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后来知道这件事了?”陈修明的脑子很乱,他知道豪门很狗血,但没想到他自个的身世,竟然也这么狗血。
“他一直都知道,”冯女士的身体后仰,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两年多前,陈彤病重,我质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陈彤,而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他反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那真的是我的亲生孩子么?”
“这…”
“他说,在我们重逢的那一天,他发现我的胸罩后面的铁扣扣到了倒数第二节上,如果是我自己扣的,会扣在最外面的一节上。”
“就因为这么一点细节,他就产生了怀疑?”陈修明知道他很不应该吃瓜,特别是他自己的瓜,但他有些忍不住,“这有点荒谬。”
“他还说,当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的身体有些颤抖,但目光看向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
“但他没有拆穿。”
“对,他没有拆穿,他很清楚,他的朋友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活不了多少时日,又因为,他的朋友没有结婚生子,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半的可能会是他唯一的后代,所以他在我犹豫生不生的时候,对我说他很期待他第三个孩子,并且给了他陈亦驰这个名字。”
然而陈彤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选择了改名。
所有的一切仿佛串联了起来。
陈彤分明长得不像陈家人,却没有人觉得不对劲。
陈彤当年觊觎陈家的继承人的位置,陈世承甚至不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
陈彤搞那些“三妻四妾”的把戏,作天作地,但陈世承并不会多管,直接视若无睹。
到了两年前投票的时候,陈世承选择投票给了相处过近三十年的“养子”,而非自己的“亲生孩子”。
那并不是因为陈世承对“养子”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因为陈修明有一半的可能,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反正都不是亲生的,倒不如选那个养过的。
陈修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大哥和二哥知道这件事么?”
“你大哥不知道,你二哥或许是猜到了,明明,你也要替我保密。”
“好,但如果这样的话,我应该不算陈家的孩子吧,是不是不该住在这里。”
“你是陈家的孩子,陈世承的朋友,也是你爷爷的养子,你爷爷临终前得知了这件事,选择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陈彤这个名字已经入了族谱,无论你和陈世承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他都是你的父亲。”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我无法再面对你的父亲,一方面是愧疚曾经的出轨,一方面想到这些年来,他知晓一切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破绽,又觉得他有些可怖,现在孩子已经很大了,你也回到陈家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继续维系这场婚姻,我想要为我自己活几十年。”
“你不会舍不得么?”
“舍不得什么?”
陈修明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说出了他原本并不打算说出的话语:“父亲让我帮他问一问你,你有没有后悔过嫁给他?”
“没有后悔过,嫁给他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冯女士放下了咖啡杯,缓慢地将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旋下,放在了桌面上,“我甚至爱上了他,就在他推着摇篮轻声哼歌哄你的时候。”
——她的爱源于愧疚和感激。
——然而经年之后,她却发现,她或许从未了解过他。
陈修明于是知道,他不必再劝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了,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没有任何再继续下去的可能。
背叛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撕裂这段关系的,是彼此长达三十年的欺骗与隐瞒。
陈修明听完了这个故事,很是唏嘘,然而却不怎么难过。
说到底,他和所有的陈家人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有那么深的情感,现在得知真相的时机也算妥帖。
他又和冯女士聊了一会儿,得知对方会在他和白京办过婚礼后,再去和陈世承办离婚手续,之后直接出国,计划和朋友一起去开一家高端旅游公司。
“以后,陈家如果有重要的事情,譬如你们兄弟三个成婚生子,我还是会出面张罗的,但其他的时候,我多半不会再留在陈家了,这座古宅我住了三十多年,也住腻歪了。”
“我支持您做的任何决定,但我希望您能过得自由而开心。”
“我尽量,明明,妈妈撮合你和白京的婚事,也是带了私心的,”冯女士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你父亲待你不好,你在陈家待得不够开心,至少有个人可以依靠,你也完全可以跟着白京去英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并不想依靠任何人,”陈修明直视着母亲的双眼,话语很坚定,“我已经成年了,也工作了很多年,如果没有陈家人,我勉强也能养活自己,现在我继承了那么多的财产,即使离开了陈家,即使有一天和白京分手,我也会过得比之前好很多。”
“但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孤独无助么?”冯女士似乎很不理解,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
“我很享受孤独,也不会觉得无助,”陈修明的后背挺得笔直,“我习惯了一个人去看电影,去吃饭,去逛公园,有人陪当然很好,没人陪也可以过活,我的精神支柱是我自己过得很好,而不是依赖任何人。”
冯女士想要反驳他,但她突然意识到,陈修明说的竟然是真的——他是真的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
“如果有一天,陈家也待得不舒服,白京也惹你不开心,那就来找妈妈吧,”冯女士释然地笑了笑,“妈妈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但妈妈一个人会有点孤独的,想和明明一起逛街,一起去旅游,一起去搞点事业。”
“好。”陈修明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问,“你的朋友可靠么?你和对方一起出门的话,没问题么?”
“我总归是冯家人,也总归是陈家继承人的母亲,纵使我那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会完全收敛下去,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你不必担心我。”
“……好吧,那我先离开了,父亲那边,我可以转达您的回答么?”
“自然是可以的,我们其实也聊过几次,但我有些怕他,很多话,也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会怕他?”
“你和他相处得久了,自然也就清楚了。”
“好吧。”
陈修明起身告辞离开,他在回修明院的轿子上想了想,最后还是不打算将他的身世之谜告诉白京。
一来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陈世承的儿子,但他暂时没有探寻真相的打算,也就不想让白京跟着他一起纠结这件事。
二来这事涉及到了冯女士的隐私,说到底,在大部分人眼中,出轨不是什么光明的事,他并不希望再让更多的人知晓这段过往。
三来冯女士也特别叮嘱过他,叫他保密,他既然点头答应了,也就没有背信弃义的道理。
陈修明下了轿子,却发现白京正在门口等他,不由问:“外头热,怎么在这儿等?”
“知道你快回来了,刚好手头的事也处理完了,想早一点见你,就出来找你了。”
白京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薄衬衫,衬衫有些紧绷,勾勒得他身材极好,陈修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白京的胸部,惹得对方轻笑:“我是你的丈夫,你不止可以看看,还可以摸摸。”
陈修明有点不好意思,他抿唇笑了笑,说:“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白京走了过去,很自然地抱住了陈修明,贴着他耳垂说:“你要是喜欢这个,我就……”
“那不行,太伤身体了,”陈修明严词拒绝,“你这样我一点也不会感动,只会觉得惊悚害怕,你不可以为了我去做这些事。”
“我若是个贤惠的人,早就该挑选合适的情人,送到你面前了,”白京亲了亲陈修明的耳垂,“我偏偏不是,如今说这些想法,也不过是期寄你能对我多一点怜悯和喜爱罢了。”
陈修明搂住了白京的腰身,低声说:“你现在就已经很好了,我那些癖好就只是小癖好,影响不到什么的。”
“可我不想让你的眼睛落在别人的身上,”白京用双手捧着陈修明的脸,轻轻地说着话,“即使那人是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你总是看他,明明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人,我也想成为明明眼里,最好看的人。”
“……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陈修明哭笑不得,“我虽然长得还行,但算不上最好看的人吧。”
“那什么时候,修明可以很喜欢很喜欢我,也认为我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呢?”
陈修明卡了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好在白京也并不想为难他,凑过来亲了亲陈修明的嘴唇,又对他说:“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真正喜欢我的那一天。”
陈修明没有说话,反客为主地吻上了白京的唇,他们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床上,索求着彼此的一切。
等到云雨止歇,陈修明给陈世承发了一条长长的消息,并告知对方,他晚上不会再过去吃饭了。
陈修明放下了手机,白京扣着他的手指,摸了摸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说:“慢慢养,会大的吧?”
“会的,”陈修明亲了亲白京的额头,又说,“下周三我们就办婚礼。”
“倒是个好日子,但你父母好像还没定下来。”
“我们的婚事,本来也就该由我们来定,他们准备参加婚礼就好了,并没有什么决策权的。”
“不怕他们不答应?”
“不怕,”陈修明仿佛想开了什么似的,“大不了我离开陈家,白京,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会愿意和我结婚么?”
“会,”白京没有片刻犹豫,“我甚至会高兴,如果没有陈家束缚你的话,我可以直接把你带回英国,甚至可以把你关到古堡里,日日夜夜和你缠绵不休。”
“……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我已经在克制了,”白京把玩着陈修明的手指,“我想要你的全部,甚至已经不再像我自己了。”
第64章
陈修明不太理解,陈修明有点震撼,但陈修明有点熟练地拍了拍白京的后背,说:“我应该会在你身边很久的。”
“可不可以去掉应该这两个字。”白京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修明。
“…可以。”
“可不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尽量。”
“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回英国?”
陈修明沉默了一会儿,反复告诫自己“狗命要紧”,还是选择了拒绝:“不可以。”
“修明,我不想和你分开。”白京枕在了陈修明的胸口上。
“我也不想,但我更不想去面对你那些追求者,我知道你会保护好我,但当我陷入那种追逐的状态的时候,我会很焦虑。”
“你不需要追逐,我是你的伴侣,我只喜欢你,他们只是一群应该被送进监狱的神经病。”
“那你就先把他们送进监狱吧,”陈修明很不好意思这么说话,但他不得不说,“我大哥有句话说得很对,先打扫干净房间,才适合迎接客人,白京,我很爱你的甜言蜜语,但为此去冒险,是不可能的。”
白京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
“但还没有收尾,”陈修明摸了摸白京铂金色的头发,“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很脆弱,我不想考验人性,也不想产生我或许该放弃你的念头,你能理解我的吧?”
“我不得不理解,”白京亲了一口陈修明心脏的部位,“毕竟你对我一贯狠得下心,而我偏偏对你,无计可施。”
陈修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白京:“回英国的机票买了么?”
“直接坐私人飞机,已经和机场沟通好了,出发时间是下周日的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你看起来已经尽量把离开的时间延后了,我猜你周围的人希望你这周就回去。”
“的确如此,我承诺的是周一零点前起飞。”
“…当家主也不能自由自在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相对的自由,当家主需要承担很多的责任,这也就意味着更不自由。”
“听起来有点可怜。”
“并不可怜,毕竟我有数不清的钱,并且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拥有一些特权。”
“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并不能填补精神上的极大空虚,在小康的前提下,如果能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会是非常让人愉快的事。”
“但你不愿意和我走。”
“我曾经当过几年的社畜,社畜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摒弃掉过多的同情心,多考虑自己的利益和感受。”
“你并不是自私的人,大概率是嘴硬心软。”
“但这件事上,我是嘴硬心硬,也不可能会改变主意。”
白京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得不选择让步,说:“我会尽快搞定国外的一切,然后回国接你。”
“我那时候也不一定会和你一起去英国,”陈修明实话实说,“如果到那时,陈家的人和事我还没有梳理明白,我可能会拒绝你。”
“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白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平静,不像是生气了,但绝不可能是高兴的。
“我不爱撒谎,善意的谎言也不喜欢,”陈修明同样很平静地回答,“白京,如果你很失望,你可以选择放弃。”
“明明,”白京几乎是喟叹出声了,“你为什么总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分开的假设。”
“因为你的喜欢来得太快,像海市蜃楼一样,我试图去相信你,却总是会产生你有可能在骗我的感觉,”陈修明停顿了一下,他竟然也有一点难过了,“纵使你的喜欢是真的,我又会害怕它很快就会消失,费洛蒙的作用期是三到六个月,我不知道六个月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果我们分隔两地,说不定感情会很快变淡。”白京像是在赌气,也说起了丧气话。
“变淡就变淡吧,你值得更好的人,那样的话,只能算我们的缘分不够深。”
“你不想争取一下么?”
“恋爱不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我有很多很多的钱,一个人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清醒,还是该说你是薄情。”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去筹办婚礼,也可以中止它,直接去领个离婚证。”
“陈修明,我不会放过你,婚礼继续。”
“哦。”
陈修明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高兴还是失落,他只是突然察觉,他在白京面前,一贯是任性而真实的,他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就可以直接说出口,潜意识里,他甚至相信白京不会害他,也不会因为他的冷言冷语而和他真的生气。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几年似的。
如果再继续相处下去的话,陈修明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轻易地说出分开的话语。
所以现在分开,刚刚好,能让彼此都冷静下来,让被爱情冲昏的头脑降温。
陈修明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理性的想法,但他的身体却抱紧了,白京的腰身,潜意识的行为似乎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白京第二天又忙于工作,陈修明一个人无事可做,索性自个逛逛园子,逛着逛着,竟然碰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两人并排前行,外貌上倒是极般配的。
然而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表情都很冷漠,又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绝非爱侣。
陈修明有点想躲,然而陈世承已经看到了他,远远地喊了句:“明明,过来。”
冯女士因着这句话,也转过了头,看到了陈修明,竟然也跟着喊了句:“过来吧,儿子。”
两个亲人一起喊他,陈修明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先喊了一句“妈妈”,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又硬着头皮喊了一句“爸爸”。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陈世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不用胡思乱想,你就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