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之处，镜花水月(庄郎)

‘那个……我想问你一下，你有过多少个男朋友？’
这种事情……他发出去的瞬间就又后悔了，手忙脚乱撤回来。
‘朝白生，蔺源。’
本以为会被骂然后说关你什么事，王皓居然有点太实在，连名字都直接说出来。
朝白生吗……
‘才两个？’陈嘉阳忍不住发出去了，心里无数次骂自己手贱。
‘才多大的人。你想我有几个。’
‘啊……那朝白生，是第一个？你是在他出国前……的那个？’
这次没有回应了。
手贱手贱手贱！
陈嘉阳侧躺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暮色，鬼使神差地拨打了王皓的号码。
居然接听了。
直到前一刻都感觉不太真实的。
“嗯？什么事打过来？”王皓平静道。
“那啥……你没回答我所以……”
“回答你什么？”
“就是，朝白生他……是你第一个男朋友么？初恋？”
对面沉默了有两分钟，电话还通着，王皓没有挂断。
“谈了三年。”
这就是他的答复。
“啊？那十二岁就……啊？不对吧？”
“哪里不对？年龄太小了吗？”王皓反问。
“这样的话算起来你是十二岁的时候……”
“是个让人轻视的年纪呢，对吧。”王皓笑了出来。
陈嘉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朝白生比你大吧？”
“四岁。”
“……你别笑了。”
王皓一直细声笑着，不停歇，一直一直。
“你这样我听着很难受。”陈嘉阳静静地说。
笑声持续了好久，陈嘉阳说过那句后便没再说话了，静静地听着，直到笑声成了啜泣。
“陈嘉阳……”
“嗯。我在。”
话筒对面的喘.息愈来愈重，愈演愈烈，陈嘉阳也愈来愈难受，眼泪不知觉地就沾湿了枕头。
“朝白生他啊……”
“嗯。”
“你知道吗……他啊…真的……他真的……”
“我听着。”
对面的喘息忽然变作深呼吸，“你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吗？”
“不清楚。”他闭上眼睛。
又哭了。
仿佛王皓在耳边反复调整呼吸，拼命抑制自己，好久好久才有些平静下来。
“那你现在还喜欢朝白生吗？”
“我们分手了。陈嘉阳。”王皓缓缓呼出一口气，“晚安。”
接下来就是一串忙音。
就像是一道疤，无论如何都想揭开看看。
即便知道疤下是一片触目惊心。
第十五话 迷离
手机铃声不停地响，拖起深深地在睡梦里的人。
王皓不想睁开眼睛，盲摸了一阵才找到手机，“……喂？”
“亲爱的…开一下门……可不可以快点……”
这让他近乎完全清醒过来。
朝白生是摔进来的。
“朝白生？！”王皓忙扶住他，踢上门。
他舒服地摊在毛毯上。
朝白生的嘴角被打伤了，左眼肿起一块。
王皓斟了杯水，在他身边蹲下来，刚要开口问朝白生如何，朝白生的手先抚上他的脸，“你的眼睛……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你哭了吧。半夜的时候。”
王皓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在电话里对陈嘉阳哭来着，拉开他的手，“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还担心我哭没哭吗。”
朝白生歪头，笑了笑，“我哪有什么事儿。你太担心我了吧？”
“不，你看起来非常糟糕。”王皓嫌弃他的贫嘴伸手拍他的肩膀，惹得朝白生喊出一串疼，不禁重重地笑了几声，“你身上也有伤？”
“……你觉得我妈只打脸的吗？”
“啊……也对。”他去拿棉签和药水，“谁叫你带我去吃陈家的饭的。她也不好现场发作，不就是回去朝你发泄了么。”
“嘿，你是没看到她那个表情，明明根本不在乎我，还装出一种作为你妈我不能放弃你，可是你却这样不孝顺的表情来。”朝白生晃晃腿，“好像我会答应她娶李佳似的。”
王皓的手顿了顿，上药的棉签在朝白生伤口上摩擦了两下。
“啊啊啊——好疼啊亲爱的。”
“还不是你自作孽。要是当初不要因为想气她干出那种事情，说不定现在她以你为豪呢。”他收起棉签扔进小垃圾桶里。
“我可不想和我哥一样当挡箭牌。”朝白生撇撇嘴，“当初她还想给我哥改名呢，改成朝介司。”
“你妹妹叫朝洁思对吧。”
“嗯哼。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兄妹了，如果不清楚的人听到的话。朝洁思是她的女儿，咱们俩兄弟可不是她生的。你知道她想给我起多脑残的名字吗！？”
“……说吧。”王皓给他递过去白开水。
“朝解离。”
“噗。”
“不许笑！这也就那个老太婆能想出来。不过后来被我爸驳回了。因为我哥说想和我一起叫‘生’，保留妈妈的意见。其实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伸手去接朝白生喝完水的杯子，起身打算再装些水，“有毒。”
朝白生忽然搂住他，把他又扯下来。
杯子摔在地上。
幸好是塑料的。
“朝白生……”
“你别乱动，我身上疼着呢。”他靠在王皓背上，闭上眼睛。
王皓没有再挣扎，坐在朝白生怀里，也看不见朝白生是什么表情，呆呆地保持着动作。
天蒙蒙地亮着，虽然是快到正午的时候，倒是有些凉。
灯红酒绿，也还是那个模样。
“亲爱的，我想吃那个……”朝白生扯着王皓的袖子，拉着他过马路，“看起来好吃。”
一直都是上学回家，上学回家，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这样突然出来看看，恍如隔世。
很熟悉又很陌生。
正如现在的朝白生那样。
“你点餐，我上个厕所。”
王皓上完厕所出来被叫住了。
“蔺源……你也在啊。”
蔺源显得有点局促，面对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一个人来吗？”
“啊，不是。”王皓回头看了眼餐厅，玻璃后面的朝白生又在跟别人合影，他苦笑着往里头指了指，“和别人一起来的。”
“啊，咱们学校新来的代课。见是见过不知道姓什么呢。”蔺源笑道，“新男朋友？”
老毛病又犯了。
“他不是。”王皓深呼一口气，“你这样是交不到新男朋友的哦，或者，女朋友。”
蔺源一时语塞。
“亲爱的——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和谁聊天呢？”朝白生从店里探出头，远远地喊，也要过来的样子。
蔺源眯了眯眼睛，“他好像是体育老师吧。”
“啊……我记得你哦。他的班主任对吧？教历史的。”
“今天可是特殊身份啊。”王皓说，“蔺源。前男友。”
朝白生明显愣了一愣。
王皓吐了吐舌头。
“你好，前男友，我是……我是……呃，前前男友。朝白生。”
“朝……”蔺源诧异地望向王皓。
“啊，对了，汉堡你…就这样放在里面了？”
朝白生挠挠头，“嗯……蔺老师，要一起吃吗？诶好像只点了两个……”
“没事。咱俩一起吃就可以了。”王皓笑了笑，“来吃点吧。”
吃罢，也到了要走的时候了，他们在街道分别。
老夫老妻的样子啊。
蔺源看着他们俩走过马路对面。
第五回 久待
“新娘真的是好漂亮哦。儿子，你一定会被惊艳到的。”夫人匆匆跑来，帮老猫拉了拉微皱的西服，“ 啊，今天雪狸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儿媳妇真是好漂亮。”
老猫脑中浮现一个人的面容。
虽然他是真漂亮，美得好似天下少女都会倾心于他，不过......
他暗自笑了笑。
沙发上的手机竟毫无动静。
“ 儿子。”夫人释然般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如果当时你...真的是好些事情都过去了，好在你回头了，妈妈现在也终于能放下心相信你了。”
“ 相信？妈还有不相信我的时候么。”老猫笑意盈盈，向镜子里的自己露齿，“ 总不可能是因为答应你和某的女人结婚？还是只见过一两面的那种？”
夫人愣了一下，“ 你们以后会......”
“ 您不是清楚我为什么答应这件事吗。”他推开来人，再回头看了眼手机。
毫无动静。
啫喱水喷在有些遮眼睛的刘海上，被圆梳往上带，固定在头顶，露出额头。
“ 少爷这刘海披了很久了吧，本来觉得少爷够白了，这头发一梳，额头更白。”梳妆的姑娘掩嘴笑着，“ 小姐还没您白呢。”
[“ 一白遮三丑！要是你变黑了肯定都得嫌弃你！”他给他吹头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老猫微微笑了笑，不自觉地摸自己的拇指，抬眼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
后面的时钟......
“ 都整理好了吗？”他抓起西服外套，“ 我出去转转。”
婚宴很盛大来宾络绎不绝，母亲正在一个一个打招呼，红光满面。
‘ 你来了。’老猫发出短信。
哈......终于如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那样做了一次事儿。
他故意没有用问号，这如一盘赌局。
短信收到了回复。
他似乎需要做点心理准备那般手忙脚乱，手机摔在地上，屏幕朝上。
‘ 我要坐在哪里？’
老猫在西服上抹了把手，才弯腰下去捡手机，往大堂那边去了。
果然，那个人站在大堂侧边，拿着请帖，也没打算进去的样子。
“ 耗......”
黄狗从后边来，伸手拿走耗子手上的帖子，耗子回头，靠过去，微微踮起脚，让黄狗垂下头听他讲话。
是怎样和谐的画面。
[“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我是黄狗的。”]
脑中不断响起那段话，无限快速回响，放大，放大，再放大。
老猫握紧了拳头。
黄狗的？
他从来就不信，黄狗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思。
看到耗子对我的态度，肯定暗笑了吧。
来宾撞到正打算挪步的耗子，随行的家女正要骂人，黄狗扶住耗子和他们道歉，她就噎住了。
“ 儿子？怎么跑这儿来了？都快要开始了这儿，还有闲心游荡？快去给叔叔阿姨问好。”夫人逮住老猫，连拖带拽扯进去了。
他回脸，黄狗跟那家女儿聊了起来，被撞的老人也一脸笑容拉着黄狗的手臂，耗子站在他身后，小动作扯着黄狗的衣尾。
“ 快快快进去，等你了呢。”
“ 我知道了。”老猫掀开帘布进内场，再看不见外场的情形。
黄狗黄狗黄狗。
从见到他那一天起就觉得他是绊脚石。
“ 助理。”老猫挥手让在一边收拾化妆品的人过来，抬手在眼下笔画，“ 到外堂去，有个大概这么高的男的和一个金毛的在一起，带他们去内场A室。”
“ 好的。”助理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包里，朝他鞠躬，离开梳妆室。
有电话进来了。
“ 喵喵喵？老猫吗？”
“ 波斯...诶？”他看两下手机屏幕，“ 你不是半年后才回来吗？”
“ 哦，你今天婚礼啊，我怎么能不看看呢。”波斯懒懒地说。
“ 你现在在哪儿？”
“ 哦？咋，你要来表扬我吗？好感动啊。”那边开始吵杂起来了，“ 哦？我见到了什么。我的大黄？是他吗？”
老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咧开嘴，“ 是啊。”
黄狗...有人来收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愣住了。
是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神经质了？
啊......
老猫解锁屏幕，在通讯录里翻了好久，才找到波斯的号码。
这是什么备注啊...一个空白键，搞得总忽略过去。
‘ 内场A室。’他给波斯发过去，退出前修改备注「表哥」。
第六回 盛婚
“首先欢迎各位来宾……”
老猫站在后台，马上就要到众目睽睽的地方去，不禁有些不适。
‘ 我在后台。’他还是揣着什么奇怪的心理给耗子发消息。
‘ 嗯。’
‘ ...你在看着吗？’
‘ 嗯。’
他的拇指停在删除键上，刚打出来的话又被删了去。
只要你说一句就好了啊。
不管怎么样都只有一个‘ 嗯’的回答......太让人崩溃了。
‘ 你现在说一句不想，我马上离开这场婚礼。’他本来是这样打出来的。
结婚代表什么？
或许真如黄狗所说，结婚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干涉他的爱情。
不知不觉中就觉得要哭出来了。
想起那个时候，在学校空教室里给耗子恶补重点科目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句要娶他。
耗子那个时候都要笑疯了。
耗子啊......
“ 少爷？您怎么了？要上台了啊。”助理拉住老猫，“ 主持人第二次叫您了哦。”
“ 嗯？嗯，好。”他将手机塞进裤袋里，拉了拉西服。
后台有些暗，出来之后眼前一片花白，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出口没有动，仲夏夜之梦一直在响，新娘已经出场了，拿着捧花。
场外议论纷纷。
“ 儿子！？你在干什么？”成玉奔过来，推着老猫往前去。
他看到了。
A室里的，他想见的那个人。
正看着他。
耗子愣愣地四周看了一圈，重新与他对视，忙摆手示意他进场。
“ 抱歉。”老猫从老丈人手里接过雪狸的手，微躬身，低声道。
“ 你就这样出来了？没关系吗。”耗子笑道。
这里是场地的后院，人都在前堂闹着，后院自然是出乎意料地安静。
那片是晴天呐。
如当年的天空那样，朗朗的天晴，在那之下的人已经不同往常了。
“ 哈。相比之下就什么都不是了吧。”老猫说。
耗子回眼望他，打量他的西服，“ 新郎官，真靓丽啊。”
他呵呵低声笑了两声，明明话都说得这么白了，也不是个傻子，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避开话题。
一如既往了。
即便是我已不再是当年有足够勇气可以信誓旦旦的少年，即便我要结婚生子。
你还是一如既往啊，那个耗子。
那个云淡风轻的表情，眺望远方的目光，穿着宽大的衣服，踏着有些拖延的步调，在微风里扬起脸。
真的是好喜欢这个人啊。
假若还能回到那年的夏天，或许会阻止你我相见。
因为遇见你就无法回头了。
只会更爱更爱你。
“ 怎么样了？你家那边。”老猫抬腿踢了踢跟前隆起的草垛，不再看着耗子。
“ 我家？”耗子歪头，顿了一顿，才又笑道，“ 你觉得我爸，不，王大老板会带我回去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啊。他都把我妈搞死了。”
“ ......我帮不了你。”
“ 不需要。你从来就没帮过我什么。”他说，“ 什么都没给我，就剩这条命，给点钱，让黄狗给养着。估计哪天死了他还高兴着呢。”
老猫费尽心思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些什么所谓‘ 帮得上忙’的事情，麻烦倒是添了不少，咬了咬牙，“ 只要你说......”
“ 现在活得比以前舒服多了。对比。”耗子打断他的话，低声笑了一阵，“ 那时还真是喜欢找刺激呢，做了一堆傻事还沾沾自喜。”
风轻轻地来了，抚起额边的碎发，那样轻盈，那样柔和，又转瞬即逝。
不再青稚了。
他的意思，就是已经过了可以在一起的时候，现在该好好分开了。
互不相干。
那时会突然冒出来轻快地叫老猫的名字，扯他衣角，哪个耗子已经不在了。
“ 啊，黄狗该担心我了。”
“ 他怎么可能会......”老猫厌烦了耗子要结束一切的语气，更讨厌黄狗这个名字，意识到自己动怒，又忙收敛起来，“ 抱歉。因为，他应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 你这样以后会吓着孩子哦。呵呵。”耗子笑起来，那样轻描淡写，似乎天空都澄净了几分。
你会吓着孩子的。
怎么可能啊......
“ 我怎么可能会和她有......”
话未说完，耗子就转身往内堂去了。
“ 等一下！耗子...我有话想......”老猫慌了，再也沉不住气，声音也平稳不下来。
耗子停住脚，回过身。
他缓缓朝耗子跟前去，耗子只言不发。
“ 耗子...我的意图你不是一向都很清楚吗？我......”他终于停在耗子眼前，靠得很近很近。
耗子抬脸，吻住他的嘴唇。
话都噎在喉咙里。
老猫想要搂住他的时候，他推开老猫，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回头。
耗子......
唇角似乎还有他的气息。
明明只是相触了短短的时间，却让人感觉那么细腻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