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定了之后,翌日一早陆政安收拾了宋淮书的一些随身衣裳,去村里借了辆牛车送他去了镇上。
临走之际,陆政安看着站在门内眼巴巴看着他的宋淮书,恨不得直接将人带回去。只是,想到仲春会乱哄哄的场面,陆政安实在不放心。
站在门口仔细嘱咐了一下宋淮书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又再次强调了来接他的时间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宋家。
看着陆政安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宋兰氏一脸无奈的看着宋淮书,感慨道:“我倒是真没发现,这政安竟会如此的唠叨。要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还当他是你母亲呢。”
宋兰氏此言一出,直惊得宋希仁差点儿跌一个跟头。转头看向宋兰氏和宋淮书,极是无奈的说道:“你母亲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要是传到政安耳朵里,还怎么看待你这个长辈。”
“这不是没在他跟前说嘛,再说他方才的模样你们也看到了,感觉我们来照顾淮书他都不放心呢。”
一旁的宋淮书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耳垂发烧。伸手牵着她的衣袖晃了晃,有些无奈道:“母亲可真是,政安也是为了我才忍不住多说两句的,没有不放心您二老的意思。”
闻言,宋兰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牵着宋淮书的手,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母亲心里明白,走,带你进屋看看我给我外孙新缝的小袜子。”
陆政安独自一人回家之后,只觉得一个人在的院子里空落落的寂静的有些骇人。用了半上午将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浆洗干净,陆政安凑合吃了顿午饭,便提着铁锹,顺着旁边的山道来到了东面已经种满了果树的山包上。
这面坡上的树苗是上午刚种的,陆政安顺着每棵树都检查了一遍,有没封好的及时用铁锨豁了两锨土给填好。等到一面坡转完,天色也已经黑了。
知道仲春会最后一天还在化龙山,去年的小摊小贩们便又都聚了过来。只有一个人在家的陆政安索性也不开火了,顿顿包子油条羊肉汤,一路混到了三月三。
掐算着明日就能接淮书回来,陆政安感觉自己走路都是飘得。
因为树苗还差了一些,加上又是三月三,陆政安索性让众人全部停工一天休息。趁着这个空当,陆政安也将后面的菜园的夏苗给育上。随后,又把鸡圈里的鸡粪要给清理出来,全部堆到了屋后菜园的一角沤粪,打算种菜的时候肥田。
然而,就当陆政安挽着裤腿儿干的正起劲的时候,忽听得有人敲门,细听来人好像是季月贤的声音。
先前起苗回来的时候,陆政安听洪管事说季家老夫人要从上京回来,心里本来还惦记这是否要过去看看。结果这几天家里家外的忙着,竟然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陆政安扬声应了一声,从园子里出来把脚上的泥土剐蹭干净,这才去开院子的大门。
门外不意外站着的是季月贤,只见他一身月白的长衫,脚踩云纹鹿皮靴,头顶白玉冠,端的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看到陆政安开门,季月贤摇着折扇的手不由得一顿,歪着头仔细打量了陆政安片刻,皱眉道:“这才短短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这么黑?”
“这阵子忙着栽种果树,山上山下的到处跑哪能不黑啊。”
说罢,陆政安朝着季月贤后面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季老夫人的马车。
正待他忍不住想问的时候,季月贤用扇子在他面前挥了一下,说道:“别看了,老太太在镇上的客栈呢。本来要过来的,结果今儿是三月三。街上到处都是人,马车实在不方便过来。索性我就先让老太太在镇上等着,我自己过来寻你了。”
说完,季月贤看了下陆政安挽着的裤腿儿,以及满是尘土的黑色布鞋,说道:“老太太这几个月一直都点记着你,你换下衣裳,先去看一下她老人家,让她也好安一下心。”
既然老太太已经到了镇上,陆政安自然不能不去拜望。
应了一声,让季月贤进去等候,陆政安快速的回房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和鞋袜,这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季月贤站在院子里欣赏着那一丛开的正好的月季,陆政安拿了只篮子,又从里屋捡了一篮子鸡蛋,这才锁了门跟季月贤一同下山。
挤在人群中,季月贤看着陆政安小心翼翼护住篮筐的模样,叹了口气后,无奈的说道:“你说你非得提一篮子鸡蛋做什么?老太太也不是缺那口鸡蛋的人,这一路上还得拎着,你说你费不费劲?”
闻言,陆政安扭头看了眼季月贤一眼。“我知道老太太不缺这一口吃的,但不缺归不缺,我带的是我的心意。而且,上门探望长辈,哪里有空着手的道理。”
听陆政安这般执拗,季月贤也不再同他争辩这个话题。走在山道上,扭头看向化龙山,见旁边记忆中郁郁葱葱的山包,竟然全部种上了果树,不禁有些惊奇。
随即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陆政安的手臂,指着旁边的山包问道:“诶,你这阵子就是忙那几个山包的事儿?”
见陆政安点头,季月贤笑道:“那你晒这么黑不是没有道理,种的都是什么?果树么?”
陆政安不理会季月贤的调侃,认真的点了下头。“是,大部分都是桃树,不过里面也有一些杂果。”
“你家不是已经有一片果园了么?你怎么又想起包几座山头了?”季月贤指了指旁边开的正好的桃林,眼神里满是不解。
见状,陆政安也不隐瞒他,直接说道:“打算多种一点桃子,等到成熟以后做成桃干,多赚点儿银子的。”
季月贤见陆政安表情认真,而且这么几座山头上都已经种上了桃树,显然是花了大心思了。低头沉默了半晌也没再说什么,不过看着陆政安提着篮子,季月贤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正在他奇怪自己究竟忘了什么的时候,一对年轻男女从季月贤身边路过。季月贤当即用折扇敲了下脑袋,这才明白过来。
“表弟,我刚想起来,你家那个契兄呢?好像方才去你家的时候就没见到他人嘛。”
陆政安被季月贤一声‘表弟’给叫的一愣,半晌才想起来对方是在称呼他自己。
“淮书身体有些不舒服,暂时先住在镇上,等过几日家里忙好了,我再接他回来。”
两人顺着人流一边走,一边说,很快来到季老夫人下榻的客栈。
知道陆政安要来,季老夫人早早地就派人在门口等着了。听到下人禀报季月贤和陆政安已经进门,立时迫不及待的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带着张嬷嬷就往外迎。
一旁时候季老夫人的儿媳季刘氏见婆婆如此急迫,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也忙跟在季老夫人的背后迎了出来。
片刻之后,季月贤领着陆政安出现在了小院儿门口。季老夫人看到陆政安,忙拄着拐杖疾步朝陆政安走去。
“老夫人,这路面不平,您还是慢一些的好。”
季老夫人看到陆政安,心中甚是高兴,拉着他的手拍了拍,笑着说道:“哎呀,没事儿,没事儿。我年岁虽然不小了,但是这几步路还是走得的。”
说完,季老夫人拉着陆政安的手,抬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心疼的说道:“几个月未见,你这孩子怎么瘦那么多,人也黑了不少。”
“这段时间家里活儿多了一点儿,忙完就好了。”
等陆政安话音落下,老太太身后的季刘氏,温声提醒道:“母亲,外面风大,您还是带着表少爷进屋叙话吧。”
听到季刘氏提醒,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还没没同他们互相介绍。于是颤颤巍巍的拉着陆政安的手,对他说道:“政安呐,这个就是你二舅母,快过来见礼。”
闻言,陆政安倒也没有犹豫,将手里提着的篮子放到地上,对着季刘氏行了个晚辈礼,口中称呼道:“见过夫人。”
季刘氏对于陆政安的这个称呼有些意外,见老太太和季月贤一脸平常的模样,便也强自镇定应了一声。
等到几人进屋落座之后,老太太忙让下人上茶上点心,忙活一通之后,这才问道:“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淮书为何没和你一起过来?”
听到老太太问起淮书,陆政安忙回道:“淮书这几天身体不适,家里正好也忙,正让他在岳父母家修养几天。”
一听陆政安这话,老太太立时皱起了眉头。“家中便是再忙,淮书生病了也不该把人送到你岳家去照料。”
老太太说完,见陆政安欠身低头,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淮书病的可要紧?我随行的大夫医术不错,先将人接过来让大夫给他好好看看,可莫要把人送去你岳家了。”
说着,老太太忙喊了季月贤上前,吩咐他带人去宋家接宋淮书过来。
第八十章
一听老太太要把宋淮书接过来, 陆政安自然是拦了下来。且不说宋淮书肚子已经鼓起来了,便是还没大起来,这等场合他也不适宜过来了。
毕竟季月贤和季家二夫人也都在, 此时过来定是要留饭的。若是碰上他们劝酒,即便是有老太太在一旁, 不管喝与不喝都是尴尬。
“大夫说了,现在淮书不适宜见风, 还是不要劳烦季公子去接他了。等到淮书好一些了,我再带他来给老夫人问安。”
见陆政安执意如此, 老太太也只得作罢。拉着陆政安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巨细无遗的询问着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季刘氏立在一旁,看着老太太对陆政安这般关切的模样, 简直都要比自己的亲孙子都还上心了。不过,一想到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子只留下这么点儿血脉,心中倒也释然了。
悄悄从屋内退出来, 季刘氏吩咐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速去准备席宴, 自己则回房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见面礼再次回到客厅。
在季刘氏刚要进门的时候,从客厅里出来准备出恭的季月贤看到季刘氏手里端着的木匣子,笑着劝道:“二娘这是给政安准备的见面礼?”
闻言,季刘氏点了点头。“第一次见面,哪能空着手的。”
听季刘氏这么说, 季月贤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娘这见面礼怕是送不出去的,陆政安这人家里虽然贫寒, 但是人却轴得很。先前同老太太相认的时候, 莫说老太太给的田庄地契这些东西,便是一两银子都不肯要。您这见面礼, 怕是要怎么怎么捧出来的,还要怎么捧回去了。”
一听季月贤这么说,季刘氏不禁有几分犹豫。但自己作为长辈,第一次见面就空着手,实在是不合礼数。沉吟了片刻,季刘氏还是捧着木匣子走了进去。
原本正在同陆政安说话的季老夫人,看着季刘氏捧着匣子进来,笑着拿手点了点她。而后笑着转头对陆政安说道:“听说我找到你之后,大舅舅和二舅舅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上京那边实在是脱不开身,便让你二舅母随我一起回来了。你几个舅舅和舅母都是极好的人,以后有事尽可以找他们。”
陆政安听老太太这么说,再次起身跟季刘氏见了次礼。见季刘氏捧着匣子要开口,季老夫人抬手便替陆政安拒绝了。
“都是自家人,见面礼就不必了。等有朝一日我闭上眼,你们能多替我看顾看顾这个孩子行了。”
看老太太帮他推掉了二夫人送的见面礼,陆政安本要松一口气。然而再听到老太太这话一出,陆政安忍不住心中一酸。搀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让她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福寿绵长,还要等元宝成亲生子当老祖宗呢,哪能说这般丧气话。您再这么说,以后我可不敢再来了。”
一旁的季刘氏侍奉老太太多年,怎么会没听出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双手紧抱着怀里的木匣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陆政安身上。
见陆政安肤色偏黑,一身粗布衫,打一眼看去跟寻常的庄稼汉并无差别。可若仔细看观察,还是能从他眉宇间找到同小姑子的神似之处。
虽说当年季刘氏初进门的时候,小姑子年岁并不大,但为人性格和善,话未出口先笑了三分,家里内外就没有不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季刘氏初进门时因为性格骄纵,老太太难免有些看不过眼。几次让她立规矩时,都是季雨桐给她解的围。
对这个小姑子,季刘氏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只是天意弄人,好好地一个小姑娘,本来有大好的年华和夫婿,最后却落得个葬身乡野,只留下一儿在世上艰难度日。
季刘氏知道老太太方才的话是在敲打她,同时也是让她给众人提个醒儿。日后便是老太太百年西归之后,府里上下也不可轻慢了这位表少爷。
季刘氏本就对季雨桐心存感激,如今季雨桐不在人世,对她留下的孩子自然也会上心几分。老太太这话便是不说,她也断不会对陆政安冷眼相待。
“政安说得对,老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这么说,不是戳我们这些晚辈,还有政安的心窝子嘛。”
季老夫人见季刘氏已然领悟自己的意思,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待季月贤重新回来之后,众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直到张嬷嬷过来提醒,几人这才发觉竟然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儿。
陆政安陪着季老夫人吃了顿午饭,见季老夫人脸上已有倦容便立时起身告辞。这次季老夫人也没有挽留,随即便起身将陆政安送出了门口。
看着老夫人依依不舍的表情,季月贤搀着她的手臂,劝道:“现在陆政安家的风景正好,我去的时候桃花开的正盛,一眼望去都看不到边际。等您老人家休息两日,咱们就去他家玩个两日。您看这样可成?”
老太太心里也惦记着‘有病在身’的宋淮书,听季月贤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是要去看看的,方才看政安提及淮书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对劲,我总觉得这孩子是有事在瞒着我。去看一看,总能心安一些。”
陆政安从季老夫人下榻的客栈出来之后,想到两日未见的宋淮书,心里难免有些惦记。见街角有卖油炸糕和肉盒的小摊,便买了一些提着来到了宋家小院儿。
此时的宋淮书正坐在树下看宋兰氏给他尚未出世的小孩子绣虎头鞋,看着只有几寸大的小鞋子,眼里满是笑意。
“母亲的手艺可真不错,日后若是孩子穿不上我也要留下来。等孩子长大了,告诉他,这些都是外祖母给做的,定得让孩子好好孝顺母亲。”
宋兰氏将针在头发上抿了一下,听到宋淮书这话忍不住笑道:“那成,日后我可等着享你们的福了。”
听到宋兰氏的话,宋淮书拿起簸箩里已经缝好的小袜子,用手指仔细摩挲了片刻,“母亲说哪里话,便是你不做这些,我们就不孝顺你了嘛。”
正说着,只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宋淮书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只见陆政安提溜着一个牛皮纸包走了进来。
看到树下坐着的宋淮书和宋兰氏,陆政安笑道:“怎么在树下坐着?仔细太阳太大晃了眼睛。”
在看到陆政安的第一眼,宋淮书立时便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了身。见状,陆政安忙大步走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好端端的坐着,站起来看什么?又不是客人还得要你起身迎一迎的。”陆政安扶着宋淮书的手臂,又让他坐了下来。同时,将手里提着的牛皮纸包给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方才路过油炸糕的摊子,我闻着挺香的,就买了一些过来。应该还热着的,你要不要吃两口?”
宋淮书眼下每餐吃的并不多,嗅着油炸糕的味道,嘴巴里顿时也有些馋了。“好,不过我只能吃一个。”
闻言,陆政安应了一声。径自走入厨房,拿了一只碟子把油炸糕和肉盒子都放进了碟子里。
“母亲也别弄了,洗洗手也吃点儿吧。我还买了肉盒,这东西油大,等凉了就要糊嘴了。”
说着,陆政安看到簸箩里的做了一半的虎头鞋,以及已经缝好的小袜子,伸手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这才笑着对两人说道:“别看这东西不大,没想到还挺费功夫的。这虎头的小眼睛,绣的活灵活现,乍一看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