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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花灯见)


顾衍就跟没听见嬴政刚刚才说的不能粗暴对待言官的话一样,立刻让旁边的宫人记录下来,等到回到自己的宅邸后再做整合。
嬴政和顾衍这样着急的商量官制的事情,是因为带兵的将军们要回来了。
蒙骜、王龁两位将军带着自家的小子们,在韩、魏、赵三国之间穿插,顺利拿下了将近四十城,秦国的领土又东扩张了一些。如今凯旋,明年春祭完,嬴政定然是要大封群臣的。到时候就可以公布官职制度的改变是最合适的时间。
而且,顾衍和吕不韦共同编修的书院课本也已经写好,按照不同学段有不同的书本,初级的课本先是识字,内容是从天文地理、到医学农业、还有传统礼乐射御都有涉猎。高级的课本就更加细致,分科分类,还加入了秦律的学习,为日后学习为吏之道打基础。
为吏之道是一本秦国官员必读的行为准则,学习完这个再通过律法、农学、医学的基础考试,学生们就可以担任基层长官了。
必须要赶在第一批学生毕业之前将新的官吏制度推广到全国,这样才能让科考制度和新的官职制度无缝衔接。
当然,忙碌了半年的顾衍在整体的工作都安排下去后,终于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在调整了最后一个司的人员安排后,他终于向嬴政告假,请了自己官员生活的第一个年假(1)。
嬴政答应地非常爽快,并且将春假和年假都批给了顾衍,让他回乡祭祖。
于是,在秦王政五年初,年仅二十一岁的顾衍踏上了回家的路。从咸阳城出去的路上,顾衍明显感觉到大家的生活有了些许不同。
自从去年他猜测会有蝗灾,到蝗灾发生,再到赈灾整整一年半他都没有离开咸阳城。工作忙碌是一方面,嬴政担心流民冲撞他,不让他出城也是一方面。所以,素来喜欢和农人聊天的顾衍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乡村的空气了。
反正嬴政批了他将近两个月的假,走慢些也无妨,顾衍抱着这样的想法让韩徒将车停在了一个村的旁边。
“君子这是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1)年假:古代官员的休假基本差不多,五日或者十日一放(战国时期没有)。但是,参考了汉律和唐律,官员是五月给田假,九月给授衣假,各十五天。春节、冬至七天假。寒食节、清明节各四天。中秋、夏至、腊八各三天。元宵、中元、端午、重阳各一天。立春、春分、立夏、立秋、秋分、立冬各一天。君主和太后的生日各一天。每三年,可以请一到两个月的探亲假,结婚九天假,家人亲戚结婚也能请一到五天假,孩子有冠礼或者笄礼也能请假。这些都是合法的公共假日。
虽然战国时期假期制度不算完整,但是在末期,汉初的这些假期该有的都有了。
写完了才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
顺便说一句,包拯还向宋仁宗建议过给官员少放或者不放假,被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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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此时不仅是年关将至,而且正是灾民们最难熬的时候。虽然有君王赈灾,但城外难免不安全,所以很少有贵人出城。顾衍衣着华贵,就算是这里没有人见过‘顾丞相’,这里的村民也没人敢冲撞他。
而这位青衣少年贸然出声,让周围的村民吓了一跳。不过顾衍也没有生气,而是转头说,“我多年未归家,如今有了闲暇,于是想在年关之前回乡祭祖。”
“见过君子。”那个青衣如玉的小少年端端正正的对着顾衍行礼,顾衍微笑着点头答应。然后轻声问道,“不知小君子的仆从呢?怎没有跟在你身边?”他显然是遇到了跟着族中年长的学子一起游学的少年了。
近年来,秦国的威望越来越高。顾衍在十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在战争的催化下生根发芽。那些随着被贩卖的纸张而飘洒在六国土地上的,有关秦律、农业优势的文字让更多的人认识到秦国不仅仅有严苛的法律,也有保护百姓的部分,更有年产能翻三倍的粮田。
尤其是通俗的戏剧、表演随着剧团的脚步走到各国,很多百姓都对秦国的风土人情有了了解。这更激发了士子们对秦国的好奇心。
所以但凡有条件的家族,在自家小子游学的时候都会嘱咐来秦国国度一看。
像青衣少年这样的孩子,远行的话都会带着至少四位仆从奴隶的。可如今,顾衍并没有感觉到他身后有人。
“村头分粮,我与奴仆走散了。”小少年抿了抿嘴,最后说道。显然是因为赈灾的粮食下来了,村人着急取粮,将主仆几人冲散了。
顾衍听闻轻笑了一下,回身对跟在身后的人说,“韩徒,去帮这位小君子找一下家人,找到了就在马车边等我。”韩徒点头称诺,将一直拿着的手杖交给顾衍才转身离开。两人没看到的是,在顾衍称呼韩徒的时候,小少年严肃的神情。
顾衍将自己的仆人派去帮少年找人,自然不会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笑着问,“我要去四处看看,小君子可愿与我同游?”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小少年低声行礼道。他是外国人,年纪又小,待在秦国的村庄里不安全。还是先跟着顾衍比较好。
“噗嗤。”顾衍笑出了声,听着一个恐怕不足十岁的孩子这么一本正经的学孟子说话,还真是有些奇怪,“小君子年少聪颖,竟然连《孟子》都读过了。”
“囫囵吞枣,不敢言读。”青衣少年闷闷的说,“听闻秦相十岁为人师,十五为太保,如今二十已为秦国丞相。我还不算聪颖。”
顾衍笑着摸摸小孩的头发,伸出一根手指让少年牵着,然后安慰道,“他不似常人,小君子莫要妄自菲薄。”语气里完全没有自己就是当事人的感觉。
想想自己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顾衍就忍不住的笑出声。然后在小少年好奇的眼神中止住了笑声,也没问他的名字。毕竟,刚刚他才说过自己,要是交换名字的话,平白让大家尴尬。
于是转移话题道,“小君子一路来秦,可有何感想?”
“秦法严明,百姓安定。”少年认真地说,“早听闻秦法严苛,可一路而来并未见面有刺青者,偶然有的,也都是多年前犯法者。刑徒虽多,但并无欺压的情况发生,可见官吏们都秉公执法,没有仗势欺人。”
少年人显然对法律有自己的理解,滔滔不绝道,“虽然说,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彊(1),但自秦孝公以来至如今,百姓已经习惯遵从君王,但秦法未变。牢狱人满为患,面有刺青者众,秦国百姓苦苛刑久矣。长此以往,百姓必心生不满。我本以为,秦国压制臣民,唯有战事强悍,如今一见,百姓也安居乐业。”
“强秦,六国不可破矣。”
最后一句话小少年说的很小声。若是秦国强大,没有任何缺点的话,那么他的母国必然会被秦国吞噬。
“韩国也行法家之学,小君子以为何如?”顾衍听他讲的高兴,于是又问了一下如今秦国的敌人,同样推崇法家的韩国。两个推行不同的法家,秦国推行法,而韩国擅长术。君主暗中用术,让臣子捉摸不透君主的想法,从而不敢冒犯。
顾衍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治国方法,可从未听过有人能公正的说出自己的看法,于是才想起问问这个异乡的少年,
小少年一紧张,还以为顾衍猜出了自己的出身,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衍听他犹豫,也没有催促,只当是小孩子还不懂这些。笑着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饴糖塞到孩子的手里,牵着他走到田间,然后将鸱鸮杖放在地上后,凭借着记忆从田埂下到地里。
多亏了秦国的田地都是统一的标准,顾衍可以靠着记忆避开补种的冬麦们。将深衣的下摆提起来,别在腰带上,爽快地将自己的绣鞋丝履脱掉,打着赤脚。顾衍早就让人将自己的绵袴裆部缝在一起,所以也不存在失礼的情况。
这边,青衣少年捡起顾衍的鸱鸮杖,侍立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顾衍的穿着打扮无疑是高等级的贵族之后,没想到这样端庄贵气的青年竟然能毫不犹豫的在冬天赤脚下田!这是普通的士都不会干的事。
在确定了冬麦的生长情况后,顾衍从地上挖了些土,用手将土细细的捻碎。因为今年的蝗灾,植被都不生长了,去年洒下的肥料没有被完全消化,休息了差不多半年的土地非常肥沃。顾衍呼了一口气,湿热的呼吸在冷空气中迅速形成洁白的帷幕,遮挡了顾衍的视线。
当然,他的眼睛还没好,并不在乎这点影响。但那边拿着鸱鸮杖的少年这才发现,那个牵着自己一直行动如常的青年竟然目盲。刚刚因为身量不足,看不到青年的脸,所以也不知道那个本该清明的眼睛透着空茫一片。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自己爷爷和父亲的谈话。
“秦王立了个刚刚弱冠的青年为丞相听闻这顾丞相目不能视”
“目盲而行动如常,看来,这位顾丞相当是神人。”
小少年睁大了眼睛盯着在天地里检查土质的青年,一个国家有多少高级贵族目盲?又有多少盲者可以不靠任何人就行动自如?
在顾衍确定了明年的农业应该有个好收成,将自己收拾好的时候,小少年已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异样。只是时不时瞥向顾衍的动作最后还是让感官敏锐的顾衍察觉到了,他笑着问,“是我的脸上沾了泥土吗?”说着他还将狐裘披风紧了紧,刚刚在田里确实有点冷。
“不,不是。”少年嘟囔着,“我只是没见过有大贵族会亲自下地。”
然后欲盖弥彰的问,“您如此关心农业,是打算成为农官吗?”
顾衍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小少年也松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能确定拉着自己的这位亲和的贵族青年就是久负盛名的秦丞相,顾羡之了。但是对方显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也不敢表现出异常。从刚刚能察觉到自己频频看他,少年就知道,对方虽然目盲,但其他感官一定非常敏锐。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到村子里,少年跟着顾衍走访了几户人家,看着他亲和的询问着赈灾的细节。每一个百姓说到的赈灾细节,他都能立刻接上。
那些原本不应该归丞相管的事情,他都对答如流。
这不是在做样子,自己身旁的这位年轻丞相是真的一心为民。
就在少年偷偷观察顾衍和乡人说话的时候,一个不注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拉住了顾衍的衣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这恐怕是这家人的孩子,趁着长辈们都围在顾衍跟前偷偷爬出来了。
小少年看着那不知道都摸过什么的手在顾衍昂贵的衣摆上蹭来蹭去,抿着嘴想要帮他将衣衫解救出来,没想到正在和农人聊田间收成和蝗灾影响的顾衍竟然直接蹲了下来,他用空蒙的眼瞳注视着那个幼童。
在一旁的成年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顾衍亲和的与他们聊天,但这不代表他们忘了他贵族的身份。现在自家的孩子弄脏了贵人的衣衫,而且农人都能看出来那狐裘价格定然不菲,都害怕贵人责罚。
顾衍轻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饴糖,将糖块塞进幼童的手里,将自己的衣摆换出来,然后笑着捏捏幼童的脸,\不要随便揪别人的衣服哦!\说着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然后站起身,一边颠了颠没心没肺吃糖的小不点,一边问一旁松了口气的农人,“近几年幼儿夭折多吗?”在嬴政继位前,秦国因为常年作战,粮食不丰,很多村庄又没有壮劳力,新生儿几乎是五不存一的。顾衍后续想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医疗卫生,现在刚好遇到个幼童,就问了问。
“前几年村里的孩子早亡的很多,也有的人家根本养不起,孩子刚刚生下来就偷偷溺死了。”其实这是非法的,秦律不允许溺死孩童,但这种事屡禁不止,地方基层官员管不过来,最后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办法,多一张嘴吃饭就是要逼死家里其他人。
乡人偷偷看顾衍的神色,见他虽然神情不悦,但好歹没有发火,于是又七嘴八舌的说,“不过自从王上继位,乡里有了水渠和水车灌溉方便了,地能浇上自然就长的好。”
“对,还有前几年推广的曲辕犁和耧车,一个人也能种一大片地。粮食上来了,孩子自然就能养活了!”
顾衍微笑着听着农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就连他怀里抱着那个小家伙去摸他的发簪,他都笑着安抚了。
这时一个老者拄着鸠杖(2),慢悠悠的说,“其实啊,以前就是精心照顾,很多婴儿也活不过三岁。大都是饿死的,贵人您想啊,孩他娘吃不饱就没有奶水,只能整日用野菜汁和一点麦汤喂刚出生的孩子,那婴儿怎么活嘛!很多病,都是饿病。”
不愧是被授予玉杖的老人,他一说话周围的人都赞同的应声。
而顾衍肃着脸,轻声问,“老人家,如今用铵肥,粮食增产了三倍有余,可还有大量的孩童死于饥饿带来的疾病?”他出声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小是乳母哺育,后来有衣食不愁,奴仆成群。就是顾氏族人,也因为宣太后的庇护从未遭受这般痛苦。
“自然自然,王上仁慈,只加了三成税,各家各户都能留下些粮食。就是下田产的麦,只要肯下功夫,也能吃些饼子过活。孩子自然就多了哈哈哈。”说到高兴的地方,老人笑着说,“听说乡上有书院,等我家孙子大些了,也能送去识几个字了。”语气中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是啊。”一旁的一个荆钗挽头的妇人笑着附和,“虽然今年遭了蝗灾,不过王上和丞相下令赈灾,可是救了大伙的命。现在种了冬麦,只要好好干,明年定然有个好收成,好送我家大儿去念书。识了字,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啦!”说着,她不好意思的向顾衍笑笑,伸手将顾衍怀里的小不点接过去,这是她家的孩子。
听到乡人们说的话,顾衍从刚刚听到大量孩子死亡时就掉着的脸,才重新笑了出来。
等农人们散去,顾衍才重新牵着小少年的手,笑着说,“小君子你看,我本以为孩子夭折都是因为照顾不周,或者无医无药。如今听了农人的话才知道,粮食相比起医药来说更是急需品啊!”
“今年遭了蝗灾,大家的日子都苦些。明年只要肥水充足,定然会是个丰年!”顾衍最后下结论。
小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也没说。顾衍也不在乎,此时的贵族大多不看重百姓的想法,他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博取赞同的。
两人在村里又转了一会,就回到了顾衍的马车旁。远远的,小少年就看到了自己的堂兄站在那里,立刻欣喜地挣开顾衍的手,向自己的亲人跑去。再怎么聪颖,他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长时间离开亲人和仆从还是让他非常不安。
而韩徒也看到了顾衍,同样看到了顾衍满是脏手印的披风下摆和袖口,立刻知道是自家的主君又去和乡人们聊天了。不需要吩咐,他转身从车厢里拿出另一件帮顾衍换上。
等顾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那边已经数落了小少年一顿的贵族青年端正的向顾衍行礼,“多谢丞相相助,张氏无以为谢。”说的就是他和小少年的家族了。
“君子多礼了。”顾衍点点头回礼,他从来没吩咐韩徒隐瞒身份,所以对方从他仆从那里知道他的秦丞相也很正常。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各自登车告别。
如今的贵族就是这样,即使知道对方是敌国的高层也不会有任何敌视的情况发生,当然当中侮辱他人的国家和家族的话,对面肯定会拔剑的。正因为对贵族教育出来的君子保持着绝对的信心,顾衍在外遇到游学的贵族,只是不主动表面身份,但也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如今的贵族里姓张,又着青衣的人可不多了,毕竟韩国都快被秦国打没了(3)。顾衍虽然没有打听他们的张氏是哪里人,不过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边,小少年抿着嘴对着自己堂兄坐着,严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良,你这样是受了惊吓?”那边张家堂兄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堂弟,“需要请疾医来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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