎,妄想用言辞给对方致命一击。
林深转过身去,叫了一声海叔:“该你了。”
江海提枪走过来,顶上李清洛额头,脸上带着悲悯:“现在,你去下面跟我妻子赔罪吧!”
枪声响起,一群飞鸟从密林深处飞向天际。
远处炊烟升起,伴着滚滚而来的晚霞,这一天终于算是结束了。
为了这一天,他从12岁等到25岁,从满心仇恨等到满目疮痍,从了无牵挂等到进退两难。
从林深,等到鹿鸣。
夜色渐浓。杀戮过后的密林又恢复了宁静,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安全屋外,林深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微仰,后背放松地靠在墙上。他终于点了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吸一口,烟雾散落在四周,把他整个人蒙在一片雾里。
江海走过来,扔给他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证件都在里面了。”
撕开密封线,里面是各个国家的护照,还有一张银行卡。随手打开一本,照片上青年不苟言笑,好看的眉眼平静淡然。视线移到名字那一栏,只有两个字:鹿鸣。
江海又说:“名字改回来更有利于隐藏。”毕竟林深这个名字留下的痕迹更多。
“准备走吧!”江海站起来。
“好!”林深抓紧手里的文件袋,将烟头碾灭,起身快走两步,跟上了大步离开的江海。
第33章 最好的分别
一行人没有回小镇,原地解散。换装,分头离开,迅速而有效,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在这个贫瘠落后的地方,他们不想留下痕迹,就不会有迹可循。
“走了。”江海离开前,过来抱了一把林深,这个曾经的伙伴,故人的儿子,小他二十几岁的朋友。在他除了报仇这一件事其他什么也不剩的十几年里,他们相互支撑着信念,不曾被时间的长度打垮,也不曾被仇恨激得失去理智。
他们是彼此的冷却剂,也是双方的精神支柱。共同的目标让他们紧密靠在一起。对林深来说,江海如父如兄,反之,林深如友如子。
“海叔,”林深喊他,对着已经走出几米开外的背影,眼眶微红:“以后少喝酒,别再痛风了。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别再回东南亚了。等你再老一点,我就去找你,给你养老。”
江海没回头,抬起手臂挥了挥,语气里还是往常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臭小子,这次跑了就跑远一点,别让李家人找到,要是被抓了我可不去救你。”
直到江海走出视线,林深才使劲搓一下眼睛,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很轻很轻地承诺:“好。”
可惜再没人听见。
复仇成功以后的隐藏路线和余生轨迹,他们早已计划过无数遍,然而这一天真得来了,却生出一些不真实感。事情已经办完,彼此再无牵绊,就此作别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分别,就是各奔东西,行踪未知,再见很难。
林深骑着一辆破烂的军用三轮摩托,慢慢往小镇开。
摩托是一直放在安全屋里的,长时间没动过,车身上甚至长满了青苔。他从屋子里找了半箱汽油,废了好大劲儿才打着火。
另一边的车座上,半躺着昏迷的老顶。天黑了,林深怕他冷,甚至给他裹了一件破棉袄,也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的。老顶被崎岖的山路颠得回了神,清醒过来之后还有瞬间的茫然,瞥了一眼旁边正在专注“风驰电掣”的男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玩意儿哪来的?”
一个急刹,两人都差点飞出去。
林深显然没想到旁边这人能突然醒来,根据他在那瓶运动饮料里下的药量计算,老顶至少还要昏睡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足够他把人送回小镇上安顿好,然后自己从容离开边境线,买一张绿皮火车票,逃去遥远的异国他乡。
“你怎么回事?见着鬼了?”老顶望着一脸石化表情诡异的老友,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慢慢坐起来。
林深平静了一下呼吸,挑挑拣拣解释了一下。大概就是他们在密林突然遇袭,老顶被江海的人迷晕,而自己因为怕死也躲了起来。先动手的是那个叫江海的人,来的都是武装队伍,李清洛的人极力反抗,但仍尽数被杀。提前躲起来的林深拖着昏迷的老顶藏在树洞里,躲过一劫。等他们都走了,这才找了一辆摩托,返回小镇。
他说完了就静静看着老顶,这些话半真半假,连他自己都不信。
是的,这些话老顶一个字也不信。
杀了李清洛之后,江海的意思是要把老顶一起灭口,原因显而易见,他是李既白的人,来这里也并非要帮李清洛做什么,而是要跟着林深的,动机不纯,或许李既白已经起了疑。但林深不肯,老顶救过他一命,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
江海说不过他,最后也只好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和老鹿一个样儿”。
一条腿放在车椅下,另一条腿支在车身上,老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沉思。但他没想太久,就点点头,给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那咱俩真是命大”。
林深看着他,脸上不动声色,也点头附和“确实命大”。
两个人回到小镇之前,老顶就联系了李既白。他没有亲眼见过现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论过程怎样,这结果已经足够撼动李家。李清洛死了,这就是最大的事。
他们的电话说了很久,林深刻意避开了。等老顶这边交代完了,林深才开口问:“饿吗?”他们几乎一天没进食,两个人这会儿都有点撑不住劲儿。他又说:“我去市场买点吃的,你等我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拿起手边的背包,神态自若地下楼。
身后有脚步跟上来,老顶一手揽住林深的肩,说了一句“我和你一起”。
两人在市场上买了一些当地吃食,很快便回到了落脚点。回来的路上,老顶甚至还买了几个橘子,他的解释是“怕你一会儿又想吃水果。”
林深苦笑,是怕他一会儿再找机会出去吧。
江海临走前,看了一眼已经被林深搬到摩托上还在昏迷的老顶,撂了一句话,“别为了安顿他搞得你自己走不掉了。”
竟然一语成谶。
两个人吃过东西后静静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先生很快就到了。”老顶说,他知道这事儿过不去,李清洛一脉算是彻底完了,李家要大调整,当然也不会罢休。他不知道林深在这里面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要说与林深一点关系也没有,老顶也不信。他醒来后,从未质疑过林深关于是谁迷晕了他的解释,这没有意义,毕竟他还活着不是吗?
同行十几个人,除了林深,只有他活下来,这是有人手下留情。至于这人是谁,在这一群人里,他只有一个朋友。
他能做的,就是不该说的不说,但他首先是李家人。
老顶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难辨。
林深没再出去,试过一次,知道老顶起了疑,就不用再试第二次了。他抱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李清洛死了,李家就算怀疑他,暂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他什么时候能逃走,怎么逃,能逃多久,就看时机吧。只要江海顺利离开,李家所有视线都会被他引走,自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他放松下来,连日紧绷的弦已断,他干脆去洗个澡躺下来,很快沉沉睡去。
老顶坐在窗边沙发上,看着一步之遥的人前一刻还试图悄然离开,这一刻竟然睡得毫无防备,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但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吧!
李既白来得很快,直升飞机落在附近的一个军用机场,然后开车进入小镇。
林深被窗外刺目的车灯惊醒,他坐起来揉揉眼,发现老顶不在屋里。窗外院子里停着几辆军用吉普,他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些穿着当地军装的人影在忙碌。过了一会儿,吉普车陆续离开,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林深走到老顶坐过的沙发旁,探手向下,咔一声轻响,将底座上一块板材掰了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以鹿鸣的名字办的各种证件,随手塞进了沙发底座,又把板材安上。
房间大门打开,李既白大步走了进来。
林深漫不经心整了整沙发座套,这才站起来迎上去。
连日来整顿望合各种关系,又为李江沐的事焦头烂额,收到李清洛的消息之后又连夜飞过来,就算是个铁人,也疲惫不堪。李既白脸色很差,眼下挂着乌青,他脱下身上的风衣,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看了一眼林深,然后坐了下来。
林深瞥了眼沙发,眼角抽了抽。
老顶跟进来,关上门,进入汇报详谈时间。林深把在密林里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和跟老顶说的大差不差。李既白安静听着,直到林深说完,才捏捏眉心,缓缓开口:“你身体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一句话问得对面两人都愣在原地。
林深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老顶:“我没事。”
李既白眼底有太多情绪,他虽然人在南城,但一直担心林深腹背受敌。他知道李清洛没安好心,只得让老顶跟着,他给老顶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就是看好林深,至于其他的都无所谓。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先是李江沐,本来经过多方斡旋,很快就能找个名头把人放出来,但就在放出来的前一晚,就在所有李家人甚至包括李既白都以为李江沐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这人竟然因为和人斗殴在监狱里被意外打死了。后脑勺一道十厘米的伤口,颅骨都凹进去了,简直死得莫名其妙。
李老爷子当即受不住了。再不喜欢的孙子也是骨肉,快八十岁的人了一连死了两个孙子,一下就被打倒了。
事情到这一步,李既白心里就彻底坐实了之前的猜测。这敌人不是冲着望合和李家来的,冲的是大伯一家的命。然而李家本就一体,已经死了两个人,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终了。
李清洛还在边境,李既白已经向大伯示警,但没敢告诉他李江沐已死,怕他方寸乱了以后更危险,也怕随行的林深受牵连。
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他没想到大伯一行人能全部折在这里,万幸的是林深老顶没事。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叫江海的人是刻意露出线索,然后引李清洛过来送死。至于这人背后和大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只能慢慢查了。
他有种直觉,大伯一家惨死,那人已经收手 。
但事已至此,李家是不会收手的。
李既白来之前就已经联络了当地军方,鸿百在东南亚涉猎很广,跟周边一些国家的当局和军方一直有生意往来。如果要逃走,东南亚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藏身的好地方。这是江海和林深的共识,一旦事成,他们必须第一时间离开东南亚。
林深心想,这会儿江海应该已经坐在去欧洲的飞机上了。至于自己,在李既白来之前,他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离开,现在想都不要想了。
已经凌晨三点,小镇还在深眠。他们的落脚地是一处当地民居,地处偏避,院落宽敞。
老顶已经回房睡了,只剩下林深和李既白相对而坐。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未见,这期间变故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疲惫不堪。
“晚饭吃的什么?”李既白思维跳跃堪称一绝,但无论怎么跳,似乎都围绕着眼前这人。李既白进门看到林深第一眼,就发现他又瘦了,奔波和劳累让他有些发蔫,但面上又有种异样的神采,仿佛有种雀跃在眼底跳动。李既白从未见过。
“买的一种肉饼,很厚。”林深比划了一下,又说“是当地特色”。
“好吃吗?”
“好吃,明天早上买来给先生也尝尝。”
听到这个称呼,李既白眼神闪了闪,说好。然后又问,“想我吗?”
仿佛受不了林深面对这个问题时长久的静默,便又自问自答:“沉默就当你想了。我也很想你。”
他语调从容,无情时理所当然冷漠,有情时也毫不吝啬热烈,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派主导者来去自如的残忍和洒脱。
林深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
李既白到底没有吃上当地特色的肉饼。
第二天一早,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李既白就跟当地军方负责人一起离开了。林深沉沉睡到上午十点才醒,老顶在院里打电话,嘈嘈切切听不清。
他醒了以后也懒懒的,出门走到哪都能看到老顶,跟个尾巴一样。忍不住嗤笑他“别太明显”,老顶也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心知肚明。
中午十分,他们收到消息,李清洛的尸体找到了。在密林深处,死状惨烈,当地法医检测了半天,没发现凶手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既白回来后脸色十分难看,周身敛着一股冻死人的低气压。军方的人和法医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谈什么。林深倒是不怕,他相信江海的业务能力,就算留下十具李清洛的尸体也不会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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