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但是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这点还是很重要的,我挺想和你做一次亲子鉴定的。
“如果你和我有血缘关系,那你是我的儿子;如果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那你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我的养弟的遗腹子,我也愿意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疼。”
“你不想知道……”
“我不想,”陈世承打断了陈修明的话语,“冒牌货活着的时候,我有将近三十年、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去验证,但我不想验证,如今你回来了,你很对我眼缘,我就更不想去验证了。”
“……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总归不是个办法。”陈修明试图讲道理。
“等我死了之后,你可以用我的尸体去探知真相。”陈世承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陈修明后退了一步,他被这句话吓到了,正常人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你别诅咒你自己。”
“我今年也快六十了,满打满算,活不过四十年,你慢慢等,总能等到的。”
陈修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求助似的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冯女士却显得很局促,她不太敢看自个尚未离婚的丈夫,最后只能轻轻地劝了一句陈修明:“别和你爸爸对着干,听你爸的,也别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是陈家的三少爷,也是你爸的孩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陈修明对冯女士的回答很失望,他不想再和稀泥下去了,但陈世承开口就是“死了再说”,他也没办法进一步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用什么逼迫的话语。
他只能僵硬地换了个话题,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聊你大哥的婚事,”冯女士温声回答,“在我和你父亲离婚之前,最好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也让陈家人放下心。”
“大哥看起来还不想结婚。”
“可以先定下来,培养培养感情。”
“…万一他以后有喜欢的女孩子了,那该怎么办?”
“若是那女孩子也同意,你大嫂也不介意,那就养在外面,若是那女孩子不同意,你大嫂也不愿意,喜欢也是白喜欢。”
“大哥是个人,不是个物件,还是再等几年吧,让他先找找,看自个有没有喜欢的。”
“你这说法倒是和你父亲的一模一样,”冯女士轻笑出声,“罢了罢了,我也不做那恶人了,老大的婚事还是留给你们头疼去吧,我也不着急替他选了。”
“当是如此,若是有人叽叽歪歪,就叫他来找我,”陈世承直接下了定论,“家族联姻也没什么好的,比如你和我,到最后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自由恋爱也没什么好的,”冯女士反驳道,“咱们那些朋友,凡是追求爱情的,最后过得都不尽如意。”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都要走了,就别惦记那么多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出门走走罢了。”
冯女士的话说得轻巧,但陈修明心里很清楚,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希望和冯女士离开,但也不希望冯女士因为他,而放弃离婚的念头,继续这么不尴不尬地和陈世承过着。
于是他点了点头,权当是信了这句话了。
冯女士笑了笑,又问他:“定了周三办婚礼?”
“嗯,已经叫陈谨去准备了,周末白京要回英国,办完婚礼,我们还能玩上三天。”
冯女士和陈世承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陈世承开了口:“你自个定了办婚礼的日子,又通知我们出席,可是有什么不太痛快的地方?”
“没什么不痛快的,我只是觉得,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自己也可以为自己拿一些主意了。”
“下周三的确是个好日子,我也让人去广发请帖、宴请宾客了,”冯女士温声打着圆场,“时间虽然紧凑,好在婚礼一直在筹办着,倒也来得及,只是明明,我与你父亲原本打算将婚礼定在周五,向前移了两日,陈家不少工作人员,便不得不连夜赶工了。”
陈修明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大高兴,他过去有一任领导,也是如此的,很爱用温温和和的语气,说着他给其他人添了多大的麻烦,借此让他觉得愧疚,以便于让陈修明更听他的话、干更多的活、甚至主动加班加点。
陈修明一开始分辨不出来,还真的以为全都是自己的错,直到他的一位快离职的同事看不下去,约他出来聊了一番,他这才知晓,原来他那点称不上错误的错误,其实并不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他不过是为领导的失误背了锅,又被领导用话语拿捏着,成了个傻乎乎地试图弥补一切的“工具人”。
然而即使看透了这一切,他也无法和领导撕破脸,毕竟还要工作下去,活依旧要干,只是清醒地痛苦下去罢了。
陈修明中止了回忆,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一直不知道家里对我婚事筹备的进度安排,也以为负责这项工作的人,人数应该是非常多,能力也应该是非常卓越的,如果是因为我定的时间靠前,导致他们加班,陈家应该多出些加班费用、多雇佣一些工作人员,如果这两条都难以做到,那我并不介意降低婚礼的整体质量,反正,除了这场婚礼,白京与我还要在英国办上一场,这场就是办得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这是说什么话?哪里能办得不怎么样?”冯女士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愤怒,但很快压了下去,“明明,妈妈会把这场婚礼办得妥妥当当的……”
“好了,婉如,”陈世承打断了妻子的话语,“你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让明明多感激你一点,但明明显然是吃过这一套的亏,反而起了逆反心理,你还是不要再多说了。”
冯女士果然不再说话了,陈世承又看向了陈修明,言简意赅地说:“婚礼我会亲自把控,不会让你和你太太失望,但作为一家人,即使你想定下婚礼,通知我们出席,也可以当面谈,发一条消息,还是有些敷衍的。”
陈修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原本是准备今天找您和母亲谈谈的。”
“也怪不到你头上,这几天出了这么多事,你也没什么时机和我们交流你的想法,”陈世承的手指碰在了陈修明的发顶,没有乱揉,而是轻轻地帮他理了理头发,“你工作那几年,应该是吃了很多苦,是爸爸的错,爸爸那时候和你妈妈闹脾气,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和处境,让你过得这么艰难,爸爸对不起你。”
“……您不需要道歉的,”陈修明因为陈世承的这一番话,甚至升起了一点愧疚的心理,“我可能不是您的亲生孩子,我理解您当时的选择。”
“你不应当说出这番话来的,”陈世承却显得有些生气,“你应该觉得委屈,而坦然接受我的道歉,而不是帮我想理由、找借口、试图原谅我,明明,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过得肆意妄为一些,至少,要比那个冒牌货更嚣张一点吧。”
“你父亲说得对,”冯女士也开口劝说,“你的身世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当年晕了头犯下的错,你不需要为此感到忐忑不安。你父亲曾经宠过那个冒牌货,没理由到你这儿,你却要处处谨慎,小心过活。”
“你倒也知道你犯了错,”陈世承揉了揉眉心,看向冯女士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纵容,“宛如,我们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事,我虽然怨过你,但到现在,也不怎么在意了。我们其实没必要离婚,可以忘记一切,选择重新开始。如果你不喜欢总和我在一起,我们也可以选择分居生活。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希望我的妻子是你,现在,我依旧希望是你。”
陈修明猝不及防地围观了陈世承对冯女士的“求和”,但当他看向陈世承的时候,又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刻意在这个时候“求和”的。
有句很老套的说法,叫孩子是夫妻之间感情的粘合剂。
陈世承选择这个时机,或许是想为这场夫妻之间的“谈判”增添一点砝码。
但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冯女士只是楞了一瞬,没有过多犹豫,就很自然地说:“你一直对我很好,但我已经不想再作为谁的太太而活着了。”
这句话说得很妥帖,但陈修明知道,陈世承知道,冯女士也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陈修明没有想到,陈世承会尽力再挽留这场婚姻一次,陈世承或许也没有想到,冯女士还是拒绝了他。
陈修明昨天的预感其实很准确,在长久的隐瞒和欺骗之下,这段感情已然撕裂,再没有回旋的可能。
或许当年,冯女士选择坦白一切,陈世承选择直接质问,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陈修明说不清,这世间也没有后悔药,能够让时间倒转,能够给他们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陈世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你死后,我们无法再合葬在一起了。”
“你还记得年轻时的情话啊,”冯女士扯起了嘴角,却笑得并不好看,“我那时候就很想说,人死如灯灭,谁能管得了身后事呢?”
陈世承闭上了双眼,遮掩住了那一瞬间的眼神,他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冯女士拢了拢身上的真丝披风,“我的书只读了一半,该回去读另一半了,你和明明再聊聊天,我先走了。”
“好。”陈世承回了这一句话,睁开了双眼,但没再看冯女士,而是任由对方转过身,与他渐行渐远。
陈修明站在原地,他有点尴尬,他不知道该和他的父亲说些什么——毕竟,他的父亲和母亲看起来就在刚刚做了最后的告别。
好在陈世承情绪收敛得极快,还主动开了新的话题——虽然这话题有点让人一言难尽。
“今天怎么不看我胸肌了?害羞了?”
“…总感觉那样不太礼貌。”
“我是你爸爸,你看我胸肌,还害羞什么?想看就看,想摸的话,也可以。”
“…我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还要吃奶呢,你不是小孩子,摸两下子,不吃奶,也不要紧。”
“爸,你冷静一点。”
“你以为我受刺激了,疯了?”
“……那不然呢?”
陈世承被这句话逗得低笑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忍住了笑。
“怕你老婆吃醋?”
“不怕。”
“哦?”
“怕我老婆犯病,”陈修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再刺激他,他就要疯了。”
“明明,你真的相信你老婆很喜爱你么?”
陈修明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说:“我相信。”
“为什么?一开始,你不是不相信的么?”
“真心换真心,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我不是傻子,我可以感受得到。”
“那万一,你感受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陈修明显得格外洒脱,“至少我和他在一起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我也没有亏。”
“你爱他么?”
“不爱。”
“真的不爱?”
“真的不爱。”
“……为什么?”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陈世承蓦然无语,半响,他说:“我与你母亲有一对订婚的戒指,原本想送给你做新婚礼物的,你要不要?”
“不要了,似乎不太吉利。”
“刚不还是说不爱白京么?”
“现在不爱,以后说不定会爱上,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希望我和白京的婚姻生活能够吉星高照、一切顺利。”
陈修明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但陈世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一言难尽。
“你确定你不爱他?”
“我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论迹不论心…”陈世承拍了拍陈修明的肩膀,“放心,你的婚礼,爸爸会帮你办好的。”
第66章
陈修明收到了一条X信好友申请。他原本想忽略掉——自从他回到陈家之后,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试图添加他的好友。一开始,他还会通过几个,但这些人一般都是借钱的、要钱的以及自荐枕席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让陈修明大开眼界,他索性就一个也不通过了。
在他停止添加好友后,他的好友申请通知“平静”了几天,因而这一条申请显得格外突兀。
陈修明原本也打算忽略不计的,但一扫而过时,看到申请人发来的请求里,有之前他工作过的单位的名字。
陈修明曾经是个比较稳定的社畜员工,他的履历上只有两家公司。
在他“养父母”故去之前,他在一家公司做了几年,经历了两任领导,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当然,后来找的那一家也是“血汗工厂”。
陈修明那时候并不是主动离职的,他攒了几十天的加班,并对直属领导表示随时可以在线办公,直属领导点了头,甚至很关切地对他说:“工作可以先放放,还是要先处理好自己的家事。”
然而陈修明回老家三天后,却收到了公司的解聘通知——公司以他没有请假、无故脱离岗位为由,直接要求与他解除劳动合同。
这当然是不符合劳动法的行为,但陈修明人在老家,要处理父母的后事,要和肇事者打官司,他没有精力赶回他工作的城市,和公司当面理论、仲裁或者对簿公堂。
他只能麻木地接受这个结果。
他放过了那家公司,那家公司却没有放过他,因为没有工作的交接过程,新人无法顺利上手工作,就直接打电话来询问他。
陈修明很想发脾气,但他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耐着性子解答了对方的问题。
新人的态度倒是很好的,还想请陈修明吃个饭,然而人在差一天过试用期的时候,却收到了辞退的通知。
新人的工作能力没有问题,但在陈修明的前领导看来,并不像陈修明那样任劳任怨,一个人几乎可以当三个人用。
陈修明刚刚安慰完新人,就收到了前领导的电话,对方邀请他重新入职,陈修明直接拒绝了。
当然,拒绝的结果也并不美好,陈修明又找了很久的工作,好不容易才重新入职。
陈修明这两年来,每隔几个月还会收到那家公司的新人的电话或者X信好友申请,他后来没再理会过,但每次看到的时候,还是难免产生一些情绪的波动。
上一个X信好友申请是三个月前收到的,当陈修明收到新的申请的时候,这也就意味着上一任的员工又成了所谓“耗材”,被这家公司用掉丢弃了。
陈修明原本应该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选择无视的——但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再是个社畜了,也不用担心得罪上一家公司,会让自己的背调出现问题了。
于是他选择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干净利落地回了一句:“我劝你快跑,这家公司用八折的试用期工资压榨你们,经常会在转正之前将人辞退。”
对方的反应其实也在陈修明的意料之内,他回了个问号,又问:“你有什么证据?”
“你应该并没有交接的同事吧,我已经离职两年多了,在你之前,每隔三四个月,就会有人来试图找我,沟通这块的工作。”
“口说无凭。”
陈修明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方并不愿意相信他,而他的行为或许也太过“怪异”、太过“好心肠”以至于像是在骗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溜达回自个儿的院子,然后从陈谨的口中得到了白京还在忙碌的答案。
他有一点失落,但不算多。他做过社畜,也见过真正负责的高管每天过得什么痛苦的日子,事实上,之前他和白京刚认识的那几天,他一直很想问对方:“你每天很闲么?你这样公司不会倒闭么?”
现在白京忙了起来,陈修明也只能感叹一句——“看来你给自己放的假已经结束了。”
白京没空和他玩儿,但他可以选择自己和自己玩儿。
陈修明终于打开了自己购买了好多天的游戏机,然后开始玩好几年前流行过的,但他一直没钱买的《动物X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