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毓真虚弱地嘿嘿一笑,勉力从周君之的搀扶中自己站了出来。周君之还在担心他的身体,看着摇摇晃晃的沈毓真不免想要扶一把,可沈毓真却说了一声“师兄不用担心”,反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把剑,晃悠着行到老人的面前。
“还请前辈赐教。”沈毓真恭敬一礼。
老人看着他风烛残年一般的身体,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向沈毓真拍去一掌。
他甚至都不屑于用武器。
周君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要上前帮忙,可又明白他并不能在这里插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毓真要被这一掌打到。
老人下手可谓毫不留情,这一掌少说用了八成的功力。这老人的功力本就在沈毓真和周君之之上,就是周君之也不能保证,即便今日自己状态极佳,能赢老人几招。更不要说现在状态极差的沈毓真,若当真是挨了这一掌,恐怕要命不久矣了。
周君之紧张地不敢眨眼睛,可就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甚至不知道沈毓真是什么时候躲开的这一掌。
沈毓真不仅躲开了,他摇晃的身体,甚至举起了剑,向老人刺了过去。
这看似绵软无力的身体,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般,稳健的剑锋丝毫没有犹豫和颤抖,刺向老人的动作干净而利落。
老人一掌击空,顿时像是明白了沈毓真的套路一般,猛然往一边躲去。这让沈毓真这一剑也没有击中。不过沈毓真并没有气馁,反而乘胜追击。一时间,千生树下一片刀光剑影,两个凌厉的身影你来我往,不过须臾便过了数招,看得人是心惊胆战。
沈毓真虽然能同老人过招,可毕竟身体素质和武学基础摆在那,即便是老人有所放水,可越到后面老人的招式也更加狠戾刁钻,这让沈毓真逐渐应接不暇起来。二十招之内,老人一脚飞踹踢中沈毓真的薄弱,将沈毓真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踹得沈毓真顿时在地上滚了几圈,被踹中的地方生疼,是连骨头都仿佛要折断了一般的痛楚。他一时间呕了两口血,匍匐在地爬不起来。可这老人似乎还有兴致,向沈毓真逼近过来。
然而他还没有走上前,周君之的身影挡在了沈毓真的面前。
他手中拿着剑,面色严肃而冰冷,像是持剑的少年战神一般,冷冷看着逼近的老人。老人瞧着他不免一怔,脚下步子一滞,似乎有些惊讶。可周君之却多少带着些怒意了,他并没有同老人客套,而是淡淡说了一句“请赐教”,便向老人袭了过去。
周君之武学醇厚,招招式式都是乾元观的上乘武学。这要是在外面,也算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可在老人的面前,这样纯粹的武学反而破绽更多。也不过二十招,周君之便被一掌击退了数步,败下阵来。
“呵,乾元观的好招式,这么些年了,居然毫无变化,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武林中立的足。”老人似乎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再同周君之和沈毓真斗的意思,而是转了身,背过手去,又去看那棵千生树了。
看着老人罢手,周君之心中虽然有些惨败的懊恼和羞愧,却还是扶着沈毓真站了起来。沈毓真现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周君之拉了他几次他都站不起来了。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声响,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开口却道:“罢了,这千生花,便送给你们吧。”
“送?”
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让沈毓真与周君之顿时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两人狐疑地相互打量了一眼,正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打着什么主意,便见他负手往千生树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他周身的气场强烈,以至于这凶悍的千生树都露出了乖巧的一面。它的枝条瑟缩着,却还是任由老人粗鲁地抓过一枝来,毫不留情地摘掉了树枝顶端两朵正在盛开的千生花。
这千生花晶莹无瑕,看着仿佛玉一样,又带着如梦似幻的光泽,便是这世上最无价的宝贝。然而这样的珍宝,却被老人像是拎着个烂叶子一样随手拎着,随后颇为嫌弃似的扔进了沈毓真的怀里。
沈毓真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两朵花,一时半刻他还想不明白,倒是听那老人又叹了一口气,负手道:“你们能来到这里本就不容易,我也许久没见到活人了,又何必为难你们呢。”
他说着像是个玩笑话似的,复又道:“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这花,我不能白送你们。”
他这么一说,两人心中不免敲起鼓来,直到这老人定然还有后手,便认真听着他说。老人便道:“这千生花珍贵,我救你们也不能白救,否则就是浪费了这千生花的价值。”说着,他的眼睛在沈毓真的身上打量着,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道:“小伙子你既然已经掌握了新的武学,我就要看到成果。等我有朝一日从这万剑窟中出去,我要看到你的武学在中原有所传承。”
“虽然现在,你也只是掌握了一个皮毛,掌握了一点要领,但是早晚有一天,这点像是种子一样的想法和招式,都会变成全新的东西,为这个中原武林注入新的活力。”
“有朝一日,我就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这无疑是给了沈毓真一个全新的目标,沈毓真听着久久不应,而周君之听在耳朵里,落在心中却格外的痛。
他仿佛要窒息一样,半晌却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嘴唇垂下了眸子,失落地仿佛不应该站在这里。
他忽然想起观主师父南宫玉与他的师兄柳江清的事情,虽然南宫玉鲜少会提起这件事,观中长老们也对这几件事颇为忌讳,但若是偶然提起,周君之也不难从南宫玉的神色中发现一缕伤感的痕迹。
当年乾元观上下苦留柳江清未果,南宫玉在其中出力更是不少。周君之并不清楚南宫玉与柳江清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可观中对柳江清如此讳莫如深,恐怕当年他们师兄弟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周君之曾经不懂这种感觉,而如今,老人所说的话,却让那种感觉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周君之的肩膀上。
这是要生生从他的心田里面割掉一块肉般的痛楚,鲜血淋漓,却又悲怆无声。
周君之默不作声,而沈毓真也像是傻了似的,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还是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一样,似乎还颇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他并不是为了成为武林至尊而来的,他只想让周君之好好的。
然而老人听见他这句话,顿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道:“小伙子,这武林可不是一成不变的。按你的说法,那柳江清可以自成一派,你又为什么不行?我看你天赋不俗,至今却还是个乾元观的外门弟子,可见这乾元观有眼不识泰山,你若是埋没在乾元观,你甘心吗?”
“我……”沈毓真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老人的话又太过刁钻,他顿时又想到周君之的情绪。慌忙往周君之那边看去,果然看见他的脸色不好了起来。
看着周君之脸上失魂落魄的悲伤,沈毓真的心境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半晌,他像是忽然有了答案似的,倔强地看着老人道:“我不能答应你。”
这话出乎老人的意料,他挑挑眉,人站在原地倒是没有动,反而道:“好胆量,你就不怕我把这花收回来吗?”
沈毓真不卑不亢,道:“收便收,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把这花再收回去吧。”
像是猜中了老人的心理,沈毓真这话让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何以见得?”
沈毓真道:“前辈最开始说让我们自己来摘花,但是我们武功不及,这千生树我们是碰都碰不得。然后你循序善诱,让我们去万剑窟中学武功秘籍。可你明知道师兄的乾元观武学已至炉火纯青,接触其他武学的危险性无异于走火入魔。我如今的身体条件,即便学会了新的武学技艺,也断然不能打过千生树。所以前辈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跟师兄会有什么结果,走火入魔与开创武学中,我们定然会选择一个。”
“而如今,我已习得新的武学技艺。前辈是断然不可能看着我死在这里的,不是吗?”
沈毓真言之凿凿,老人听过更是放肆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点了头,又道:“若是你师兄走火入魔了该如何?”
沈毓真道:“千生花解千毒,我并不怀疑,这棵千生树同样也可以令走火入魔的人起死回生。倘若师兄走火入魔,前辈以千生树救之,若是有幸重铸师兄的武学经脉,便也有可能创造新的武学。”
“前辈的目的并非救人,而是想看到有新学的诞生。”
听着沈毓真说完,老人更是哈哈大笑着,道了声“伶牙俐齿”,又道:“不错,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活得太久了,新鲜的东西见得太少了,就想来点刺激的。你们给我带了不少的乐子,让我这个老头子,也快乐了几天。”
说着,他重新躺回了摇椅上,悠哉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道:“好了,你们走吧,有了这千生花,回去也不至于迷路了。”
“出了这万剑窟,好好解你的毒!莫要辜负了对你的一片心意。”
看着老人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关门送客不打算同他们再说什么了。沈毓真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摇摇晃晃的,眼见着要摔倒的时候,周君之忙不迭上前扶了他。
沈毓真怀中紧紧攥着那两朵千生花,他从未想过事情会有如此发展,以至于现在看着周君之的脸,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似的,不管是怀中的花还是身边的人,都如梦似幻。
这让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而周君之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心中现在可谓是五味杂陈,一面是对沈毓真的感情,一面是对沈毓真的未来。而这两种情绪却又都指向了同一个事情,而在周君之的心中,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既定的答案。
他仿佛已经知道了沈毓真会选择什么。说实话,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也会这样选择,这并不是沈毓真的错,或许也并不是柳江清的错。有能力的人不会心甘情愿被埋没,所以柳江清会选择自创门派,沈毓真也会。
但或许不同的是,沈毓真并不会如柳江清那样激烈,成为乾元观的忌讳。他可能会平和的离开乾元观,平和的同每一个人道别,成为乾元观不会记下名字的弟子,成为周君之心中的一颗朱砂痣。
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沈毓真的脚步吗?没有。他是乾元观的大师兄,一切以乾元观为前提,而乾元观之外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去管辖。
所以哪怕他伤心,哪怕他心碎,他也不能再眼下落泪。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落在沈毓真的眼睛里,是多么的破碎。
这哪里还是初见时宛若天人一般的周君之,即便他坐在市井的巷子里,也如同不染红尘的仙子。而如今他却像是从天上摔下来的镜子,在泥沼里摔得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的痛楚,都是沈毓真带给他的。
沈毓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现在并不是给周君之承诺或者道歉的时候,倘若如此,那当真是对周君之最大的不负责。因此他们现在只能离开这里,解掉沈毓真身上的毒,调养好身体后重新做出选择。
各怀心事的两人因此沉默不语,他们没有说什么,而是搀扶着往外面走去。
“小伙子——”在将要离开的时候,老人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喊住了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周君之的名字,却并不知道另一个人的名字。
沈毓真回头看了看他,应声报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念叨了一番,也算是记在了心中,便没有再阻拦他们,任由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窟底,洞道中又重新恢复了死寂和昏暗。倒是沈毓真怀中的千生花,虽被摘下,可似乎还带着不败的荧光一般,清冷的光芒将这万剑窟中映出几分鲜活来。
可即便如此,沈毓真却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像是完成了自己重大的使命,又像是紧张过后的放松,即便沈毓真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却还是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的眼前变得眼花缭乱,腿脚也开始变得绵软无力,协调性更是在逐渐丧失。
周君之自然发现了沈毓真的变化,这一路走来,沈毓真大部分时候都在强撑,能挨到今日,已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毓真如今的身体已破烂到了什么程度,而他们距离出口还有很长的路。
“沈毓真。”周君之拼力架着他,喊他的名字,“你不能睡!沈毓真!醒醒!你不能睡!你要是死在这里,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们之前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沈毓真!”
周君之的声音在万剑窟中回荡,然而沈毓真能给的回应已经很少。他只能勉力支撑自己偶尔对周君之的回应,可即便如此,沈毓真也觉得自己的神思飘得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他的双眼砸进了一片沼泽之中。窒息的黑暗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也是周君之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碧海谷中从未这样热闹过。
传说中的千生花珍贵非常,自然哪个大夫都想看一眼,偏偏周君之又将千生花交给了符炎。这位的脾气在碧海谷中无人不知,小小的院落中顿时充满了大大的咒骂声。
符炎骂了几次,来看热闹的人也少了很多。可到底用千生花该做出什么解药他也没有头绪,只能从古籍中翻找试药。几个师兄弟一块帮忙,连着又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小院里也不分昼夜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只是时间不等人,沈毓真的状态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周君之虽然信得过符炎,可到底床上躺着的人什么情况他心里也清楚。顾不上从万剑窟来回的疲惫,符炎有几天没合眼,他便也跟着几天没合眼。一段时间下来,即便是周君之这样的武学天骄,也难免落得个面容憔悴、眼眶黝黑的模样,没了一点天人缥缈的仙气。
“师兄,”岳以观这几日也一直在碧海谷中,除了给符炎打打下手帮忙,他还更关心周君之的状态。如今他正得了闲,同周君之一同坐在院子里。只是周君之精神紧绷地瞧着煎药的小屋,手指都攥紧了。
岳以观怎么能不心疼他,他哪里又见过周君之这般模样,沉了沉气,不免又劝道:“师兄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他们这些人试药也要有个时候。你这样不眠不休地耗着,就是那沈毓真醒了,你再病倒了可不好。”
他怎么会看不出周君之对沈毓真的心思,这般浓烈的感情周君之可从未对别人有过。
然而周君之却并不理会他,像是听了句耳边风似的,左耳进右耳出,周君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那边,看着小屋中飘出的药烟,神思似乎也随着那一缕缕的烟气飘向了远天。
岳以观知道现在跟周君之说什么,对方都听不到了。
他正是无可奈何地哀叹,倒是那边小屋的门一动,符炎皱着眉头端着一碗汤药,一身药味地走了出来。
周君之这才神思一动,忙不迭站了起来。
似乎是被药味呛到,符炎呛咳了几声,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苦涩药汁端到了周君之和岳以观身旁的小桌上。随后,他才像是吐出一口气似的活动了一番肩膀,道:“可累死了,这玩意这辈子都不想再研究了,搞的什么玩意,古籍上什么都没有。”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气,看起来颇为疲惫。
周君之看着这碗新鲜出炉的汤药,道:“这个药……”
符炎应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道:“对,按照古籍上面的配方,应该就是这样。不过我们又按照沈毓真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进行了一点调整,就是这药味可太难闻了,我熬了这么多年的药,就没闻过这么难闻的药。明明那千生花看着好看,也有点香味,做成了药怎么这么难闻呢。”
符炎絮絮叨叨,周君之仿佛都没听见似的。他怔怔看着这碗药,像是要把这碗药看出个名堂来似的,道:“这药没问题吗?”
他这么一问,符炎的话头顿时停下了。他倒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扭曲起来,道:“周道长,你也知道,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而且这千生花,之前只存在在古籍之中,就是我们碧海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做成药呢,这也是第一次——哎哎哎!周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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