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棠放下咖啡，深呼吸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今天试镜怎么样？”邹文嘉问。
“还行吧。”尹凡棠有些心不在焉地抓起车里的打火机，在指尖转来转去。
“你应该没问题的。”邹文嘉笑着说。
经纪人的肯定让尹凡棠觉得轻松了点，他笑了笑，又说：“不过有件事得跟你报备一下。”
邹文嘉：“怎么了？”
尹凡棠看了眼车内后视镜，慢腾腾地说：“今天明导跟我说他要包养我。”
电话里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邹文嘉还没把这句话消化呢，尹凡棠又说：“我同意了。”
邹文嘉整个人都是懵的，她难以置信地说：“尹老师，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啊。”
尹凡棠特愉快地笑起来：“我没开玩笑，真事儿，他说想要这个角色，就让我跟他。”
“你还同意了？！”邹文嘉感到一阵头疼，尹凡棠明明是她目前艺人里最省心的一个，做事妥当，高情商会说话，这两年也比较洁身自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现在不红了而已。
没想到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尹凡棠觉得很荒唐，越想越好笑，他用手背抵着额头，忍不住笑出声。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他继续回答经纪人：“十几年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了，我干嘛不答应？”
邹文嘉听出他语气里的戏谑，她叹了口气，实际上她也没法管尹凡棠想做什么，她有些郁闷地问：“明导也没开玩笑？他想找个情人，那么多新鲜小男孩不要，为什么找上你？”
“文嘉，你这话伤我心了，嫌我年纪大了啊？”尹凡棠故作伤感。
邹文嘉听他还有闲心开玩笑，愈发捉摸不透尹凡棠在想什么。
“我只是就事论事，明秋一个青年才俊，包养你这个娱乐圈老油条，不是没事找事吗？”邹文嘉越想越无语，忍不住说，“凡棠，你有需求就去谈个恋爱吧，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找找。”
“你别操心了，我有分寸的。”尹凡棠说。
邹文嘉知道她是劝不住了，只好说：“真要签协议，律师得在场。”
尹凡棠应了，他把语气放得很温柔：“文嘉，我不会吃亏，你放心。”
邹文嘉嘀咕一句：“合着坊间传闻还是真的了，明秋真是个gay啊？”
尹凡棠仰起脸，捏了捏眉心，很轻地说了一句：“一开始应该不是的。”
邹文嘉有些没听清：“什么？”
尹凡棠捂住了脸，淡淡地说：“没什么，你忙吧。”
挂了电话，他呼出一口气。
都过去多少年了，无论旧爱还是旧恨，早成了过眼云烟。
他老记着一开始的事情做什么？好像拿不起也放不下。
尹凡棠不想做这么矫情的人，一把年纪了，还是洒脱些。
说到底，明秋只是恰好拥有他喜欢的那类漂亮皮囊而已，这一次都是自己送上门的，尹凡棠当然会接受。
没什么问题。
试镜结束后没有别的工作，尹凡棠在家里闲了两天，迟迟没有接到明秋那边的通知。
他有点奇怪，那天明秋说第二天就会给答复，怎么转脸就变卦了。
尹凡棠躺在沙发上拿小号刷微博，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栏里打了陈念的名字。
微博更新了好几条，都在说陈念在今天下午回香港了。
尹凡棠的指尖在手机上慢慢划过，他很轻易就找到了一个陈念粉丝的微博，也了解到陈念这两天的行程。
两个品牌活动，结束就回香港了。
尹凡棠关了手机，盯着黑色的电视机屏幕看了会儿，又打开微信，给梁易舟发了消息。
“梁老师，你有明秋的电话吗？”
过了一会儿，梁易舟的消息回过来，简单直接地发了一个电话号码。
梁易舟的好处就在这里，他从来不会多问。
尹凡棠和他道谢，把号码保存下来，直起身，按了通话键。
大概是因为陌生号码，明秋隔了很久才接起来。
“喂。”明秋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淡。
尹凡棠在心里吐槽这个人小小年纪装深沉，他轻笑一声，说：“明导，我们什么时候签协议啊？”
明秋没有马上给出回应，于是尹凡棠又说：“我律师都找好了，就等您的通知了。”
明秋这才说话：“你现在很闲？”
尹凡棠“嗯”一声，不着调地讲：“没工作当然很闲。”
明秋报了个地址，说：“那你现在过来吧。”
这是明秋住的那个酒店，尹凡棠上次送他还有点印象。
尹凡棠笑笑，意有所指地说：“我要洗好澡来吗？”
明秋一阵沉默，有点无语地说：“你也可以不来。”
尹凡棠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拿衣服，心情很好地说：“那怎么行，金主叫我，必须随叫随到。”
明秋没理他，直接挂了电话。
尹凡棠换了衣服，基础白T，还故意选了条有些紧身的牛仔裤。
尹凡棠根据门牌号找到明秋的房间，抬手敲门。
明秋打开门，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了最顶上，看起来衣冠楚楚。
尹凡棠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笑着问：“要出去吗？”
明秋点头，直接走出来，反手关上了门，说：“去吃饭。”
餐厅在酒店的二十八层，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明秋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点菜。
“吃点什么？”明秋问。
尹凡棠正在看窗外，听了这话转过脸：“我这两天在减脂。”
明秋皱了下眉：“这个角色用不着你减肥。”
明秋有些挑剔地看他，说：“至少得再胖五斤。”
说完，明秋就把菜单递给尹凡棠：“我买单。”
尹凡棠接过菜单，扫了几眼，点了两个价格适中的菜。等服务员走了，他才问：“试镜那天你跟我说第二天就会给我答复，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明秋喝了口茶，淡淡道：“我们那天不就说好了吗？”
尹凡棠一愣，眨了眨眼睛：“你说包养的事啊。”
明秋捏杯子的手一紧，然后格外冷淡地“嗯”了一声。
尹凡棠托着脸，故意逗他：“那你找我不是应该睡觉吗？怎么先吃饭？先礼后兵吗？明导，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明秋手里的杯子磕在桌上，格外重的一声响。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尹凡棠，这是公共场合，你觉得说这个合适吗？”
尹凡棠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他们附近没有别的客人，只有餐厅舒缓的音乐围绕。他看着明秋有些恼火的表情，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这也是一份工作，了解老板的需求是我应该做的。干一行爱一行嘛。”
明秋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语调没有起伏地说：“你就没有羞耻心。”
尹凡棠的目光落到明秋有些泛红的耳廓上，他知道明秋正在生气，但是克制住了，并没有显露。
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所有人的长大都避免不了情绪的消失，有些人靠压抑，有些人靠伪装。
尹凡棠觉得无趣，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无所谓地笑笑。
两个人之间的安静维持到了服务员上第一道菜时，食物的气味让人心软，尹凡棠先开口：“电影什么时候开拍？”
明秋这才抬眼看他：“端午之后吧。”
“还有一个多月啊。”尹凡棠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吗？”
“剧本最终版出来以后我会发你。”明秋说，“最近多吃东西别锻炼，你肌肉太多了，不符合人物形象。”
尹凡棠比了个ok：“你要我到那种程度，最好给个图片参考。”
“回去我会发你。”明秋说。
“练个肌肉挺费劲的。”尹凡棠叹了口气。
明秋抬眼：“舍不得？”
尹凡棠十分故意地抛了个媚眼：“怕你享受不到。”
明秋被他恶心得够呛，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衬衫最顶上的扣子，不太自在地说：“我没那么欲求不满。”
尹凡棠忍不住笑：“逗你玩的。”
明秋看到尹凡棠促狭的表情，完全不想理他了，低头夹菜吃。
吃完饭，尹凡棠跟着明秋回到房间，理所当然，轻车熟路，像是在进自己家。
明秋住了一个套房，他的东西收拾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住人的痕迹。
只有书桌还算有生气，前面堆着很多文稿，还有一台无线打印机。
尹凡棠四下看了一圈，奇怪地问：“你没打算找个房子住一下吗？一天两千块住宿费不心疼？”
明秋给他倒了杯水，说：“为了电影的事太忙了，没时间去找。”
“大导演怎么没个助理？”尹凡棠问。
明秋把水递给尹凡棠，走到桌子前整理散开的文稿，淡淡地讲：“不拍电影用不着。”
明秋性格有些独，业内都知道。
尹凡棠皱眉，他看着墙边立着的那个行李箱，给他一种明秋好像随时都可以离去的感觉。
很不踏实。
尹凡棠下意识道：“其实……”
尹凡棠没继续往下说，半截话断在空气里。
“什么？”明秋抬头看他。
尹凡棠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个笑：“没什么，如果不用我陪睡我就先走了。”
明秋深吸一口气，明显克制了语气，很冷淡地说：“贴上来的没意思。”
尹凡棠耸肩，有点欠地说：“好的，下次我会扮演高岭之花。”
明秋没再说话，看来已经把耐心用尽。
尹凡棠识趣走人，他关上门，缓步穿过酒店的走廊，按下电梯的那一刻，他呼出了一口气。
其实刚刚他差点就要跟明秋说，可以和他一起住。好在理智赶上了，没把这么傻逼的邀请说出来。
尹凡棠不幸地发现他对明秋的态度还停留在十一年前，下意识觉得明秋是需要他照顾的。
尹凡棠有些郁闷地按了按眉心，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别自讨没趣了。”
候鸟酒吧。
许培樟到的时候，今天放映的片子已经接近尾声，明秋专注地看着投影幕布，光影流淌在他的脸上。
等到片尾字幕出来的时候，明秋转过脸，他看到许培樟正在低头玩手机。
“走吧。”明秋说。
于是在电影结束之前，两个人安静地走出了放映区域。
他们在吧台旁边坐下，各自点了酒，许培樟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说：“你今天应该不是特意来看电影的吧。”
“片子不错。”明秋评价道。
“但是这个片子赔钱。”许培樟笑了笑，“不过国内艺术片能上映的票房都不好，赔多赔少的差别而已。”
许培樟喝了口酒，问明秋：“你了解国内电影的生态吗？”
明秋诚实地说：“略有耳闻。”
许培樟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我们没有成熟的艺术院线，市场一直是商业电影主导的，这就导致文艺片的生存空间很小。”
“都说文艺片没市场，所以影院排片少，放映的时间也很差。用这样的方法证明文艺片确实没人看。”许培樟叹了口气，“但这不是很公平吗？资本并没有给文艺片一个被市场检验的机会。”
明秋看了许培樟一眼，意有所指地讲：“你可是投资方。”
许培樟鼻孔出气：“我是有艺术追求的投资方。”
明秋低头喝酒，客观地说：“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许培樟仰头：“我当然知道，但总要努努力，你看我为你的片子花了多少钱。”
“你难道不是为了梁易舟吗？”明秋浅笑，他和许培樟呆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比较放松。
“切。”许培樟翻白眼，“对老婆的电影不上心还要对什么上心？那你呢，怎么男主角还是定了尹凡棠？”
明秋看他一脸八卦的样子，不太自在地喝了口酒，遮掩道：“他合适这个角色而已。”
许培樟明显不信，嫌弃道：“都快三十岁了，你还是这么不坦诚。”
明秋不说话，闷了半杯酒。
“话说回来，如果要……”明秋尽量把语气放得平淡，好像稀松平常，“就是包养别人的话，金主要做点什么？”
许培樟被酒呛到，拍了下胸口说：“你有毛病吧，这才刚回国没几天，就要搞一个丑闻的定时炸弹？”
明秋面无表情地回呛他：“这事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许培樟被他噎住，没脸没皮地来了句：“你懂什么，这只是我追求梁老师的一个方法。”
“是谁还后悔得偷偷哭啊。”明秋揭穿他。
许培樟咬了咬后槽牙，把话题转移到明秋身上：“那你是包养了谁？”
明秋闷咳一声：“这不重要。”
许培樟一脸了然：“哦，尹凡棠。”
明秋不说话了。
“哇哦，你脸都红了，别给我装。”许培樟抓住机会反击，“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
明秋和他对视，面无表情吐出几个字：“怎么可能？”
许培樟满脸写着不信。
明秋慢腾腾喝了一口酒：“那天我和杨尚词吃饭碰到他了。”
“然后呢？”许培樟侧过一点脸，表情变得很耐心。
“他在跟投资商吃饭，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男的搂着他。”明秋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许培樟皱眉：“尹凡棠犯不上吧。”
“谁知道呢。”明秋扯了下嘴角，“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是因为他现在过得不好。”
“娱乐圈就是这样拜高踩低的。”许培樟说，“不过尹凡棠再怎么样，也是个影帝，你别想得太夸张。”
“但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明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嘀咕一句，“估计确实想找个金主吧。”
许培樟想了想说：“我跟尹凡棠还真不熟，阿舟倒是和他关系还挺好的。”
明秋皱眉：“你别去梁易舟那里啰里吧嗦。”
许培樟“切”了一声，继续说：“我记得尹凡棠之前一直在上海，来北城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因为换公司吗？”明秋有些在意地问。
“嗯，他和前公司闹得挺不愉快的，听说付了很大一笔违约金走的。”许培樟说。
明秋盯着杯子看，冰块正在酒里打转。
许培樟看他那样子，笑了笑：“包养无非就是给钱给资源，挺简单的。”
明秋淡淡道：“我知道了。”
“当然……”许培樟一笑，卧蚕温柔弯起，“你也可以给感情。”
明秋十分不解风情地伸出手，把许培樟的脸往旁边一推。
他嘀咕一句：“你以为我是你啊。”
许培樟挣脱明秋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对你的投资商客气一点？”
明秋不管他，自顾自盘算自己的事情：“我应该先去找一套房子。”
许培樟朝他放送了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中途许培樟电话响了，来电人备注是一排红心。
许培樟飞速接起来，笑容满面的。
明秋甚至觉得许培樟身上有根尾巴在摇。
许培樟讲完电话，就说要走了，调酒师和他开玩笑：“许总，现在十点都不到，不多玩一会儿吗？”
许培樟有点得意地说：“不行的，我家不准夜不归宿，先撤了。”
明秋十分无语地冲他挥手，然后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喝完酒明秋打车回酒店，他酒量不太好，坐进车里之后就有点犯晕，他往后靠在座位上，眼睛半睁半合。
实际上，他和尹凡棠的前尘往事比别人以为的要复杂，一想就惹他头疼。
明秋揉了揉太阳穴，刚想闭眼休息一会儿，手机却响了起来。
明秋有点不耐烦地接起来，尹凡棠的声音传出来：“明导，剧本我收到了，有……”
“剧本下次见面聊吧。”明秋有点累。
尹凡棠很敏感地问：“你喝酒了？”
明秋“嗯”了一声：“不多。”
尹凡棠有点在意地问：“你和谁在一起呢？”
明秋挺耐心地回答他：“投资商。”
尹凡棠静了静，又说：“要不要我来接你？”
明秋料到了尹凡棠会这么说，他“嗯”了一声，鼻音有些重：“我把地址发你。”
于是明秋临时改变了目的地，让司机把他放在了附近的一个餐厅。
晚风一吹，脑袋倒是清明不少。
明秋站在门口，试图表现出一副刚刚结束疲惫饭局的模样。
实际他一开始也没有说谎，许培樟就是电影的投资商，但现在这个在饭店门口假装的行为却让他有些心虚。
但他不得不圆谎。
尹凡棠来得很快，还是开那辆大众，明秋拉开车门上车，很客气也很疏离地说：“麻烦你了。”
尹凡棠笑笑：“这里离我家挺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