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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园旧事(沈瑄禾)


果然,那人一见他便吓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肩上已无一盏灯。
沈颜感慨道:“当年因你断尾指,今日因我吓惊魂,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沈颜拍拍宋日安空荡荡的左肩。
碰得到!
沈颜心满意足离去,刚飘出牢门,就看见幽暗腥臭的长路上缓缓走来两个人。
一个高大健硕,一个带着兜帽。
这打扮有点眼熟啊,他们来做什么?
“瑾娘你看,连宋日安这种蝼蚁,他都要百般报复,更何况你我?”
声音在空荡荡牢房里,显得有些渗人。
沈颜翻了个白眼,只许你偷情享乐,不许人抓奸报复?也就是你武将杀气重,肩火胜,不然我今夜就把头摘下来,挂你床头,非把你吓个丢魂丧胆,给你点厉害瞧瞧。
容云瑾隔着兜帽看了不成人样的宋日安许久,才道:“杨将军,你不必做这些无用功,本宫心定意坚,决定好的事情不会变动。”
“既然不变,瑾娘为何还与我出宫?”
容云瑾纤纤玉手主动牵起杨尚川,似托付:“将来太子仍需仰仗将军,还请将军平心静气,切莫妄为妄思。”
杨尚川没想到她愿触碰自己,心似坠入蜜罐道:“都听你的。”
容云瑾见好就收,问:“顺王找到了吗?”
“今日遍寻宫中未果,又惊扰了狗皇帝,只怕是杀他不得了。”杨尚川棘手道:“不过痴傻废人,理他做何。”
容云瑾不可置否,“废人?哪有废人私藏地道?今日之事若不是他装疯,便是有人利用,他都必死无疑!”
容云瑾朝他招手,“你过来,”杨尚川俯身倾耳,“你我见面之地,可有查过?”
杨尚川反驳道:“绝不可能!若不是全然安全之地,我怎敢让你去?”
容云瑾嘴角下压,面色不愉,似极看不惯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庸才,道:“你且去看一眼。”
沈颜面色一白,飞驰而去。
“醒醒!”沈颜猛晃顺王肩膀。可见顺王日子还是要比凌樾舒坦多了。
他从没见凌樾能安稳睡上半个时辰,别说这样摇晃了,走近半步,那人都会睁眼。
顺王睁眼,愣了一秒,变了脸色,“你突然叫我,是不是位置暴露了?”
沈颜点头。
沈颜问:“你可有能去之处?”
顺王脸色青黑,艰难摇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死气。
“没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你怕不怕?”沈颜道。
沈颜可是早就被害死的人,若不是走投无路,顺王还是比较信自己。他踯躅道:“你想去哪里?”
沈颜:“杨府。”
“杨尚川!你疯了?”顺王大惊,“若教他看见我,还不直接一刀了断?”
沈颜眯起了桃花眼。
“我保证一个时辰内把凌樾带过去。”
“当真?”
顺王紧张地脑袋都痛了,十指交错在一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应下一声好。
兵分两路。
沈颜给顺王指好路,剩下的一个时辰就只能看顺王的命了。
自己则扬袖卷起大风,将小屋吹的一团乱糟,任由外面的积水沿着地缝流入里屋,遮去痕迹,沈颜把东西都清理走,恢复原样。
完成后马不停蹄地去建章宫找凌樾救命。
而凌樾竟然在抄佛经……
用还是他擅长的飞白体,简直闲得发慌!
沈颜心想凌樾最在意容云瑾,只要传出容云瑾夜会杨尚川,肯定能激怒凌樾,连夜摆驾杨府捉奸。
沈颜看了看书案上他已经放了好久的异常“出宫记表”,但是凌樾就和瞎了一样,眼底只有那“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沈颜无可奈何,做了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火烧佛经。
一个厉鬼烧佛经,很难说会不会现场超度。
只见烛台倒塌,灯油撒倒,一瞬间便把凌樾手里的佛经烧成灰烬。
凌樾愣住,面露痛色。
灭长明灯,烧招魂幡,如今连佛经都不让我抄了吗?
阿颜,是不是你在天有灵,怨恨我呢?是,这些死物有何意义?
阿颜,你再等等我,我定亲自寻你赔罪。
凌樾敛眸,拿起书案上,第一本折子,竟是“出宫记表”,怎么会在这里?
沈颜欢呼!
怪异之处都被他用朱砂圈出来,除非凌樾是傻子,不然绝不可能看不到!
可凌樾看了一眼,毫不在乎的放在了一边,翻起下一本来。
沈颜:“……”
说好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呢?
容云瑾宫人和杨尚川相继出府,绿帽都戴头顶了,你竟然不闻不问!
香已经燃到了一半。
再不快些,顺王就真的和他殊途同归了。
正值无可奈何之时,凌樾突然从奏折中抬头,伸手抢过刚刚出宫记表,指尖在那像“6”一样的红圈上摩挲一下。
沈颜激动,终于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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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颜着急握拳: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凌樾:明白了,说不要就是要!
沈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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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见爱你们!
乞讨一点海星星,wink~

十三年,在沈颜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凌樾永远是伤人的那个,而不会被伤。
旁人可以折辱他,践踏他,误害他,取悦他,讨好他,凌樾都好似巍峨耸立的高山青峰,或许会施舍般落几片无伤大雅的叶子,下几场秋风冷雨,但山还是那座山,没有人能拥有,没有人能留下痕迹。
但容云瑾是个例外。
沈颜没有想到凌樾再次拿起那张“出宫记表”时,会难过到咳血,背脊一抖一颤的,像被大雪快要压断的松枝。
出宫记表上染上点点桃花血迹,凌樾抚着那朱砂圈圈多余的小尾巴,好像要把它抠出个洞来,又怕用力过猛,折弄坏了。
原来凌樾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为情所伤时,和市井里的俗人一样,也会痛,也会不堪一击。
沈颜承认自己有私心。
也没那么善良救顺王。
顺王当然有更安全的保命之策,譬如去三公九卿任何一个府邸里躲躲,起码碍于手足之情,凌樾即便知道他装疯卖傻,也不可能当场杀他。
只要能活下来,自然就有党争派别,加上他这个厉鬼收拢消息,谋财篡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顺王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但他偏不。
他偏要顺王冒险去杨府,倘若不幸身死半途,也只能感叹一句,命运多舛。
容云瑾和杨尚川想置身事外,简直是白日做梦。
沈颜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此刻顺王躲在杨府的酸菜坛子里,酸臭逼人,外边是一层又一层的戒备搜寻刺客的兵甲护卫,他再也无处可逃,暗自把沈颜十八辈子祖宗问候了一遍。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都快到了!
他不把沈颜当傀儡,沈颜倒把他当刀使了。
所谓爱恨情仇果真害人不浅。
但他也别无选择。凌樾稳坐帝位,倘若没有沈颜的帮忙,暴露自己装傻多年,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趟浑水他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啊。
糟了,那些护卫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眼睛一闭,装昏死过去,只求能多拖延一会。
护卫“嘘”一声,眯起眼,一剑劈裂了酸菜坛子,露出里面瘦弱的少年。
守卫用铁靴往他肩膀一踢,逼他露出面容,几人定睛一看,心惊肉跳,相顾失色,慌乱道:“顺王!顺王怎么会此?!”
“快去禀告将军!”
两护卫匆匆将顺王抬了起来,走到一半,便见杨尚川拔刀前来,眼尾的伤疤,在月色下狰狞如夺命阎罗。
护卫一路追着劝:“将军,将军不可啊!倘若顺王死在我们府上,有口也说不清了。”
杨尚川雷厉风行,恍若未闻,阴沉着脸一脚将顺王踹倒在地,高高扬起了长刀,他眉眼一凛,直挥而下,半点空隙都不留给顺王。
但这刀仍是落了空,只见一直装死的顺王,猛地如风窜了出去。
“拦住他!”杨尚川怒斥。
四下守卫森严,他一个少年能躲去哪里,不过是趁众人不防,窜了个两米不到,就被擒倒在地。
他看着快要戳进他眼珠的碎石子,凶神恶煞的守卫,远处晦暗的灯火,一瞬间他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画面。母妃长长的指甲嵌入他皮肉,把书页都塞进他嘴里,要他承认自己是傻子;御花园有好多蝴蝶,飞到母妃的尸体上,父皇经过唾弃一声“晦气”;自诩风流倜傥的齐炀,光着身子被侍卫从冷宫前拖出去;宫中被无数禁卫围了起来,冷宫也没被放过,传来丧钟父皇突然暴毙;视线再慢慢聚焦,聚焦在眼前命如草芥的护卫身上,将他一圈一圈的围起,他好像砧板上一条濒死的鱼。
他突然有点释然,耳边竟回荡起沈颜说的话。
“野种吗?就因为不是皇家血脉?同样是人哪有贵贱之分?”他会死。
母妃会死,齐炀会死,沈颜会死,连父皇也会死。
所有人都会死。
再有权有势,再无依无靠,都有可能死于非命。
他突然有点理解沈颜。
但也只是一点点。
看到姗姗来迟的沈颜时,还是忍不住怒气填胸,咒骂他几句。
“天子驾到!”
尖利的声音打破一触即发的局面,众人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凌樾身着玄色长衫,发髻简单由一支金缮浮云簪束着,简朴悠然,可气势却如万丈深渊,峭壁寒峰,让人看一眼都好似会被寒刃伤眼,他从林后的凤仙桥上,居高临下的徐徐走来。
凌樾,又是凌樾,杨尚川握着长刀的骨节发出脆响,愤愤不平地将刀掷在地上,发出“当啷”的闷响,才跪了下来。
凌樾依旧是那样不疾不徐的低沉声色,懒淡地问:“顺王不见了一日,怎会出现在你府上?”
杨尚川抬头看了眼凌樾,又垂下,上苍真是不公,给他那样俊秀的容貌,桀骜的气度,还有无与伦比的皇权富贵,连世间最好的女娘也是他的。
但那又如何。
还不是留不住所爱之人,杨尚川看着他头上寒酸的浮云簪,心下略微畅快。
还不是像个疯子一样,放着紫宸宫正殿不住,整日在建章宫寻仙问道,招魂求梦。
杨尚川才道:“臣不知!方才护卫发现有刺客暗闯府邸,搜寻之下发现有人将顺王藏在了坛子之中,臣也是惶恐万分,请圣上明察!”
无人再敢禁押顺王,顺王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在地上爬了两下,然后停下来卷成一个球,嘴里古怪的念着:“蘑菇,蘑菇……”
“为何不上报?”凌樾晏然自若地问。
杨尚川挺直背脊,拱手正声,“臣正要上报。”
“是与不是,自有大理寺裁决。”凌樾道。
杨尚川脸色难看,腮帮子凸起不定,“圣上难道不信臣。”
“杨将军乃肱股之臣,朕自然是信任有加。”凌樾走到他身边,像泰山压面,让人无法喘息,“只是不知何人有如此通天本事,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一痴傻活人,从戒备森严皇宫拐到兵马大元帅府邸。擅闯宫闱,嫁祸重臣,此事不查,杨将军颜面何为?”
杨尚川说不出反驳之语,气得青筋暴起,一口气从胸口堵到脑门,满脸涨红,背还是直直的,俨然不服。
他手上到底握着兵权,底气便比旁人足一些。
凌樾不屑于和炮仗木桶计较,从怀中抖出一张宣纸在他眼前,漠然道:“只是这宫中守卫倒是该换了,挡不住乱臣贼子,连个进出记表也写不伦不类,杨将军以为如何?”
杨尚川一看,面色大变,他安排如此周密,凌樾怎么会发现不妥!不能让他细查,定会将瑾娘牵扯进来。
杨尚川虎躯拜倒,重重叩头:“圣上所言甚是!臣自当身赴大理寺请罪,必教真相大白于天下!”
凌樾又将那破纸收回囊中,好似威胁一般。
杨尚川五指深深嵌入泥地,指缝都裂出鲜血,低垂的眼底尽是暴戾之色。
凌樾又道:“芳菲苑出这等大事,不宜居住。来人送顺王去太液池梳洗,日后便长居建章宫罢。”
“朕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暗害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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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点没?”
顺王吐着香喷喷的水,挠头不解道:“怪人,大怪人!凌樾怎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颜双手枕于脑后,躺在他身后岸边道:“许是看你不对劲,留在身边方便观察你真傻假傻。”
“至于吗?”顺王摇头,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宁杀错勿放过啊,难道你觉得凌樾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你才出事,又突然暴毙,他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那顶多派重兵把守芳菲苑啊!突然将我放在身边,怪瘆得慌。”顺王又转头装乖,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沈颜,我受这份惊吓可都是为了你。听闻那杨尚川与大理寺早有私仇,这三日受尽折辱,才侥幸出狱,他性子火爆,定是忍不下这奇耻大辱。”
沈颜闭着眼,轻飘飘“嗯”了声。
顺王又道:“你将局势搅乱,总得给我点自保之力吧,如今我困于皇帝眼皮子底下,整日痴傻顽愚,万一他那日突起杀心,我可不是见了阎王。”
“你待如何?”沈颜撑过头侧身问。
过于精致美艳的面容,突然放大在顺王眼前,尤其是眉心一抹红痣,在沾水白衣的衬托下显得宛如妖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顺王咽了咽口水,后退几步,讨好道:“不若替我给户部尚书送个信……”
“砰”水花四溅。
顺王又坠入了池底,好半日才挣脱出来,恼怒地看着沈颜,“你不帮就不帮,老推我做什么。”
沈颜冷冷地看着他道:“我是出身青楼,蠢笨不堪,但也不喜人骗。你能多次偷离冷宫,甚至跑出皇宫到将军府,难道和工部没有任何瓜葛吗?我不想知道你勾结了多少人,但也不会替你结党营私,造谣生势。”
“好好好,我错了。”顺王举手投降。
沈颜无意搭理他这些,拂袖离去。
顺王死皮赖脸对着他姿态风流的背影轻喊,“那你总能留意一下,凌樾打算何时杀我吧!”
一块胰皂凭空飞来堵住了他的口。
顺王呸呸出声,好歹是没推他入水了。
无人知晓远处的屏风外,凌樾已经站了许久。
身后跟着粉衣宫人,摇头道:“这顺王当真是疯得离谱,平日不洗漱,非要半夜来玩水,还动不动砸进池中,啃咬胰皂……”
但他们站的太远听不清声音。
凌樾悄然离去。
“圣上?”
“继续盯着,有任何举动都要上报。”
“是。”
凌樾心事重重的回了殿中,他躺在床上,便把怀中“出宫记表”又拿了出来。
宫中人谨小慎微,稍有不当都是丢脑袋的大事,故而一毫一厘都挑不出半分错来。
但这张表不是。
红色的朱砂圈太过随意,不够圆润,并且入笔还微微上翘,有点像个“6”,凌樾想到此处又拿起自己方抄好的佛经对比,果然是飞白体的入笔。
又思及顺王突如其来的几次沉水,好似与人交谈,还有那刚死就浑身尸斑的梁公公。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世间当真没有鬼神吗?凌樾从前坚定,而今却惘然了。
沈颜路过,嚼着刚从凌樾书房顺来的桂花糕,冷笑一声,早知道凌樾夜夜把看,痛不能眠,他就多圈几个,气死这对狗男女。正思索见凌樾突然推门而出,恰好与他撞了照面。
凌樾顿住脚步,好似闻到了一阵冷冷淡淡的松烟沉香之气,他心头微涩,伸出手来隔空轻抚,是你吗?
沈颜一个恶寒,“嗖”地飘走。
那香气又不见了。
凌樾怀疑是自己错觉,迈步离去,沈颜坐在高高的树上看他身影越缩越小,十分不情愿跟了上去。
居然是看太子。
从建章宫到东宫的距离很远。
他一直跟在凌樾背后,又怕凌樾似刚刚那般,好像察觉到什么,毕竟他也只剩下了一盏灯,沈颜不近不远的跟着。
走着走着,沈颜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跟踪凌樾。
以前在西凉,凌樾经常会在他和顾忘睡着后偷偷出门。
连顾忘都不知道吧。
可沈颜是惦记凌樾的,好多个夜晚相思入骨,就忍不住去他窗边静坐。
隔着薄薄的一扇窗,便觉得很平静,很满足。
他不敢被凌樾发现,怕凌樾嫌弃他有病。
嫌弃他麻烦。
若那时也像现在这般是鬼就好了,不用大冬天的除去鞋袜,连呼吸都不敢吐完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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