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松咬住了牙,因为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可江月白仍然面色平静。
“......轻浮放荡!”藏松低声恨恨道。
话音还未落,四周同时响起了两声尖刀出鞘的声响!
柳韶真拔出了剑!
景驰拔出了弯刀!
刀光剑影又瞬间被强大的魔气覆盖。
藏松支撑不住骤然的魔息压顶,从单膝跪地被压为了双膝跪在地上。
穆离渊要气疯了。
听到江月白被这样形容,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这个人!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地出了手。
一声凌厉的鞭响划破了幻境云烟——
藏松感到手腕剧痛,鲜血飞溅里侧脸和脖颈一片火辣!
寂灭琴的弦鞭是顶级凶器,藏松整张脸霎时间血如泉涌!
翻倒在地时,他看到自己藏在袖中的琴弦银鞭不知何时被江月白握在了手里。
他一时没想通,为何自己认主的宝器会被老师轻而易举收服使用。
江月白抽出的一鞭毫不留情,
几乎是可以杀人的力道。
藏松头晕目眩,满眼都是粘稠的血红。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江月白却一脚踩在了他被魔息浸染流血的肩膀!将他重新踩回了地上——
“说得很好,仙家的正道确实不允许怜悯妖魔,”江月白把弦鞭弯折,一点点滑过藏松脸侧流血的伤痕,“我是正邪不辩,黑白不分,有愧正道。”
“主人......”
听到江月白这样形容自己,穆离渊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正邪本来就是不分的,花草眼里牲畜是邪恶的,牲畜眼里人是邪恶的,但这些东西在天地自然眼里,便没有邪恶了。”江月白轻声说,“你说旁人下贱,但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
江月白俯身掐住了藏松的脸。
微微用力,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脚边的花草。
“今日我想摘哪朵花,不是因为它美不美,而是因为我心情不错,”江月白语调缓慢,像是在教这个学生最后一堂课,“因为整片花园都是我的,每一朵也都是我的。”
藏松有些怔愣。
他听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但他感到了极其寒冷的杀气。
“包括你。你也是我的。”江月白一字一句说着,“我觉得你需要修剪了。”
江月白松开了手,藏松猛然跌落在地。
“天机令是你们天机组织的惩戒信物,玉轩是你们天机组织的人,”江月白拿出了藏松身上的天机令,转了个身扔给柳韶真,“玄衍要用天机令牌惩戒你,现在你也可以惩戒他。”
“谁胜谁负,看你们造化了。赢的人再来找我。”
......
柳溪镇的医馆成了两个凶兽的角斗场。
取命的厮杀,是最顶级的血腥表演。
数万人争相围观。
可这场厮杀所为的人早已经离开了。
大漠的孤月与别处不同。
高悬在夜幕时显出几分苍凉,落下的月光又给荒凉大地笼罩下一层单薄的温柔。
恭迎狼王的呼喊是沙漠里独有的浪潮。
万千群狼啸月,沸腾了野性的晚风。
大漠的夜寒冷又滚烫。
这是另一种别样人间。
神殿高耸,殿前的垂纱仿佛天神垂落的衣摆,在晚风里四散飘开。
神殿穹顶是开阔的天穹,月光旋转着被聚拢成一束,照在王座。
“大漠的狼王骁勇英武,应配天山上最璀璨的明珠。”
“这位远来之客比明珠还要璀璨。”
“穹顶转动,是天神的应允。”
智者解读了神明的意愿,恭敬地躬身。
得到了狼王的一个笑容。
景驰回过头,看向江月白:“神明说,该用红宝石做一个更宽敞的双人王座。”
穆离渊扯了下嘴角:“神明说做一个软和点的,方便我主人躺着。”
周围敬神的乐声与虔诚的祷告都戛然而止在这句不正经的调侃里。
穆离渊听了太多景驰的情话。
说得太尴尬的他从来不打断,他巴不得对方多说点,让江月白厌烦。
但这种说得委婉浪漫恰到好处的,他是一定要打断的。
听得他想揍人。
景驰盯着穆离渊:“王宫有数不清的侍从,不再需要跟班了,你编入我的狼骑,去征讨远方的国度吧,那里才是男儿的战场。”
“不好意思,我是魔族,”穆离渊说,“怕一不小心现出原形把你的部下们当点心吃了,杀敌不成反倒自损,还是算了。”
“你的原形,”景驰皱眉问,“是什么?”
“是......”穆离渊打算胡扯一个,他本就是故意想给景驰找点不痛快的,但侧过头时发现江月白也在看着他,仿佛很有兴趣地等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只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道:
“生气的时候就会变了,到时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
狼王回宫的十日后,神殿举行了盛典。
日光下的神殿与月光下的神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沙漠强烈的日照给神殿的壁画涂上鲜艳奇异的颜料。
宽广的四壁绘制着大漠深处神秘的沙漠之眼,沙漠之眼中倒映着满天星河。
像是一面奇异的镜子。
镜子又反射出与日光同样夺目的光泽,照亮其余悬挂着的彩色画幅。
智者询问天神,得到了“勇士出行”的吉日。
景驰要穿过危险重重的沼泽,前去沙漠之眼寻找明珠。
数百名侍从与成千上万的狼骑都在欢呼,提前恭祝狼王的胜利。
江月白坐在殿前,他穿了盛典的服饰,袖边与衣摆绣着金纹,金色的日光勾勒出优美身廓。
迎光朝拜的人群伏地再起身时,被日光刺得恍惚,几乎分不清哪个才是神明雕像。
狼王走近江月白身侧。
在大漠落日余晖下是极美的剪影。
穆离渊在浩荡的欢呼里盯着他们两个。
放在以前他是要杀人的。
但如今他不会了。
他像是一个懂得了潜伏的猎手。
江月白留在身边的人不多了,能讨欢心的没有几个。
景驰是个凡人,他不是,他总能熬死景驰的。
发疯只会更快被厌恶丢弃,乖巧懂事才是最管用的杀器。
太阳落山的一瞬,景驰回过头,那双锐利的绿眼睛盯住了人群里的穆离渊,似乎是来自同类的警惕。
也许狼王的想法一样——英勇的狼体格强健,有了凌霄画雨的医治和天神的眷顾护佑,能够长生不老,总能熬过其他人。
临行前,狼王对着神殿说出了一句誓言:
“等我拿到沙漠之眼的明珠,就会回到这里迎娶我的王后。”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格外深情。
这样的深情似乎得到了天神的回应,四周慢慢旋转起了微风。
而后逐渐变作了狂乱的大风,卷起漫天的沙尘!
人群为神明显灵而欢呼,
神柱倾塌时欢呼声才骤然停止——
变作了惨叫。
纱幔被狂风撕裂、宫殿开始剧烈地摇晃、黄沙海潮般恐怖地起伏着......
匍匐在地的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想要逃离从天而降的巨大风暴。
可紧接着疾风乍止!
天地陷入死寂。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了身体,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甚至连眨一眨眼都做不到。
数道金银交错的细流在沙地里弯曲爬行,由远至近。
众人惊恐地望着逐渐逼近的不明物体,却没法后退躲避。
蜿蜒的水流迅速穿过人群,长了眼般向着江月白而去,一口咬住了江月白的长靴!
景驰与穆离渊齐齐变了脸色。
水流扭曲着缠绕上江月白的脚踝和小腿,仿佛柔软的绳索,一圈圈旖旎地攀爬着,从身后缓慢地爬到江月白的胸口,
交错,又分开,
好似有生命的触手,经过某些部位还会极度暧昧地流连,而后继续蠕动着向上......
最后缠住了江月白的脖颈!
这样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景驰瞪大了眼,憋得满脸充血想要挣脱开无形的束缚,可只把自己的双臂蹭出了血。。
穆离渊试着调动了一下魔息,却发现全身经络都被冻住了一般滞塞。
汩汩水痕在江月白的衣衫上缠绕了几圈,而后骤然绷紧!
拖着江月白一路向后,将他猛然摔在了神殿内的宝座里!
神殿里僵直站立着无数侍从,却只能睁大眼看着这幅恐怖的场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数道发光的细线渐渐汇聚成两条粗壮的水流,如同两只巨型触手从后方交错着拥住了江月白的脖子,而后忽然收紧——
像是一个掐住咽喉的动作。
江月白似乎被弄疼了,微微仰起头,轻吸了口气。
拉长的颈线暴露出颤抖着的喉结,又被银色触手更加旖旎地抚过——水痕沿着颈线滑下,停顿时模仿出轻微揉捻的动作,再继续滑下......
穆离渊用变幻体格的法术挣脱开了身上无形的绳索,顾不得被束缚勒出的伤痕和满身的沙尘,飞速追进神殿。
冲进神殿时刚好看到那只恐怖的触手伸进江月白的衣衫。
他深吸口气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而后从旁边僵立的侍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提在手里,大步向里走。
“别过来。”
江月白被缠着脖颈的锁链勒得微微后仰,只能微垂眼睫看他。
眼睫上还挂着细微的汗滴。
这样的眼神在王座的宝石光晕里显得极度温柔。
但看得穆离渊心尖一痛。
他不仅没停,反而猛地拔开了刀鞘!
“听话,”江月白的嗓音很轻,甚至是哑的,在这生死万钧的时刻仍然维持着温和耐心的口吻,“先离开这里......”
穆离渊隐约觉得不对:“为什么?”
四下奇怪的氛围和江月白奇怪的反应让穆离渊神经紧绷,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危险。
越靠近宝座,他就越迈不动步子,似乎有千斤的重石压住了脚面,把他僵硬地固定在原地。
宝座之后,一个高大甚至庞大的躯体在夜色里缓缓显形。
轮廓很模糊,像是水流凝结而成的怪物,浑身都在滴落金银光泽的液体。
穆离渊活了几千年、见过三界各种妖魔鬼怪,但他也无法形容出对方的状态——因为它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水流蠕动,仿佛某种奇怪的金属在摩擦:
“好一个‘他身体不好,来不到这里’。”
这道嗓音在神殿内有诡异的回声,缓慢又沉重。水流慢慢从后方包裹住江月白的身体,好似一个极具压迫意味的拥抱。
“‘给爱人寻药’,寻什么药,谋杀用的毒药吗。”
穆离渊呼吸急促。
因为他从这几句话里明白了什么。
江月白身前的衣衫已经完全被解开了,水流触手放肆地抚摸着,在冷白的皮肤留下标记一样的红痕。
金属光泽的水流似乎是烫的,因为江月白的脸侧全是滑落的细汗,原本松散的碎发此刻全部沾湿着贴在了脖颈。
“敢来这个地方,”江月白用了私语般的气声,“你好大的胆子。”
穆离渊不仅呼吸急促,浑身都开始作痛。
因为压制他的束缚勒得更紧了,更因为意识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的身份——让他极度的妒忌和痛苦。
高大的怪物俯下了身,黑暗中出现了幽绿色的眼睛。
“无情的负心人,”水流凝结成的侧脸轮廓从身后贴着江月白的耳畔,“抛夫弃子,还要用这么深情的理由做借口。”
水流触手搂过了江月白的脸,用强迫的姿态与江月白深入地接吻。
“不用找毒药了,我来这里给你杀。”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补一下昨天的。
最近在斟酌结局章以及修前文,怕频繁更新提醒会打扰大家所以到时候会全部修好统一替换,距离结局大概还有五六章,这个月有第二场考试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备考,更新时间越来越晚拖到凌晨了很抱歉,给留评的小可爱们发小红包补偿,很抱歉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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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要做谁的王后?”
宝石王座在水流触手的包裹拖拽下奇异地伸长延展, 变为了景驰方才形容的双人王座。
怪物在交缠的吻里倾身压住了江月白:“你要做谁的王后?”
江月白被压得彻底躺倒在了王座里。
散乱的长发流淌着汗水,喘息起伏间弥漫着温度火热的潮湿雾气。
“说啊,”怪物一边吻一边逼问, “回答我。”
江月白在吻里微喘着,几个字说得有些心不在焉:“记不清了......”
“是啊, 情人太多了, 记不清了。”怪物盯着江月白淡漠的眼睛,“欺骗别人的感情, 似乎让你很愉悦。”
说话时怪物的水流之身一点点凝固,逐渐聚集成了高大的人形——先是金色的长发, 而后是绿色的眼睛......
仿佛一尊无色的雕塑被一寸寸涂上了颜色、赋予了生命。
那是一双奇特的眼睛。
透彻又深邃, 有水流般的波纹,又有金属般刚硬的折射光泽。
看到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穆离渊瞬间想明白了让他心寒的真相:
也许他们这些“情人”, 全都是与“爱人”有几分相似的替代品罢了。
“不怕真魂受损......”江月白嗓音里残留着被迫接吻的沙哑, 像一句很暧|昧的轻语, “你可以继续在这里耽搁......”
男子垫在江月白后颈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似乎是被这句威胁激怒了, 要狠狠掐住身下人脖颈——
可这凶狠的动作, 最后却是一个狠狠把人揽进怀里的拥抱。
“仁慈的医者,”男子紧紧贴着江月白, 低声说, “我为你受的伤, 不亲自为我医治一下吗。”
江月白没有立刻回答。
神殿在这一瞬间极度安静。
只有穆离渊手握的长刀将地板扎出裂纹的声响。
他早已用长刀斩断了自己身上的束缚,可仍然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江月白在压迫的拥抱里艰难侧过头, 看向了穆离渊。
“小草......”江月白先轻声喊了他的昵称, 而后才很温和地吩咐, “你帮我找些水来, 太热了......我被烫得口渴......”
这道沙哑的嗓音如同锋刃参差不齐的刀片,
每个字都在刮磨穆离渊的心。
穆离渊滚动着喉结,沉默了很久,才缓慢地后退了一步:“好......我去给主人找......”
那些缠绕着江月白水流触手的确是火热的,穆离渊甚至能看到它们蒸腾出的热气——
随着他后退的步子,渐渐将江月白淹没在危险的雾霭里。
退到神殿门口时,穆离渊才转过身,凝聚魔息扬手一刀!斩断了周围侍从身上无形的束缚。
锁链是透明无色无形的,判断它们缠着哪里全凭感觉。
刀气划开无形锁链的同时也将侍从们的手臂划出了伤痕。
只是他们刚出声哀嚎喊痛,就被穆离渊阴沉的嗓音打断了:“你们都出去。”
侍从们全都惊惶失措。
他们看看神殿深处诡异的场景,又看看近处人阴郁的脸色。
最后都跟在穆离渊身后出了神殿。
“守好神殿的大门,不准任何人进。”穆离渊说,“做不到,就不用活着了。”
穆离渊交代完,转身沿着长阶向下走。
以往江月白与旁人做什么事要他离开,他都是愤闷委屈的,满心不情愿。
唯独这次是自觉自愿的。
走下神殿长阶时甚至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吃醋委屈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有为之难受的资格。
平静是因为自己没资格了。
以前他很清楚,江月白回应给那些人的爱只是给乞讨之人的施舍,施舍是冷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不过是纵容一次触碰、赏赐一个吻......
但这次江月白给那人的并不是施舍。
那不是自上而下的眼神。
他回想起曾经天道说的“更高层级的世界”。
他贫瘠的思想想不出那是怎样精彩繁华的世界,但他知道也许那个世界里的人,才是可以与江月白平起平坐的人,可以让江月白平等相待的人——能真正被江月白看做“人”的人。
而这个世界的他们只是江月白俯视的、消遣玩乐的花草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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