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举起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大口:“好说好说,给十两银子让我赚个喝酒钱就行。”
周珣:……
不知为何,这般强盗一样的行为让他想到远在京城的白大师,难不成这世间的大师都是这副德行?
他认栽一般扣扣搜搜的掏出荷包来,递给老翁想让他自己拿,结果老翁探头往里面扫了一眼,两眼放光,把整个荷包揣进了自己的胸前衣裳里,嘴上说着:“多谢多谢。”
露出一口白牙,可见笑的是真开心了。
周珣:!!!
但平白被抢了钱的他就不是很开心了。
他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大师都有做强盗的潜质,不,当大师之前要先做强盗。
老翁得了钱,叮呤咣啷的提着自己的酒壶去酒肆里打浮光酒去了,照他说那是人间绝味,只留下周珣一个人坐在河边。
他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一阵阵涟漪模糊了他的模样,但他却忽然想起某个人的眼睛,在看着他时也是这般。不同的是,回想起来每一次对视,映在陛下眼中的他都是如此清晰。
周珣收敛心神,望了望远处酒肆里坐着的老翁,去小摊上拿了把纸钱,期期艾艾的扔进专供行人们烧纸用的火盆,算是给自己的荷包送别,然后带着满脸伤春悲秋回府。
皇城之中。
萧以谙收到徐将军的密信,信中言大月氏的兵在悄悄的向东方北狄境内移动,恐怕两者要结盟,共同对抗我大昱。
戍边将士严阵以待,边境戒严,隐隐有要打仗的态势。
同时他传了封信,令周珣尽快回京述职。
而正在闭关的白宁深忽然察觉了异动,夏夜的星空如此明朗,他感受着摘星楼顶的阵阵热风,抬头看去,透过模糊的视线不解的“嗯?”了一声,枯坐良久,才摸出几枚铜钱,试着解卦。
但那一晚整个钦天监都悄无声息。
白宁深这次的闭关不同于往日,而是真真正正的同外界相隔离,就连每日的饭菜也都是放到房门前,等他自己出来取。
没人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正如无人知晓,在白宁深仰头的那一刻,天边忽然飘来一片云,遮挡住了天空一隅。
周珣启程离开江南的那一天,满街百姓欢送,得掷果盈车,还有人给他送上缤纷的花圈。
沿街围的水泄不通,连走动都成了问题,周珣在马车里面鼓起勇气大喊一声:“各位让一下,要堵人了。”
才堪堪开出一条路来。
他啃着苹果同各位招手再见,无意间看到那个在难民区送了他香囊的小女孩,后者父母在灾难中双亡,幸赖街坊邻居帮助,又找了一家一直没有孩子的农户托付,那对夫妻对她很不错。
他跳下马车,跟那个小女孩打招呼,拍了拍她的头:“哥哥走了。”
小女孩依旧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但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如当初一般扯了扯他的衣角,默默再度递上来一个香囊,虽然异常干净,但针脚却并不整齐:“新做的,之前那个太脏了。”
小女孩新的父母在她身后解释:“之前那是南儿的母亲留下的,希望保她平安,如今她才学针线,手艺并不甚好,还望大人莫要见怪,收下这番心意。”
周珣思忖,她先母留下的啊。
于是接过这个香囊,把之前那个已经擦干净的香囊还给她,对上小女孩不解的目光,笑着说:“母亲留给你的可要好好保管,”他一抬手上这个新的,语气温柔:“这个我就收下了。”
萧愿站在城墙上,目送周珣离去,良久才收回视线,看到什么,伸手接住飞来的信鸽,从它脚下解下信,看完叹了口气,脸上显现犹豫神色,片刻又消失不见。
他垂下眼帘,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白色身影,这才收了信,放飞肥嘟嘟的鸽子,同身边人小声吩咐着什么。
出了九江,周珣回头望了望,同这座还未完全恢复元气的城池道了声再见,他要回去见他的陛下了。
中间停了一下,在一处荒郊野外的驿站歇了个脚,喝口茶,同时有另一批人在隔壁桌子坐下。
周珣出于习惯多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们正将抛来的视线匆匆收回去,这让他心中疑虑陡生。
卫肆显然也注意到了异状,同他对视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喝了茶又接着赶路,想要快点远离此处。
没走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异样的动静,马车骤然停下,连带着车中的他都险些摔倒,紧接着便是刀剑相抵的声音。
他拉开帘子,见到了一大波黑衣蒙面人,卫肆与卫柒正领着锦衣卫同他们缠斗,卫柒看到他探头出来,冲他喝道:“大人先走,我们殿后。”
眼看着周珣有些犹豫,身后跟着的贵全一把拉着周珣,急忙道:“大人,锦衣卫武功高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不用担心,奴才护着您快走。”
周珣下意识跟着他走,但没走多远,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挣开贵全的手,边后退边戒备的盯着他,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锦衣卫?”
他可从来没有向别人透露过身边跟着的侍卫的身份,就连江南的那些官员也都认为卫肆他们只是他带来的用来保护自己的普通侍卫。
贵全明显愣了一下:“奴才在宫中侍奉良久,自然是认识他们……”
不对,答错了。
因为锦衣卫的性质原因,大多都是隐匿在各处,很少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身影真容,能认全的除了陛下也就只有锦衣卫指挥使。
就连他的义父,陛下的大内总管也无法染指锦衣卫内部,而他一语道出那些人的身份,岂非令人费解。
在他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周珣就察觉出了异状,转身就跑,贵全大喊:“快来人,周子奚在这里。”
先听到声音的是卫肆,他和卫柒换了个眼神,躲过面前人的剑刃,撤身朝周珣方向掠去。
但这群黑衣人丝毫没有放他过去的意思,上前拦截住卫肆,他们人多势众,卫肆很快意识到他们是想用车轮战活生生耗死锦衣卫。
周珣绕过一棵树,捂着胸口不住喘气,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体虚,他之前在学校里还能跑下来一千米呢。
古有秦王绕柱,今有周珣绕树,好不凄凉。
不远处似有人烟,周珣缓了口气,继续向前跑去。
结果还没到地方,先被身后贵全不知从哪里领来的一群人给追上,周珣能认出来,这是之前在驿站的那批人。片刻后他再转头时,距离已经太近了。
对方套了个麻袋来,一把糊住周珣全身,他挣扎着想:完了,这波是要把他闷死啊……
【作者有话说】:明天返校,下午六点还要选线上课,所以明天改到晚上九点更新,报一丝~
周珣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顶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撩开门帘,还未有所动作,两支长矛交叉阻挡在他面前,闪着锋利的寒光,他甚至借着寒铁看到了自己模糊的眉眼,看样子是不让他出去了。
知道他已醒,有专人送进来饭菜茶水,好生伺候着他,但就是不说话,他也能在帐篷里自由走动,只不过不能出去。
周珣坐不住,在第无数次拍了自己一巴掌后问守卫大哥:“大哥,蚊子有点多,你们这儿有蚊香吗?”
守卫大哥不理他。
周珣嘟囔:“没有蚊香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们无聊不无聊,不然我给你们唱首歌?”他见大哥们还不理他,于是自顾自的张口就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
魔音贯耳般的声音甚至惊动了帐篷上落脚的小鸟,嘎的惨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就要逃走。
……看得出来小鸟并不想说话。
一边进营的马估计也是马生第一次听到这般天籁,蹄子硬生生的踉跄了了两下,紧急刹了个车,险些没站住。马上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时不察,整个人都翻了下来,活脱脱展示了一番何为人仰马翻。
守卫大哥捂着耳朵恶狠狠威胁道:“闭嘴,再说一个字就割了你的舌头。”
周珣蔫吧的“哦”了一声,这帮人看上去像流民组成的匪军,但是纪律却如此严明,对他更是以礼相待,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费劲巴拉的拐自己来到底做什么?
他们似乎急着赶路,一到白天就拔营,不知在朝哪个方向赶去。
即便是对这方面毫无所知的周珣知道营地的选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古时流民落草为寇,大多会占山为王,成为山匪,蜗居在某个易守难攻的山头。
“你们老大是谁?我能见一见吗?”
“不能。”
“哦。”真无情。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帐篷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贵全进来,他稍微侧身,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那人带着斗笠,黑色的面纱垂落下来,看不清长的什么样。
周珣好奇凑过去,试图掀他的斗笠,问他:“你谁啊?”
面对绑匪,这番大胆的行为把人惊的不轻,但那人只是挡住他的手,朝贵全偏了偏头,贵全知意,上前恭敬道:“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子说了,只要您不做出格的事,便能够相安无事。”
看来这群人对他的容忍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周珣笑了:“什么叫出格的事,今早唱的那首歌算吗?”
一提起来那歌贵全就牙疼,“大人应当是识得好歹的……”
“哈哈哈哈……”一阵突兀的笑声打断他,贵全倏地闭了嘴,周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歹?谁都知道我不过是仰仗陛下的鼻息过活,从来不会看人脸色,你跟我谈好歹?”
不好意思了陛下,又要败坏您的名声了。
贵全跟他主子小声道:“周大人形迹疯癫,该不会得了失心疯了吧?”
他的主子第一次开口,声音压的很低像是生怕人听出来他的音色:“不管疯不疯,你还在他身边伺候,看好他,别让他受伤。”
周珣挑了挑眉。
京城中,白宁深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下意识去摸那几枚铜钱,紧紧拽在手里,指甲都要嵌进肉里,松开后掌心一片红,缓了好大一会儿才能看清东西。
他这才分出神来去看桌子上的钱与草。
这卦象……白宁深怔了一瞬,拨弄了一下,给其中几枚调换了位置,待分析之后,急忙把铜钱收起来,推开房间的门,也不顾门口已经冷掉的饭菜,直冲皇宫疾行而去。
他慌张入宫,不顾内侍的阻挠,冲进御书房中,一把按在萧以谙面前的桌子上,气还没喘匀,就道:“小、小家伙……”
此时洪禄举着封信进来,同萧以谙道:“陛下,锦衣卫急报。”
白宁深稍稍让开点,让洪禄将信呈上来,这才趁着萧以谙拆信的功夫接着道:“天星滞枯,小家伙出事了。”
不用他说了,萧以谙一目十行扫过信上所书,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将信递给白宁深。
“……于襄城外三十里处被掳,贼人身份不明……锦衣卫折损过半,卫肆身死……”白宁深看完,抬头去看萧以谙,“这……”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锦衣卫都折在那里。
萧以谙脸色也不太好,对洪禄说:“让陆丞速来觐见。”
白宁深又仔细看了一下信,同萧以谙道:“襄城距九江不远,不若传书过去让淮南王一同寻找。”
熟料萧以谙却没有说话,他定定的瞧了白宁深片刻,才照他说的吩咐下去,而后问他:“白卿,你说会是谁掳了他?”
夜幕降临,锦衣卫几乎全部出动,先一步奔着襄城而去。
周珣静坐在帐中,听着角落里若有若无的虫鸣声,掺杂着其他的丝丝响动。
他抬眼扫去,见贵全毫无动静,心下了然,只有他这个位置才能听得一二。
他稍微动了动,立刻引来了贵全的注意,于是带着单纯的神色同贵全商量:“你们到底要留着我做什么?过年吃肉也得找只肥点的吧?不如你把我放了,我给你多买几头猪羊来,大家一起吃顿烧烤怎么样?”
贵全苦着脸:“大人您可别费口舌了,您有关键用处,不可能放您走的。”
周珣眨了眨眼:“什么关键用处?”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贵全索性不同他说话,坐在一旁当哑巴了。
又剩下周珣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
他碎碎念了很多,也许是说累了,他喝了口水,怀念什么一样同他说:“我想喝你熬的鸡汤了。”
贵全:喝喝喝,这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喝汤?
但是转念一想,思及他那主子说特意交代过说,周珣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于是警告了他一番不许乱跑,揣着手认命的去给他熬汤了。
等外面没了声音,周珣立刻掀开帐篷一角,放久侯多时的锦衣卫进来。
卫柒一把拉住他:“大人,属下来迟了。”
“就你一个人吗?卫肆呢?”
“……卫肆不幸战死,”卫柒脸上带了点悲哀神色,很快又被小心收敛起来,同他道,“快同属下一起逃出去。”
周珣轻声“啊”了一声,被卫柒拽住,掀起帐篷一角打算原路返回,没走几步,刚好撞上巡逻的士兵。
周珣:……
他挠了挠后脑勺,干巴巴的说:“他们怎么还玩不定时巡逻这一套。”
周珣再度被赶回了帐篷里,连带着卫柒一起。他满腹愁肠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顶帐篷里?”
卫柒如实回答:“大人您的歌声吓跑了十里地的鸟,这么大的动静,属下很难不注意到。”
……这招还真有用,就是效果夸张了点。
他安慰周珣:“大人不要担心,属下已经将信传回京城,不日就会前来营救大人。”
周珣顿了顿,说实话他现在更担心卫柒的安危,毕竟照目前情况来看,对方没打算把自己怎么样,卫柒就不一定了。
他默默的在心底给对方点了根蜡,希望这神经大条的小伙子别做了什么惹怒对方的事情。
陆丞驾马飞奔,日夜兼程,终于赶到襄城外,他循着卫柒给的路线找过去,见到了已经快被尘土掩去的车辙印记,想来是周珣的马车留下的。
他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扫了眼树上刻的“七”字,招了招手,示意锦衣卫跟上。
翻过低矮的山丘,他们到了一片空地,那里有生火做饭的痕迹,陆丞伸手捻了捻柴灰,已经灭掉很久了,此处早已人去楼空。
看这痕迹……像是匪徒。
只是看他们离去的方向……
那是京城。
好像有什么东西触及他的心神,刺了一下。
只怕他们抓走周珣的目的就在于京城。
陆丞当即找个地方写了封信,告诉陛下此事,事无巨细的写完,这才收了笔,将鸽子放飞出去。
而他们则沿着痕迹接着追赶。
还没飞多远,夜色中寒芒一闪,凄厉的鸟叫声响起,鸽子被人一箭射下,重落在地上。
紧接着一只劲瘦有力的手将鸽子提了起来,拆下它脚上的信,又将它扔到了一边草丛中。
黑色斗笠掩映下的人看不清神色,他将信收起来,若有所思的望向京城的方向。
此时安抚使周大人被拐的消息已经在早朝上闹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在就着对方到底是谁、怎么营救、何时营救的问题互相扯皮。
萧以谙皱了皱眉头,被他们吵的头疼,此时白宁深罕见的入了朝堂,众人看着许久不曾在人前出现的监正大人,惊疑不定。
只见他没跪下行礼,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截了当的说:“陛下,不管如今形势如何,立刻派人去救小……周大人。”
“为何?”
“微臣算出他有劫难,但具体何时何地,微臣算不出来,许是同周大人身世有关。”
他隐晦的提了一嘴身世,朝堂众人不明所以,但萧以谙却是一点就通,非此间人,所以就难以算计吗?
但他不说清楚,自然也无法说服众人。
“如今边疆战事告急,哪来的兵去镇压这莫须有的贼人?”
眼看又要乱起来,萧以谙制止住他们,不容置疑的吩咐:“让东和郡守备军分出一万人来,立刻前往周卿遇难之地,务必将他安全的带回来。”
那已经是离襄城最近的一支军队了。
周珣随着大军而动,好奇的问他们:“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和刚到这时一样,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也不厌烦,自顾自的和他们说话,能套出来一句都算他赚了。看的卫柒一愣一愣的,大人这样真的不会被这些刁民一刀砍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