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问问你老公啊,”陈世承屈起手指,扣了扣餐桌,“是他先动的手。”
“我看不惯他对你随意的模样,”白京亲手拨了一只虾,放在了陈修明的餐碟里,“你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了,他对待你的态度,像是对小猫小狗似的,很不礼貌,也很不尊重你。”
“你倒不如换个理由,”陈世承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两瓶陈修明很爱喝但最近都没有喝过的北冰洋,一瓶放在了陈修明的面前,一瓶却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比如,你埋怨我当年竟然选择‘等一等’而不是立刻将明明接回来,再比如,你不满我姗姗来迟,没有亲自去把明明接回来,这两个理由都很好用,而你刚刚的举动,不过是借题发挥,早就想和我打一架罢了。”
白京没有否认,似乎是默认了。
陈修明看了看白京,又看了看陈世承,轻声说:“打架是不好的,但父亲欺负人,也是不好的,都做得不太对,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你这偏架拉得真是明目张胆,”陈世承有些生疏地勾住铁环,亲自开了北冰洋,低头喝了一口,“这就是你喜欢的?过于甜了,还有些冲。”
陈修明一时之间,分不清陈世承说的是他手中的北冰洋汽水,还是说的是白京。
他也只好开了自个面前的汽水,也跟着喝了几口,说:“还好啊,我挺喜欢的。”
“你才认识他多久,有多喜欢?”
陈修明下意识地回答:“白京哪里都好,我虽然认识他不算久,但已经很喜欢他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很舒服,也很快乐。”
他说完了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似乎问的不是他,而是白京,而他竟然抢先回答了。
“…他揍我,你还更喜欢他了,真是个不孝子,”陈世承喟叹出声,“明明,吃饱了么?”
“还要再吃一会儿的。”
“那就再吃一会儿,等吃饱了,我有事想和你说。”
“好。”
陈修明没有再说出,低头吃过了白京亲手为他拨的虾仁,又挑着自己喜欢的菜式继续吃,等他喝光了最后一口北冰洋,又听陈世承问:“这次吃饱了?”
“饱了。”
“那我说正事了。”
“您说。”
“明明,我要和你的母亲离婚了,”陈世承用很平静的语气,向陈修明宣布了这个消息,“也不用试图再劝我们和好,我们的联姻需求已经交付给了下一辈,这些年积累的感情已经破裂,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而你母亲也更倾向于和朋友一起去追逐年轻时的梦,如今你对我们的感情都比较薄,或许还比较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一直瞒着你,到那时你再发现,恐怕会更难过。”
陈修明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听听母亲的说法,再告诉您我的态度。”
“怎么,怕我骗你?”
“嗯,”陈修明竟然点了点头,“我也是男人,很清楚男人的劣根性,有时候明明是自己的错,愣是能将错误一分为二,分给别人,或者直接将过错推给另一方,有时候靠着轻描淡写、春秋笔法,把自己包装得特别好,实际上并不怎么样。”
陈世承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负面情绪,他说:“你母亲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开心,你尚未出生的时候,就是她最期待的孩子,果然长大后,也最疼你母亲。”
“不止是母亲,我是觉得,所有的女性,都值得我们去尊重,去倾听,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平等的。”
“我很欣赏你的态度。”
陈修明也没再说什么,他没有改变他人看法的冲动,但如果是白京不尊重女性,他恐怕会立刻和对方分手,这对他来说,还是挺严肃的问题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所谓“父亲”不过是个陌生人,而“白京”已经被他划入了亲密的人的行列。
用过了午饭,陈修明和白京告辞离开,陈世承没有再送,而是很随意地躺在软塌上,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陈修明被迫看到了陈世承脖子以下的地方,想了又想,忍不住问:“您一直是这么穿的么?”
“当然不是,”陈世承低笑出声,“明明不是在网上一直喊着要看大胸肌的帅哥么?你老公是个醋坛子,你是个小面团,送你美男你怕是要不高兴,爸爸只好牺牲自己,让你过过眼瘾。”
“…爸,你正经一点,你可是我爸爸。”
“该正经的时候总会正经的,但马上要离婚了,总归很难变得正常起来,”陈世承双手交叉,安详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和你母亲交谈的时候,不妨替我问她一句话。”
“有什么话不能你们当面亲自说?我不是很想当你们之间的传话筒。”
“我问这个的话,大概率是得不到真实的答案,”陈世承叹了口气,话语里带了一丝示弱,“明明,帮爸爸问问妈妈,冯婉如女士,有没有后悔过嫁给陈世承先生?”
“我不适合问妈妈这个问题。”
“那就不要再问了,”陈世承闭上了双眼,“事已至此,什么都回不去了。”
陈修明和白京一起向外走了几步,没忍住,又扭过头,悄悄地看他父亲——陈世承躺在躺椅上,合拢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似的,但陈修明很清楚,他还醒着,但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离开了家主院,白京轻声对陈修明说:“你不要难过。”
“我没什么难过的,”陈修明并没有撒谎,“就是有些唏嘘,有的夫妻在一起过了三四十年,到最后还是要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61章
“我们可以尽力培养感情、维系婚姻,大概率还是可以白头到老的。”白京的话语说得很谨慎,“修明,不要因为他们的感情失败了,而去怀疑我们自己。”
——其实我觉得,咱俩的感情,未必比我父母当年的感情来得真。
这话陈修明只腹诽了一遍,并没有说出口。
“你说得对,咱们先回去补个觉吧,等睡醒了,母亲应该也回来了,我再去问问她什么想法。”
“好,听你安排。”
两人一起回了修明院,又熟门熟路地躺在了一张床上,陈修明一开始是规规矩矩躺着的,但竟然有些睡不着了,他想了想,翻过身,很熟稔地将自己塞到了白京的怀里,合上了双眼,很快就陷入了梦乡里。
或许是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劝陈世承和白京不要吵架也不要打架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一觉陈修明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三个多小时,已经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醒来后并没有看到白京,不过白京给他的手机留了言,还在他的床头柜上留下了便签,内容是一致的,都告诉他,他去处理公务了,如果他醒了,可以立刻找他。
陈修明看了一眼手机上收到消息的时间——大概在一个半小时前,他估摸着白京还没有处理完公务,也就不打算打扰他。
陈修明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趿着鞋子,准备自个儿去找下冯女士,问问她对于离婚的想法。
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陈修明刚好和陈谨打了个照面,陈谨恭恭敬敬地和他打了声招呼,陈修明就随口问:“我母亲回来了么?”
“已然回来了。”
“好吧,那我先去找她了。”
“是。”
“对了,陈谨,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说。”
“你的工资是由谁支付的?”
“一般从陈家的公账中出。”
“可以换成从我的资产里出么?”
“恐怕不行,这不合规矩。”
“那我能额外发一些奖金么?
“陈家的工资已经足够优渥。”
“我能发么?”
“可以。”
“最近天气有些炎热,你今天就帮我给修明院的全体工作人员多发一个月工资,从我的账户走,税我也包了,能做到么?”
“可以,谢过少爷。”
“不必谢,你们也实在很辛苦,特别是你,好像一直在忙碌。”
“能为少爷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并不会觉得辛苦。”
陈谨恭恭敬敬地回答,但陈修明并不吃这一套,他非常自然地说:“撒谎,没有不辛苦的工作,咱们都坦诚点,我尽量不给你找事儿,你也做好应该做的。”
“您有任何需求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时长担忧,是您太过体谅我们,而从不提甚么要求。”陈谨的态度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克制而收礼的,这让陈修明多多少少有了点挫败感。
“我也的确没什么需求,”陈修明叹了口气,“我虽然身体里流淌着陈家的血液,但自有意识起就生活在很普通的家庭,我其实不太习惯有人照顾我、有人替我服务,也不习惯提出要求,因为我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尽量不要麻烦别人的。”
“这是我们的工作,您的要求对我们而言,是恩赐,绝非甚么麻烦。”
“……你这话简直是被洗脑了。”
“并非是洗脑,每一个陈家的工作人员,都是如此想的。”
“得,那就是大型洗脑盛宴了,”陈修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不和你聊了,今天发完奖金给我发个消息,我得去见母亲了。”
“好,少爷,是否要给您备个轿子?”
“……什么轿子?”
“四角的轿子,内里安置了空调。”
“…靠人抬的?”
“若是少爷想要人抬的轿子,我便叮嘱下去。”
“不,不用人抬的,是用电?”
“正是如此。”陈谨面上带了一丝欢喜,低声回答,“陈家的内务工坊刚刚做好了一批夏日用的轿子,可以供主子们出行使用,既省了脚步的劳累,又能躲避蚊虫叮咬,这轿子做得精巧,即使下台阶、迈门槛、上斜坡,也毫不费力。”
“人人都是平等的,我们是雇佣关系,陈家没什么主子。”
“少爷,这话您可以说得,我们却不能附和,况且,能为主子们提供服务,乃是莫大的荣幸,离开了陈家,我们都能多几分脸面,自然是深以为荣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我去看看那轿子长什么样,方便用么?”
“下午,内务工坊那边已经送来了两顶,如今就停在门外,自然是方便的。”
陈修明听了这话,径直向外走,待出了三层小楼的大门,果然庭院的右手边看到了一顶轿子。
——说是轿子,倒不如说是一辆很像轿子的“无人轿车”。
那轿子有四个车轮,上方也不像老式轿子那般是木头和布料围起来的,而是用了金属材料和油漆勾勒,虽然也有垂下的布帘,但修饰的作用远大于实际的作用。
除了这个轿子外,在轿子的前后左右各有一顶小轿,明显规格要比后面的轿子要低上两档,材料也是半透明的,一顶轿子是操控和驾驶台,一顶轿子是茶水间,一顶轿子是储物间,还有一顶轿子看着像是保卫室……
陈修明看了一会儿,心中愈发惊讶,他问陈谨:“我能坐着它出行么?”
一贯对他百依百从的陈谨点了点头,说:“相关的工作人员马上就到,空调温度已经调好了,请您移步上车。”
陈修明上了轿子,这才发现内里比他想象得更加精致,除了舒适的座椅外,陈修明的面前还有颇为精致的台桌。
桌子的下方依次是小型冰箱和储物柜,上方先入目的是一块巨大的屏幕——屏幕分割成了三块,显示着轿子前方、左方和后方的景色,在陈修明的左手边有两个按钮,绿色的是启动前行,红色的是紧急制动,如果遇到紧急的情况,按下红色按钮的同时,还会从桌下弹出手动操控盘——包含方向盘和自动挡调节器,以确保行驶安全。
除此之外,桌面足够大,可以容纳两个人一起吃个午餐,或者充当临时的书桌或者办公桌。
陈修明很喜欢这个轿子,他试了一小圈,就从屏幕中看到工作人员依次进了他周围的四个轿子里,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陈修明早就告诉了工作人员,他要去找母亲,此刻很从容地按下了绿色的按钮。
轿子开始启动,行驶的速度称不上快,但也并不慢。
轿子的防震效果做得极好,在正襟危坐了五分钟后,他选择低头,从冰箱里翻出了一瓶可乐,拧开了,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
第62章
没过多久,陈修明就到了冯女士的院子,冯女士今儿倒是没穿旗袍,反倒是穿了一身运动装,很是青春靓丽。
陈修明与她一起,围着茶几坐,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他还在斟酌着言语,却听冯女士说:“我要和你父亲离婚了。”
“你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十多年,为甚么要离婚呢?”陈修明的确是不太懂的,他当然认同婚姻自由,但依照着冯女士和陈世承的性格,纵使感情变淡,大不了各住各的,也没有离婚的必要啊。
“何止三十多年,”冯女士却摇了摇头,“我与你父亲青梅竹马,在一起认识了五十多年了,当初我嫁给他的时候,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
陈修明倒不知道这段过往,因而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冯女士的脸上带着笑,回忆那些过往。
“我比你父亲小一岁,打小就管他叫哥哥,他没有兄弟姐妹的,也就真的拿我当妹妹一般地宠。”
“小时候他陪着我一起上学、放学,和我一起做作业、上那些仿佛永远上不完的精英课。”
“我们总是无话不谈,我爱旅游,他就提前把所有的课程和工作都做完,陪我四处游玩,我爱读书,他就为我建了一座图书馆,在我的心中,他是我最亲密的亲人,最信任的朋友,也将是我最可靠的丈夫。”
“……你们曾经感情那么好,为什么会闹到要离婚的地步?”陈修明是真的不理解,他原以为他的父母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商业联姻,感情变淡了,最后选择分手,也在情理之中,但在母亲的话语中,他们曾经是一对无比登对的爱侣。
“我并不爱你的父亲,”冯女士端起了面前的茶,喝了一小口,“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我对他完全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我曾经也以为是可以培养的,因此,我还是很欢喜地和你父亲结了婚,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一切都很完美。”
“现在依旧很完美。”
“早就变得一团糟糕了,”冯女士叹了口气,“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但我想了又想,现在或许是最好的时机,如果等以后,再和你说,或许对你的伤害会更多一些。”
“你想说什么?”
陈修明在这一瞬有很多的猜想,但都没有冯女士真正说出口的话语,更加让人惊愕不已。
“在生下两个孩子后,我想出门旅游,但你父亲突然遇到了非常重要的工作,就让我先行一步,他再去国外找我,”冯女士的语气很平静,但手指却蜷缩成了一团,“我乘坐游轮去一个不知名的海岛,然后遭遇了海啸,被迫借助逃生艇逃生,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天后,最后被冲到了一座无人的海岛上。”
“当时整座岛上除了我,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是你的父亲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的通讯设备全都失灵了,我和他像个野人一样地在岛上生活了大半个月,我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什么都做不好,全靠他的双手来过活。”
“…他强迫了你么?”
“是我爱上了他。”冯女士闭了闭双眼,“我引诱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当时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被人找到了,会死在那座岛上。”
“然后呢?”
“第二天,你父亲亲自带人登上了岛。”
“你向他坦白了么?”
“没有,但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因为绝症而撒手人寰,而我也查出了怀孕。”
“…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我不知道,在和你父亲重逢后,我们很快就发生了亲密行为,我分不清你究竟是谁的孩子,无论是陈彤还是你的血型都和你父亲一致,而如果查验DNA的话,又太过兴师动众,我可以做得到,但我不愿意这么做,我不想得知最后的真相,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