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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所以这个感官监狱到底有什么作用?”谢藤不自觉问。
“字面意思。比如你双眼看到的是红色,如果没有感官干预,神经信号传递的就是红色。如果途中发生信号干预,传递给大脑的就是不包括红色在内的其他颜色。再举个例子,你走路的时候想先迈左腿,大脑传递的信号被干预后就不是左,可能是右,甚至是站在原地不动。”
谢藤惊讶得瞪大眼。
“一切在这里都是可以是随机且混乱的,”长惟说,“除非你能在这里彻底掌控自己的感官,那么这里对你来说就不再是监狱了。”
“那……”
“可惜对你而言,这里近乎是牢不可破的监狱。别说‘越狱’,只要我不使用自己的精神阈值去阻断‘监狱的功能’,你连习以为常的五感都无法正确感知,甚至会长期陷入动惮不得的状态中。”长惟毫不委婉,“证明你本身就是个容易被感官支配的类型,恐怕需要花比其他造物主都多的时间,才能通过这里的测试。”
“……”
“而我之所以要用‘造物主不过十亿分之一’这种方式来对你进行描述,也是在故意弱化这个量级的概念,这样既能让你暂时安心地待在这里,也能让你误以为造物主是无关紧要的存在。”长惟说,“实际上你这样的造物主已经是非常罕见的量级了——就像你说的,一个重要且如非必要就不能毁掉的珍贵能量源。”
谢藤突然意识到对方说话的技巧恐怕比闻哲更甚,甚至同一样东西都可以用不同的表述方式来突出或削弱,让其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意思。但他不确定这属于量级的差异,还是普通的语言技巧。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或你跟闻哲的差距有多大了。”长惟擅自得出结论。
谢藤当即摇头:“请具体一些。譬如怎么迅速提升单位量级并控制感官通过测试?”
“……哈哈哈!”长惟直接给气笑了,“你这是不会走路就想跑马拉松,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很损,也很容易惹人厌?”谢藤反问。
“有。而且很多。但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种小事吗?”长惟不屑道。
谢藤:“……”
“小崽子,你想挖语言陷阱,最好先看清楚人。我可不吃这一套。”
对方没上当,谢藤吃了瘪,只得乖乖闭上嘴。
“算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就简单解释给你听。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长惟说,“这个单位量级的提升与否虽然与自身有关,却也并非是由你自己就能决定的,而是由你与别人之间的情感交集来决定的。”
“我与别人的情感交集?”谢藤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情感也跟精神世界一样能够量化?”
“当然,”长惟举例,“帮助,感恩,怨恨,依赖,深情,迷恋,执着,甚至仇恨……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二者之间拥有一种经久不衰的情感共鸣,哪怕途中出现变化,只要情感没有消失,关联也就能继续存在。虽然越多的情感肯定越好,不过情感一旦变得复杂,就不容易长久地维持下去了——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已经明白自己与闻哲都有些什么交集了?”
谢藤颔首。他用扭曲的方式将其占为己有,却还觉得不够,继而着迷地依附,寄生在对方身上,汲取能量,窃取纵容,最后还企图毁掉对方。
这就是他与闻哲的交集方式。
他说:“是一种不可逆的、互相侵占的方式……”
“所以我才说,你应该好好感谢闻哲。”长惟叹气,“毕竟你之所以能在成为造物主之后还保有理智,既没有彻底崩溃,也没有彻底沦为传染源,都是因为他始终在竭尽所能的、以你无法理解的方式帮助你。这是你与闻哲在不断交集与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他替你分担掉那些负面以及尽可能帮你保住了你周围的人,让他们能继续信任你等等的有益情感在背后不断助力,才给你留下了不少正向精神反馈的综合成果。”
“我周围的人?”谢藤问,“正向精神反馈?”
“对。”长惟再度颔首,“尤其是幼年或者少年时代就已经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些人。”
“幼年,少年……”谢藤迟了半秒才意识到那是在指栗野和医生他们。
“看来你已经充分理解了情况。”长惟再度叹气的同时改变了话锋,“精神的世界与现实或者说是物质世界完全不同,那些与你有过关联的、决定你精神阈值的部分,从来就不止局限于你自身,还有你周围的人。因而即便你崩溃了,只要还剩一个有所关联的人保留着对你的信任、眷恋或其他正面情绪,也没有受到你的影响而精神崩溃,你就能维持理智。即便不多,也能维持住。继而维持住你的存在本身,不至于在毁掉别人的同时也毁灭自己。”
就像一开始就剔除了最坏的那种可能,让那根稻草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骆驼背上。
“所以,”谢藤明白了,“想要迅速提升精神量级,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情感本身就需要时间去累积。”
“你拥有不符合年龄的经验与智慧,”长惟认可道,“肯定已经明白了‘闻哲不在这里’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藤闭上嘴,仿佛不愿意面对。
长惟却毫不留情地拆穿:“要想往来于各个时空节点,首先需要精神舱的外力辅助,通过把自己分解到粒子状态来越过原始认知里的时空规则,而后还要依靠自己的精神本体来进行粒子复位。如果没有足够的精神阈值,是不可能同时管理这无以计数的肉眼不可见的、原本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粒子,更不可能准确的锚定到另一个时空里。这就是我们能自由往来于无以计数的时空节点的唯一限制——我们自身的状态。尤其对现阶段的闻哲来说,他的精神冗余已经太过庞大,失去外界实体就会妨碍他自身的稳定性。”
“所以他有可能分别散落在各个时空节点里,因为这样反而能让他感觉到更舒适。”谢藤难掩失落道,“直到他重构出拥有实体的精神主体,自然就能重新稳定下来,到时候他就不会继续散落各处,而会回到这里,只是会避开……”
谢藤咽掉了话尾的“我”,依旧不愿面对闻哲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不错。”长惟颔首,再度对聪明人展现了自己的慷慨,“与之相应的是,闻哲那个量级的人,可以长时间把自己身体维持在最小单位值,而他的精神本体也就足够同时跨越多处时空并衔接无以计数的粒子。即便永远不恢复原状,也能让自己续存于任何一个或多个时空节点。反正只要精神阈值足够多,就能长时间控制自己散落的粒子。这种情况下的他,除非他自愿回来,才有可能回来,否则无论谁都锚定不了他。”
“难道你就不担心他吗?”谢藤突然质问,“万一他很久都无法稳定下来,那他的情况岂不是很危险?你作为他的上司,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啧啧啧……你这小崽子的道德绑架的水平还挺高的,简直是见缝插针的挖坑给我跳了。”长惟同样没有上当,“装可怜和无理取闹你都用过了,之后还有什么招数,要不要一起使出来,看我会不会上当?”
谢藤:“……”
“告诉你一件好事,”长惟满意地看着闭上嘴的对方,这才继续道,“其实你不会使用精神舱也没有关系,毕竟我是唯一一个能不依靠精神舱就可以锚记或帮别人锚记任何时间、地点与空间的任何一个人。”
“你说什么?”谢藤这次直接蹿到了长惟面前瞪着他,“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长惟与其拉开距离后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谢藤的希冀,“因为我锚记的时候,有一个先决条件——被我锚记的人精神量级必须比我低。”
“……”
“你不是已经注意到我的阈值无法覆盖闻哲残留在你身上的阈值,导致你的伤口能感觉到疼痛了么?这也是同样的道理。”长惟无可奈何道,“闻哲不止是唯一一个比我高的人,而且还是唯一一个与我出现了一个位数的量级差的人。就算给我数十年的时间,不断与许多人建立联系,我也不可能追得上他那个量级,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锚记他。在锚记这个问题上,如果我没有办法,那么放眼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是一样束手无策了。现在你懂了吗?”
“可你之前不是已经锚记过我和他了吗?”谢藤没有放弃。
“不。”长惟摇头,“我之所以能锚记他,是因为他允许了我的锚记,我所使用的是他的精神阈值。那其实也并非是他锚记了你或者我锚记了你,而是我依靠他的阈值帮他锚记了你,随后又同样把自己也锚记到了你的面前……”
谢藤听到途中就忍不住抢白:“你的意思是,精神阈值可以由高向低兼容,也可以提供给别人使用,只要获得允许并拥有足够的量级,完全可以通过你去锚记第三、第四甚至无限数量的人。”
“规律是这样没错,”长惟颔首,“只是我从来没有锚记过那么多人,也不想锚记那么多人。”
“为什么?”
“既麻烦又累,而且还废我的阈值。”
“……”
“懒惰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长惟说,“这是我的信条。”
“……”
看着对方彻底哑了,长惟反而显得相当满意。
“好了,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情况,就暂时先乖乖留在这里。你想吃喝拉撒睡都有监控会反馈,会给你送过来的。未成年不宜的事情就别想了。你目前不能与任何人建立联系。毕竟这也是测试的一部分。等你通过了这里的全部测试,我会再来谈后续的问题……那么,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包括你导致的传染范围的报告都没看,就先走了……”
长惟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谢藤一把拉住。
“那么我呢?”谢藤死抓着对方的胳膊问。
“你什么?”长惟一头雾水,“爪子挪开先。你这小崽子怎么老动手动脚的?礼貌没有的?”
“喔……”谢藤一脸委屈地松开手的同时嘴巴却没停,“既然互相作用的是情感,那我肯定是与他关联最深的人。”
长惟震惊于对方的自信。
“虽然我的精神阈值量级不够,但这本身不就已经是一种锚记了吗?”谢藤显然听不到对方的腹诽,“所以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件你所使用的‘辅助工具’,用‘工具’去锚定‘他的阈值’?这样就像是投出一支飞镖,即便不知道方向,也因为靶心有磁铁,能把金属飞镖自动吸附过去。等同于没有使用你的阈值,也不使用我的阈值,更不需要精神舱,只是借用了他的阈值,去锚定了他自己,既不会出现‘能源不足’的问题,也不会出现无法找到他的问题。”
“这……”
长惟愣住。
“小崽子你还真挺敢想啊!?”
“不行吗?”谢藤难得认真,“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合理啊!”
长惟:“……”
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接着丢下“安静”的命令,就径自杵在原地犹自思考了起来。
长惟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不妨碍他现在开始想,甚至途中就对这个设想入了迷,不禁嘀咕出声:“可是,那不止是一只飞镖,而是无以计数的……或许,不,我觉得应该,不,可以——我肯定可以。至少你可以锚记他。”
没过3分钟,长惟就给出了肯定回答。
“毕竟他对你做过精神重建,的确有吸附效应作为先决条件。”
尽管对方口中又出现了谢藤所陌生的词组,可他已经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暇考虑其他的消息。
“既然能,那能不能现在就试一试?”谢藤问,“我只是想去找他,我保证不会逃跑。”
“我到是不担心你逃跑。”长惟坦白道,“毕竟一旦被我锚定,只要量级在我之下,我就随时可以反向锚记把你抓回来。只是我还从来没试过这种突发奇想的锚定方式,可以说是我所陌生的领域。如果不小心失败,我或许还能用锚记把你重新拉回来。可是一旦成功了,你反而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况中。”
“为什么?”谢藤不解。
“因为成功之后,你就会抵达闻哲的‘域’——‘域’这个概念一时很难解释清楚,可以理解为你会完全处于他的控制范围内,而你一旦彻底丧失了决定权,恐怕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就连我想把你用锚记的方式拉回来都做不到了。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莫能助了。甚至你是否还能回来,都要由闻哲来决定了。”
“可以。”谢藤颔首,他不觉得闻哲会伤害自己,“没关系。如果可以,现在把我送过去吧?”
“……”
长惟这次不是失笑,也不是被气到,而是纯粹觉得好笑。
“你真的是自毁型造物主吗?”长惟疑惑,“我以为拥有自毁型人格的人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抱有积极的态度。”
谢藤被长惟问得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行吧。我到是不讨厌性格果断的人。”长惟说,“不过有一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事?”
“即便你说的方法可行,首先我必须要获得一个触发点。就像汽车使用汽油作为燃料,依旧需要依靠电来打火。锚记的次数虽然是无限的,但是触发点却都是一次性的。”长惟说,“触发同样是依靠情感关联,我与他情感联系很有限,我不确定以自己的量级在面对他的时候究竟能成功触发几次,而且你对锚定时空节点方面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我真心希望你能一次成功,因为我不确定一次之后还能触发第二次,或者有,但是第三次,或者之后,我也不确定……总而言之,对我来说最多浪费点儿阈值,而你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将要面对很多不确定的意外,尤其是‘域’的问题,懂了吗?”
“大概懂了。”谢藤颔首,“没事。我现学现卖的能力向来不差。”
“你……”
“既然他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么我去找他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你能少扯点谎吗?”长惟差点又想揍人了,“明明心里没底,还敢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都替你害臊。”
“……”
“如果你不小心被散落在时空里,我可没能力把你一粒粒的拉回来,你只能祈祷好心的闻哲愿意去拉你了。”
“没想到你虽然很讨厌麻烦,却很有责任感。”
“……”
这次换长惟哑了几秒,随后就打消了劝阻对方的打算。
“还有除了‘域’和‘触发点’之外你必须记住的第三件事,”长惟道,“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我帮你成功锚定了,闻哲恐怕对你来说也会显得相当陌生,因为他正忙于重新稳定自身,将会暂时停止对外界做出任何反馈。”
“停止反馈是指什么?”谢藤不解。
“他恐怕不是你原本认知里的他了,”长惟道,“不止会排斥你,还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极为排斥你。准确的说,他其实会排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直到他稳定后才会恢复如常。”
“没关系。”谢藤不在意,“我想讨人喜欢的时候,还是挺擅长的。是我的优点。”
“……”
既然对方都无所谓了,长惟自然只能同意。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怎么还有?”
“你还不知道具体怎么锚记,也不知道之后怎么把自己恢复原状。所以闭上嘴,安静地听我说完。”
“……”
“有一个规则你必须时刻不忘,这也是决定锚记和恢复原状的关键所在。”
谢藤颔首。
“你必须记住,无论如何,你自身的状态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我们其实从来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前往未来’,而是我们的思想与过去和未来的思想产生了交集,因而只有思想足够强大的人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让我们的身体完整的出现在思想所锚定的位置。否则就只是你的一部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的一部分。总之不会是完整的你。所以即便你能看见他,他也无法看见你,更无法察觉你的存在。就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要如何才能在确保成功锚记的同时又确保自身的完整?”谢藤问。
“需要理解与剖析。”
“对他?”
“不止。是对一切。更重要的是对你自身。”长惟说,“能连接时空的只有你和时空之间的节点,并非回溯时间本身:你理解了自己,自然就理解了过去;你剖析了自己,自然就剖析了未来;而你身处现在,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相对于历史和未来之间的存在,同时也是相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实体存在……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概括为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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