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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灯照路(云肆锦)


对面开着一家面馆,似乎就是姜行光嘱咐他去的那家。

无论遇到什么状况,至少照碌得遵守给姜行光的承诺。要是姜行光吃面吃饱了,也许就没力气骂他了。
照碌晃着脑袋,忘却了脑中浮现出来的杂绪,过人行道走进了面馆里面。

面馆地方不大,几张摆出来的餐桌旁都坐满了人。等不及的客人和医院里赶来的家属等在打包窗口前,从店内排到了店外。
照碌站到队尾,等到见到窗口里的店员了,他挑了菜单上最便宜的两碗面,付款前又把其中一碗改成了加肉加蛋的。

直到提着包装袋走出面馆,照碌才如释重负地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没想到买面的过程会这么顺利,而且花姜行光钱的感觉貌似还挺爽的。
那碗价格贵一点的面是他特地给姜行光挑的,一来是为了照顾病患,二来是给等会的道歉做准备。

正午一过,医院门口的人少了很多。照碌轻轻松松就提着两碗面回到了医院,他接下来只需要走回原来的位置就行。

为了尽快和姜行光汇合,照碌马不停蹄地走进了医院,沿着原来走过的路找到了姜行光看病时所在的科室。
顺着走廊一直走,推门进去就是熟悉的楼梯间。虽然照碌确信这就是自己和姜行光走过的路,他还是试探性地往下喊道:“姜行光?”

相似的情形让照碌联想起了出门前喊出口的那几声“姜行光”,他匆忙跑下楼梯,没在侧门外找到姜行光的身影。

正对面是一排随风摇曳着的紫色野花,左右都没见到人影。如果再远远地往医院门口望,那里只有几个人,看着都不太像姜行光。

正说着,姜行光凑近了一些,侧过身子看向照碌。他摆着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可对上照碌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本来想说的话。

姜行光从照碌那里得到了“喏”的肯定,他继续说道:“我对花粉过敏,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有相关症状,刚才等得有些头疼,又不清楚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就去卫生间里休息了一会。”

而且他给姜行光带回鲜花时也没见对方有多大反应。要是姜行光真花粉过敏,在见到照碌的那刻就该把花给丢了,哪还有后来帮着摆花盆的事情。

“那两盆百合花是装饰用的假花,”姜行光端起碗,用汤水润了润喉咙,“我对假花不会起反应,除非是像今天你送来的那几束真花。”

姜行光轻描淡写地朝照碌说道:“我知道,我是挺喜欢的,而且过敏很久没有发作了,我本来以为不会发生意外。”

照碌只顾着默默点头,突然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伸手摸进口袋,尽可能地用手指挡住裂纹,将手机举到了两人中间。

出医院时照碌牢牢跟在姜行光后边,走得虽慢但不至于走错路。走到能看见正门口时,他特地探头往那边望了一会,只是没看见什么人。
似乎就正午的时候门口会聚集起来一大群人,这令照碌有些纳闷。

他看着姜行光给陈总打了几行字,没看清楚聊天的具体内容。接连响起的提示音使得照碌犯起困意,他靠着后车座的软垫睡着了。

一醒来就到了商场门口,照碌打着瞌睡下了车。他透过落地窗看见商城二楼里站着不少人,再想到待会得跟这些人摩肩接踵,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改天,改天再来?”

照碌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他试图将广告牌和店铺里卖的东西一一对应,结果视线全落在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上。

只要姜行光或者导购拎起来的衣服看上去不错,照碌就会点头。在如此重复了三遍后,姜行光蹙着眉头宣布他剥夺了照碌的决定权。

照碌站在试衣间当中,正对面是一面镜子。他能看见导购正用皮尺围住自己的某一部分,读完数后又换到下一个地方。

隔着一扇门,照碌看不见姜行光和导购在外面的动向。他只知道面前的门攸地被人推开了,而一只修长的缠着绷带的手把新衣服扔进了更衣间。
犹如恐怖片的前奏。

长袖T恤看着厚实,穿到照碌身上刚刚好,甚至都不需要怎么调整领口。裤子稍微短了一些,正好衬托出照碌腿长,看着还不错。

见到姜行光时对方手上已经提起了一大袋衣服,照碌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会,又想到衣服是姜行光付的款,站直后认认真真地说道:“这钱你也得记下来,我以后还你。”

照碌穿着人字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鞋店。原本他没觉得有必要来着这地方,后来照碌停在了一整面鞋墙前,怎么也挪不开脚。

照碌注意到了标在每双鞋底下的价格,简单的加减法过后,他明白了姜行光不情不愿的原因。但姜行光的态度很是暧昧,要是照碌真挑了几双鞋,他大概也会付款。

你以为这天是又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多年之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你人生里最棒的一天。这样的一天永远不会再有了。

鞋的尺码正好,穿着走路不会硌脚。照碌在店内绕了几圈,差不多适应穿鞋的感觉,跟着姜行光走出了鞋店。
那双拖鞋被照碌收在了鞋盒里,算是给过去留个纪念。

“帅哥,要什么样的发型呢,我看你头发蛮长的,要不要试试离子烫啊。我们店内有优惠套餐的,冲vip卡打六折......”
理发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话,还衔接上了推销的连招。

经由理发师提醒,照碌才发现自己嘴角有了上扬的弧度。仔细一想,今天他和姜行光出门后也没遇到过太糟心的事情,现在心情确实不错。

在镜子的角落里还能隐约看到坐在休息区的姜行光,身上的气质跟其他人全然不同。哪怕坐着,姜行光要么正坐,要么就将手搭在身前,坐姿很是板正,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

照碌不太记得上次见到理发师是多久以前,不过他对这回遇见的理发师还挺满意。尤其是瞅见原本蓬头垢面的自己经过打理后情况有所好转,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不少。

姜行光出现在了镜子中央,他站在照碌身后和理发师搭起话来。将钱提前扫过去后,他重新看向了照碌。
“陈总让我过去帮忙,我可能得赶去公司。”

照碌顿时脸色阴郁不少,他瞬间注意到了镜子当中自己表情的变化,在一番纠结过后,将嘴角撇了下来。
“知道了,你赶紧走。”

理发师放下了推子,用吹风机往照碌头上吹着滚烫的热风。呼啸着的风声冲去了照碌的躁动,也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
只要不去过度着眼于姜行光的离去,其实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帅哥,你和那个型男什么关系啊?怎么他走了以后你看起这么难过呢?我跟你讲,他那种人看着正经,背地里说不定是个海王,为他落泪是不值得的呢。”
理发师安慰了好久,直至照碌睁开眼睛。

照碌第一反应是想要澄清他和姜行光的关系,可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该解释些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
普通朋友、烂好人、姜行光。
这三个称呼在照碌那里指代着同一个人。

理发师把他给照碌理的发型叫做“韩式微分碎盖”,他把后脑勺的头发全梳顺了,不过留了正前面的两撮给照碌有事没事捋。

往商场外走的时候,照碌发现这里到处都有能反光的玻璃面。他散漫地在商场里走了很久,忍不住望向被映在每一处镜中的自己。
哼,老母鸡变成鸭。
照碌觉得身上变化很大,像是彻底变了个人。可一想到这是被姜行光带到商场,由这人参与的转变,他总有些不太情愿。

商场的正门近在咫尺,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广场。不出意料,姜行光并没有身处于广场上零零散散的行人当中。
照碌远离了那些人,沿着广场走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一座小型的绿化公园。先是平躺着,再后来他心里不舒服,翻过身坐在了刚找到的长椅上。

公园寂静无人,唯有几只落在地上的黄麻雀。麻雀蹦蹦跳跳地捡着地上的草籽,再一挥翅膀飞上林梢。
逃、自由。
这两个词汇浮现在了照碌脑中,也令照碌意识到他已经从姜行光那里跑了出来并且重获自由。

照碌注意到手臂正在颤抖,他用双手捂住脑袋,结果浑身的颤动愈演愈烈。趁着情绪还未彻底溃堤,他拼了命地向公园外逃去。
一缓过神,照碌已经走在了路边,仿佛正执行着姜行光承诺过的“走回去”的主意。

一条路衍生出两条路,排除掉一条后还会继续衍生出别的分岔路。照碌不清楚自己是离姜行光家近了还是远了,他只顾着往前走,哪怕走到口干舌燥也不停歇。

如果姜行光没有来找他,那么结局只有两种:要么照碌凑巧找对了路,阴差阳错地走回了“家”门口;要么他越走越远,从此远走高飞。

“第一,我确实叫照碌。”照碌扭过头看向乞丐,“第二,抢你钱是二狗的主意,我可一分钱没拿。”

在补上最后一脚前照碌发现兜里的钱落到了地上,临时改变主意,认真收拾起了本来由姜行光塞给他的那些钱。

“你来我家时穿的衣服我一直留着,如果真想走了,麻烦先打个电话过来,我开车把衣服送回给你。”
“照碌。”

照碌不知不觉走进了一片繁华的步行街,远远眺望见道路中央立着一座电话亭,他怀着尝试的念头坐了进去。

投入硬币,再照着字条按下字条的电话号码,漫长的等待过后,照碌听见话筒里沙沙的电波声转成了手机铃声。
姜行光似乎在忙,没有立刻接通电话。以至于铃声从开头响到结尾,又循环播放了一遍。

隔着电话亭的玻璃能瞧见漫步在步行街上的形形色色的人,照碌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他捏起另一枚硬币,手一滑,听见硬币落到了地上。

在照碌俯下身子摸寻那枚硬币时,几位少女站在电话亭外摆起了各具特征的姿势,中间那位把手往前一举,给她们拍了张合照。
几人正为新拍出来的打卡照片欢呼雀跃。有人忽然注意到照片当中的电话亭内有些东西,提醒身边的同伴一并转头看向了身后。

照碌不安地抬起头,用目光同少女们对峙。直到目送着那些人嬉笑地走向步行街的另一头,他才站起身并稍稍松了口气。

伴随着一声清晰的提示音,最后一枚硬币没入了投币口。随之响起的电话铃声悠扬而漫长,又在旋律迭至高潮前戛然而止。

姜行光没有理会照碌的笑声,有些死板地向照碌吩咐道:“你看看附近有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想明白了再跟我讲。”

照碌判断出姜行光叫了一辆出租车并且正在往步行街这边赶,还想着继续听下去,却等到了通话时间结束的提示音。
一摸口袋,照碌发现他把姜行光给的钢镚全用完了,没办法再回拨过去。

步行街上仍然走着不少人,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行人只多不少。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其他人要进电话亭,因此照碌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姜行光的身影在人群当中特别显眼,他直奔着电话亭跑了过来。一推开门,姜行光往前一扑,用胳膊环抱住照碌之余还嘴里念念有词道:“我找了你好久,没事就好......”

姜行光生怕照碌误会了陈总,补充道:“你刚才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我跟他请了假才能赶过来。”

照碌闭紧牙冠,慌张地四处张望。后来见到有几个人观望着电话亭这头,他才明白自己和姜行光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进电话亭前照碌总在想法设法地避开人扎堆的地方,如今有姜行光陪着,照碌可以较为放松地往前踏步。
他顺道打量起了两旁的街景,不停啧啧称赞。
“那栋楼看着就气派,不知道是干嘛的。”
“那边卖东西的地方围着蛮多人。”

【陈总】:“不过我给你当次司机,亲自载你过去,我非要看看是哪位大神傍上了我的得力干将。”

见照碌越走越远,姜行光加快步伐,追到照碌身边,向照碌说道:“我本来不想让陈总来的,但你也知道我很久没开车了。”

照碌生不起气来,他埋着头往前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即便以前没见过陈总,光听见陈总二字,照碌就有些心烦。

如果姜行光履行了写下来的约定,照碌完全可以拿上自己东西走人,只可惜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圈套,也是活该。

回头望去,黑色轿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陈总不一定能知晓俩人的谈话,说不定还躺在座椅上吹空调风呢。

刚才腾出来的空车位停下了新驶进来的车辆,步行街外的这条车道一直很热闹。被姜行光约来的出租车没有开到照碌面前,而是停在了比较远的空位车上。
司机打电话通知了二人,也不容得商量,当起了甩手掌柜。

照碌还在为着姜行光的欺骗而保持沉默寡言,但随着走路的时间长了,忍不住开口骂道:“那司机为什么不把车开进来,真(脏话)不负责任!”

姜行光随意地将手搭在照碌肩上,忽然笑了。再看向远方,那几辆停在道闸前面的小轿车格外醒目。
“这附近进出车辆是有限制的,如果里面停车位满了就不会允许外来车辆驶入,我们也就走了几分钟路,还不算太久。”

出租车停在离车闸大约有二十来米的地方,车顶的显示屏不断滚动着“taxi”标识,一眼就能望见。

姜行光拉开车后座的门,准备让照碌先进去。这是他时常表现出的体贴和礼让,在照碌那边又是另外一种意味。
照碌避开姜行光坐到了副驾驶位上,随着他关好车门,也从后视镜里看到姜行光上了车。

偶尔街上会跑过一只小猫或者小狗,它的身后可能跟着主人,可能也没跟着。遇到这样的情形,照碌总看得目不转睛。
他以往遇到的流浪猫狗不少,也常看见饥肠辘辘的动物趴在垃圾桶旁边觅食。它们除非饿极了,不然只会乖巧地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吃。

照碌记得身上有道被野狗咬出来的疤痕,现在确认不了,但当他回忆起过去遇到的那几只比较凶悍的猫猫狗狗时,隐约还能体会到残余的痛觉。
当时他没觉得伤势有多严重,更别提抱有来医院打狂犬病疫苗的自觉了,所幸运气不错,一直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照碌见过几只特别讨喜的流浪宠物,比花店老板养的那只布偶猫还要温顺。如果姜行光能答应收养一只,照碌不介意去街上把它们抱回来。
虽然还没从姜行光那里得到许可,但能这样一想,给以后的决定留下劝说的余地,照碌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能姜行光真在公司了忙了一下午,再因照碌一通电话而赶到步行街接人,松懈下来后突然犯困了。

照碌的视线四处飘荡,漫无目的。他咽下了心里的愤愤不平,故作镇定地向姜行光答道:“本来想叫醒你,然后没成。”

照碌起初看见的是那扇熟悉的白门,再然后见姜行光开了门上的锁,从门前望见客厅里摆着的矢车菊。
他将要跨过玄关,中途却被姜行光拦下了。
“换了新鞋就要有另外的规矩,你把鞋脱了放进鞋柜,别弄脏地板。”

往常他可以穿着人字拖到处走,换上新鞋后确实不一样了。虽然嫌碍事,可照碌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想这么做,他蹲下身子,不急不慢地解开了鞋带。

逐一取下标签后,姜行光把堆在一块的衣服全扔进了洗衣机。听见照碌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工厂里产的衣服得先洗一遍,不然不干净,等晾干了你再穿。”

照碌捡起了地上的标签,看了一眼上面的标价后把它们全丢进购物袋里。再给拉绳打了个死结,他把购物袋摆到一旁。
“被你洗过的这些衣服那还能能退款吗?”

“就算你把衣服全留给我。”照碌拍了拍洗衣机的外壳,“你敢保证里面的衣服全能用水洗?要是洗坏了该怎么办。”
即便在洗衣机运转时没看出任何故障,照碌还不放心,借此机会刻意刁难起了姜行光。

不停翻滚的洗衣机滚筒制造出了剧烈的噪音,却没能帮照碌冲刷走姜行光刚刚说的那句话留下来的阵阵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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