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的是,为夫受教。”熊启将自己夫人的手拉过来,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说,“那就去见见那个少年丞相吧!”
其实熊启是在朝堂上见过顾衍的,只是两个人从没有过交流,甚至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先前为了避嫌,他从来不和朝中楚人有过多的交流,自然和顾衍没有什么交际,如今倒是连上门送的礼物都不知道送些什么好了。
最后还是带了些琉璃器和美玉,这才算匆忙准备好。
顾衍这边从没有要折腾自己这位长辈的意思,他只是习惯了。这几周接待官员都是有事直说,把周礼抛了个干净,得知熊启的拜贴里没有明确时间,就以为他也着急见自己,哪里想到贵族那些弯弯绕绕。
因为以上理由,顾衍也没有整理自己,就穿着居家服在书房‘看’书,顺便关心一下张苍的研究进度。
当听到仆从禀报昌平君穿着常礼服来的时候,顾衍表情甚至凝固了一瞬。他知道贵族拜访一般都盛装打扮,还会带着送给主人的礼物。主人在招待时也有一定礼仪,服装,甚至要安排歌舞!
熊启这样明显是按照礼仪来的。服装和饮食好说,再怎么简单他都是大秦相国,这些礼仪用品都是齐整的。
可是,他的府中没有豢养舞伎,他从哪里找歌舞去啊!
“为我更衣。”顾衍低声对近侍吩咐,然后在张苍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离开了书房。
红衣胜血,银线滚边,顾衍将自己的曲裾整理平顺,任由仆人们围着他将大襟一层一层整理好。此时的衣襟开的很低,领口露出内衣,袍服下摆打一排密裥同样是银线滚边蟠螭纹。
穿上礼服,顾衍都觉得自己肩头重了不少。仆从将自己的鸱鸮杖递到他手前,顾衍如玉的手指轻轻握住乌色手杖,这才算完。
好在,昌平君的马车也没有很快,在顾衍整理好后才总算赶到丞相府门口,也不枉他玉杂组刚刚配好就赶紧出来了。
顾衍立在府门口,待昌平君下车站稳后,静拜。昌平君同样静拜,然后顾衍就将昌平君迎上阶。三请三拜,这拜礼才算了结。
等到了主室,顾衍和昌平君又推席让席三回,这才宾客尽欢地落座。
顾衍长松了口气,虽说礼仪是自小学的,就是长时间不用也不会慌了手脚。但被昌平君这么一搞,他还真是有些紧张。
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
“丞相如此着急寻启,可是有要事?”
刚刚这一套下来,顾衍算是清楚了昌平君的个性。这是一个标准到几乎可以称之为模范的战国贵族典范。不是说守礼不好,只是不适合负责赈灾罢了。
对于大贵族们来说,土地和城池只是财产,而这个财产自带人口。也就算是说,在战国贵族眼里,除贵族外都不能称之为平等的人,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工具罢了。
这种优越感是血脉、财富、掌握的权力等等各种复杂的因素决定的,不是顾衍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他能做的不过是在改革的时候,不让这些贵族插手罢了。
如果熊启负责赈灾,他可不相信这位昌平君能一视同仁,为民着想。要是在后续的实践中出了问题,那他前期的那些为保下灾民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都滚到喉咙边的话就这样被顾衍咽了下去,转而提起自己的另一项工作,“我与王上商议后决定对如今的朝堂做一个改变,只是君侯知道我身子向来不好,最近又劳于赈灾,是在分身乏术。所以,王上便希望君侯能助我一臂之力。”
这和嬴政先前和他说的让他负责赈灾不一样,熊启微微皱眉,没有搭话。
顾衍也知道临时改变计划有些奇怪,所以解释道,“因为此事甚大,王上不愿过早传出风声。召见君侯时恐怕是以赈灾为名,未与君侯细谈。”
毕竟正式召见臣子周围的宫人很多,九卿中的人也会到场,如果王上想拿九卿开刀确实需要保密。熊启想了想,算是认可了顾衍的解释,于是放下酒杯问道,“那丞相是想怎样改变朝堂?”
顾衍将那个交给嬴政的计划书的副本给了熊启一份,然后就传宴席。
依照礼仪,这个时候就应该奏乐歌舞了,然后如果客人看上了哪个舞伎或者主人的姬妾,今晚他就能在床上看到这位妾了。(1)
只是顾衍府中不仅没有妾,甚至连舞伎都没有。
他为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对熊启行礼,“宴饮单调,衍愿自舞娱宾。”
作者有话要说:(1)姬妾之类,牛马之属。秦汉之前的妾室不仅要干活,在家里来客人时也是客人的陪床。这也就是为什么只有嫡子才能继承家业的原因,因为妾生的孩子不一定是家主的。
本来想把张良的文案写出来的,结果中午发现网球王子有新的剧场版了!不说了,我要去看网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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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个时代的贵族,不论男女都会学各种各样的舞蹈。但贵族女子不论是否嫁人,都不会在公开场合跳舞,而男子则不同。
自舞娱宾被看作风雅且尊重客人的做法,在很多场合里都能见到男子舞剑或者随音乐起舞。
顾衍宽袍大袖,按照幼年时族老教过他的动作移动身体。其实顾衍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舞姿是否优美。毕竟,幼年时的记忆实在太过久远,就算是顾衍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完全记住一套动作复杂的舞蹈,并且和音乐配合的严丝合缝。
好在,贵族之间的舞蹈不过是一个礼仪,昌平君的身份也不需要顾衍跳完一整支舞。顾衍随着编钟编磬的节奏,在明快地节奏下动,在悠扬地平缓乐曲中静,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的舞姿。——他小的时候眼睛就失去了光明,对舞蹈的练习也就止于那时。
不论顾衍心中是怎么想的,昌平君并不知道。俊朗的青年面白如玉,身着红衣,袖口和下摆的银线在空中飞舞,滚龙纹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虽然有的动作并不标准,顾丞相好像做了自己的改动,但昌平君也不得不说这样的改动让动作更加流畅美观了起来。
在音乐停止的时候,顾衍就立刻停下了动作。事实上,如果音乐再弹奏下去,他就完全想不起来动作了。
顾衍平和的对着昌平君行礼,昌平君立刻站了起来回礼。
顾衍轻笑着只受了自己这位长辈的半礼,然后回到主座上坐下。他心里还在想着改变官制的事情,也无心吃饭,好在昌平君观察到了他的状态,也放下了手中的玉箸。顾衍的近侍看到后立刻安排了撤宴,顾衍和昌平君挪步书房。
张苍早在知道昌平君要来的时候,就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此事书房里只有顾衍和昌平君两人。
顾衍将计划书拿在手里,温和的询问昌平君,“不知君侯可有什么意见?”
昌平在开宴前就草草看过这份计划书,此时听到顾衍的询问,捋着胡子满意的点点头,“如此这般,朝中大小事物分明,官员们责权确定,实在在有益朝中大事的推进啊!”其实如今军中就是这样要求的,虽然没有顾衍预想的那么细致,但是已经达到了责权分明,所以昌平君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改革,但也不意外。
他很快就跟上了顾衍的思路,“朝中官员有的并不负责实事,而有的又大事小事都要管。其实这对政令的推动有很大的阻碍,王上的常务也就变得十分繁忙。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此实行政令,岂不是要让王上成为圣人不可?”
“如果能有专人负责专事,就是王上想要安排什么政务,也可以很快找到专人,不必再问询丞相或者御史后再做决定了。”顾衍笑着接过熊启的话,他有预感,要是再说下去,熊启估计就要说出什么可以让丞相统领日常事物,王上专心负责祭祀和战争之类的话了。
其实想着也是,贵族的想法还是回到从前与王分权的时代。但顾衍知道,这对于当下的社会来讲是不合适。只有将权力牢牢掌握在王的手中,底下人才不会乱。
熊启自然听出了顾衍的画外之音,他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虽然顾衍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微弱地笑声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也笑笑,转而和昌平君谈起计划书细化的事情。
熊启不亏是自小在咸阳长大,一成年就入朝堂的人。对于很多陈年旧事非常清楚,对改革有可能遭受的反对派都有谁,那些家族也能猜出一二。这些是时间带来的积累,不是顾衍一朝一夕就能赶上的。
他疯狂的吸收着熊启的经验,不断将自己脑内的情报网扩充。“君侯的意思是,如果要将治粟内史放入农部,军方世家可能会反对?”
“治粟内史掌握国库收支,也掌握着军队粮草的配发,丞相不能简单的将治粟内史放入管理农业的部类里。这样贸然的改变,会使将军们恐慌的。”
“但我已经将国库的收支部分放进了度支中了,并没有让粮食、赋税的分配无人管理啊?”顾衍按着自己的记忆将度支找了出来,将其中写的职责给昌平君看。度支在计划书里就写的是负责赋税、人口统计、和每年的财政规划。顺便说一下,顾衍将国库和王上的私库分开了,这样就可以保证每年有一笔固定的钱用来建设和支付各级官吏、教师的俸禄,而且可以计划每年的用钱量,在年末的时候总结反思。
他想的挺好,但是昌平君却摇摇头,“听闻丞相与蒙将军他们交好,但可能高估了军队对粮草的依赖程度。如今是你知我知,王上知这其中的差别,但若是日后改革时,这样的消息被送往各地,难免会有流言传出。大秦以军队立国,万不可有丝毫动摇。”熊启不敢尝试以任何形式去动摇军心,那王上一定会撕了他的。
顾衍赞同的点点头,他一直认为将军们和王上对军队的管束非常成熟了,没有考虑到一点点消息就有可能让军心动摇。
军队里都是服兵役的百姓,百姓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容易被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煽动。他并不像给将军们添麻烦,于是抿了抿嘴,对昌平君说,“我明日会与王上再议此事,君侯要与我同往吗?”这毕竟是熊启提出的意见,顾衍担心熊启不信任自己传达两人商议的结果。毕竟,单独见王上,可以告黑状的好时候。
谁知道熊启拒绝了,“丞相为人端庄持重,启并无疑心。王上更加亲近丞相,如果有想法,定会对丞相直言不讳,若是有启在旁,恐怕有的话就不会细说了。”说罢他哈哈笑了起来,“王上年轻,心思又重,启还是不要平白惹人厌烦的好!”听得出来,熊启是真的信任顾衍,也是真心想要栽培嬴政。
虽然这样的情况有些出乎顾衍预料,不过也不难理解。熊氏是秦国的外戚,在秦国有着非常高的地位,而如果昌平君和昌文君回到楚国,可能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公子,连职位都得不到。能有现在的地位,只能说是因为秦王的信任。他们恐怕是全国之中最希望嬴政长长久久当政的一类人了。
而且,他们都是嬴政的长辈。此时的家族观念非常重,贵族也逃不开。熊启可能真的是将嬴政看成了自己的子侄来培养了,子侄有点小心思,作为长辈当然不会说什么了。
在将昌平君送上车后,顾衍忽然想到自己应该也是昌平君的远方亲戚吧,怎么就不见熊启如此为他考虑呢?
“先生将官吏改制的事情交给了昌平君?”第二天顾衍见嬴政时,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决定,嬴政只是疑惑了一瞬,就了然的笑了起来,“先生担心熊氏对百姓不好啊!”
“是。”顾衍也没掩盖自己的想法,“昌平君是贵族典范,不需要臣多言,王上就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百姓。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赈灾之事交给昌平君不妥,贸然独断专行了,还请王上恕罪。”
“先生何罪之有?”嬴政笑着说,“不过是给昌平君找点事做罢了,他做什么当然是先生决定就行了。”
“多谢王上。”顾衍行礼,然后将自己昨天的思考说了出来,“王上,昨日昌平君与臣言农部之事,臣觉得应当在灾民修路的同时,同步建设邮递站。”
“邮递站?”
“昌平君说如不是军队急报,消息传递速度非常慢。往往一件事从咸阳到岐山都需要一年半载,更何况如今我大秦领土越发大,消息的传递速度也就越慢了。而百姓并不能直接收到王令,只能道听途说,可是如此长的时间和距离,没有人能保证消息到了百姓耳朵里就是王上之言。”
嬴政想了想,“有心人会利用这样的机会,误导百姓,使他们对寡人生怨。”这些都是前世他想过的,说起来很顺畅,“所以先生想要借此机会,彻底打通时政的传递渠道,将信息的根源把把握在朝堂的手里。”小的时候,顾衍就已经建议过昭襄王将秦国的优点、被秦国统治的好处印在识字本的后面,让吕不韦卖到各国去。如今,顾衍是想通过专门的消息发布渠道,来博得国内人对秦王的信任。
寡人这位先生啊,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为稳定国家做准备了。嬴政在心里愉快的想。
不过以他对顾衍的了解,他不会单单为了一个传递消息就提出这么一个执行起来万分复杂的计划来游说他。所以,嬴政笑着对顾衍说,“先生还想用这邮递站来做什么?可以一起说来。”
如今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差不多两千户为一乡。顾衍打算一乡设一个邮递站,然后让亭佐(1)每月到乡邮递站取一次包裹信件,然后在固定的时间让百姓自取。这个服务主要是提供给在外服兵役的人员和他们的家人。更重要的是,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将中央下达给地方的命令传到百姓耳朵里。
虽然现在秦队也有专门的斥候来送信,但毕竟不方便。顾衍是想将这种还非常原始的邮递方式变得更专业化。
他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嬴政,嬴政想了想,“不需要单独建邮递站,只需要层层下发命令即可。也不用单独安排人手,毕竟现在除了外出为官和服徭役的,基本是人对寄信有需求让战士们与家人通信,还能安抚情绪”
“准了。”
思前想后,嬴政答应了顾衍的提案,但是他补充道,“凡是信中所言,寡人会命县尉(2)抽查,以防万一。”他曾经从顾衍那里学的概率和抽样终于派上了用场,嬴政自信的看向顾衍。
“是,王上思虑周全。”顾衍是看不到嬴政神情的,没有理解到他炫耀的点。
作者有话要说:(1)亭佐:秦、汉亭长的副职,助亭长办事。
(2)县尉:负责县级的治安,守备工作。
这两个都是基层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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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当然,顾衍小小的不解风情没有影响嬴政对通信邮递站建设的热情。他是一个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时,就会立刻在脑海中形成需要做什么就能达成目的的人。一条条需要打通的关节,一道道王令被下发到各个郡县乡。
因为王令涉及到行政单位过于细碎,所以原本应该只能被县令,甚至郡守阅读的命令也同步给了乡中三老(1),亭长们也几乎是第二天就接到了从乡抄写下来的王令。
这一举动在整个秦国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讨论。
关于王令和议政,在秦国是有非常明确地要求的。要求明确,不代表禁止。但是下到百姓,上到官员,对于议政都每场谨慎。
此时在各国流行的刑法是,亏令者死,益(异)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2)。在这方面,秦国是比较温和的,秦律里多次强调,‘废令,耐为侯。’就是强制进入军队成为斥候。
而对于百姓妄论朝政,六国也有尽诛的传统,秦国是偶语者弃市。
久而久之,就很少有人会对王上的政令有任何讨论了。虽然法律不禁止,但没有人知道‘妄议’的界限在哪里,大家受教育水平又不太高,害怕自己说出不好的话来,于是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