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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闻哲没有被谢藤的吻转移注意力,反而在对方的手指即将抓住冰锥柄的刹那,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
“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只是要把它拔出来。我不会再欺负这个人了。”谢藤这次完全没有与之抗衡,而是向后靠近闻哲怀里,发出可怜的声音,“你居然不相信我?那你抱着我,圈住我的腰,抓紧我的手腕,跟我一起……我用行动来证明,好吗?”
当然不。全都不。闻哲毫不犹豫地想。可他的动作与思维相反,犹疑片刻后逐渐放松了钳制,只是始终保留着一份警惕。
伴着清脆的金属落地声,谢藤终于把冰锥扔到了地上。
他的确没有多余的动作,闻哲也终于彻底松开了对方。
接着谢藤却以一种温和得堪称毛骨悚然的方式侧过头,再度亲吻了闻哲脸颊,随即重新看向那个被他“稍微”折磨了片刻的人,改换了语言,问:“现在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10分钟后——
教授站在栏杆边,来回审视着闻哲与谢藤,并不介意一度被晾在旁边许久以及那一连串闹剧。
船舱内的“拷问”已经转变为“审讯”,并由秋和她的属下接手。教授暂时放下此行的目的,交换条件是教授的助手必须留在审讯在场,而谢藤和闻哲则必须像在意大利时那样陪他“聊天”。
这个提议无疑对谢藤来说相当有利,他随即答应了。闻哲也没有反对,因为这样至少能借机把谢藤带离充满血腥味,容易引发其暴力本能的船舱。尤其在谢藤折磨过那个人之后,对方面对谢藤的质问时依旧只摇头的前提下,很容易激发谢藤重复未尽的种种。
“我非常好奇,你们刚才都用中文谈论了些什么,又交换了什么意见?”教授问,“需要保密的部分可以跳过不谈,只要满足我的好奇心就足够了。”
“当然可以。”谢藤说。
10分钟前——
“……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对方坚决地摇头。
最难对付的其实就是这种人,闻哲想,他会疼痛、尖叫、求饶等,唯独不会开口。
“你居然会如此忠诚?”
谢藤有些惊讶。
“那我重复一遍,你认真听好。”
他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拍打对方的脸。
“我说,下次我说请回答问题,你就必须回答,别假装听不见或听不懂。记住了?”
对方依旧不出声却更大弧度地摇头。
谢藤突然一改方才的态度,大喝一声:“记住了吗?”
对方蓦地向后瑟缩,而后不止没有开口,还像疯了一样摇头。
“真是意外,”确定口头恐吓无效后,谢藤漫不经心的说出了半句话,接着就毫无预警地踩住对方的一边脚掌,连同还没拔出去的铁钩一起用力碾压,“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回答问题?是因为我的方式太温柔了……?”
闻哲这次没有动手阻止,只是叫住了他:“可能只是因为教授还在这里他才不能开口。”
谢藤头也不回道:“你把教授带走……”
“如果你只是想通过折磨谁来取乐完全可以换个时间和地点。”既然委婉的劝阻对方听不懂,闻哲只能直接打断,“或者,他可能并不认为自己知道了什么,因而根本无从谈起。”
闻哲说到途中,谢藤就陡然凑近了前者。
“如果你不同意我的看法,”闻哲平静地与其对视,“可以当我没有说过。”
“你如果有什么赋有创意的建议,”谢藤问,“或者你等的就是我愿意提问的这一刻,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闻哲没有否认:“有简单且有效的而且不需要那么麻烦。”
“你再度成功的激起了我产生好奇心。”谢藤说。
“船上不是有白糖吗?”闻哲反问。
谢藤不解:“用来做什么?”
“足量的白糖与水,或者蜂蜜与水,不需要成瘾性的糖浆,用最普通的糖即可,外加一只漏斗。”闻哲如同谈论天气,“大概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调出几大桶足够甜的液体,然后把它们全都灌进他的嘴巴里。等糖分在人体里累积到一定量,人就会逐渐却彻底的放松下来,陷入一种近乎于酒醉的状态,会把任何不起眼的事情孜孜不倦地反复提及,到时候无论是你想知道的,还是意料之外的事,都可以问。你只需要就像闲聊一样提问,即可获得他不愿意提及地部分。”
谢藤暂时失去言语能力。
“当然,这也能一定程度上满足你的施虐欲,”闻哲说,“因为那些灌入他胃袋里的大量的糖,不用多久就会让他出现乏力和恶心的症状。等到他出现呕吐、口干等缺水症状出现,距离强烈的腹痛也就不太远了。”
谢藤沉默地盯着闻哲。
“人可能对化学药剂有抗性,但绝对不可能对糖有抗性,因而糖永远能促进人的大脑分泌出足够愉快的激素,人一旦感觉到愉快,意志力就不会那么坚不可摧了。”闻哲说。
毕竟他虽然喜欢把清晨花圃里最鲜艳的那朵花剪下,将它放在花瓶里,摆在餐桌上,在它枯萎后毫不留情地扔掉。但面前的并非是一朵花,他根本不打算施舍分毫的怜悯。
“一旦身体出现酮症酸中毒,就会陷入一种缓慢且痛苦的死亡过程。除非有足量的胰岛素。但这里显然没有这种储备,不过大脑分泌的足量激素,已经足够他支撑到说完临终遗言了。”
谢藤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怎么?”闻哲看着对方。
“我误会了你。”谢藤说。
“现在误会解除了?”闻哲语气笃定。
“是的。”谢藤颔首。
——对方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但他维系善良,因而更能毫不留情地解决与其无关的人。
一个不像是人类的危险存在。
跟他当初所感觉到的一样,对他来说就是极度危险却更加吸引他的存在。
他想……
突然之间,他又开始思考了,于是他也突然恢复了“正常”。
“情况就是这样。”
闻哲和谢藤用英语还原了刚才的情况,默契地分别隐去了一部分说辞,当然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摆上台面。
“这样算是满足教授的好奇心了吗?”谢藤问。
教授颔首,却没有执着于上一个话题,而是分别为二人给出了奇怪评价。
“你的手段非常有趣。”他先看着闻哲说,随后又转向谢藤道,“你也彻底出乎了我的意料。”
“既然你对我们的回答比较满意,”谢藤趁机问,“我也想好奇教授你。”
“我?”教授疑惑。
“是的。”谢藤说,“彼此都相互了解才是公平的盟友关系。”
“我以为你们东方人并不信仰虚无缥缈的公平,”教授疑惑,“只注重持续平稳向好的目标。”
“中庸。”闻哲突然介入对话。
教授和谢藤看向闻哲。
“应该用这个词。”闻哲说,“而‘非平稳向好的目标’这种普通又冗长的词句。”
“在西方语境下,中庸是个贬义词。”教授说。
“我不是西方人。”闻哲微微眯起眼,露出特殊的笑容。
“我也不是,”谢藤突然开口,“没有必要遵循你们的褒贬标准来定义自己。”
教授暂时沉默下来,盯着谢藤的眼睛,试图寻找什么,片刻后就转向了栏杆外的海面。
眼神有些像秋,闻哲想,教授可能亲历过战争。
“虽然安东尼肯定不是我的真名,但你们知道我的称呼为什么是教授吗?”
教授突然抛出问题,接着又抛出回答。
“因为我以前的确只是一名普通的教授。”
实话——闻哲和谢藤几乎同时揣度出相同的看法。
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实话,即便是在没有任何佐证的前提下,随着真实而来的沉重与血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感受。
“我原本的家族生意做得不差,也算是上流圈子里的一份子。我的人生过去没有不顺遂,后来也没有。只是有的时候意外会突然降临。”
教授看向谢藤,眼神意有所指。
“两伊战争发生时,互联网媒体还不存在,很多血腥的数据与资料都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只会沉睡在资料仓库里。我有幸,或者说,我不幸因为猎奇心理,从而接触到了其中一部分。
“就现代战争而言,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巴尔干了。
“可二者也有本质区别:巴尔干的仇恨是炽烈的,战争本身却是死寂的,如同被投进高压熔炉,寂静而缓慢的融化;两伊本身就是一场火焰,狂热地焚毁了一切,小范围的烈度几乎可以与‘凡尔登绞肉机’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

第200章 消弭-5(XI)
“教授你看起来不像是亲历过两伊战争的年纪。”闻哲表露出适度的不解。
“尤其是作为技术官僚,而非18岁就上战场的大头兵。”谢藤看法相同,“就算是天才,你的年龄对不上。”
“海湾战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闻哲说。
“的确没有亲历。”教授颔首,“我那时候只是个叛逆期的青少年,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或者在学校里听同学们夸夸其谈的互相吹嘘,已经是我所能接触到的最趣的东西了。可是,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在我们未成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即便当时的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它依旧会自行浮现在我们灵魂深处,驱策我们做出选择。不是吗?”
教授因此很早就对人性的下限和上限都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庞大好奇心。
“好奇心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好东西。”教授说,“可它就像人的其他本能一样,是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剔除的弱点。”
又一个把弱点摆上台面的人,闻哲想,就像谢藤一样。这样的人相比一般人更难被周遭动摇,卸下防备的处事方式让他们近乎无懈可击。
“于是,我在中学就决定了自己未来会选择的专业。”
心理或精神相关的学科,闻哲想,甚至可能是神经相关的学科。
“我的学业和研究依旧相当顺遂。”教授说,“取得博士学位后,又通过家里的关系,得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机会,得以雇于NATO一个表面上不存在的机构下辖的并不存在的研究项目。研究的目的是帮助士兵克服对战斗或者说是死亡的恐惧,同时也是更有效的训练与控制住士兵,让他们能更加忘我的投身战争,并且在离开战场或退役后不会被PTSD困扰,这样就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困扰了。”
大概率是药物相关违背道德伦理的极端治疗方式,闻哲想,所以才不能摆上台面。
“一种精神尖兵计划。”谢藤说。
教授颔首,给了一个相当宽泛的范围:“确切的说是:如何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显然不想提及具体内容,很快一言带过:“大概是我的研究比自己想象得都要有效,继而引起了大洋彼岸的注意。”
教授得到了作为特殊顾问被邀请去关塔那摩的机会。
“那里关着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囚犯,或者说是他们口中的罪犯。”
无论盟友还是敌人,只要妨碍到北美的利益,都被一视同仁的关在条件同样恶劣的地方。
“面对罪犯自然与面对士兵时不同。至少我多少也是在帮助士兵的,而罪犯则完全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能让他们彻底放弃信仰或信念。”
教授看向闻哲,意味深长地说:“你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我的起点,也是我的前半生。”
闻哲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显得相当平静。
“他不是北美的走狗,”谢藤却没有保持沉默,“也没有以摧毁别人的信念作为成就自己的跳板。”
“我知道他和你都不是,我也只是曾经是。”教授说,“这才是我们能成为盟友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离开那里?”闻哲问,“哪怕放弃自己长期的研究成果以及‘自由’的研究环境。”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在关塔那摩的顾问工作,因为我还记得自己是名意大利人,我灵魂深处依旧看重家族,也有想要拥有一些值得向自己家人夸耀的成就——就是那种可以讲述给孩子与孙子们听的、让他们能向友人们夸耀的伟大人生。”教授看向闻哲,道:“你作为拥有相似观念的东亚人,肯定能理解这种想法。”
闻哲颔首,谢藤眼神微妙。
“所以,”教授说,“我必须为自己的人生保留最后一点值得一提的部分。”
尽管他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部分,至少维持住了底线。
“于是我成了一名说客。”教授说,“其实人性有很多恶质的部分,是从来不会端上台面的。尽管早已经舍弃了很多固有的道德观念,依旧不想抛下自己的底线。就像你们一样。”
尽管他们三人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教授已经能对谢藤与闻哲做出进一步的判断。
“你有原则,也懂礼仪,能自然而然地讨人喜欢,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可你的本质却是处于审慎判断下的残酷与暴虐。”
闻哲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教授当然也不会强迫别人认同自己的看法的习惯。
教授说完就转向了谢藤,继续道:“你的出身、外貌以及才智原本应该是让人羡慕嫉妒的,只是你的内部始终是一团混沌的、极其不稳定的诡异结构。这让周围的人更容易接受你,可你却无法真正接纳他们,因为你知道没有人跟自己一样,甚至连部分相似都谈不上。孤僻才是你的本质。”
教授的看法比“双年展”时改变了不少,也精确了许多。
“你其实并不讨厌与我们这样的人合作。”谢藤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讨厌?不。岂止是不讨厌,而是非常的喜欢。”教授笑了,“因为我觉得不同的人之所以能合作,并非是出于所谓的信任,也不是白纸黑字的合同,而是在了解彼此底线的基础上,还能继续探索相同的利益途径。”
“就像你只需要确保人质活着,”闻哲了然,“却不在乎我们能否从人质的嘴里挖出什么。”
“确切的说:我希望他活着,却并不介意他死去。”教授收敛了笑容,“消耗品就是如此可悲,当他们已经丧失可挖掘的价值,就会沦入此等尴尬的境地。可他既然还活着,就不能继续留在你们手里,否则就会落人口实。让他回到客户手里,无疑是对各方都有利的结果。与你们商量,让你们同意我的建议,这就是探索相同利益途径的最简单方式。”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把他作为礼物送给我?”谢藤不解,“难道只是为了躲在暗处观察我,再……?”
“我是意大利人,我的客户可就未必了。客户和我在乎的是完全不同的部分。”教授难得十分不礼貌地打断了谢藤,“既然那是他需要在乎的,而不是我需要担心的范畴,我自然只需要满足客户的最低要求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交涉人。”
“我以为照顾客户只是你的副业,”谢藤问,“你完全有自主权决定选择那些能对自己有益的部分。”
“的确有。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祖国得益。”教授说,“相信你也是同样。”
“有趣的认同感。”谢藤模棱两可地弯起嘴角。
教授动作一滞,很快回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得出另一个结论:“你的出身让你无法获得这种认同感。只是你以前没有意识到自己既不是东方人,也不是西方人。甚至严格来说,你根本不知道普通人追求的是什么。因为你想要的东西,跟大家完全不一样。”
教授说到这里再度转向闻哲,道:“他口中的‘也不是西方人’的‘也’才是重点。”
“你的意思是,”谢藤问,“我只是在赞同他的观点,那并非是我自己的观点?”
“不,”教授转向谢藤,“我的意思是,你所赞同的从来不是他的观点,而是他。”
谢藤垂下视线,陡然沉默了。
闻哲既没有看谢藤,也没有看教授,表情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可他又的确一字不漏地听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教授问闻哲。
闻哲平静地看向着教授,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仿佛在阻止自己出泄露出任何情绪,可是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教授,”谢藤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落在闻哲脸上,并出声引起教授的注意,“你刚才的话似乎是在说:‘选手裁判和主办方都是我,我要如何评判,全凭自己的心情而定’。我认为这样的评判标准,完全没有公平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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