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行进的很小心，专挑荒郊野岭走。
但路过一个县时，还是被当地官兵发现，随即上报了中央，并发生了几次不小的摩擦。
周珣只关心这龟速下自己还要再喂几天的蚊子。
萧以谙看着折子，轻声疑惑：“流民组成的山匪？”
但流民不都被周珣安置妥当了吗？哪来多余的人非要去当劳什子土匪？
而且据县令所报，那阵仗可不是普通土匪能弄出来的。
另一件事显然让萧以谙更加在意，那就是陆丞为什么好几天都杳无音信，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
京城乌云密布，也久违的下了场雨。
马蹄踏上积了水的小坑，溅起的泥水沾到马腿上。
斥候踏着潮湿的地面入京，带来了大月氏与北狄联手，共同攻打大昱城池的噩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北两方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万人数东和军对上那所谓的流民乱匪，竟然惨败。
周珣的踪迹依然没有找到丝毫，陆丞传回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此时陆丞已经察觉出了不对，他们远远的跟着大军，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进去救人。
陛下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他很快意识到出了问题，但眼下，还是先把周珣救出来要紧。
终于，他趁着他们在安营扎寨的时候，悄悄混了进去，篝火燃烧，发出哔啵的声音，整个营地都安静无声，怪异至极。
陆丞稍微动了动，顶着这股油然而生的怪异感四处搜寻，但却没有发现有关周珣和卫柒的丝毫踪迹。
烛光下守卫的投影打在帐篷幕布上，他打开其中一扇，想要直接将人擒下，当做落脚地，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守卫，那是草木扎就的人。
他迅速反应过来上当了，于是准备转身就走，却已被人拦住后路。
黑色面纱男带着人，似乎是静候已久，陆丞握紧手中端短刀，眯眸盯了那男人一眼，拼死抵抗，才带着一身伤逃出来。
短短数日，匪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幸亏反应及时，才将他们被拦截在中榆郡外。
但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队人马，已经趁着朝廷官兵同乱匪作战时，悄悄越过中榆郡直攘京城。
萧以谙知道消息时，正在处理与北狄相干的折子，北狄军退却，月氏接踵而至，举兵南下。赵倾欢负伤，险险护住摇摇欲坠的城池。
而知道京城之乱时，他眉宇拧起，迅速下令，从周围调兵护驾，禁军严阵以待。
得知这件事的昌平王萧明辰也没闲着，当即拾掇着自己鸡零狗碎的一众东西带着自己封地内为数不多可调用的兵赶来勤王护驾。
任凭萧以谙严词责令他好好待着都不听。
他合理怀疑萧明辰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凑热闹的。
几方军队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在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的中榆郡西部相遇，西边紧挨着京城的城墙。
与此同时，乱匪的领头人也露出了真面目，那是……淮南王萧愿。
萧明辰揉了揉眼睛，问自己一旁的侍卫：“我没看错吧，那是我小皇叔？”
侍卫也不敢说话。
萧愿手下的一小支队伍于昨晚成功汇入大部队，带着销声匿迹已久的周珣和卫柒。
所谓流民乱匪，不过是用来掩盖真实身份的障眼法与吸引注意的靶子。
三军对垒。
萧以谙始终放心不下周珣，选择亲往城墙监军。
他站在墙头，问萧愿：“皇叔，谋反的理由是什么？”
他分明……不是一个会在意皇位的人。
萧愿没有说话，只是派人将周珣与卫柒压上来，对着萧以谙道：“开城门与周大人的性命，陛下尽管选一个。”
远远看见周珣的萧以谙双手攥紧成拳，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管不顾的冲下去，将周珣揽入自己怀中。
但他是一国皇帝，他甚至……不能流露出半分在意与关心，帝王不能有弱点。
一脸惊讶的周珣盯着萧愿，凭什么拿他来威胁？他只是一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了一个已经毫无意义的问题：“那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跟个黑煤球一样的人是你？”
萧愿唇角抽了抽，对上他的目光，瞳孔微缩了下，最终还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周珣：“哦。”
平日里随时可以喜笑颜开的人在这一刻忽然沉寂下来，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那一刻，萧愿忽然受到了点触动。
但他必须藉此威胁萧以谙，让对方处处受掣肘，他必须要坐上那个位置，而后穷尽天下之力去供养那个自己一直无可奈何的人。
既然是京城拴住了白宁深，那他便将整个京城都系在自己一人身上。
萧以谙狠狠的闭了闭眼，隔着人山人海看不清周珣的神情，终究还是冷声下令：“迎敌！”
战鼓擂动，扬起的尘土遮挡住众人的视线，厮杀声不绝于耳，未至边塞，却已体验到边塞之景。
周珣站在萧愿不远处的位置，丝毫没动，萧愿以为他是害怕，不知抱着什么想法开口：“我不会杀你。”
“哈。”
尖锐的讽刺声响起，周珣好像tu突然回过味来，视线放在缠杀的士兵身上，轻声问他：“王爷也知道你的行为不对是么？”
四周喧闹，他们两人之间却安静异常，萧愿驾马准备加入战场之中，声音比他还轻：“不重要了。”
恍惚的仿若错觉。
萧明辰不会武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在阵阵厮杀中显得格外显眼。
一名杀红了眼的士兵举起剑就要砍到他身上，却被人横空一扫阻开。
萧愿坐在高头大马上，淡淡俯视着萧明辰，对他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明辰压根不吃这一套，他皱眉道：“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皇叔，有什么问题不能当面好好聊一聊吗，为何非要如此刀剑相向？”
“有些事情单靠聊是解决不了的。”他看到萧明辰身后有他自己的侍卫，于是把人往后一推，被侍卫拦腰接住，他简单的吩咐了声：“看好你家王爷。”
腿上一夹马腹，再度奔向战场。
袖中铜钱散落一地，白宁深怔愣的盯着地上的铜钱，忽然被外面的骚动声吸引。
他推门去，只见钦天监中混乱一片。
白宁深拉住一个婢女，问他：“京中发生什么事了？”
“淮南王谋反，大军已然有攻城之势，大人还是快躲起来吧。”
萧愿谋反……萧愿怎么会谋反？
白宁深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也顾不及地上的铜钱，大步迈出钦天监。
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萧以谙没料到萧愿竟然能擅自调动如此多的私兵，一时间还未想出妥当的解决方法。
电光火石之间，远方再度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战报同时传到两个人耳朵中：北狄兵趁机浑水摸鱼，跟在萧愿身后，落了一步进入大昱腹地。
箭雨随即落下，北狄天生身强体壮，骑射一流，大昱两方的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糊了当头，一瞬间都怔愣了一瞬，似乎不知道哪一方才是自己的第一敌人。
萧愿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怎么可能，他分明拒绝了北狄合作的请求，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的？
“贵全？贵全呢？”
已经没有人有空闲理会他了。
萧愿咬紧牙关，当机立断，对着所有将士大喊：“所有人，随我先斩外敌！”
萧以谙明白他的意思，目光触及战场上他的身影，也随之下了命令，不过北狄兵好像只是在试探，并没有硬碰硬的意思，但是这种一会挠一爪子的攻势着实令人讨厌。
他们也在赌，在赌淮南王的野心要大于忠国之心、忠民之心。
但可惜赌错了。
萧愿太过优柔，他既狠不下心来杀了周珣，也做不到昧着良心卖国求荣，从那一封封到了萧愿手上却杳无音信的密信开始，他们就该明白，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同他们合作。
萧以谙站在城墙上，挽弓射箭，一下刺穿卫柒身边那个看守他的将士。
说来可笑，周珣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一直待在风波中的人，可偏偏，如今却因为萧愿特意吩咐过的原因，他身边反倒成了战场上最安全平静的一块地方。
卫柒随即脚尖一挑地上散落的刀剑，顺势划破自己腕上的绳索，飞身至周珣身边，替他解开绳子，护着他往城墙那边逃去。
但唯一逆着人流的二人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卫柒反手截掉北狄兵射来的箭，眼看他们就要冲着周珣追过来，他松开拉着周珣手臂的手，用力一推，道：“大人先走，我殿后。”
“卫柒！”
他站稳，回头看时，卫柒的身影已然混入数不尽的人流中。
周珣咬了下嘴唇，用痛觉刺激自己继续走。
不断挥来的刀刃逐渐模糊了视线，卫柒无暇顾及留了满脸的血迹，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挥舞着不知何处捡来的剑，终究还是力竭。
刀尖穿身而过的那一刻，卫柒远远的往周珣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漫天尘土，他看不清那自己已经守护了许久的身影。
“去盯着他。”
“现在闭上眼，装作没看见我，不然就宰了你。”
“兄弟，你能带我入宫吗？”
“你躲远点，别靠近。”
“大人快同属下一起逃出去。”
所有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恍然而过，卫柒始终觉得，大人同朝中其他官员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他与周珣的相遇是周珣诈尸的那一刻，却不想，早在年初的某个深夜，当周珣以帝王之名唤出他时，两人已结了缘分。
身为锦衣卫，他也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
周珣心脏忽然刺痛了一下，他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萧以谙看见慌张逃乱的周珣，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与大局出了城，越过众人，只差一步就能将那人拉到自己身后。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箭啸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箭尖没入血肉的闷响。
【作者有话说】：一个不负责任的问答小剧场：
咸鱼：“请问杀青了有什么感受？”
卫柒：“终于可以回去躺平了，陛下他也忒压榨员工了！”
萧以谙悄无声息飘到他身后：“朕压榨员工？”
卫柒瑟瑟发抖ing：“没有！陛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善良！”
周珣安抚顺毛：瞅给人孩子吓的。
第四十三章 不知所恨
很奇怪，在利箭穿心而过的那一刻，周珣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的跳动了一下，脑袋像是被石头砸了一样，蒙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城门仅仅才被打开一条缝，他看到身着甲胄的萧以谙自千军万马中穿流而来，那么耀眼，却又那么慌张。
无数将士自他身边走过，追逐打完就跑的北狄兵。
而他此时只感觉到自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冷意和疼痛，唯有紧咬着唇才能稍稍缓解。
在他记忆中，萧以谙从未如此狼狈过，头发都散落下来，他顾不上整理，跪下来抱起他行将崩溃的身体，看到他咬到泛白的唇，把自己的手指抵过去，低声哄他：“听话，别咬。”
原来高高在上的帝王会为了他的死而伤心吗？
身体被人抱起，恍惚间似乎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但此刻周珣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萧以谙，一只手紧紧挂着他脖颈上，不顾对方将他打横抱起飞奔回皇城中，似乎要将他的面容，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印至脑海。
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明明男女主死前都有那么多的精力可以交代好多话，可他却觉得喉间被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珣靠在他怀中，悄悄的闭上眼睛，他就休息一会，应该没关系的吧。
白宁深此时正朝城门的方向走去，严阵以待的士兵守着城门，外面是残酷的硝烟战火，没人敢放他出去。
萧以谙抱着不断流血的周珣自他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只一心注视着怀中的人，对着缓缓变冷的周珣喃喃恳求：“别走，算朕求你，朕会治好你的。”
只是再也没有回音了。
白宁深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周珣，好似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想要跟上去，却又不敢再抬脚，算无遗策的神仙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这个时候，萧以谙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白宁深，不知在对谁说：“放他出去吧。”
守城将士拿捏不准陛下的意思，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开了城门，仅容白宁深一人出去。
这其实是白宁深八年来唯一一次踏出京城的土地。
此刻萧愿调遣军队追杀四处逃散的北狄人，看见军中一点白，瞳孔紧缩，策马迅速掠至他面前，欲揽着他的腰将人带上马，但白宁深却甩开了他的手，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
萧愿大喊一声“来人”，骑着马在白宁深周围打转儿，将人困在方寸之地，也阻隔了外界的刀光剑影。
等到自己的士兵将此处保护起来，萧愿才停在他面前，下马想要拉走他。
忽听“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萧愿脸上，这一下毫不留情，将他的头都打得偏到一边，唇角溢出血来。
萧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但握着白宁深的手，同他商量：“宁深，这里危险，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白宁深不知从何处掏出的匕首，一下扎在萧愿的心口处，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让无数将士死于你的一己私欲之下；你让北狄与月氏趁虚而入，置国家于危难之中；你还害了这京城中唯一一个不会对我持有偏见，会真心待我、为我解闷的人。”
他每说一句，匕首就向前扎入一分。
萧愿眼中满是痛色，一言不发，任由利刃穿透胸膛。
他从未想过要对周珣怎么样，甚至于绑架了他都怕他饿着渴着，以礼相待，但周珣的死也确确实实是他的行为所导致的，无可辩驳。
结果白宁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间卸了力，匕首转了个方向，割断了自己颈侧一缕白色长发，丢在萧愿面前，随风飘落。
眼泪自脸颊滑落，他倒退几步，声音在刀剑马嘶声中显得格外轻柔，却又无比沉重，带着丝哭腔哑意：“萧愿，我好恨你啊。”
他说完，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他得去看着小家伙。
萧愿想去拉他的手，却被白宁深甩开，匕首抵着自己脖颈：“你若是再敢拦我，白宁深这个人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太医匆忙赶到，看到陛下的神色，也不敢出言驱逐，顶着萧以谙阴沉的目光摸上周珣的手腕。
脉搏已然停止跳动，心气已绝，分明是死脉。
太医一顿，忽然觉得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深深拜服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陛下，周大人已经……”
出乎他意料的是，萧以谙没有迁怒于他，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太医拾回一条命，忙不迭的退了下去，洪禄想上前来劝解，却被萧以谙淡声止住：“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萧以谙握住周珣已经僵硬的手，放到自己脸侧，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谁：“我还没同你表白，成为你的男朋友呢……”
“还有母妃……还没带你去见她……”
他眼眶泛红，虔诚吻上他的手背：“对不起……不该让你走这一遭的……”
江南与他何干，流民又同他有何关系，周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担任何重任的人。
他就该听洪禄的，把他锁在寝宫中，不许他踏出一步，自然也就不会到头来什么都守不住。
整个房间只剩下萧以谙的轻声呢喃。
殿外，萧明辰顾不上宫中规矩与举止礼仪，小跑到门外。
他看到紧闭的大门，刚要喊，却被洪禄低声拦下，萧明辰抓住他，问：“周大人怎么样了？陛下呢？”
洪禄冲他嘘了一声，避重就轻道：“陛下说想静一静。”
怎料萧明辰没有就此作罢，继续问：“那周大人呢？”
见洪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萧明辰有了猜测，心都凉了半截，当即要把门撞开，再度被洪禄拉住，苦口婆心相劝：“王爷您就别打扰陛下了。”
还没将萧明辰劝走，紧接着又来一个人。
白宁深白色的衣袍上沾了许多尘土，脸上也脏了好几处，但他丝毫不在意，问站在外面的萧明辰：“小家伙和陛下呢？”
怎么一个两个的问题都一样。
没等洪禄接话，萧明辰这个急性子先开了口：“小家伙他、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