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根本无法逾越的可怖鸿沟。
大漠的夜晚寒冷。
数千人还被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僵立在神殿下。
从高处看去,像一排排任由巨人摆布的玩具。
穆离渊停在头狼身前。
景驰因为想要挣脱束缚用力到目眦欲裂,眼底充了血。
穆离渊挥刀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这一刀很猛,砍到了景驰的肩膀,景驰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你......”景驰捂住伤口,没空纠结这一刀是不是公报私仇,当即就要往神殿去。
“别进神殿。”穆离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景驰转过头,怒吼道,“你主人被怪物劫持!你不去保护吗!”
“那不是怪物,”穆离渊说得很缓慢,“那是主人的爱人。”
景驰愣住了。
那个只从江月白的描述里听到就能感到十足威胁感的敌人,此刻突如其来地到了眼前——像一根疾驰而来的利箭!把幻梦扎破成了泡影。
不见棺材是不会掉泪的,从前他们都默契地怀着“那人来不到此处”或者“那人是个短命鬼,陪不了江月白多久”的自私念头,可现在那个人宣告主权般降临,要把他们卑鄙偷来的一点欢愉全都夺走。
气氛寂静得只能听到景驰沉重的喘气声。
沉默片刻,景驰问道:“那人要带他离开吗?”
“也许吧。”穆离渊松开了景驰,垂眼收刀回鞘。
景驰盯着穆离渊平静的表情,极为不解:“你就这样甘心?!”
“狼王殿下不是要去沙漠之眼寻找明珠吗。”穆离渊抬起眼,望向远方,哑声说,“去找吧......那是主人要给爱人准备的成婚礼物。”
景驰凶悍的面部肌肉抽动着,似乎在狠狠地咬牙:“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找!”
“多找到几样能讨主人欢心的东西,”穆离渊停顿一下,缓缓说,“也许还能让主人在这个世界多停留几天。”
......
沙漠干旱,最近的水源也要走上几十里,神殿附近有用木桶积蓄的雨水,但穆离渊觉得那些雨水太脏了。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胳膊被透明绳索勒出的血口,而后去了一趟远处的苍宁河,取到了清澈甘甜的水。
回到神殿时,长夜已经过半。
原本明亮的月有些暗淡了,似乎是受到了方才的风暴肆虐,变成薄薄浅浅的一片,虚弱地挂在天边。
神殿四周强大的威压散去了,晚风寒冷干净。
穆离渊知道那个怪物已经离开了。
他在外面提前把水换了个干净的水囊装好,才登上长阶走进神殿——
昏暗的月光从露天穹顶落下,照亮了殿内弥漫着的湿雾。
雾气有温度,和体温一样温热,每走近一步就被更潮湿的气息包裹——这种气息是极度暧|昧堕落的,在满殿圣洁的断壁残垣里显出更加放肆的堕落。
穆离渊一路缓步向里,目光所及狼藉遍地。
桌椅翻倒、挂画掉落、纱幔断裂......
整座神殿仿佛被一张巨口当做食物残忍地嚼碎了。
狼王的宝座是用整块坚固的晶石铸成的。
可此刻连最坚硬无比的金刚宝石都绽开了裂纹。
江月白横躺在宝座,腿弯搭在一侧的扶手,后颈仰枕着另一侧的扶手。
盛典的隆重衣装被撕扯得没剩多少,衣衫碎屑散落得遍地都是。江月白身上只有一层从穹顶坠落的破碎纱幔,蜿蜒缠绕,顺着腰侧和腿弯的弧度垂落。
周围的雾气是暖的,可穆离渊却浑身都冷得发抖。
心脏早就不会跳了,被冻成冰块又裂成碎片,流得满胸腔都是血。
他缓慢地在宝座边跪下,脱了自己的外袍想给江月白盖上,但手抖得太剧烈,还没有碰到江月白的身体外袍就滑落了。
氤氲的雾气被衣衫落地扬起的风吹得微微飘散开,好似画卷表面的风霜斑驳褪去了,露出了清晰又震人心弦的颜色。
薄纱只遮住了很少地方,其余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暧|昧的印记,在江月白略显随意的躺姿里被拉成更加暧|昧的形状,仿佛在随着身体的线条意犹未尽地生长,嚣张地向看到的人展示——即便留下它们的人已经离开了,它们依然会在这具身体里生根,彰示着占有的意味。
“主人......”穆离渊极轻地开口,出了声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得可怕,“我回来了......”
他低头拔下水囊的盖子,把水小心翼翼倒进一个小杯子里。
“我找来了干净的水......”穆离渊的嗓子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每个字都是用尽全力才摩擦出来的,“很好喝......我尝过了,是甜的......”
安静了许久,江月白才微微侧过头,睁开了眼睛。
江月白脸侧的长发是湿的,眉睫也都是湿的,睁眼的动作做得很慢,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江月白的眸底也是湿的,含着晃动的水雾。
移动目光时甚至从眼尾滑出了一道水痕。
“辛苦了......”江月白轻声说。
说话的时候江月白满身旖旎的颜色都流动了起来,红肿的唇角像是苍白皮肤上一抹艳丽的脂粉,在江月白清冷的气质里格格不入得惊心动魄。
颈侧染着红痕,抬起的手腕也绕着几圈红痕——仿佛一段雪色的花枝被恶意地揉红染脏了。
可江月白的神色是从容慵懒的,反倒像是一朵花主动躺在了一汪浓烈的酒里,在享受着这场奢靡无比的放纵醉意。
穆离渊见过江月白每一种模样,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月白。
这样柔软易碎,甚至萎靡。
以前他面前的江月白,不论在如何疯狂的时刻,眸色也总是冷漠平静的,从不会出现这样意乱神迷的水雾。
此时这幅场景,是曾经的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
江月白那个强大又完美的爱人,也是他一辈子都没法比得上的。
“他走了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淡淡点了下头。
“他还要再来的,是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说:“别怕,下次不会让他伤到你们了。”
这句话听得穆离渊心口拧了一下。
“主人,喝水吧......”穆离渊把杯子递到江月白手边。
江月白却没有接,伸出的手与他的手相擦而过——
摸了他的脸。
江月白嗓音很轻很缓:“怎么流血了。”
穆离渊微微怔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血——这点小伤比起心里的痛苦太不值一提了,心脉的疼痛太强烈,把其他地方的痛都盖过了。
“苍宁河的风沙太大了......”穆离渊哑声说,“划破了。”
“傻孩子,”江月白垂下眼睫看他,微弯的唇角似乎是一个无奈的笑,“谁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我......”穆离渊说不出话,原本压抑了许久的难过莫名全翻涌了上来,他不敢对视江月白这样温柔的眼神,看得他喉中酸涩,想要流泪。
他慌张地低头躲避着江月白的目光,想要找些别的事做,手忙脚乱地用杯子里的水把手帕浇湿,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说:“我帮、帮主人擦......擦身子吧......”
他不想看着别人的印记留在江月白的身体。
可有些东西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
比方胸口的吻迹、腰间的指印、还有顺着腿留下的液痕......
穆离渊强撑的心墙在亲眼看到这个的一刻彻底崩裂倒塌了!
眼泪从酸涩的眼眶里一滴滴掉了下来。
他咬着牙忍,可藏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水杯翻落,里面的水洒了江月白一身。
“你怎么了。”江月白轻声问。
穆离渊说不出话,也不敢抬头,胸口的剧痛顺着经脉蔓延了全身,他浑身痛得发麻发软,实在支撑不住了,失去力气般缓慢地向下跪倒,把脸埋在江月白身前散乱的纱幔里。
口鼻充满了江月白身上的冷香——这个味道他无比熟悉,但现在是极度陌生,甚至极度残忍的。
他几次艰难地动唇,几次都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哽咽。
他很想开口问问江月白难受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疼......
可他连关心这种事情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
“怎么哭了。”江月白抚过他脸侧随着身子颤抖的碎发。
“我......”穆离渊埋在江月白身前不敢抬头,混乱地喃喃着,“我刚才被绳索划伤了......身上很多地方都破了......很疼......”
“没事的,”江月白搂过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等我休息好了,就帮你治伤,抹了药就不会疼了。”
江月白的气息是温和的,心跳是平稳的。
紧贴胸膛时穆离渊甚至还能感受到江月白的身体在方才的激烈里留下的淡淡余温。
眼泪把江月白身上的薄纱全浸湿了。
穆离渊再也忍不住了,低头紧紧抱住了江月白——紧贴的身躯填不满胸前剧痛的伤口,他用尽全力抱着江月白,却感觉什么都没有抓住。
“师尊......”神思混沌时他错乱地喊出了这两个字,哽咽着喃喃,“师尊......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不知道在祈求什么,也许只是在祈求这只是一场噩梦。
这场噩梦太痛了。
痛不欲生,
生不如死。
“你是不是伤口痛到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江月白的嗓音还是淡淡的,和对待其他花花草草的态度一样,似乎打算给这棵可怜的小草一点安慰,“别哭了,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穆离渊抬起头,在泪水晃动里看向江月白。
他的可怜能换到神明的怜悯,
但再也换不到师尊的宠爱了。
他忽然意识到,最可怕的失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被忘记。
他人生的全部就只有沧澜山的雪、紫藤树的花、风雪夜归的剑影......
那是古旧到几千年前就化成了灰烬的东西,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
可他还傻傻地守着这些灰烬,等着忘记他的人回家。
“师尊......”穆离渊颤抖着搂紧了江月白,小声问,“我好累、好困......可以这样睡一会儿吗......”
晚风穿过神殿,垂幔在薄冷的月光下无声飘扬。
江月白没有回答,只把手搭在了他的后背——似乎只是被折腾累了的垂手。
长夜就要结束了,遍体鳞伤的人终于可以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闭上眼就不再是极其痛苦的一夜,
梦里是他依偎在师尊怀里入睡的幸福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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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离渊很满意狼王的寝宫。
倒不是因为整座宫殿有多奢侈繁华, 而是因为寝宫后面居然有一个大型厨房,各式用具应有尽有,仓库地窖堆满了各种从别处掠夺来的珍贵食材。
厨房是穆离渊最喜欢的地方, 在这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点价值。
北辰仙君是什么都不缺的,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们无论努力献上什么都还是微不足道。
但好吃的东西除外。
虽然也很微不足道, 但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穆离渊感觉江月白似乎是喜欢的。
他试着用这里的食材做了几道点心。
做好之后尝了尝, 对味道很满意。一想到江月白醒后就可以吃到这些甜甜的东西,他心里也有点甜味。
景驰离开前吩咐王宫的侍从们照顾好江月白, 无奈江月白一直昏睡未醒,景驰只得勉强同意守卫和侍从们暂时听命穆离渊。
但狼王前脚一离开, 穆离渊立刻就遣散了寝殿内所有侍从。
很奇怪的心思。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江月白虚弱的样子。
这种虚弱太少见了, 连他都没有见过,别人更不可以看。
江月白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期间穆离渊替江月白擦洗身子换好了柔软的衣物, 触碰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江月白的虚弱, 不仅是身体、还有灵脉。
能把整座恢弘的神殿都折腾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足以彰显那个怪物到底有多疯狂了。
江月白颈侧的红痕不仅没消, 反而弥漫开了, 成了一片殷红。
腰侧宽大的指印也成了深色,仿佛浓重的颜料洇透了苍白的宣纸, 在贪婪地向着更深处生长。
两腿膝弯下的红痕还清晰地保持着手指掐出的形状——穆离渊抚摸这些痕迹的时候甚至能想出来那个怪物都用了哪些姿|势......
看到这些痕迹是残忍的折磨, 但他却像自找折磨似的, 一遍遍反复地看。看得双耳都尽是沙沙的血流声,空气都变成了涩的, 吸进鼻腔有点疼, 咽进嗓子里想要咳血。
窗边的光影随着日升月落变幻, 穆离渊沉默地坐在床边。
只有江月白睡熟的时候他才敢这样光明正大地看, 他看了两天两夜,却不觉得时间漫长,只希望这样安静的时候再久一点。
旁人都不在,他守着江月白,有种平平淡淡陪伴着眷侣的错觉。
夜晚的时候起风了,微风吹过床榻,月光一般的纱幔蒙上了江月白的脸,穆离渊想去撩开,靠得极近时忽然停住了——
他忍不住顺着褶皱的纱描摹着江月白的脸,从额头眉峰、到眼睫鼻梁......
强忍了半晌,他俯身,很轻地吻了江月白的唇。
隔着一层纱幔,应当不算冒犯吧。
碰到江月白双唇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害怕,害怕江月白知道了会生气,更怕江月白的爱人知道了会生气。
但很快害怕的念头就被这个吻带来的强烈冲击感淹没了。
江月白的唇是冰凉的,却很柔软。
越含咬就越深陷进柔软。
淡淡的甜味透过薄纱,像在吸引着索取的人再深入一些......
失去理智的人忘情地深吻,咬住唇瓣吮吸,又卷着薄纱向里。
这个隐秘又放纵的吻有着极强的刺激感
,让原本胆小的人忘乎所以,深吻时他抚摸着江月白的长发,穿插进发丝深处,可还觉得不够深,想要让自己的全部都陷进这朵柔软里......直到肮脏的地方抵到了江月白,他才猛地回神。
穆离渊慌乱地撑起身子!抿住唇压抑着喘气。
江月白没醒。
呼吸仍然是平稳的。
穆离渊松了口气。
他很久没敢再有任何动作。
等平复好情绪后,才颤巍巍地伸手,撩开了江月白脸上的纱幔。
湿润的纱在江月白唇边拉出了一道暧|昧的晶莹水痕。
穆离渊动作很轻地退开,半蹲半跪在榻边。
用手帕仔细专注地擦干净江月白的脸。
某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卑鄙的行窃者,只敢躲在阴暗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已经属于别人的珍宝。
“你的伤好了么。”
江月白淡淡开了口。
穆离渊被吓了一跳!擦着江月白侧脸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回答:“还没......好、好了。”
江月白缓慢地睁开了眼。
江月白的眼睫很长,掀起的时候周围月光下的细小尘埃都随之飘晃。
“好了还是没好呢。”江月白轻声问。
“好了......”穆离渊慌慌张张地收回手,“已经好了......”
江月白没再说什么,从床褥里撑起身,转身坐在榻边。
月光被江月白的身形挡住了一半,跪在榻边的穆离渊身上映下了一半阴影。
逆着光,穆离渊看不清江月白的表情。
极度寂静的气氛让他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江月白有没有察觉到方才那个胆大妄为的亲吻。
沉默片刻,江月白伸出了手,停在他脸侧,
拇指抚过他还湿着的双唇......
这一刻穆离渊几乎是心惊胆战的。
他已经颤抖着跪直了身子,准备好江月白狠狠给他一耳光了。
可江月白的手微微停顿后,指腹却沿着他的下颌和颈线向下,
穆离渊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喉结不受控制地随着江月白指腹的滑过滚动着......
紧接着感到身前一凉——
江月白解了他身前的衣扣。
又抽了他的衣带。
穆离渊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脱。”江月白只说了这三个字。
穆离渊急促的呼吸猛地停住,可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了。
他甚至怀疑这句是自己的幻听。
他仰头望向江月白。
江月白也垂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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