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这种时候没人找上门, 没消息传来, 也便是最好的消息。
一直忙到初六,三司的人才查出头绪来, 随后青鸾台亲自连夜抓了包括北衙在内的大小官吏百余人。
初十早上,刑部尚书将卷宗呈于皇案, 此案立得定夺,入狱待刑者足五百余人。
“又是一场流血牺牲, 还赶在了新年伊始。”
十三看着宫中传回来的消息, 不由叹了口气, 末了又不忘自嘲:“不过我这种手中沾了无数鲜血的人说这话, 多少有些怪异了。”
曲斯远倒了热茶递给他, 道:“别管那么多了,你且先养病。”
十三接过热茶, 啧了声道:“我倒是也不想管, 但如今不是多事之秋吗?而且师父筹谋多年, 却任然没能得偿所愿,定然比我还难受。”
曲斯远在十三对面坐下, 侧头看向窗外飞雪,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十三点头,不禁露出伤心神色:“怎么会不记得, 你当时被师父强行带入京中, 心如死灰, 水米不进,要不是师父替你查到曲家一案另有隐情,你估计那个时候就随你妹妹去了。”
曲斯远手指轻轻敲着窗沿,没说话。
“抱歉,十七,提到这些是不是让你伤心了?”十三问。
曲斯远摇摇头,半眯了双眼,露出几丝杀意,道:“我只是在想,如何让害我家破人亡的人偿命。”
十三道:“只要跟着师父,迟早有那一天,宸王府的人会得到报应的。”
曲斯远不置可否,而是转问:“三哥,你伤还没养好,但我看师父昨日便有任务交给你,是什么事这么急?”
十三闻言一愣,犹豫地看向曲斯远,最后还是选择坦诚,问:“十七,很多事师父也是迫不得已,你能理解吗?”
曲斯远心里讥笑一声,面上却点了头,道:“我记忆已经完全恢复,自然想起当年阡州刺杀后,师父派出师兄们解决我,不过师父也是迫于无奈,更何况师父明知道你们不会杀我,还派你们来,说明他自己也很纠结。”
十三这才松了口气,道:“师父所图甚大,乃是延绵国祚,利万民之举,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顾,更何况他对我们还有恩,你理解便好,这样师父也欣慰。”
曲斯远心思百转,当即察觉了十三的话外之意,忙问:“所以,师父是让你去找失踪的三名寒虓?”
十三点头,道:“正是,三年前你刺杀苏洛屿,我们则奉师命去杀你,但等我们到后,我同十二想要保你性命,便与十四与十五发生缠斗,以至于我们都受伤惨重,但好歹是把你保下来了。”
“只是之后,你们皆没了踪迹,只有我回到师父身边,而师父既没有怪罪我,又确实追悔莫及,四处寻找你们,说是活着最好,要是死了,死也要见尸,好歹让他买个棺木把你们葬了,也好全师徒之情。”
对于十三话里所描述的孟怀晋,曲斯远并不指出其虚伪,而是继续问:“那他们现在分别在何处?”
孟怀晋犹豫一番,道:“都在北境内。”
曲斯远当即皱眉,心里难免有了不好的推测。
“怎么了,我看你眉头越皱越深了。”十三担忧问道。
曲斯远回神,轻叹一气掩盖情绪,试探道:“只是怕找不到他们而已,毕竟他们已经失踪这么久了。”
十三闻言当即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曲斯远肩膀一下,道:“不用担心,偷偷告诉你,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其实他们当年刺杀失败后,并非是失踪,而是被师父秘密派往北境执行任务了,现在师父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也去帮忙。”
曲斯远听罢不由心惊,面上却是舒出口气,道:“那便好。”
十三问:“你不好奇,师父让我去做什么吗?”
“这是师父交代你们的事,我知道并不好,你能告诉我他们还活着,就已经是破例了,更何况,”曲斯远从飞雪间收回目光,望向十三,问,“我就算问,三哥会说吗?”
十三闻言一笑,道:“十七果然懂我,更不会让我为难。”
曲斯远问:“什么时候出发?”
十三算了算,道:“快的话十五,慢的话月底。”
曲斯远微微蹙眉:“这么赶,你身上的伤怎么办?”
十三道:“这些伤算什么,你以前受重伤的时候,哪次不比我重?”
曲斯远手指扣扣桌面,道:“这可不是一概而论的时候。”
十三莞尔,道:“真的并无大碍,你且放心,待在帝都好好做事便是,日后定有重逢的时候。”
曲斯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三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需要重新认识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十三被问得有些莫名,但看曲斯远认真,还是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我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身边人不多,就师父,你,还有大师兄,和十四十五,你们都是我亲近和信任的人,纵使有过误会,也只是逼不得已。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估计发现不了,因为我自始至终都会相信对方。”
曲斯远心里倒吸一口冷气,颔首道:“好,我明白了,不过,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希望三哥能以自己性命为重。”
十三闻言不由生出点疑惑来,但没深思,只当是近些日子变故太多,曲斯远心有余悸,便语气温柔下来,道:“就当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新年过后,又降了两场雪,便是休沐结束,例行朝会之时。
作为新年第一次朝会,元景帝先是让户部照旧按礼祈福,不过待悠扬礼乐结束后,便又是十年如一日的唇枪舌剑。
元景帝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龙椅上,隔着十三旒看热闹,是不是出生呵斥肃静,训言几句,再让诸官接着吵。
不过今年,还真出现了点不一样的情况,比如他那位站在前端的宝贝侄子苏洛屿。
按理说,每到往年这次朝会,苏洛屿一定会因为北境军饷的事,逮住户部尚书时玉山猛问,时玉山也因此怕他怕得很。
结果今天他整个朝会上,愣是一句话没说,只静静立于前侧,好似和争执不下的群臣隔了道看不见的屏风。
讲真,他这位宝贝侄子,只要不是在战场上相见,亦或是要军饷,其他时候往外一站,凶是凶了点,但到底是八尺英俊男儿,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新年刚过,朝服崭新,往他那身段上一批,简直是锦上添花,与那位新上任就惹人眼的青鸾台同知梅城,简直吸足了诸位朝臣的注意。
噢,差点忘了,梅城也上朝了。
元景帝不由挑了下眉,和底下看热闹的高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对于开年第一次朝会,曲斯远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触,只是跟着孟怀晋辨认了许多重要官吏,挂着假笑说了许多官腔废话。
要说除朝事外的有趣事,倒是有那么一件,还是一件当事人本不想让他看见的小波折。
彼时朝会方散,孟怀晋临时有事先行一步,曲斯远因青鸾台近日清闲下来,便落在后面,不疾不徐往外走。
恰逢一位刚结识的同僚把媳妇做的荷包落在乾极殿,急得不行,曲斯远便陪他回去取。
然后好巧不巧,他就和这位同僚,在乾极殿外看到了被几位将军围住的户部尚书时玉山,和几个他的倒霉跟班。
“应该是为了军饷的事。”同僚远远看了眼,叹息道,“国库不足,哪里都要钱,这些将军在外打仗,也就年关能回京吐吐口水,多会选择在这时找户部麻烦,多要点军费以供来年。”
曲斯远问罢自是表示理解,不过
——那些将军的身影里,怎么好像有抹紫色身影?
“啧,今天宸王也在,看来时大人今天可不好脱身。”同僚不由替时玉山捏了把汗,对曲斯远道,“你我还是赶紧取了东西离开,免得触了这几位的霉头,到时候免不了跟着挨骂。”
曲斯远看着苏洛屿带头逼问的背影,不禁笑了笑,直言:“倒是有几分像土匪。”
同僚忙提醒:“嘘,这可说不得!”
但那怕是曲斯远和同僚再轻手轻脚,那便还是有人目光注意到了他们,随即苏洛屿也看过来。
然后,目光刚好和曲斯远相对。
而这时,苏洛屿一只袖子还因为争执激烈,被挽了起来,朝服衣摆也有半截子扎在腰带里,颇有几分兵痞子味。
几乎是瞬间,苏洛屿将袖子衣摆放下,恢复了一副人模人样。
曲斯远觉得这样的苏洛屿带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颇为有趣,但却只能忍住笑,面上装作不在意,神色淡淡地与同僚遥遥施了礼,然后快速帮同僚寻了荷包离开。
十五朝会后,吏部官员尤其劳累,毕竟去年宫变突发,导致官员的年底考核与黜陟都没能及时完成,一拖便直接拖到了年后。
另外户部和工部也要就春耕桃汛做准备,几乎是通宵达旦连轴转。
至于六部其他府衙,还有朝中其他文武官员,虽也公事缠身,好歹犯不上拼命。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趁机喘口气
——官员黜陟不仅事关个人仕途,而且已然是各方势力的博弈。
用谁,升谁,弃谁,每一个位置都会被斟酌轻重,被会被争来抢去,尔虞我诈,暗流汹涌。
这个时候,往往最先考虑的不是官员政绩如何,而是他所属哪方派系。
曲斯远自从直接用了梅城身份,走到明面,加上又有孟怀晋借冯太后一党推助,顺利让他从一名不见天日的寒虓,变成了青鸾台同知。
至于孟怀晋,在元景帝和太后一党各怀鬼胎的一番扯皮后,得以保留之前右迁旨意,任阡州同知,辅佐新任阡州知州高瑾。
高瑾也是太后党人,故而官员考核这局棋,除了六部任职外,太后一党颇为满意,尤其是看着非世家出身,只能依附他们的孟怀晋,还有武艺超群,宫变时舍身保下冯太后的梅城,格外舒心满意。
当然,他们中只有很少人知道孟怀晋和梅城过去的寒虓身份,也只有这部分人会多一分忧虑和防备。
而就在众人借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京畿东却意外发生了一件奇事。
据说,一月二十那日,京畿昏沉的天际突然在下午出现一道虹光,地面上的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虹光间有凤凰徘徊,久久不去。
因异象特殊,便一传十,十传百,引得整个京畿甚嚣尘上,皆言凤凰不栖,乃是有所阻碍。
而又恰好冯太后年前失踪,人们便自然而然地将这奇事与之联系起来,还有人猜测冯太后就在附近。
元景帝心里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先派司天监少监前往查看。
待司天监少监看罢归来,将一众情况详说,元景帝便确定此事是冯太后的局,还是一场他阻止不了的局。
于是二十一号,元景帝不顾病躯,亲自带着司天监和苏洛屿,在青鸾台护卫下,前往传言中虹光出现之地,祭天显灵,以求母归。
许是苍天垂怜,许是人为谋划,总之在元景帝的一番问天后,还真在祭天地点的东侧一庙中找到冯太后。
曲斯远亲眼看着重逢相拥,甚至垂泪的元景帝母子,再回想才过去没多久的血腥宫变,一时间只觉讽刺和怪异,甚至有几分恶心。
不过元景帝的神色之中,还真有几分罕见的真心,这点之前在镇远帅府时,曲斯远倒是听苏洛屿说过,元景帝自小多病,幼时皆是冯太后衣不解带照顾,故而心中常怀感恩,故而每次与冯太后交手,都会多少留一份情面。
就好比宫变之时,元景帝提前交代对冯太后只可控制,不可杀戮,还是高轶自己一意孤行,想要先斩后奏。
就好比现在,因高轶有前车之鉴,元景帝并不让他跟来,以免多生事端。
或许在这位帝王眼里,他对自己的生母始终还怀有一丝希望,坚信虎毒不食子。
但是很明显,冯太后并不会对自己这个屡次冒犯的儿子仁慈,她想要他的所有权力,如果需要,甚至不惜要他的命。
待送冯太后回宫后,曲斯远打道回去,然后果不其然在宫门口遇到了苏洛屿。
“下官参见宸王殿下。”
曲斯远本想悄然溜过去,但苏洛屿很巧妙地站在正中,没法躲,于是只得上前行礼。
“能在这里巧遇阿城,倒真是你我缘分。”
苏洛屿伸手去扶曲斯远起身,不过还没碰到曲斯远,曲斯远便自行起身了。
曲斯远站定,看着苏洛屿脚下被踩得严严实实的雪地,没戳穿,只问:“王爷可有公事相授?”
那自然是没有的,苏洛屿乃是北境镇远军主帅,曲斯远则是青鸾台同知,八竿子打不着,这么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话可聊。
“阿城,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苏洛屿目光描绘着眼前人的眉眼,不舍又无奈:“三日后,我便要回北境了。”
“只可惜,我查得那么深,依然没能找到关于真相的蛛丝马迹,就好像,有人已经人为地擦去了所有痕迹。”
曲斯远自是明白苏洛屿查不到的缘由,但他不可能现在和盘托出,更不能表现出什么。
这是宫门口,看似空旷,两人相谈,旁人难以靠近,但同时也意味着更深的猜忌。
曲斯远倒是也愿意同苏洛屿多战一会儿,那怕是什么都不说,但他眼下显然不能满足自己私心,只得在苏洛屿话音方落下时,便朝他施礼道:“那下官便祝王爷一路顺风。”
说罢,便不再多言,直接告退,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天空便飘起纷扬飞雪来,曲斯远步下石阶,抬头时刚好看到持伞等候的孟怀晋。
曲斯远做了礼,上前将孟怀晋伞接过,两人边撑伞往前走,边商榷下一步计划。
“我就要去阡州上任了,帝都的事就交给你了。”孟怀晋微微皱着眉,语气中带着点疲惫,“尤其是要稳住信王,随时让他知道,他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曲斯远直言:“信王并不可靠,努力极有可能白费,尤其是我们在宫变和惜岁楼两件事上,都失了利。”
“我知道,这几天也就是为这些事烦的,尤其是信王,三天两头派人半夜来信,就疑心他的帝王大梦做不了。”孟怀晋揉揉眉心,不由鼻间发出一声嗤笑,“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坐的越高越不胜寒,而且不一定能掌控大权。”
曲斯远点头,道:“师父,我的想法是,有些事越快越好,决不能拖。”
孟怀晋烦躁地嗯了声:“我明白,帝都的事你看着办,必要时候自然有人助你,我还得专心对付阡州信任知州高瑾,此人和之前罗彬完全不同,城府极深,且钱色皆不爱,是块难啃的骨头。”
曲斯远笑笑,道:“凡是人,便有缺点,有时候看起来无坚不摧,实则反而越容易找出破绽,他面上不爱钱色,难道就真的不爱吗?师父可还记得,我在寒虓时,曾随师父查过一桩案子,户部看似清贫的一名主事,实则家里地窖藏了两箱黄金。”
孟怀晋闻言若有所思,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待到分叉口,曲斯远送孟怀晋上了马车,然后独自撑伞往回走。
天地间飞雪纷乱,耳畔唯有呜咽风声和踩雪声。
曲斯远不由拢了拢毛领,然后贴着城墙走,避避风。
突然,一只手伸出,将曲斯远拉进了旮旯。
曲斯远当即抬起手肘后击,速度极快,直接正中身后那人的胸膛。
那人竟是没躲,随即熟悉的冷香便笼罩下来,曲斯远一愣。
“战场上生死不论,阎王来了也是这个规矩,所以我不想告别得太仓促。”
苏洛屿不顾疼痛,生怕曲斯远跑走,俯身将人从后面抱住,身上大氅顷刻盖住了两人。
“王爷还是放开吧,不然要是给了我机会,我的剑……”
曲斯远话未完,苏洛屿已经强行向上按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来,堵住了自己不想听到的话。
风雪肆虐,在这一刻反而成了最好的避障。
炽热的气息相撞,曲斯远想要推开苏洛屿,却因双手被反剪身后,极难挣脱。
更何况苏洛屿的这个吻,带了一股子疯劲,给人一种要同归于尽的感觉。
曲斯远觉的自己要窒息了,但身后的人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打算,甚至抱着他直接转身,将他困在了墙与自己之间。
曲斯远只得下口咬了下,随即血腥便散开在唇齿之间,但侥是如此,依然不能使苏洛屿松开半分,甚至还惹到了他,让他加深了这个吻,同时手掌向下,紧紧锢住了曲斯远劲瘦的腰身。
不知过了多久,曲斯远脑袋都开始有些晕晕晃晃时,苏洛屿终于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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