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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石榴煮酒)


明知道周君之已经离开,事到如今他却又偏偏想要寻到那个人的身影,以至于来给他喂药的符炎都在骂他。
“钓鱼终会一无所有。”符炎骂骂咧咧,脸上全是嫌弃的表情,手里的药碗却端的稳稳当当,“你说你,人家真心一片对你,你要赶人家走。现在好了,人家真的走了,这表情是做什么?舍不得了?后悔了?害怕了?我跟你讲,周道长那么好的人,你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我奉劝你还是病好了回去跟人家道歉表白,小心辜负人心意,半夜都会被人套麻袋打死。”
他说得凶神恶煞,表情比手里这碗药还苦。
沈毓真无言地看着他,静静听着符炎的咒骂,老老实实喝药的表情比最乖的麻雀还要乖。半晌,这药喝进去大半碗,沈毓真才道:“岳师兄呢?”
符炎翻了个白眼,道:“还不知道是担心谁,人家师兄弟感情深厚,回乾元观了呗。”
沈毓真听出这是符炎的气话,反而平静道:“你同岳师兄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吗?这话气不到我。”
符炎顿时火冒三丈,眼睛都瞪起来了。他当即恶狠狠地舀了一勺汤药塞进沈毓真嘴里,骂骂咧咧道:“喝你的药吧!”
沈毓真:“你这脾气不好该改改,病人不是都要被你吓——咕噜噜……”
沈毓真还没说完,符炎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一边骂着“少多管闲事”“喝药喝堵不上你的嘴”“看来这药还得再苦点”“再废话打断你的腿”云云,一边将剩下的药汁全部灌进了沈毓真的嘴巴里。
沈毓真被猛灌了汤药,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嗽的心肺都在疼一样。可符炎已经视而不见了,端起东西头也不回地就要走。沈毓真天旋地转瞧着他的身影,慌忙用快断气的声音喊了一声“等一下……”
符炎果然停了下来,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沈毓真咳地差点灵魂出窍,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瞧着符炎没有走,这才松了一口气,冷静了一番道:“你跟岳师兄……?”
符炎撇撇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对啊,原来你也不是傻子,这不是都能看出来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跟个榆木疙瘩一样什么都不懂了呢?”
符炎这么骂了,沈毓真却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认真反驳道:“我懂。”却没想这一句让符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懂啊,您可真懂啊。人家周道长为你出生入死,为你端茶倒水,双眼不合地照顾了你几天几夜。你呢,你倒好,醒了就把人家赶走。这就是真懂啊。”
他显然对沈毓真有些成见在身上,沈毓真也不反驳,毕竟这确实是自己干的缺德事。可眼下他虽然面上有些歉意,嘴上却道:“我自己干的事情我不反驳,不过还想跟符大夫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当。”符炎白他一眼,身子却已经折返了回来,手里的东西也放下了。他重新坐在了沈毓真的床边,神色缺缺道:“想说什么赶快说,我手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病人,少耽误了我去看病的时候。”
这话听着不好听,可既然符炎愿意坐下来,沈毓真已经倍感欣慰了。他不免虚弱地笑了笑,眼睛却又眨了眨,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就是想请教一下符大夫……我其实,也是喜欢君之的……”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符炎顿时像是火药桶一样炸了。他的眉眼像是一朵怒放的花似的噼里啪啦地绽开了,嘴里顿时也火星四射起来,当即骂道:“喜欢?!你这叫喜欢!我可去你的******!你把人赶走叫喜欢?人家都跟你双修了,你不负责就给人家一句喜欢?你**!我**真是**!”
符炎这话言辞格外激烈,像是一根根语言的箭矢一般射在沈毓真的身上。若不是还照顾沈毓真是病人,身体不好,恐怕符炎早就已经把手里的东西砸在沈毓真身上了。
沈毓真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自己也知道理亏。他心中有愧,只能做了个告饶地动作让符炎消消火气。符炎骂过一通,瞧着沈毓真如今这像是犯错小狗似的模样,终于还是撇撇嘴,不骂了,翻了个白眼让他继续。
沈毓真免了言语上的苛责,心中却没有轻松多少,反而知道对自己要说的话要更加谨慎一些了。因此他捉了半晌,可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安和慌乱,他说出来的话多少还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就是……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总之……我在遇见师兄之前,我其实,我已经认识他了。”沈毓真极力用符炎能听懂的意思来表达,“就是……这很怪,但是或许是梦里。我看见他在做事,但是我不能插手。他做了很多傻事,最后造成了一个不好的结局……我那个时候就很为他惋惜,我很喜欢他,但是我又不能插手……”
听着沈毓真在这絮絮叨叨,符炎的表情愈发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沈毓真,半晌伸出手来,摸了摸沈毓真的额头,眼神也变得担忧起来,道:“这也没发烧啊。你在说什么胡话?该不会那毒还没清干净,把脑子给药傻了吧?”
沈毓真被符炎的动作搞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露出了类似放弃的疲惫表情,似乎也不想要挣扎了。这反而让符炎不满起来,皱着眉道:“这跟你喜欢周道长有什么关系?我懂了,你不会是梦男吧?”
沈毓真没想到符炎居然无师自通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更加感觉无力。像是供认不讳的犯人似的,甚至连连点头道:“对……你这说得很对,我应该就是梦男……”似乎直到这一刻,沈毓真才认识到自己的属性。
符炎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道:“所以你在梦里看见了周道长,你喜欢上了梦里的周道长,现在你遇见了真的周道长,你无法判断你是喜欢梦里的周道长,还是喜欢现实的周道长?”
别说,符炎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或许这就是医生的天赋吧。
沈毓真更觉得挫败了。他丧气地点了点头,脑袋却意料之外地受到了符炎忍无可忍地一个爆栗子。
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更何况沈毓真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怎么能受得了这一拳。他猝不及防,哎呦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地倒回了床上。
“我真是!你真是!你这个**!”符炎又骂起来,表情很是恨铁不成钢。他的巴掌已经又举了起来,显然是想要再打沈毓真一次,可看着沈毓真虚弱的身体,这一掌又打不下去,最终只能泄气似的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混蛋东西啊!”符炎悲痛欲绝。
沈毓真小心翼翼地看着崩溃的符炎,他现在是也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才看到符炎从绝望中缓过神来,道:“所以呢,所以你在这梦来梦去的,周道长知道吗?”
沈毓真想了想,这才老实回答道:“应该是知道的。”
符炎再次悲痛欲绝。
沈毓真更不敢说话不敢动了,半晌才看着符炎兀自回过神来,念叨着:“梦男,不仅是梦男,还是个傻子,还要告诉对方,我曾经梦见过你。很好,我真是救了个好大儿。周道长喜欢上你是倒了八辈子霉。天涯何处无芳草,周道长那么冰清玉洁一个人,怎么就要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沈毓真听着,无地自容。
“所以呢,所以你想问我什么呢?你是想问我,你到底是喜欢梦里的那个周道长,还是喜欢现实里那个周道长?”符炎已经洞悉了沈毓真的目的。
沈毓真抿着嘴,郑重地点了点头。
符炎像是气不打一处来似的,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狠狠掐着沈毓真的脸蛋。
沈毓真没想到符炎这次下手这么重,他本就虚弱,脸上都瘦了一圈,现在被符炎这么不要命地一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甚至忍不住发出几声哀鸣来。
“痛吗?”看着沈毓真痛苦的模样,符炎咬牙切齿地问道。
沈毓真疼得抽气,只能点头应允。符炎这才道:“痛就对了,又不是在做梦!”
“你喜欢梦里的周道长,从而喜欢上了现实的周道长。你不愿意现实里的周道长发生你在噩梦中见到过的事情,所以关注他,保护他,爱护他。可是你又不是跟梦一起活着的,你现在活在这里,看着真真实实的周道长。你难道还分不清你心中是哪一种喜欢吗?”
符炎的话足够直白,也足够让沈毓真陷入沉思。
看着沈毓真脸上思索起来的表情,符炎也知道自己不用多说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端起刚刚放下的东西道:“你也不是傻子,能领悟新的武功,这脑子自然也是没问题。我的话点到为止,正好这些天你也要养病,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走了出去,独留下小屋里的沈毓真在床上躺着。外面传来了鸟叫,这吸引了沈毓真的注意力。
周君之在做什么呢……他忽然这么想了起来。

乾元观里,周君之的情况并不好过。
如果仔细想想,这相当于是被沈毓真赶回来了。周君之可是乾元观的大师兄,就算出身不好,身份也是尊贵。再加上周君之脾气好,观主和长老们看着他长大,他又看着下面的师弟师妹们长大,大家都是礼貌谦逊之人,哪里会有赶人出来这种事。
也就是沈毓真,仗着周君之的喜爱,敢为所欲为。
岳以观可是气的牙痒痒,就算他多少知道一些两人之前情感的问题,可这沈毓真做得实在是过分。他什么时候见过周君之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一路回来,周君之都没有说过话,神色更是哀伤。别说是岳以观了,就是路上随便遇上的弟子,都不免关心大师兄的状况。
周君之像是看不见这些人似的,自然也听不见这些人的关切。岳以观约莫也是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对带来爱答不理。他们乾元观这位二师兄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瞧着他如今这张冷漠的扑克脸也没人敢上前搭茬。渐渐地,想要来询问关切地弟子便也都不敢上前了。
周君之并没有在意这些变化,他只是兀自往上清宫走着,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南宫观主,回来以后要将事情讲清楚。
岳以观虽然心情不好,冷着脸,可自然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只能跟着往上清宫去。好在越往上清宫去人便少,岳以观的心情没有那么烦躁了。只是瞧着周君之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师兄”,岳以观跟他上前,道:“我看那个沈毓真实在不知礼数,这种人师兄也不必跟人讲道理了,不如我让符炎在药里加点东西,让他好的慢些吧。”
想来符炎也是看沈毓真不爽,岳以观要是让他这么安排,他肯定满口答应。
周君之这次听到了,反而摇了摇头,道:“他已经伤得那么重,好不容易解了毒快好了,便不要折磨他了。”说着,还叹了口气,看着眼前高耸的上清宫,道:“他也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便让他好好休息吧。”
这种委曲求全的模样,让岳以观更加不爽起来,道:“师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不过就是个外门弟子,这样未免太给他面子了。”
周君之摇了摇头,道:“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我作为大师兄都要一视同仁。”
“这不一样。”岳以观皱眉道,“师兄喜欢他。”
一说到这个,周君之的眸子不免动了动,可他显然已经不太想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往上清宫地方向走去,道:“快些走吧,观主师父还在等我们。”
周君之这么一说,岳以观也无法了,只能跟着他往前走。上清宫中,南宫玉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们。周君之拜见了师父,便一五一十将万剑窟中发生的事情同南宫观主说了明白。
或许是因为周君之静如止水的表情下掩盖了太多的心碎,又或者是因为他之前已经对万剑窟中的事情有些耳闻。南宫玉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打断周君之。
等到周君之将一切都说完了,南宫玉才不免叹了口气。
他原先设想着,这个沈毓真若当真是有能耐,周君之又看好他,便将他提拔上来也不错。两人若都是有情有义,以后或许还能凑成一对佳话。可如今看来,事情却远超乎了他的预料。
终究还是想得过于美好和简单了。
南宫玉看着周君之疲惫的模样,心中多有不忍,还是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君之这些日子也是辛苦,暂且回去休息吧。”
然而周君之并没有动,他依旧垂首站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坚忍不拔,甚至不甘心道:“师父,弟子既然已经回来,便可以着手观中之事,还请师父和各位长老将弟子拖欠的事务交还给弟子吧。”
周君之如此请命,南宫玉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情伤之时最忌空想,周君之这是想要用大量的工作来填补自己的思绪,好让自己不至于太多想。
然而南宫玉并没有赞同自家徒弟的恳求,他摇了摇头,道:“你刚从万剑窟和碧海谷回来,这些日子都来不及好好休息。如今正好得闲,便好好休息为好。虽说咱们都是习武修道之人,可身体不能废。若是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下去,到时候损伤了根基,又如何东山再起呢。”
南宫玉显然是着眼于未来,毕竟他本身就在这方面吃过亏,才落得今日这番境地,因此他自然不想看到周君之再重蹈覆辙。
周君之多少也知道南宫玉的用意,他自然也是听话的,可是心中怎么会甘心。听着南宫玉说的话,周君之默不作声地抿紧了唇。倒是一边的岳以观走上前来,主动道:“观主,大师兄休息这些日子,弟子可以帮忙打理观中的事务。”作为乾元观的二弟子,岳以观也处理过观中不少事情。
听见岳以观主动请缨,周君之不禁皱了皱眉,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见岳以观道:“大师兄,观主说得对。这些日子你都没有休息,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若是你再累病了,等沈毓真那小子回来,师兄怎么还有精力去教训那小子?”
一说到沈毓真,周君之心中不免一空,那些想要说的话顿时也卡在了嗓子里,一时间说不出来了。岳以观看着周君之抿紧的嘴角,知道这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道师兄信不过我的办事能力?”
“……绝非如此”周君之也知道岳以观的实力与行事作风,怎么可能不相信岳以观。
听见大师兄的肯定,岳以观更是放心大胆了起来,甚至向南宫玉行礼道:“观主,既然如此我便带大师兄先回去休息了。”说着,也不给周君之反驳的机会,拉着他就要走。
周君之没想过岳以观会这么干净利落,被猛然拉扯还险些一个踉跄。他不免有些吃惊,又想着应该再同南宫玉说点什么,可他的身子却先一步跟着岳以观走了。周君之挣脱不开,又觉得在南宫玉面前失礼,不免有些惶恐地看了南宫玉一眼。
可南宫玉并不阻拦,甚至只是微笑着看着被岳以观拉走的周君之。周君之无法,只得仓促向南宫玉行了告退之礼,复又有些责怪地看着岳以观,道:“以观,你做什么,快点放手……”
后面传来岳以观一串笑声,两人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殿外,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玉才收了收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伤感地哀叹了一声。他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坐在原处没有动,只是伸出手撑着额头,表情像是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屏风后面,缓缓踱出一个人。这人鹤发童颜,手中杵着一根拐杖,正是白长老。显然,他已在屏风后良久,听到了周君之关于万剑窟中的所有内容。如今,他再看了看表情痛苦地南宫玉,不免啧啧一声,道:“操之过急啦,操之过急啦。”
南宫玉听见白长老的声音并没有抬头,只是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白长老又道:“不过这沈毓真能以残破之躯,在万剑窟中参悟新的武学,可见其根骨绝佳,若是修习乾元观武学,定然也能修行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没有人能抵御住开山创世的诱惑,这可比在宗门中作一个默默无名的弟子更加有吸引力。
南宫玉深知其中的魅力,听见白长老的惋惜,他终于重新抬起头来,道:“白长老,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沈毓真。我不想看到我的徒弟,再走上跟我一样的路。”他这话说得认真,落在白长老耳朵里,却不免还是落下了一声哀叹。
“有什么用呢。”白长老看着南宫玉,道:“当年你若是有办法,那柳江清怎么会留不住?你跟这种人打感情牌有什么用,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模样,要是那柳江清看到了,恐怕还要嘲笑你武学不精,败坏了乾元观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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