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棠嘀咕一句：“这不是能让我收心的人还没出现吗？”
“行了你俩。”尹年歌笑了笑，“待久了就要斗嘴，赶紧吃饭。”
吃完饭，尹凡棠陪尹年歌看了会儿电视剧，流水线出品的古代偶像剧，滤镜厚得快把演员的脸磨平，收视率却很好。
“我看你也能演这样的。”尹年歌指了指男主角。
尹凡棠表情很嫌弃：“我才不要演。”
尹年歌忍不住笑：“小孩子脾气。”
对着母亲确实可以任性，尹凡棠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有点幼稚地点了点头。
他又在杭州呆了两天，有些乐不思蜀。
这天晚上过了十点，尹凡棠从陈晓川的酒柜里挑了瓶酒，又拿了个杯子，就这么简简单单出了门。
小区步行十分钟就到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尹凡棠找了个长椅坐下，头顶是明月，面前是湖水，对岸是亮着灯的雷峰塔。
这个时间的西湖游人离去，显得静谧又安宁。杨柳拂堤，好像能听到草木的呼吸声。
尹凡棠自饮自酌，把脑袋放空。
喝第二杯酒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邹文嘉。
尹凡棠犹豫几秒，才缓慢按下接听键。
“尹老师，我还以为你不会接电话呢。”邹文嘉说。
尹凡棠尴尬地笑了一下：“文嘉，我怎么会不接你电话呢？”
“休息三天差不多了，明天给我回来工作。”邹文嘉说。
尹凡棠装傻：“我最近也没有工作吧。”
“给你托关系，找了个试镜，明天回来准备一下，后天下午去试镜。”邹文嘉叹了口气，“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也是因为刚刚才敲定下来，杨尚词制片的电影，你可以放心。”
听到杨尚词的名字，尹凡棠一愣，他看着随风晃动的杨柳枝，有些愣。
“那导演是谁？”
“明秋。”
作者有话说:
尹老师：该来的躲不掉
本文尹老师视角更多，下章明导上线
第二天下午，尹凡棠落地北城，心里十分不情愿，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筱安来接他，旁边还站着邹文嘉。
邹文嘉表情不太美妙，尹凡棠推了推墨镜，很想掉头就跑。
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奉送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和煦微笑：“让两位女士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邹文嘉一阵无语：“不久，也就等了你四天。”
尹凡棠立马矮身，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讲：“无故旷工是我不对，带了两包好茶叶向你赔罪。”
邹文嘉也习惯了，她无奈道：“还好没耽误什么正事，先去车里吧。”
于是筱安开车，邹文嘉和尹凡棠一起坐在后排，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非常薄，只有三页纸。
“这是我能找到的关于电影的全部资料。”邹文嘉说。
尹凡棠翻了翻，是一些明秋的访谈拼凑起来的，最早提及这部电影是在三年前的一个电影节上。
记者问他有没有回国拍电影的想法，明秋说手里正巧有个剧本，总有一天要回去拍的。
尹凡棠认真看着资料，邹文嘉在旁边说：“这是个非公开试镜，演员要求是35-40岁男演员，需要有一定名气。”
尹凡棠笑了笑：“需要有名气？是怕男主角不够红，会给电影票房拖后腿吗？”
“谁知道呢，要求就这两点，角色的人设都不告诉你，电影情节也保密。”邹文嘉叹口气，“都没办法提前准备一下。”
邹文嘉做事一向细致，她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
尹凡棠抬起头，放松地靠在椅子上：“即兴也不难的。”
“我可告诉你，这个角色面不上，周总就要打发你去演八点档爱情剧里的深情炮灰男二了。”邹文嘉说。
尹凡棠忍不住皱眉：“怎么又是这种角色？”
邹文嘉看他的表情觉得好笑，故意道：“观众爱看啊，而且男二是大家的，大家都爱你，不好吗？”
尹凡棠一阵无语：“我对一往情深过敏。”
紧接着他问：“明天去哪试镜？”
“杨尚词的工作室，八点钟，你今天记得早点睡。”邹文嘉说。
“早八？明秋难道在美国也这么早上班吗？”尹凡棠嘀咕一句。
“试镜的不止你一个人，你可要好好表现。”邹文嘉苦口婆心地讲。
尹凡棠和她对视：“还有谁？”
“算上你大概有四个人，小道消息，里面还有陈念。”邹文嘉表情严肃了一点。
“哦，陈念啊。”尹凡棠表情淡淡的。
“周总说男主十有八九会定陈念。”邹文嘉叹了口气。
尹凡棠莞尔：“他的戏挺好的。”
“你的戏难道不好吗？”邹文嘉翻了个白眼，“不过明秋确实有可能会再用陈念当男主角。毕竟他们合作这么多次了。”
每个导演的习惯不同，有些导演喜欢用熟悉的演员，合作起来容易，不需要重新了解彼此，能更好进入工作状态。
但明秋不太一样，他不喜欢用同样的演员，甚至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自己的团队。业内评价他有些独来独往。
陈念是个特例。
陈念是香港人，之前在百货公司上班，机缘巧合遇见了明秋，出演了他处女作的男主角，之后两个人又合作过两次，一次男主角，一次配角。
很多人说，陈念是明秋一手教出来的演员，又是明秋一无所有时共患难的伙伴，当然意义非同一般。
甚至有几家热爱胡说八道的八卦杂志写到这两个人，还旁敲侧击暗示过他俩的关系暧昧。
毕竟明秋的性向一直模棱两可，这两个都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人，关系始终亲密，确实让大家的想象力很有发散空间。
“陈念想来内地发展了吗？”尹凡棠问。
邹文嘉：“说不准，但是赚钱谁不愿意？”
尹凡棠倒是没多大压力，回家休整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因为不想太张扬，他就自己开车去了杨尚词的工作室。
工作室环境很好，是个独栋别墅，这是杨尚词的私人房产。
外面有个露天小院，随意放着几把户外椅，小桌上放了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把小雏菊。
尹凡棠也是第一次来，有个年轻的女孩迎上来。
“尹老师，这边请。”女孩笑容礼貌得体，让人心生好感。
“我是杨老师的助理Chris，有事情找我就好。”Chris领着尹凡棠上二楼，进入一个小的会客厅，茶点已经准备好摆在桌上，“尹老师，您在这里稍作休息，那边准备好之后我会来喊您的。”
尹凡棠道了谢，坐下来。
大概等了十五分钟，也没有别人进来，尹凡棠看了下手表，猜测明秋是不打算让试镜的人互相见面。
尹凡棠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打消消乐。
又等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来，Chris推开门，说：“尹老师，请跟我来。”
Chris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简单摄影棚，明秋坐在监视器前面，杨尚词站在他身边，两个人正在说话。
Chris说：“杨老师，明导，尹老师来了。”
尹凡棠看过去，正好对上明秋的眼睛，他今天的打扮和上次不太一样，明秋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戴了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
这两样东西遮住了他眼睛里的神采，也削弱了明秋周身带给人的那种锐利的感觉。
三个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杨尚词笑着说：“人物小传和剧本都没提前给你，实在不好意思。”
尹凡棠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眼角弯下来，很好脾气地说：“这有什么，明导还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配合。”
明秋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那尹老师，坐下吧。”
摄像机前摆放着一把椅子，尹凡棠坐下来，坦然地看向镜头。
好演员的眼睛很抓人，这一瞬间隔着屏幕的对视，仿佛尹凡棠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个人似的。
明秋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准备时间十分钟。”
杨尚词把剧本递给尹凡棠，然后他也坐下来。
尹凡棠低头看这薄薄的一页纸，这是电影里的一个片段。
“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明秋说。
尹凡棠头也不抬地问：“这个电影叫什么名字？”
明秋一愣，这个问题和角色演绎毫无关系，但他还是回答了：“《南方高塔》。”
尹凡棠点点头，他看剧本很快，大致看完，他又抬起头，隔着镜头和明秋对视：“那个塔里有什么？”
明秋眨了一下眼睛，说：“什么也没有，是空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尹凡棠笑了笑，很快唇角落下去，在一瞬间，他就切换成了剧本里那个男人。
“你才十六岁，懂什么爱情呢？”尹凡棠皱起眉，有些苦口婆心地说。
明秋给了他一大段独白，他没费心去记，抓住重点之后就开始自由发挥。
“你现在年纪小，见得太少，别人稍微对你好点，你就能跟他掏心窝子了吗？”尹凡棠表情有点严肃，语气尽可能和缓了，但听起来还是有点专断。
“那个人比你大七八岁，哄你两句你就当真，你当心被他骗了。”尹凡棠顿了一下，嘴角拉平，“不准去找他。”
因为是试镜，所以也没有对手戏演员，尹凡棠正准备自顾自演下去，明秋突然接了一句：“那你见得多了，你就懂爱情了？”
尹凡棠一怔，眼睛里晃过一点疼痛，他盯着明秋，说了一句剧本上没有的话。
“当然，因为我被伤害过。”
明秋表情微变，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他想，这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现在居然要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谁能给尹凡棠这种千年老狐狸带来丁点伤害？
但尹凡棠听不到明秋的内心独白，他说完就垂下眼睛，像是在掩饰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摄像机拍的是特写，监视器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尹凡棠轻轻抖动的睫毛。
一种无声的难过弥漫开，轻缓地压住人的心脏。
隔了一会儿，尹凡棠慢慢抬眼，他把这个过程拉长了，他太懂怎么抓住观众，他让观众憋着一口气等待，直到他再次直视镜头。
尹凡棠眼睛里的那些忧伤的情绪褪去了，流露出的是不忍，很自然地，他继续说原定的台词。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不是在故意给你找不痛快。”
明秋愣了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不理智，他看到尹凡棠脸上有些痛心的表情，知道他还在角色里，在扮演一个好心的父亲，正在劝一个险些成为失足少女的女孩。
他一直在演戏而已。
根本没有对他说话。
明秋放松了绷紧的脊背，强行让自己不去在意尹凡棠刚刚说的那句好像与剧本无关的话。
尹凡棠的表演还在继续，他的演绎很完美，明秋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明秋抱着胳膊看着尹凡棠，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尹凡棠出戏很快，一演完就变回了他自己。
“抱歉，好像没记住台词。”尹凡棠笑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很轻松，好像刚刚真的是无意之举。
明秋吸了口气，他发现尹凡棠一点也没变，看似温和有礼，实则轻佻。
大尾巴狼。
明秋在监视器里看他，尹凡棠天生适合大银幕，俊俏的脸，多情的眼，准确的演技，利落的神态。
是导演最喜欢的那类演员。
明秋从监视器后面露出脸，语气平淡地问：“尹老师，为什么要来试镜这个角色呢？”
尹凡棠坐得很直，他不再看摄像头，而是直接和明秋对视。
“公司安排的。”尹凡棠微笑着，表情很坦诚，“虽然现在不景气，但不能老没戏拍啊。”
明秋扯了下嘴角，心想，尹凡棠确实时运不济。刚刚杨尚词和他聊过，最近几年，尹凡棠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明秋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问：“那你想要这个角色吗？”
尹凡棠四平八稳地说：“那得看明导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明秋感到一阵厌烦，他讨厌尹凡棠现在虚假的笑容和表情，他发现十余年过去，很多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尹凡棠在他面前，笑容不再明朗，仿佛就是在提醒着明秋，没有什么不会改变，他只能接受。
明秋表情不变，语气也没有波澜，他像是例行公事那样说：“明天之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听了这话，尹凡棠站了起来，他冲明秋微笑，似乎已经满意，他说：“谢谢明导。”
尹凡棠刚准备和他俩告辞，明秋的手机却响了起来，趁着人家讲电话走掉显得很不礼貌，于是尹凡棠就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明秋简单“嗯”了两声，挂了电话之后对杨尚词说：“陈念到了。”
杨尚词起身：“那我去接他。”
杨尚词走路很快，门打开又关上，这下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和明秋共处一室很怪，尹凡棠有点尴尬：“那我先走了。”
明秋看着他，又问：“你真的想要这个角色吗？”
尹凡棠下意识摸了下脖子，坦诚地说：“如果能演，目前来说，是最好的。”
“你觉得你能够演好他？”明秋往后靠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一点下巴。
尹凡棠这下可以看到帽檐下的明秋的眼睛，他又坐下来，好让自己看清楚一点。
明秋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像暴风雨来临前聚集起的云团。
“说实话，凭借这一段，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尹凡棠认真地说，“但角色到了我手里，我会做好，对此我很有信心。”
尹凡棠莞尔，模样有点感慨：“而且很久没有好电影拍了，有点遗憾。”
明秋沉默一阵，慢慢地说：“你这是在奉承我吗？”
尹凡棠摊手，不置可否。
明秋看他一眼，尹凡棠总是带着笑，卧蚕弯出恰好的弧度，看起来温柔又贴心，充满亲和力。
看谁都有三分情。
明秋感到一阵厌烦，他来了一句：“实际上，你可以找一个金主。”
尹凡棠一愣，他对上明秋那双从小漂亮到大的眼睛，有点恶劣地说：“我年纪大了，不太好找，不如明导您考虑一下。”
尹凡棠表情有点戏谑。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尹凡棠看着明秋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又觉得很没意思。
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好玩好逗了。
“好。”明秋突然说。
说话的时候，明秋静静地看着尹凡棠，目光像是在审视，或者说更像在审判。
十一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人的境遇简直天差地别。
明秋想起决定离开杭州的那一天，尹凡棠提出要包养他时那双含笑的温柔眼睛。
实际一切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尹凡棠只是想要找一个好看的男孩睡觉而已。
明秋忍不住想，杀千刀的骗人感情的坏东西，这些年过得不好完全活该。
但尹凡棠在他面前却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要跟他开金主的玩笑，于是明秋有些赌气地继续说：“尹老师，你想要这个角色，就跟我吧，签个协议。”
尹凡棠表情有些错愕，好像没想到明秋会回应他。
“我倒是缺个伴。”明秋扯了一下嘴角，他看着他，像是故意要给他难堪。
明秋知道自己很幼稚，他想要报复过去的尹凡棠。
现在的尹凡棠笑了笑，他并不觉得明秋冒犯了他，他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更加柔情的笑。
“好啊，明导。”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明秋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尹凡棠，欲言又止。
两人僵在那里，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明秋突然感到后悔，他没想到尹凡棠还真的来者不拒，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
明秋变得烦躁，觉得自己招了个大麻烦。他发现每次一遇到尹凡棠，事情就会脱离他的原计划。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杨尚词领着陈念走进来，说话声打破了这份安静：“明导，陈老师来了。”
陈念长得很帅气，年少成名的人多数会有目中无人的毛病，但陈念不一样，他很谦和，很礼貌地跟尹凡棠打招呼。
尹凡棠也很热情地跟陈念握手，简单聊了两句，识趣地说：“那我先告辞了，你们慢聊。”
“让Chris送你。”杨尚词送他到门口。
尹凡棠笑着应了，跟着Chris下楼。
等到他坐进车里的时候，这笑还挂在脸上，但笑得太久，反而僵住了。
尹凡棠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把车开到最近的咖啡店，打包了一杯冰美式。
他心里有些乱，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街景，满脑子都是明秋的脸。
手机好死不死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邹文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