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棠跟着服务员穿过长廊，这里的漏窗格外精致，背后全藏着景致。
张霖在包厢门口等他，看见了就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讲：“尹老师，久仰大名。”
尹凡棠也很客气，和他客套两句。
张霖替尹凡棠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包厢里除了丁邱扬，还坐着三个不认识的人，尹凡棠眼睛一扫，猜出来这几个应该都是投资商。
尹凡棠从来不陪投资商吃饭，这不是演员该做的事情。
尹凡棠对上丁邱扬局促的眼神，心里猜到，丁邱扬应该和他一样，以为只是和制片人吃个饭。
张霖这事做得太不厚道，尹凡棠在心里给他减分，面上不显。
尹凡棠落了座，他也没办法甩脸子走人，文艺片拉个投资不容易，他心里有些烦躁，想着随便应付一下脱身。
投资商三个人，正好是周吴郑王少个王，尹凡棠没仔细听张霖的介绍，他没什么兴致，慢腾腾地喝茶。
这边的茶很好，姜花香的凤凰单枞，品质极佳，香气馥郁，入口清甜，带生姜味，有回甘。
张霖正和投资商吹牛逼，制片人的嘴堪比职业媒人，添油加醋，连蒙带骗。
尹凡棠不喜这样的做派，他不发表意见，就坐在那里，当一个安静的花瓶。
酒过三巡，其中姓郑的那位过来和尹凡棠碰杯，他有点喝多了，讲话都大舌头：“能和影帝坐在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我敬你一杯。”
这人说话时眯着眼看人，表情十分不正经，让人很不自在。但能忍则忍，尹凡棠四平八稳地拿起手边的酒杯，笑着说：“哪儿的话，应该是我敬您。”
“郑总看起来很中意我们凡棠呢。”张霖在一旁煽风点火。
恶心，说话像个拉皮条的。尹凡棠在心里翻白眼，表面不露痕迹地讲：“郑总慧眼识珠，电影有你的投资是锦上添花。”
郑晔笑了笑，又凑近了些：“比起电影，我倒是更中意你这位影帝，这点钱不在话下。”
尹凡棠不咸不淡地说：“我们还是聊聊电影吧。”
另一位周总看起来正常一点，没对好看男人产生什么兴趣，但态度有些傲慢。他对电影略懂一些，所以一直在发表意见，最后他对张霖说：“女主角我们来定。”
这话一说，连张霖都有点尴尬，他开始和稀泥：“周总，这个也得导演先见见，当然您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剩下一个吴总插话进来：“拍个文艺片费时费力，要我说不如拍电视剧，周期短，来钱快，反响好还能拍第二部 。”
尹凡棠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他起身，说要去趟卫生间。
出了包厢，尹凡棠沿着长廊走去吸烟室。
外面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尹凡棠转过脸想去看看是什么花，遥遥的，正好看到服务生正领着两个男人走过来。
外面的灯有些昏暗，走到跟前，尹凡棠才看出来其中一个是业内著名制片人，杨尚词，而他身边的那位，是明秋。
尹凡棠停下脚步，和杨尚词打招呼：“杨制片，好久不见了。”
杨尚词和尹凡棠认识，但也没多熟，他客气地冲他点点头：“尹老师今天也在这里吃饭？”
“嗯，陪人吃饭，一会儿杨制片要不要赏光过来一下。”尹凡棠笑着说，“在208，可以一起喝一杯。”
杨尚词笑笑：“今天要和明导聊，下回吧。”
尹凡棠这才看了明秋一眼，很敷衍地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那我们先走了。”杨尚词说。
尹凡棠走到吸烟室，抽了两支烟，降了降心里的那点烦躁。第三根烟拿出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席太久，再不回去很不礼貌，于是他无奈起身。
包厢的门掩着，不知道是谁出去忘了关，尹凡棠在门口站了一下，听到里面的声音。
“十几年前拿了个影帝，至于拽到今天吗？”
“再怎么说也已经三十几岁了，放不下身段当然只有糊的命。”
“清高值几个钱啊？他要是能识趣一点，我倒是有点兴趣可以投资他。”
“样子再好年纪也大了，不怕吃了塞牙吗？”
里面一阵哄笑声。
尹凡棠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听，他想这些人都算给他面子了，只在他背后议论，没当面讽刺他。
“你懂什么，再不济也有个影帝头衔，比那些年轻小男孩驾驭起来有意思。”
“到底是郑总，有眼光，有魄力，来，再喝一杯。”
等里面的人换了别的话题，尹凡棠才走进去。
丁邱扬脸红耳朵也红，看起来格外局促。
尹凡棠在心里怜爱了他一下，年轻人不知道娱乐圈的水有多浑浊，今天估计被吓到了。
郑晔又过来跟他碰杯，尹凡棠心情不佳，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都喝了。
尹凡棠酒量不太好，但能装出一副千杯不倒的样子来。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邹文嘉发了消息。
酒喝多了，人的理智就开始离去，好像是撕下来那一张对外伪装的皮。
郑晔坐到尹凡棠身边，他说的话尹凡棠有点听不清。
隔了一会儿，这个人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还用手捏了捏。
尹凡棠感到一阵恶心，但他确实喝得太多，手没什么力气，一时间竟然没能把他推开。
郑晔把这个动作理解为欲迎还拒，他笑起来，凑近了，酒热气扑了尹凡棠一脸：“尹老师，我们俩再去单独喝一杯吧。”
尹凡棠无语死了，正想用脚踢人，包厢门却被推开了。
杨尚词和明秋出现在门口，明秋一脸冷淡地扫了一眼包厢里混乱的场面，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郑晔搂在尹凡棠肩膀上的那只手上。
明秋扯动了下嘴角，很讽刺地说：“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
在场的人，可能不认识明秋，但不可能不认识杨尚词。
郑晔有点呆地看着杨尚词：“杨总……你怎么过来了？”
杨尚词对看不上的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他冷淡地说：“我来找凡棠的。”
郑晔吓得松手，尹凡棠一把把他推开，恶心的感觉突然涌上来，他侧过身，控制不住地干呕，然后咳嗽起来。
尹凡棠咳得厉害，吓得丁邱扬站起来，他很小心地拍着尹凡棠的背，替他顺气。
张霖起身招呼杨尚词和明秋，表情和语言都变得十分谄媚。
杨尚词懒得应付他，他看了明秋一眼，然后转向尹凡棠，说：“尹老师，我们走吧。”
尹凡棠有点站不稳，他伸手抓住了丁邱扬的衣袖，抓得很牢，把他的衣服攥得皱成一团。
“这位也一起吧。”杨尚词就说。
出了包厢门，尹凡棠才好了一点，他放开了丁邱扬，手扶着墙，勉强站直了身体。
“尹老师，对不起。”丁邱扬特别愧疚地看着他，脸涨得通红，“我没想到会这样。”
尹凡棠摆摆手，没什么劲地讲：“算了，没事儿，你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吧。”
明秋皱眉：“他们灌你酒？”
尹凡棠摇摇头：“没，我自己想喝的。”
明秋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有病。”
美人冷脸也好看，尹凡棠刚想说点什么逗逗他，但恶心的感觉又翻涌上来，他捂住嘴，很快地说：“抱歉，我得去趟卫生间。”
尹凡棠趴在洗手台上干呕，他实在难受，又吐不出东西来，他有些狼狈地打开水龙头，胡乱洗了一把脸。
有脚步声靠近他，尹凡棠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明秋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构图倒是挺有故事感的，尹凡棠眼神发直地通过镜子和明秋对视，不太满意地皱眉，就是这个人越长大越死板，整天板着张脸，不讨人喜欢。
明秋仿佛用尽所有的耐心：“你不能喝酒就别喝。”
尹凡棠很烦躁地说：“明导，那我不想喝我就可以不喝吗？”
明秋沉默，卫生间的灯光很暖，但他的脸很冷。尹凡棠伸出手，手指碰在镜子里的明秋的脸上。
他轻轻在明秋眉间擦了擦，像是在替他抹去什么。
镜子上出现薄薄一圈雾气，很快又消失。尹凡棠垂下眼睛，苦笑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明秋说。
他的语气很平，符合决策者的身份。
尹凡棠直起身，问：“丁导呢？”
“杨老师送他出去了。”明秋上前一步，看着尹凡棠，问他，“你能不能自己走？”
尹凡棠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眼神很不清明，盯着明秋的时间有些久，突破了应有的社交距离。
明秋转身，他没有说话。尹凡棠跟着他走出去，居然忘记自己可以拒绝明秋送他的提议。
尹凡棠坐进车里，靠着座椅微微仰起脸，呼出一口气。
明秋很熟练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他握着方向盘问：“你住哪里？”
尹凡棠报了个地址给他。
调好了导航，明秋换了档，把车平稳地开出去。
尹凡棠侧过脸，看着明秋的手，他茫然地想着，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明秋还不会开车。
怎么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尹凡棠扭头看向窗外，他觉得热，就伸手把自己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修长的脖子。
两厢无话，不过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尹凡棠在这个时候开始后悔，刚刚应该自己打车，让明秋送他像什么样子，好像在占人便宜。
明秋把车停在小区楼下，尹凡棠立马解开安全带，道了谢，推开车门下车。
刚刚一直坐着没感觉，这会儿脚一沾地就腿软，同时感到一阵眩晕。尹凡棠站不稳踉跄一下，明秋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明秋的掌心很热，温度隔着布料透过来，让尹凡棠不自觉抖了一下。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尹凡棠都可以闻到明秋发梢上的甜味。同时，他也感到一些压力，明秋现在已经比他高了，他的影子完全盖住了尹凡棠的。
他们僵在那里，尹凡棠有点尴尬地说：“我能自己走的。”
明秋放开了他，被他握过的地方迅速冷下去。
明秋跟着尹凡棠上楼，这个小区配套设施一般，看起来有些年头。
尹凡棠也没遮掩，当着明秋的面输入门锁密码，门开之后他侧过身挡在那里，姿势是个逐客令，但表情和语气还是十分客气：“明导，谢谢你送我回来。”
明秋看着他，说：“我渴了。”
尹凡棠犹豫两秒，还是推开了门，转身之后才说：“不嫌弃就进来喝杯茶吧。”
尹凡棠打开灯，他庆幸保洁阿姨昨天才来过。
尹凡棠拿出一双拖鞋，说：“应该穿得上。”
明秋换了鞋，走进来之后先环顾了一圈。
房子很小，装修也很简单，客厅没装电视，有一个投影幕布，旁边的推车上放满了碟片。茶几上扔着一包烟，烟旁边放着一份剧本，密密麻麻有很多标注。
明秋轻轻皱眉：“这里有点小。”
尹凡棠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说：“这是公司的房子。”
明秋有点诧异：“你还在住公司的房子？”
尹凡棠自己也喝了口水，含糊地讲：“暂时是这样。”
“你随便坐。”尹凡棠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顺手把上面的烟和剧本都拿走了。
明秋坐下来，拿起水杯，但没喝，他有些在意地问：“你平时工作多吗？”
尹凡棠扯了下领口，脑袋还是有点晕。他坦诚告知：“不多，不拍戏的时候挺闲的。”
“公司不给你安排工作吗？”明秋说话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尹凡棠抱着胳膊，有些散漫地勾起唇角：“安排啊，不过都是些综艺或者无聊电视剧，我都很不识好歹地拒绝了。”
明秋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不重视你吗？”明秋问。
“谁会重视一个过气演员？又不识相，也不听劝，还特别挑剔。”尹凡棠自嘲地笑了笑。
尹凡棠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明秋倾吐这些，实际他从一开始就可以不说实话，打个哈哈这个问题也过去了。现在搞得他好像受了很多委屈似的。
有点矫情。
于是他又说：“不过我只想拍电影，太多别的工作会让我分心，也没必要。”
尹凡棠微笑着转开话题：“晚上喝茶叶茶会睡不着，我给你泡杯花茶吧。”
明秋点头，说“好”。
尹凡棠转进厨房里去烧水，他靠在料理台前面，等待水开。
尹凡棠拿出手机来看，丁邱扬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全是道歉的话。
看来今天是把他吓得不轻，尹凡棠跟他说没事，但后续要不要继续和张霖合作，希望他再考虑。
关了手机，尹凡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觉得很累，一想到明秋在外面就更累，他提不起劲。
尹凡棠希望明秋能早点告辞，但外面无比安静，他端着茶出去，看到明秋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连手机都没有看。
这很像一个电影画面，明秋正在和孤独对坐。
但这样揣测明秋又显得一厢情愿，尹凡棠把茶杯轻轻放下，说：“泡了茉莉花，温水泡的不会发苦，现在就可以直接喝。”
茉莉花在杯子中舒展着，洁白的小朵，茶汤清亮，有淡淡的香味溢出来。
“我明天要去趟福建。”明秋突然说。
尹凡棠有点疑惑，他不明白明秋为什么要跟他汇报自己的行程，但他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于是他问：“去工作吗？”
明秋点头：“去勘景，大概一个礼拜，回来之后会安排男主角的试镜。”
明秋讲完，又喝了口茶，好像话已经说完。
尹凡棠和他对视了一眼，他意识到此刻，明秋单独给了他一个开口要求的机会。
但尹凡棠假装没懂，他笑了笑：“那祝你一切顺利。”
第二天晚上有个颁奖礼，由著名时尚杂志FG主办，筱安接尹凡棠去公司做妆造，邹文嘉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明显是特意来逮人的。
尹凡棠闷咳一声，有点心虚地讲：“文嘉，吃过饭了吗？”
邹文嘉看他一眼，等进了门，她才说：“气都气饱了，你看你脸肿的，今天这么重要的颁奖礼，你昨天还跑出去喝酒？”
尹凡棠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说：“我今天早上有喝冰美式。”
邹文嘉有点着急地说：“你知道郑晔的风评有多差吗？还好是没出什么事。”
尹凡棠知道邹文嘉是真的在担心他，他笑了笑：“张霖是拿准了说实话我不会去，才故意隐瞒，骗我去帮他应酬，毕竟我再不济，也有个影帝的名头在，忽悠下投资商也够了。”
邹文嘉皱眉：“那那个导演呢？他的帮凶？”
“丁邱扬没那么多心眼子，要是有也不会四处碰壁。”尹凡棠摇摇头，“他有才华，但没有门路，很可惜。”
邹文嘉透过镜子和尹凡棠对视，叹了口气：“我的尹老师，你还有空替别人可惜呢，这两天周总老找我，说你这样不思进取让公司很难办。”
尹凡棠抿唇：“反正综艺是不可能接的。”
“谁让你档期空着呢，周总有点生气，觉得你没抓住这次翻红的机会，我帮你劝了他几句，暂时稳住了。”邹文嘉说。
“我最近在给你留意剧本，有个小成本网剧挺不错的，悬疑片，导演编剧都是很认真的人，我晚点发给你看看。”
邹文嘉做事稳妥，能跟尹凡棠说说明她已经考察得差不多了，尹凡棠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邹文嘉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晚上的典礼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虽然只是去走个过场，但必须要出好看的图。”
尹凡棠笑着应了。
男明星的服装选择不多，团队这次给他准备的是白衬衫黑西装。
这是不会出错的搭配，而尹凡棠穿西装总比别人更有味道一些。
头发梳了一个背头，让人把注意力放到他端正的五官上，妆也化得格外心机，化妆师一边给他画眉一边说：“尹老师，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护肤，脸好干燥。”
尹凡棠莞尔：“辛苦你了，我是昨天喝多了，洗了把脸就睡了，今早起来意识到完蛋了，还好你技术好。”
化妆师被他夸得高兴：“化你最容易了，瑕疵遮一遮就结束，今天那么帅，绝对大杀四方。”
化完妆，先去拍了套照片，然后上车，动身去会场。
《你我不曾感受过》的热度还在持续，红毯就安排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走，文舒的裙摆又大又长，进场和出去的时候，尹凡棠都很绅士地帮她提着。
这套图发到网上又是引起一波激烈讨论，之前的绯闻事件也死灰复燃，公司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流量，当即买了通稿，推波助澜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