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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灯照路(云肆锦)



一闭上眼,那种干呕的感觉便会再度出现,像是摆脱不了的梦魇。唯有照碌靠着床头,用手死死抵着自己的喉咙,才不至于直接吐出来。
他总觉得心底有些难受,却说不准自己究竟在意什么。可能照碌就不该来姜行光家,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犯冲。

一会照碌会陷入沉睡,过一会他又会清醒过来。来回往复的过程令夜晚显得格外漫长,也让照碌有时间去回忆起这两天内遇到的所有事情。
尽管大部分事情都有些繁杂,可只要照碌闭上眼,他就能回忆起几件事情的细枝末节。
在彻底入眠以前,留在照碌鼻尖的是一股樟脑香,清新的前调宛如薄荷,细嗅却又带着一股苦涩。

之所以照碌会难受,一是他对姜行光这人还怀有芥蒂,并没有完全接受对方的存在;二来他此前跟姜行光没什么联系,甚至他现在提起姜行光都觉得有些陌生。

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多半得亏姜行光把自己当成了天生的烂好人。照碌宁可姜行光狠心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容忍他的种种行为。

欠陌生人人情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照碌因此被姜行光威胁了,他说不定得被逼着跪在门口跟姜行光求情。
一想到自己可怜巴巴跟姜行光道歉的场面,照碌总有些恼火。

想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照碌必须想方设法地把人情还给姜行光,譬如,把他穿过的衣服折价后赔给姜行光。
还有打出租车的钱、住宿费和伙食费......照碌仔细算了一会账,发现他欠姜行光的情分真不少。

照碌踮起脚尖,悄悄坐回床边,再安然地钻进了被窝里。他想装作还在熟睡的模样,为此还特地打了两声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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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照碌这时候也该醒了,可他才想出了要还人情债的念头,所以这会正执行着避开姜行光的馊主意。

疮疤被姜行光触碰到时难免会产生些许瘙痒,照碌实在忍不住挠了几下,再对上姜行光那责备的目光,他抢先问道:“你还不去上班?”

照碌吃了闭门羹,闷闷不乐地走进了卫生间。他站在洗脸盆前面接了捧水洗干净脸,再则对着镜子欣赏起了自己的样貌。
虽然这身衣服是姜行光随手拿给他的,可问题只有尺寸对不上,穿在照碌身上的效果倒挺时髦。

照碌这细胳膊细腿肯定不如姜行光那宽肩窄腰衬衣服,他不敢想要是姜行光白天穿这身出门会引来多少瞩目。
只可惜姜行光非要穿那西装,还时常摆着那副死鱼脸,给人的感觉不是严肃就是平淡如水。

照碌发现姜行光在和电话那头的“陈总”讲话时不仅语气敬重,表情也很诚恳,就像是“陈总”就站在姜行光面前那样。
难不成姜行光平时上班也是这样的态度?
他想象着姜行光在公司里给“陈总”点头哈腰办事的场面,可惜照碌不认识“陈总”,也不清楚姜行光在哪上班,不然他真想去见识一下。

等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姜行光又回头望了一眼照碌,大概觉得照碌表现得比较平静,所以没说什么客套话就推门出去了。

屋外明媚的阳光自开门那一刻从门缝里溜进屋内,顿时照亮了大半个玄关。但随着姜行光合拢门扉,四散的光芒收束于关门的刹那。
退却的那抹日光勾走了照碌的心思。
他有些失落,呆滞地望着玄关,脑中的思绪随之中断了许久。

一离开座椅,照碌注意到桌上摆着的空碗。他想了一会,把碗筷端到厨房,全丢进水槽后又挤了点洗洁精。
剩下的事情就让姜行光来做,照碌不太相信姜行光回来后会放着厨房里的碗筷不洗。

决定出门前,照碌耐心地在屋内逛了一遍,确保没有哪盏灯没关或者哪个电器开着,才往外推开了大门。
外面阳光正好,街上也没有过多的行人。

照碌暂时不了解附近的情况,他只记得往右走能走到一个很偏僻的死胡同,再往前,似乎没什么新鲜事物。
那他得往左走,那样应该能到商业街。之前照碌在窗户里见过那条街,他觉得那里既热闹又有趣。

先前行,再拐弯,走过路口就到了繁华的商业街。路旁是琳琅满目的店铺,正中的道路一直延伸至尽头的大商城。

照碌碰见生人时还有些胆怯,他本能地想要避开所有行人。但总有一些人会盯着照碌看上几眼,似乎好奇他为什么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一只白色布偶猫窝在树上,它显然被困在这里了,一刻不停地在叫唤。随着身下的树枝开始晃动,它像是受了惊吓,猛地向前一跃,从树上落了下来。

布偶猫现在正安稳地躺在照碌的胳膊之间,随着照碌伸手挠了几下布偶猫的颈毛,猫也转过头,用舌头舔舐照碌的手指。

既然猫已经被救了下来,男人就将梯子挪到了一旁的店门口。随后他走到照碌面前,伸手顺了几下布偶猫的毛发。
“喵喵。”
猫心满意足地叫唤两声,跃到了男人怀中,只给照碌留了几束猫毛。

照碌慌乱拍着胳膊上的猫毛,想给布偶猫留下教训,再一抬头,却瞥见男人正用温和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好?”
男人不仅语速慢,说话时的声音还很刺耳,光看外貌还真想象不出来他有这样的嗓音。

照碌这才注意到身旁有一间花店,他把招牌上的标志和男人围裙上的图案两相对照,认定了男人的身份就是花店店员。
花店对外的橱窗里摆放着多种多样的应季花卉,有不少正在盛放,使得周围芬芳馥郁。一旁的墙上还贴着招聘广告,依据上面的内容,似乎花店需要更多员工。

“你手上的伤......好严重,店里......有特效药,如果......没有急事,我......帮你上药,就当作......报酬。”
“店员”吃力地向照碌说明着他的好意,中途特地拉开了店门。

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得到什么报酬,况且他手心里的伤已经被姜行光涂过药了。照碌不觉得自己有多金贵,既然伤口没再发疼,那就没必要处理。

照碌回头见不到“店员”,于是偷偷走到了橱窗前。他探头朝花店内望去,目送“店员”和布偶猫走向柜台,直至他们的身影被绿植完全遮住。
这时照碌突然有了进花店看看的想法,但瞥见有其他路人走进花店,他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一回过神,照碌已经把花店远远落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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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走错了路,再找回来的路会很麻烦。而且照碌不清楚姜行光什么时候回家,要是让姜行光发现他独自出门,解释起来更麻烦。

走回原本那间花店的时候,照碌注意到店内口多了一名顾客。那人正和“店员”从店内往外搬着花卉,并将花盆安置在推车上。
照碌来的时候搬运已经快结束了。顾客将最后一盆花摆在了推车正上方,跟“店员”付完钱款,就推着载满花卉的推车离开了。

照碌低头望着那几束花卉,抽出一枝贴近嘴边闻了一会。紧接着他抬起头向“店员”问道:“我可不可以进花店看看?”

内部空间比照碌想象中还要狭小,本就不大的空间被被各种花架和盆栽占去了大半,余下空间则被柜台分割成了两半。

可布偶猫才抛下照碌没多久,照碌自然不想理会这只臭猫。他跟着“店员”参观了一会店内摆放着的各种植被,注意到靠墙还摆着一盆旧花,立即蹲了下来。

这盆花像是刚被送来花店的,它的色调并不像其他花卉那样鲜艳,而且只有几朵近乎蔫了的花垂着,显得格外寂寥。
“我想要这盆花。”照碌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要钱的话我可以留在这里打工。”

照碌慢慢悠悠地带着盆栽走回白门前,方才意识到出门时没带钥匙。如果姜行光不在屋内,那么他就得一直等姜行光回来开门。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
客厅的窗户应该没上锁,从那里可以翻进屋内。

花盆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坐在沙发上的姜行光,他站起身,正好看见照碌站在窗户外面,脸上攸地显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照碌?”

照碌本来想着把这盆花带给姜行光,却被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地冠上了“偷窃”的骂名,一时有些置气,便顺着姜行光的话说道∶“我去花店偷来给你的。”

无论经过有多么离奇,总之照碌安然无恙地坐在了沙发上。他看着姜行光从厨房端来两杯水,接过水后猛地灌下去一大口。

“我在花店门口看它困在树上,好心救下来,它倒好,蹭了我一身毛。”照碌义愤填膺地表达着他对布偶猫的厌恶,“走,我跟你去找那只猫算账。”

“店主?你说的是戴眼镜,说话还不利索的那个人?”照碌暂时想起来有关“店员”的就这几点特征。
原来那人就是花店老板。

客厅的窗户仍然敞开着,不时有风吹进来。照碌先把窗户关紧,再端起地上的花盆,左顾右盼没找到合适的架子,就把花盆暂时摆到了茶几上。
他在屋内绕了一大圈,实在没找到能摆下花盆的台面,不得已向姜行光求助道:“姜行光,哪有能摆花盆的架子?”
“姜行光?”

大门钥匙摆在茶几上,随时都可以开门出去。不过照碌不认识去医院的路,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帮忙。
......
照碌算是彻底没辙了。

姜行光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向照碌嘱咐道:“你要找能摆花盆的架子?储物间里应该有一个,但是落灰了,得擦干净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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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摆在窗户附近,反正那盆花总得晒太阳。”姜行光正端着杯子喝水,余光瞥见茶几边上一片狼藉,“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事?”

不出所料,从储物间到窗台附近的这段路上多出来一道浅色的划痕,显然木质地板的漆被磨掉了一层。

照碌也注意到了地板上的痕迹,他顺着这道歪七扭八的线一直看下去,发现起始点就在储物间门口。

姜行光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布,俯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擦着置物架。他有时会停下来一会,耐心搜寻着哪还有落灰。

这块地方不仅通风,还能时不时地照到阳光。而且正对面的墙面空无一物,可以当做展示花卉的幕布。要是姜行光想将花盆挪到别处,照碌肯定是会反对的。

照碌探头探脑地往街上找了一会,忽然笑出声来:“我看别人都开自己车出门,怎么你每次都要坐出租车啊?”

出租车“刺啦”一声急停在了姜行光和照碌面前。司机摇下车窗,向姜行光校对起了手机号码,确认无误后又催着俩人上车。

他记得医院通体刷白的外墙,记得浅蓝夹杂着白色竖纹的病号服,还能记起从面前走过的那些面目狰狞的护士和医生。
在照碌印象里,医生都不怎么好接触。他们往往满口胡话,好在孩童或者至亲面前将最为沉重的秘密隐瞒下来。
......
“照碌?”

这几天医院里的访客多了不少,通去医院的几条道都堵车了。如果着急,司机准备绕远路去医院,这样会比按导航来走快一些。

照碌记不清司机还跟姜行光说了些什么,他一直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象不断更迭,最终停留在了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医院上方的红十字格外显眼,像是一枚扣在天上的纽扣。

姜行光跟司机结完车费,忽然发觉照碌并不在身边,焦急地四处张望。当那道目光越过一幅幅面孔,落在照碌身上时,姜行光终于松了口气。
“照碌,已经到医院了,你接下来跟着我。”

照碌看着姜行光越走越远,还想着往后退,可撞上了人。他听见身后有人骂他,转过头去回喷了几句,再就听到姜行光也帮着他说话。

医院门口站着的那些人要么想往里走,要么刚准备往外走,碰到人也不会主动避让。照碌和姜行光在人群当中挤来挤去,费了好大劲才走进医院。

上下楼的电梯口就在旁边,时不时有人从照碌面前走过。照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唯有见到和二狗胞弟差不多年纪的人时会刻意地收回目光。
照碌其实蛮好奇二狗和他弟今天在不在医院里看病,只可惜没有联系上他们的办法。

诊室的门紧闭着,所以隔着墙壁传出来的声音很微弱。照碌只听得出来其中混有姜行光的一部分,判断不出来诊治进行到了哪个环节。
等的时间长了,照碌不耐烦地用手指敲起了身下的椅子。骨关节撞得金属椅面叮叮当当响,听得照碌越敲越起劲。

姜行光刚走出诊室就看见照碌背对着他“敲锣打鼓”,有样学样地敲了两下,引来照碌注意后顺手把外套递了过去。
“麻烦帮我看好外套,我现在去打疫苗,你可以跟着或者坐在这里等我回来。”

更让照碌在意的还是显示屏上方的指路牌,他确认卫生间就在箭头所指的方向,起身往着走廊尽头走去。

从上到下的前几颗纽扣由照碌对着镜子依次扣好,轮到最后一颗纽扣时他按了好几遍也按不上,索性不扣了。

准备工作一结束,照碌将手撑在洗手池上,认认真真地看起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演绎出来严肃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忍不住嬉笑出声,又趁着卫生间没人,开怀大笑起来。

照碌瞪着通红的眼睛,抬起右臂准备给身下这人来上一拳。听见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只来得及恐吓一句:“这次算你走运。”

照碌从医院门口想到进卫生间后的种种,可无论回顾多少遍,他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抓住小偷的英雄。

热闹与人群一同散去,医院的走廊重归宁静。此后走过照碌面前的那些人不清楚刚才的情况,也不会继续称颂照碌的见义勇为。
照碌心里自在许多,他靠在长凳上等着姜行光来,不自觉等到了正午时分。

姜行光从电梯里挤了出来,神色略显疲惫。不过更让照碌在意的还是姜行光此时两手空空,没像其他人一样提着盒饭或者别的食物。

照碌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响了一阵,他等着和姜行光吃顿饭。所以没等姜行光走到自己面前,他抢先一步问道:“咱俩什么时候去吃饭?”

照碌和姜行光在电梯门前等了一会,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一回头看见几名护士推着空病床跑进了电梯。
电梯内大概只剩下一个人的空间,要是照碌进去,姜行光可就得再等下一班电梯了。

想到刚才在走廊里看到的“紧急出口”标识,照碌往后走了几步,向姜行光提议道∶“咱俩还是走楼梯吧?喏,楼梯间就在那边。”

照碌耐着性子等着姜行光走过来,再替对方推开楼梯间。不料从门缝里冲出来一阵灰,呛得照碌直咳嗽。
他一遍往前冲,另一边拼命挥着胳膊,想将楼梯间里飞扬着的尘土通通扇走。

姜行光起初没敢往下踏,脸上也难免多出来一些不悦。不过他很快发现照碌这是在为自己开路,于是慢慢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照碌停下脚步,看着走在上一层的姜行光,用手搭成喇叭形状喊道:“你说可以去那地方咱俩就去。”
他的声音随着楼梯的走向不断盘旋而上,没过多久又传回了照碌耳边。

照碌呛了一口,接连咳嗽了好几下。他刚才下楼时吸进去好几口灰尘,现在全堵在肺里,难受得要命。

姜行光不动声色地用鞋底抹开了那堆吐沫,抬起头时见到照碌笑嘻嘻地朝自己伸出了手,很是不解。
“你现在又打的什么主意?”

尖细的声音攸地响起,本就杂乱无序的人群沿着另外的方向重新开始流动。照碌更加卖力地往前闯,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一摸口袋,发现手机早就没影了。

即便确认了手机的位置,照碌还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把手机取回来。因此每当其他人迈步或者停驻下来时,他都得提心吊胆一阵。

等照碌最终挤出人群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姜行光的手机,虽然还能正常启动,但屏幕边缘已经留下了一道裂纹。

抱怨抒发不出照碌的郁闷情绪,他靠在一边的墙面上,麻木地擦拭着那道裂缝。见裂缝隐约有扩大的迹象,照碌“呼”的一声又把手机给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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