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睿夹着烟，笑着说，对了，让你见见小宇。
江辞好奇地抬头，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江辞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间竟愣住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蓄得有些长，人瘦，皮肤白得晃眼，脸很漂亮，让人一眼判断不出性别。
小宇，这是你哥，快叫人。宋怀睿说。
宋宇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辞一眼，自顾自在餐桌边坐下了。他穿着蓝色的校服，领子的扣子一颗也没扣，正好露出锁骨上的一颗小痣。
宋怀睿觉得尴尬，跟江辞说，我这娃儿有点怪，怕生，不爱说话。
尹凡棠按下了暂停键，这个镜头里前面是宋怀睿赔笑的脸，后面模糊的是宋宇，看电影的人不知道，这一场戏，宋宇的眼睛始终看在江辞身上。
宋宇也在审视，在判断，他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此时尹凡棠在屏幕前，托着脸，安静地和宋宇对视。他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林启卓要找明秋这样一个毫无拍戏经验的人来演宋宇。
林启卓要的是纯真，这是新人演员特有的，拍下来放在大银幕上，这份干净的纯真会感染人，观众很喜欢。
十八岁的明秋就是这样的，眼睛漂亮又干净，几乎有神性，让人着迷。
晚上去机场的路上，尹凡棠问筱安今天玩得怎么样。
筱安说：“我就在附近转了转，去了解放碑，吃了一个很好吃的红糖凉糕，因为太好吃了，就忍不住吃了两个。”
尹凡棠莞尔：“你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也很喜欢红糖凉糕，每次看到了就要买。”
筱安很好奇：“他是谁啊？”
“一个小孩子，以前一起拍过戏。”尹凡棠没打算多说，就转了话题，“明天没别的事了，回北城之后你休息吧。”
尹凡棠看着窗外，重庆好像没有太多变化，高低起伏的道路，如星散落的灯火，十年如一日，璀璨而安宁。
“文嘉姐要我提醒你，一会儿要是在机场碰到记者，别理他们。”筱安说。
“文舒那边不都澄清了吗？还有我什么事？”尹凡棠疑惑地问。
筱安：“总有好事者想借题发挥的，小心一点准没错。”
尹凡棠点点头：“我知道了。”
落地北城已经过了十点，首都机场繁忙，这个时间还有乌泱泱一大群人。
尹凡棠也没走V，戴了个帽子，很坦荡地走出来。
“你看，我就说没人会蹲我的。”尹凡棠对筱安说。
筱安紧张地环顾一圈，眼尖地看到了几个娱记：“这可不一定，你看走过来的人。”
拿着摄影机的人从人群中突然出现，倒是把尹凡棠吓了一跳，他多少年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了，他下意识松了一下帽子，好让自己的刘海别压住眼睛。
敬业的娱记带着摄像师朝他走过来，到他身边却没有停留，径直略过他，往后面去了。
尹凡棠弯起的唇角僵在脸上，短暂两秒愣神后，他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外走。
出于某种赌气的心态，尹凡棠把帽子摘了。
有认识的粉丝冒出来和他打招呼：“尹老师，这么巧啊。”
尹凡棠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个姑娘是他的老粉，但是个博爱的粉丝，除了做他的女儿粉，还做了至少五个年轻爱豆的妈妈粉。
姑娘酷爱染发，这回又换了个橘色头发。
尹凡棠笑了笑，礼貌地问：“你今天是来拍谁的？”
姑娘拿起手里的相机给他拍照，笑着说：“来给我小儿子送机的，刚走，没想到还能碰到尹老师，赚大了。”
尹老师有些在意地转头看了一眼，他后方现在已经聚集出了一圈人墙，看起来热闹非凡，也不知道是哪个明星。
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里相机还在哒哒哒地按，她说：“那边都是拍明导的，我朋友也去了。”
尹凡棠有点奇怪：“明导？”
“明秋呀，长得可好看了。”姑娘说。
尹凡棠心里倏忽一空，他撑着笑，看起来像在闲聊：“你们现在追星连导演都不放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姑娘和他开玩笑，“我刚刚在那等的时候，听到记者闲聊了，他们在讨论明秋新电影的事，神秘男一号，可能是个大腕儿。”
尹凡棠明白了，这些娱记在这里蹲点，应该是为了第一手消息。
他心想明导好大的阵仗，新片还没个影呢，已经快要满城风雨了。
尹凡棠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姑娘这才放下相机，说：“尹老师，你看起来有点累，要注意休息啊。”
女儿粉到底贴心，尹凡棠欣慰地想。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p得漂漂亮亮，秒杀明导。”姑娘又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尹凡棠心里叹口气，微笑着说：“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和姑娘告别之后，尹凡棠继续往外走，干净整洁的机场地砖上不知道谁打翻了一杯咖啡，深色的一大块，没有形状，张牙舞爪的。
尹凡棠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
尹凡棠知道明秋正处于那个世界的中心，但他怎么也看不到他。
第二天尹凡棠自己开车去了趟公司，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见有姑娘在闲聊，明秋的名字飘进他的耳朵。
尹凡棠十分无语，他想明秋真是阴魂不散，在心里编排他，一个导演话题度那么高，心思都不用在电影上。
小会议室里除了邹文嘉，还有他们公司的老板，周煜。
周煜比尹凡棠还小两岁，但人很成熟，手腕了得，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周煜看到尹凡棠就笑了，关切地说：“尹老师，路演辛苦了。”
尹凡棠也很客气，他点了点头：“周总，好久不见，抽空一起喝酒啊。”
尹凡棠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要劳烦周总过来？”
周煜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正巧今天我在，文嘉说你要来，我就凑了个热闹。”
周煜示意，助理帮忙把ppt投影在了屏幕上。尹凡棠眯起眼睛，果然是他最讨厌的数据报表。
“《你我不曾感受过》的成绩很好。”周煜满意地说。
这部电影按照尹凡棠的标准其实是不及格的作品，无奈同期竞争对手水平太差，矮子里拔将军，居然让《你我不曾感受过》的票房一骑绝尘了。
公司也投了这片子，周煜这么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尹老师，之后工作安排有什么想法吗？尽管提。”周煜说。
尹凡棠知道周煜在客气，但他很直接：“周总，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我只想要拍电影。像《你我不曾感受过》这类型的，我之后不太想继续尝试了。”
周煜皱眉：“尹老师，现在电影环境你也知道的，好片子少，卖座的好片子更少，两者我们怕是只能选其一。”
“你坚持不演电视剧我们也理解，但起码综艺要接吧。”周煜劝说着，ppt翻过好几页，展示了两个综艺节目。
“具体的资料等会儿让文嘉发给你看，这两个节目都挺不错的，题材大众，很受欢迎，你看看，哪个有兴趣。”周煜看着他，“眼下真人秀性价比很高，这两个题材也轻松，你档期正好空着，公司也不要求你表现多出彩，就是巩固下人气。”
尹凡棠笑了笑，表情依旧温和：“周总，我只是个演员，观众关注我演的角色就好，我本人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我也不太想展示。”
周煜料到了尹凡棠会这么讲，他推了下镜框，耐心地说：“尹老师，实际综艺不需要你展示自己，公司和节目组会为你定好人设的，这跟演戏也挺像的，不是吗？”
尹凡棠没说话，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现在时代不同了，网络这么发达，红与不红只在一瞬之间。”周煜笑了笑，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你看，今天公司为你买了个通稿，效果真的很不错。”
尹凡棠礼貌接过手机，页面上是个某著名营销号，带的话题叫做：
#尹凡棠温柔系天花板#
配了一段视频，是尹凡棠昨天在首都机场和粉丝说话的那一幕。拍摄和剪辑都很懂氛围感，视频里的尹凡棠微笑着，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漂亮的滤镜，耳熟能详的配乐，适当的慢镜头。这个视频，套的就是爆款安利向视频的模板。
尹凡棠长得帅，三庭五眼标致得不得了，滤镜又给他磨了皮，遮住了那点疲态，视频里这张脸能迷死人。
加上公司推波助澜，讨论度一下子炸了锅。
尹凡棠往下划，下面一条热门微博就是他那个老粉发的，整整齐齐九宫格。
尹凡棠点开一张图，心里感慨，这位橘色头发姑娘不愧是五个爱豆的妈妈粉，p图技术好得惊天地泣鬼神，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p，但张张都是美颜暴击。
下面的转赞评也是空前绝后得多，这架势大概要成为新一代的镇圈神图。
“你看看评论。”周煜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
「@别和我说话：我靠，我今天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叔系天花板了。」
「@我总是不懂你的意思：以前我喊爹地，现在我想喊老公。」
「@回收二手谷子：不过如此，提裤子。」
「@怎么会这样：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成熟男人。尹凡棠的身段真的好漂亮，这体态秒杀多少半路出家的小明星？」
「@WW：楼上在含沙射影什么？有粉籍的能别乱说话吗？」
「@ES大楼扫地工：怎么回事？我们尹老师突然翻红了吗？欢迎大家来看他的电影！」
「@粥粥舟舟：安利视频不请自来，过气老影帝，实力演技派，走过路过别错过，来者是客都来看看。」
“这波热度起来了，公司会继续跟进，本来就有电影在上映，讨论度绝对只增不减。”周煜微笑着，“你再接个综艺，公司多买点通稿，加上你这么多年的积累，大红大紫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尹凡棠听着就累，他的指尖轻点桌面，勉强道：“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周煜看他没直接拒绝，赶紧继续画饼：“现在娱乐圈就是太势利了，拜高踩低。等你红了，不就轻松了？电影就得排着队来找你了。尹老师，公司也是为你着想。”
尹凡棠点点头，不太想继续应付周煜了，就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文嘉去送送尹老师。”周煜微笑着说，“正好两个人好好聊聊综艺这事儿。”
邹文嘉坐进车里，叹了口气，直白地问：“你什么打算？”
尹凡棠笑了笑：“当然不接。”
邹文嘉一脸“我就知道”，无奈地说：“到时候又得我去和周总沟通。”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现在你完全可以借着这波热度炒一下人气，这些年憋屈日子没过够吗？”邹文嘉说。
尹凡棠靠在椅背上，有点讽刺地说：“炒一下人气，然后就可以在狗血爱情电影里从男二号变成男一号？”
“用不着。”尹凡棠没什么商量余地地说。
“电视剧拍多了就油，综艺接多了就浮躁，粗制滥造的电影不如不拍。”邹文嘉干巴巴地说。
尹凡棠被她抢了台词，也不恼，温柔地莞尔一笑。
邹文嘉对着他那张帅脸也生不起气来，只好说：“周总那边我只能尽力帮你劝劝，但你老是闲着，公司肯定有意见的。”
“最近看了一个本子还不错。”尹凡棠说。
“上次那个新人导演的？”邹文嘉皱眉，“我可提醒你啊，这种新人导演的文艺片最不靠谱了，又没投资，又没好团队，拍完了能成片都是运气好。十有八九不能在国内上映，上映不了只能走影展，影展又基本是陪跑的命。”
“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尹老师，你可别去做慈善。”邹文嘉表情都严肃起来了。
“我知道的，文嘉，我有分寸。”尹凡棠看起来很诚恳。
但邹文嘉太了解他，指不定这个人又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她拿起包准备下车，不放心地说：“真要做慈善也得告诉我。”
“好。”尹凡棠答应了。
“我会帮你留意本子的，要作死也放慢速度。”邹文嘉捏了捏拳头，威胁道。
尹凡棠特愉快地笑了，伸出四根手指发誓：“我保证。”
等邹文嘉走了，尹凡棠才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他看了下手表，在导航栏里输入了一个地址。
快到林启卓的生日，尹凡棠趁着今天有空，就打算去看看他。
林启卓住在北城南郊，别墅区，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尹凡棠从车后座上拿了礼物，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口，款款走进去。
保姆认识他，很客气地说：“尹先生，林老师正在招待客人，请您直接去会客厅。”
林启卓已经有几年没拍电影了，他的脊椎不太好，高强度的导演工作等于在谋杀他，于是他回到了电影学院工作，一周会去给学生上两次课。
林启卓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平时照顾不到，他对尹凡棠又有知遇之恩，所以隔三差五的，尹凡棠就会过来看他，陪他解闷。
尹凡棠顺着走廊往会客室走，老远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林启卓的斜对角，背对着他。
尹凡棠看了好几秒才确定这是个男人，这人的头发很长，发尾马上就要碰到肩膀，半扎起一个小啾，看起来有些随性。
尹凡棠越走越慢，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快，他有点发怔，心里在想，不会有这么巧吧？
林启卓先看到了他，中气十足地招呼他：“小棠来了，刚刚还说你呢。”
背对着尹凡棠的男人慢慢地转过脸，实际这个过程不算太慢，但尹凡棠感觉自己的眼睛和大脑把这个过程给有意识地拉长了。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好像从来没有变过，尹凡棠停下了脚步，准确地看到明秋眼尾的那颗小痣。
痣的位置生得巧，一笑就会跟着动，看起来会有些俏皮。但如果拥有者面无表情，这颗痣就在那里悬着，不上不下，像在注视着什么。
尹凡棠露出一个礼貌而亲切的笑容，热情地说：“林老师，你怎么不告诉我明导也在这里？”
林启卓笑着说：“你俩也很久不见了吧，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尹凡棠感受到明秋的目光，但他故意错开明秋的眼睛，假模假样地笑着：“确实好久，记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的
“你也坐。”林启卓说。
尹凡棠微笑着把手里的礼物递出：“林老师，我得了一方好墨，就想着拿过来了。”
林启卓喜欢书法，这礼物送得很和他的心意。
林启卓拆了包装，尹凡棠接过保姆端来的茶，笑着说：“不知道这墨能不能入老师的眼。”
锦盒里嵌四块墨，正面浮雕描金，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桐烟徽墨。”明秋看了一眼，说。
尹凡棠这才看了明秋一眼，微笑着说：“明导还懂这个？”
“盒子上写着胡开文。”明秋坦诚地说，“我不懂墨，但是这位著名徽商我还是知道的。”
尹凡棠在心里翻白眼，想着这人真会装，怎么不说盒子上那四个大字就写着中国徽墨呢？
林启卓把盒子盖上交给保姆，嘱咐她放到书房，转向尹凡棠：“最近工作怎么样？”
尹凡棠看了明秋一眼，这人正低着头看手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尹凡棠这时候也不想多说，就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是老样子。”
林启卓喝了口茶，慢慢地说：“最近老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网络上，演员还是要专注于演戏本身。”
这是在敲打他了，尹凡棠点了点头，也没有跟林启卓多解释。
“话说回来，今天明导是来做什么的？”尹凡棠这话问的是明秋，却不看他，他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明秋说话简练：“找林导看剧本。”
尹凡棠其实一进来就看到林启卓面前摆的那一份翻开的剧本了，于是他笑着起身：“那你们聊，我去看看师母。”
石蕴玉正在她的书房，她退休之后闲不住，每天依旧要做一点翻译的活，手边这一本诗集已经做了三分之二。
尹凡棠搬了个椅子坐到石蕴玉的书桌旁，也不说话，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起来。书房里点着香，松柏的气味，绵长悠远。
大概过了有十五分钟，石蕴玉翻完这一小段，停了笔，笑着说：“你是来我这里躲一躲的？”
尹凡棠合上书，笑着说：“您这里让我心静，我也更想陪着您。”
“而且明秋要和林老师聊他的电影，我在那里也不好。”尹凡棠摩挲着手里的书，诚实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