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母妃她不禁又落下泪来,十年前母妃被皇后赐了毒酒,阿月悲愤逼宫重病的父皇传位于她,上位后头一件事就是把皇后碎尸万段。
她只记得母妃死前七窍流血,让她好好照顾阿月。她手脚发凉心虚的落泪点着头,她深爱的母妃至死也不知她与她的亲妹妹滚到了床上,母妃的两个亲女儿……
她不知以后到了地下如何面对母妃与父皇,是她带坏了妹妹,是她懦弱,不该在阿月强硬的攻势下妥协。
都是她罪有应得。
暗牢里她不知时辰,通风口处的光或许是明灭了三次,她睡得多,也算不确切。
也约莫正是三日余,上虞与白鹤掺着在金玉楼前闲逛,傍晚微醺的风透着暖意。
武时月满目血丝的远远望着这一对璧人。
夜渐渐黑了,她今日酒喝的多。
跌跌撞撞的走到二人面前面色沉郁的指着白鹤问上虞“你做了何事令她这般迷恋你?”
夜色与醉意双重的伪装让她冲动下问出了被骄傲压在心底的话。
白鹤一脸厌嫌的瞥了她一眼,随即抱紧了上虞的右臂,“你喝多就去睡觉,莫要在我们面前撒酒疯!”
因她的身份,白鹤并未将忍了多日骂人的话骂出来,她不愿给上虞惹麻烦,可也难再客客气气的。
上虞未曾有所表示,只是挥挥手招来远处的宫人,让她们送武时月回去。
可武时月却难得的失态,她喝退了金玉楼内的人,醉的翻着白眼的眼眸死死的盯着亲密的二人。
疯子一样喃喃自语“为何她就不肯老老实实的做我的皇后!”
白鹤听闻厌嫌的拉着上虞退了两步,离这个疯女人远了些,随即一脸不屑的呛道“没看见人家害怕你吗?当着人家的面逼我和阿虞去跟野狼拼个你死我活,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你这么个疯女人!”
第49章 推嗣
武时月自嘲的嗤笑了声,醉眼迷蒙的打量着二人“你二人若能帮我劝她入中宫,我即刻发兵。”
“那干脆不必了。”白鹤截住她的话“若要撮合你二人也无不可,可我跟阿虞有良心,你是火坑,我俩才不做恶人毁了迟皎余生。”
上虞话少,虽也毒舌却远比不上白鹤的唇枪舌剑,便只是静静看着她。
武时月隐隐发怒,“你就不怕寡人杀了你!”
白鹤梗着脖子回她“杀啊,看看你杀多少人迟皎才会入你的中宫。你不发兵也可,横竖我与阿虞本就不图功名,我就爱慕她心怀苍生,心系百姓。你这般恶毒的女人,看看迟皎可会瞎了眼看上!”
武时月无话可说,甩袖刚要离去,又觉狼狈,便生生忍着这口气看向上虞。
上虞撇了眼让她当红脸的白鹤,无奈的笑笑,这个古灵精怪的。
随即看向武时月,朗声道“你与迟皎到底如何?若不如实相告,我二人无能为力。”
借着一轮明月,在石桌旁道出了这十几年的辛酸。
明月皎皎,皎皎明月。
白鹤气的问“那你为何不肯为她散了后宫?皇帝又如何,你所求究竟是三千佳丽还是迟皎一人?”
武时月呵呵痴笑了起来,眉目柔和许多,她轻轻的道“乱伦之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是怨她的,怨她为何是我的阿姐,为何又许我破了她的身,若只娶她一人,于公我怕天下哗然,一旦有人知晓她乃武皎,怕是要翻了天。于私我怕我与她日夜厮混是会遭天谴的……”
白鹤不禁看向身边的上虞,这个傻子当时也是怕的,却容忍自己的性子,将一切都自己扛了下来,不肯伤自己分毫。
她不禁缓缓开口,似是慨叹“那你可知迟皎心里有多苦,这些年你怨她又离不开她,将气都撒在她身上,你可曾想过她的心思?”
武时月自是不知,她是铁血手腕雷厉风行的女皇,怎会站在迟皎的的位子去想,即便肯去想,夹杂了情绪又如何想的明了。
白鹤压不下心头的动容,抱住上虞的右臂一只手往上够去摸着她的耳垂“若是深爱,便不要由着性子去伤那人的心,会悔的。”
上虞觉得脸上发热,唇角抑不住的上扬,看向武时月“她若不爱你,不会许你这般欺负她,不会为奴为婢都要留在你身边。逆伦又如何,爱都敢爱了,她为你已用尽力气,你若做了逃兵,教她如何?你二人又不曾伤天害理,管别人饭后茶余心血来潮的是非评判作何?”
看着猛然起身匆匆离去的人,直至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上虞笑着低头吻靠在自己肩头没长骨头一样的女人。
由衷道“那一夜你若不逼我,我或许也不敢。”
白鹤慢慢站起来与上虞相互搀扶着,故意道“那一夜我说的是当真的,你若不娶我,我就去找十个八个的男人,我夜夜笙歌,我气死你。”
上虞挑眉看着得意的女人“你莫不是忘了我抵那十个八个的男人足矣,你若不知足,待伤好了我们再战?”
一想到那晚气的白鹤一肘砸在她腰上,疼的上虞倒吸了口凉气“你要谋杀亲妇?”
白鹤反应过来下手重了,赔着笑脸吻了吻那薄而饱满的唇。
金玉楼。
金玉良缘,金玉满堂。
便愿事事皆如意。
武时月回到寝殿命人将后宫名册拿来,细细安排好遣散事宜已是四更天。
她酒醒了大半,自己独身一人往暗牢去,潮湿闷热的暗牢里火光摇曳,为她领路的人干脆利落的打开了铁锁,她走近这间简陋的铁牢,视线落在迟皎脚腕粗重的铁链上,三日的光景伤口已成了暗红色。
她接过钥匙亲自打开了这条锁链,余光里是迟皎被吵醒来迷茫的脸。
她抿唇不语,踌躇不前。
见迟皎又虚弱的伏在榻上,她心里一紧,看着那缩成一团的白影在冰冷的石台上可怜的缩着。
到这一步了,还是不肯入她的中宫。
难不成还要拿鞭子抽,把她刀架在她脖子上?
再接着一刀砍了她!
不,她已无可奈何。
不由分说的抱起她,一步步离开了这座阴暗困顿的牢房。
回到寝殿她让人端来热水亲手为迟皎擦洗身子,又跪在地上把迟皎的脚放在自己膝头为她上药。
原本暴戾的人莫名温柔,迟皎觉得惶恐。
她抽回脚垂眼不敢看她,像是被打怕了的狗,只敢余光轻瞥的防备着。
武时月只是固执的又拉过她的脚为她上好了药。
迟皎看着一贯高高在上的人蹲在地上轻轻握住自己放在膝头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只见她开口问“阿姐原谅我可好?”
就如同幼时那样。
如出一辙的讨好卖乖。
那时不像现在,她还没自己高,欺负了自己便总会这样来哄。
迟皎鼻尖一酸,忍着泪意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我不怪你,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如今只求你一件事,你若顾及情分便放我走罢。”
武时月不曾想到她会如此,一时间怒气难以抑制,冷了脸色,她愤愤的甩袖离去。
殿内迟皎难眠,殿外武皇孤身望天。
她负在身后的手在滴血,她的确难以自控暴戾的情绪,一拳打在了石柱上。
后日便是推嗣礼……
罢了,迟皎要走那便快走罢。
次日她为迟皎备了马车,一早便离了皇宫。
再一日,皇族宗祠长老排成一排站的整齐,龙威台前她握紧匕首不曾犹豫便走了进去。
大周君主凡年至三十又五者,若未立嗣便要行推嗣礼,即在龙威台上仅靠一把匕首杀死恶狼,以证自己身体康健无需立嗣。
她只需斗死一头恶狼便可。
年至三十五不曾立嗣的君王她还是头一个,以往即便是过继也未有人敢上这龙威台。
她为君十年,后宫宠人无数,可为何不曾生下一男半女。
不过是为了迟皎。
她想等迟皎来亲自在宗室里挑选个喜爱的孩子,她不会让自己怀上任何人的骨肉。
后位只可是迟皎的,她若生了谁的骨肉势必要封那人为后,她不许。
到今日或许是咎由自取。
她无上虞与白鹤的身手,几次险被反咬住咽喉,她学着白鹤的招式极险的抱着恶狼的脖颈将刀往下扎。
她学武三年,便是为了今日。
可这狼也太过凶猛矫健,她刀刀落空,反被咬的鲜血淋漓。
“阿月!”
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声焦急,只见迟皎扒在铁栏前满面泪水。
一声利箭的破风声响起,要咬住她脖颈的狼被射死。
她输了。
第50章 不走
恶狼咬的她身上几处血肉模糊,血染的衣衫湿透,太医为她包着伤口,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站的的迟皎,猛然发觉她瘦了许多。
本就丰润如玉骨骼玲珑的人瘦了就显得没那么好看了,她心底不悦,旋即想起上虞与白鹤的话,不动声色的敛了眉眼。
这些年是她疯狂的欲占有她如同野兽,想着不管她愿不愿,好好对她便是把自己觉得好的都给她。
是她错了。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她始终觉得迟皎那一句让她散尽后宫是气话,是矫情。
却忘了她一无所有约莫只剩自己这个时时折磨她的妹妹,她自是不愿与人分享半分。
旁人总说她没出息,自己也这么觉得,却忘了她也是人,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
自己若真看不起她何至于纠缠她十几年。
待太医包扎好后,她屏退众人,只留下了迟皎。
故作冷淡刻薄“你怎的回来了,口口声声说着要走,走了却又回来,心思变得真是快,寡人望尘莫及。”
心里却期待着,迟皎该是哄她了。
果不其然,温软的人蹙眉坐到了她身旁,眼角微红看着是刚哭过。
只听她问“你为何不告知我推嗣礼之事,若非我出城时听见消息,我当真就不回来了,躲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武时月刚想赶她走,就听见她坚决道“我入中宫,你自己生也好,过继也罢,总之不许再上龙威台。”
自己苦求了十年的事,如今竟就达成了,她难以置信。
十年,是一年一年的叠加,一日一日的苦熬,整整十年。
相识之人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了三四个,京兆府尹换了三次,寝殿前的树苗已长得遮天蔽日,几只常见的宫猫接连老死。
整整十年,她是白日黑夜里唤着她的名字,满墙的画像都已泛黄,她眼角有了细纹,青春不在。
她收回了戍边军权,巩固政权,成了世人眼里金身玉雕的女皇陛下。
无人知她以大好年华都在等一个人。
十年,她竟是如今等到了。
眼眶湿润,轻轻唤了声“皎皎,若早知你会应,我早该以死相逼,可我却怕你正盼着我死……”
说着觉得可笑,呵呵的笑了起来,泪随着眼角的弧度落下。
迟皎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的她心慌,武时月急忙道“我已将后宫遣散了,你不信我拿名单给你看……”
说着就要下地,被迟皎拦下。
迟皎轻轻的抱住她,沉沉的叹了口气“阿月,我当你是妹妹,是爱人,你对我的欺负我不喜欢,你逼我毫无尊严的向你跪地求欢,逼我对你有求必应,我只觉得这世上我独剩你一人了,可至此我都不知我们之间算何?我不怕你日后再欺辱我,我只怕我们是一时疯魔,并不知自己想作何。”
她说的这些武时月不懂,可此刻武皇陛下承认自始都是皎皎爱她更深,从小到大连她每一次过分之举都会有求必应。
她要去玩,母妃有事不应她,皎皎却会放下功课带她去玩,回来写字到子夜也不曾有怨。
她不爱吃羊肉,母妃濒临动怒时总是皎皎抢着夹走她碗里的羊肉,拿帕子给她擦泪。
往昔种种,她并非忘了,只是觉得貌似本该如此。
直至迟皎离开皇宫,隐匿民间七年。
她才发觉迟皎也是会走的。
她便疯癫的处处折磨她,羞辱她,想将她禁锢在自己所见之处不许离开半步。
是她不对……
唇贴上迟皎光洁温香的额头,又轻轻慢慢的下移,直到寻到那处温软濡湿她贪婪的吸着气,沉溺在迟皎的气息间。
这非是她头一次吻她,却是这十年来的头一次,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认真。
触碰了迟皎心底那根华丽的琴弦,丝弦铮铮,奏出醉人天籁。
她又没出息的对这个强势的妹妹投了降。
一吻终了,武时月不顾阻拦下床缓缓跪在了迟皎面前,因遍体鳞伤使她看起来像只僵硬的木偶。
她笑着道“阿姐,我跪给你,给你赔不是。你不愿入中宫我会选旁人来入,今夜我放你走,自此以后恩怨两消。”
伸手轻轻的抚着迟皎的脸颊,眼神里只剩贪恋“走便快些,天亮了我便该后悔了……”
迟皎吸了吸鼻子拉她起来把脸深埋在了她颈间,轻缓却又坚定的摇摇头“不走了,是生是死这皇宫终究是我的宿命。”
出生到死,宫里的人终究只能是在宫里。
这是宿命,出身皇家的宿命。
她只愿来世,愿身不复生皇家 。
灯火熹微,龙榻上武时月昏睡了过去,迟皎心里乱,只着了寝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蓦然瞥见书架一本厚重的《通史》。
不禁想起当年阿月聪明,常得父皇夸赞,读史书总会见解独到。
她生辰,自己便特意为她寻了这本通史,集千年之事,百国之兴亡。
不由得来了兴趣,信手拿起却见书架移开了条缝隙。
她借势推开,眼前赫然一座暗室,斗大的夜明珠将内里照的亮堂。
走进去后她不由得惊住,四壁挂的皆是她的画像,或低眉浅笑,或掩唇轻笑,或蹙眉苦闷,神情灵动鲜活。
细看去落款皆是一个月字。
再看暗室正中的美人榻旁,一张小几堆满了纸张,最上面一张已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上写着,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再往下翻,稍旧些的纸页微潮。
“阿姐,阿月很想你。”
她吸着气,忍着泪意,躺倒在美人榻上一张张翻看着。
一边长桌上摆着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小面人,拿起看,面人的最外一层已有了裂痕。
她吸了吸鼻子,接着看手里的纸张,蓦然看见写在牛皮上的一纸秘术,上写着取三滴心头血养一只追踪蛊便可找到挚爱之人的踪迹。
她顿时手脚发凉,起身往外朝着龙榻走去,轻轻解开武时月的衣衫,紧张的手无力发抖的撩开了淡黄的诃子,只见玲珑间赫然一道旧疤。
连蠢笨如她的人都知,蛊术虽有,可这追踪蛊听着便是假的。床榻上蹙眉浅眠的人是多精明机灵的人,怎会去信这个。
迟皎颤抖着为她盖好被子,又回到了暗室内,她想知晓武时月到底还做过何……
除了龙威台,追踪蛊,还有这新新旧旧近百个面人,满墙画像。
她接着翻着那摞厚厚的纸,上百张的秘术,上千张的思念盼归,她拼凑出了这十年里武时月的苦思煎熬。
许是太过劳累,她不知何时自己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睁眼便看见散着发的武时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自己。
只见她羞赧的清了清喉咙左右张望着唯独不敢看她,小声的嘟囔了句什么,迟皎却是听清了。
她是说,“还以为你走了。”
迟皎笑着放下手里的纸张,起身去抱她,轻轻抚着她的背“不怕,阿姐不会走的。”
熟稔又陌生的语气,让武时月恍然觉得回到了十年前,眼前这个温软没一丝脾气的女子是一心一意对她的阿姐。
她阖上眼轻轻的拥着她,这女人的每一寸肌肤她都熟悉,每一丝每一毫都带着那么的让她心动。
嗓音微哑“我那么对你……还愿意留下?”
迟皎抬眼笑她此刻怯懦的傻样儿“自你生下来,我看着你缩在襁褓里小小的身子,我就已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即便把命给你也是心甘情愿。”
现在当年那个小小的粉粉嫩嫩的孩子已比她高出半头,眼角有了细纹,她亦从未变过心意。
武时月眼眶发酸,闭眼忍了忍才道“是我不好,这三年只会对你撒气欺辱你。日后,我用余生赔给你可好?”
已经太久,她不曾听过她说软话。
也太久没好好的相拥。
迟皎虽贪恋这久违的怀抱,可却想起了件大事“来日方长,你去好好歇息。我该去看看苏将军,也不知你是要杀她还是留她?”
武时月眸光沉下来“杀了省事,留下有她夫人做质也无不可。”
她走回龙榻旁,转身躺了下去,眼里情绪不明,在迟皎出门的一刹她忽然道“实则是我怕了你再离去,将你关在暗牢的几日也都在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