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好玩,那歌女嘴角一翘,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脸颊。磐儿何曾见识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面红耳赤,求救似的朝后看去。
歌女好奇地瞥去一眼,恰好看到孟云君撩起衣摆登上岸来,其人相貌温和俊秀,一看便不由地让人心生好感,后面的晏灵修虽清清冷冷的,一张美人面却昳丽非常……哪怕莲乡是个风流齐聚的宝地,也少见这等风姿卓绝的人物,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歌女久经欢场,练就了一双利眼,一眼就看出对方乃是不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她不想被这样的人看轻,便收敛了些轻浮姿态,孟云君道了声“有劳”,她端正地屈膝回了一礼,转身和女伴们搭着手嬉笑着走了。
“接连几场命案,当地百姓还敢到水边来,看来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孟云君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把晏灵修从船上拽了上来,感慨道:“轻歌曼舞,姹紫嫣红,好个太平盛世啊!”
“或许要到晚上,才能有些不同。”晏灵修环顾四周,淡淡道。
孟云君不置可否地一颔首,牵过被这番喧闹场景惊得咩咩叫的母羊,招呼道:“走吧,咱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顺便和三师弟会合。”
落脚的地方不作他想——莲乡游客稠密,交通便利,天枢院在此有近半条街的产业,客栈当然也包括在内,不过想要找对位置,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孟云君分明也是头一次来,却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似的,轻车熟路在这些眼花缭乱的小巷子里乱转。晏灵修起初被他“宾至如归”的态度迷惑了,误以为他以前来过,不想接下去就看到孟云君笃定地转了向,连着三次都走回了同一条岔路口,晏灵修从未发现他一脸端方君子样的大师兄原来那么会装相……好在最后他还是成功摸对了路,带着晏灵修和磐儿找上了一家气派的两层小酒楼。
莲乡到处都是水,倘若从天上往下看,就能发现几个笔直的水道将整座小城框成了数个套在一起的“井”字,在外围,差不多走上几步就要过桥,唯有靠近中心的区域是平整宽阔的大街。天枢院的铺子和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只在迎风招展的旗帜底下,绣了个不甚显眼的山川纹。
客栈起名“鸿运”,门外有一店小二拎着壶茶迎来送往,看到他们三个,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招呼道:“客人打尖还是住店?我们有空房!”
孟云君微微一笑,翻出手心里的青玉小印,店小二眼睛一亮,顿时更热络了几分,言语中还颇有些亲近的意思:“几位可算来了,快快请进,曲道长就在里面等着呢!”
天枢院内门三弟子,全名曲临逸,此刻正满腹惆怅地端着个酒杯,啜饮一口就叹一次气。鸿运客栈中极为热闹,大堂快要坐满了,别的桌子连张空板凳都找不出,唯独他嚣张地独占了一整张酒桌,孤独地借酒浇愁。
“咣当”一声,一把桃木剑突兀地横到桌上,曲临逸手一抖,猝不及防洒了几滴酒水出来,他却根本顾不得擦,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大师兄,你可算来救我了,我最近过得好苦啊!”
话音刚落,他又看到了被孟云君身形遮挡起来的晏灵修,哭天抢地的哀叹戛然而止,憋了半晌,才干巴巴冒出一句废话:“小师弟,你也在?”
晏灵修不咸不淡道:“显而易见,三师兄,我也在。”
曲临逸“哈哈”尬笑两声,眼神在孟云君和晏灵修之间疯狂打转,完全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自己和小师弟入门时间相近,好歹朝夕相处了几年,就这还生疏得厉害。大师兄和他们年岁相差不大,阅历却隔了有千山万水那么远,且常年奔波在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师门,能和小师弟有什么交情?
还有……听闻小师弟一年前之所以愤然离山,就是因为被师兄一通说教,加之年少任性,不喜被人管头管脚,这才会冒着院长暴跳如雷的风险,招呼也不打就从院里跑了……
但现在来看,这两人都能相伴同行了,该是已然冰释前嫌了吧?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得险些刹不住闸,被孟云君曲起食指敲在了脑门上,“嗷”地叫唤了一声。
“恰好碰上,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好心过来帮你的忙。”孟云君一眼就看穿他在困惑什么,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不欢迎吗?”
他当了十来年的内门大弟子,在天枢院里威望甚重,曲临逸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怯的,立刻否认了那等不知好歹的想法,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见孟云君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放才拿在手里的酒盅上。
天枢院院规,不准弟子白日饮酒。
曲临逸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忙不迭扑过去,把酒盅双手奉上给大师兄检查,辩白道:“是糖水!我哪敢白天喝酒,就是拿来烘托一下气氛的。”
他动作一大,挂了一腰带的配饰就叮铃咣当地做起乱来——假如他在捉鬼时也是顶着这一身去的,隔得老远给凶手报信,就不奇怪为什么会沦落到对外求援的地步了。
曲临逸脸色一僵,又赶紧手忙脚乱地往下摘。
晏灵修打量着对方一身不利于行却足够飘逸的宽袍大袖,还有丢了一桌子的鸡零狗碎,终于慢半拍回忆起来了
——他的这位三师兄,好像是个惊蛰天打扇,下雨天吹箫,迎风流泪,对月吟诗,自诩“风雅”,实为“风骚”的奇男子。
想当年师父受够了他这些矫揉造作的毛病,把他赶去了西北历练,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他都坚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还亲自摘茶叶炒来泡,累得半死不活,还非要去一个长得像月牙的湖泊赏景,把同行的师伯都给看呆了,回来跟院长一说,院长深感人各有志,就此便放任他和风花雪月过活去了。
孟云君只当没看见他一脑门的汗,径直把磐儿往跟前一推,说道:“这是聂槃,我新收的大弟子。”
“一表人才!真真一表人才!”曲临逸心虚极了,抄起一块玉佩塞到了师侄手里,“见面礼,一定要收下,别跟我客气。”
孟云君凉凉地瞪了他一眼,示意徒儿收下,总算没再揪着那些小错处不放,问道:“你的信我看过了,讲述得不甚详细,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提起正事,曲临逸哭丧的表情登时一收,变脸似的,拉开板凳请他们三个坐下,认真地复盘道:“恶鬼杀人,起于三月前一深夜,死者年二十八,因相貌丑陋,没有人愿意嫁他,常在外拈花惹草,轻薄美貌女子,风评奇差……”
“时隔两旬,又有一年轻渔夫失踪,那人三十多岁,薄有家资,有一童养妻,年老色衰,但据邻里说有殴打媳妇的恶习,好像是想把老妻打死后再聘一房年轻的进门……”
“第三名死者是距今一月前丧命的,年约弱冠,常去青楼喝酒……”
“……”
曲临逸把所有受害人的信息全都背了下来,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渴得灌了自己半壶糖水,冲他们眨眨眼道:“师兄师弟师侄,你们也听出来了吧?从三个月前到现在,凶手的作案越来越密集,且目标一直很明确,皆是瞄准了二十到三十岁中间的男子下手,并非单纯为了杀人取乐。”
那凶手,究竟和这莲花小镇有什么渊源?
孟云君消化片刻,缓缓道:“我来前,听渡口一个老船夫说,前两天又有一个人遇害——他不知道这里最近怪事频出,怎么还敢夜宿水上?没有人去劝过他吗?”
曲临逸苦笑:“怎么没劝?但在此之前,七名死者全是本地人,唯独那人不是。他在莲乡无亲无故,之前也从未来过这里,只是正常收取船资,送人过来探亲。他听说凶手专挑本地人害后,就没当回事,天黑后仍旧宿留在船里不走,谁想天亮后就不见了人影……”
他觑了一眼孟云君和晏灵修的神色,突然伸手捂住了聂磐的耳朵,飞快地说:“我问了前夜劝他离开的那些人,他们告诉我,那外乡人之所以不走,其实是想等夜深人静,找个要价便宜的船女,好好快活一晚的。”
第103章 李芸娘
莲乡风光甚佳,且四通八达,水陆交汇,江南女子自古以来又多以貌美俏丽闻名……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某些产业会“生意兴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有专供达官贵人享乐的秦楼楚馆,贩夫走卒们的去处也不会少了。晏灵修从未见过莲乡的夜景,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看得见那些被轻歌曼舞掩盖着的淤泥,被曲临逸提醒后,只是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内里的关窍。
“你把他们生前是否寻花问柳打听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晏灵修毫不避讳聂磐在边上,张口就道:“你怀疑这些人的死,跟风尘女子有关?”
曲临逸自衿道:“你三师兄我虽没捉到凶手,却也不是废物一个,难不成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只是我尚未查到实证,还需去一个地方调查一番。”
调查风尘女子,自然要去风月场所。
于是他们开了间房,把聂磐、何宁以及那只充作幼儿口粮的母羊一同留在了客栈,顶着聂磐不明所以的目光,心照不宣地朝河边的画舫走去。
一路上,曲临逸向他们细细讲述了被怀疑对象的生平——
简而言之,那是个遇人不淑,愤然投水自尽的苦命女子。
“我要说的那人姓李,花名芸娘,乃是两年前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据传生得如空谷幽兰一般,令人见之忘俗。”说起美人,曲临逸的“风流”习气就犯了,拈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一唱三叹,活似在说书:
“李芸娘虽然不幸沦落风尘,却并不自甘堕落,反而颇有侠义之风。因为有不少豪绅公子为她的美貌倾倒,花楼的妈妈待她也很客气,李芸娘便借此救助了很多被买卖的女孩,不仅开了家绣坊,给那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一个安身之地,还总是将自己的钱财捐给养济院和慈幼院,给那些孤寡老弱买米买面,一年四季,从无间断。”
“如此说来,确实是品质高洁,”孟云君问,“既然是两年前的花魁,那想必是后来设法赎身了?”
曲临逸折扇一拍掌心:“没错!那李芸娘资助的慈幼院是本地富户孙家所开,孙家的独子也是个出了名的善心人,担心家中管事克扣那些孤儿的用度,就常去监督,这两人一来二去就见上面了,再三来四去,便渐生情愫,接着一向优柔寡断的孙公子就‘非卿不娶’,死活闹着三媒六聘,迎娶李芸娘。李芸娘就算出淤泥而不染,终究不是良家女子,孙老爷当然不肯答应,无奈这时李芸娘有了身孕,孙老爷怕独子体弱绝后,这才捏着鼻子让她进了门。”
要真是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曲临逸也不会煞有介事地拿出来给他们分享了——晏灵修知道以三师兄的性子,怕是要连他们婚后如何一步步走到离心的过程都要绘声绘色地讲个清楚,未免浪费时间,便主动帮他转折道:“但是……”
“但是——唉,好景不长,”曲临逸叹息一声,“不到半年,原本深情款款的孙公子就开始嫌弃自己的妻子出身不好了,跟李芸娘多番争吵,随后更是连她临盆都不等,就一封休书将她赶出门去。那李芸娘性情何其刚烈,受此奇耻大辱,一出门就投了水,孙公子却不闻不问,飞快地续弦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还是之前反对他们相守的孙老爷良心未泯,收敛了李芸娘的尸身,一副薄棺安葬了。”
“这事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李芸娘能以正妻之礼被孙家迎进门,本就出乎众人意料,后来见他们婚后果真琴瑟和鸣,旁观者震惊够了,也都慢慢平复了心情,还会笑谈孙公子是个难得的痴情种,谁知就在别人都满以为他们会一直恩爱下去时,身怀六甲的李芸娘却又突然被扫地出门,此后更是死于非命,孙公子变心之快,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说到这里,曲临逸神色收敛了一些,低声道:“李芸娘生前风评极好,跟那些失踪的我渔夫更是毫无交集,是以从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但我细细算过,她在二月末丧命,头七当天,三月初三,便出现了第一名死者。她含恨而死,难说不会化身恶鬼索命,于是我昨晚便偷偷去挖了她的坟……”
同门做下如此缺德事,孟云君和晏灵修却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们又不是卫道士,为了查案,类似的事干的都不少。
“你们猜怎么着?棺材里果然空无一物!”曲临逸笃定道,“她和那些失踪的渔夫,肯定脱不了干系!”
迄今为止,他的推论都貌似无懈可击,但晏灵修思忖片刻,却开口道:“不对。”
孟云君跟着附和道:“是有蹊跷。”
“你们也发现了吧!”曲临逸道,“李芸娘赎身前就住在船上,哪有不识水性的道理,就算她铁了心要自尽,撞柱上吊哪个不成,怎么也不会选这种死法。我心中存疑,便想去画舫里打听一下——李芸娘的棺木入土时,她昔日的姐妹也去送葬了,可能会知道点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河岸附近,水边杨柳依依,一眼望去好似一片碧绿的烟云,不远处众多画舫裹着香风,懒洋洋行驶在河面上。
曲临逸怕被人听见,暂时中止了话题,只摇晃着折扇,端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架势来,果然被候在岸边的女孩子们注意到了,姹紫嫣红地簇拥上来。曲临逸目光在这群揽客的女孩子里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目标,半推半就一番,便由着其中一个姑娘领着,登上了临岸最漂亮的一只画舫。
一踏进这种地界,曲临逸的“风流习气”就暴露无遗,孟云君和晏灵修并肩走在后头,静静旁观着他一路上妙语连珠,将那引路的姑娘逗得几次忍不住抿嘴微笑。或许也是托了对他们观感不错的福,在曲临逸表示想见一见琴艺高超的“梅姑娘”时,她没有一口回绝,只是迟疑一下,答应了帮忙传话,却不能保证“梅姑娘”是否会同意。
“梅姐姐身子不好,这两年很少抚琴了,若是她不愿出门,还请诸位千万见谅。”引路女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留下屋中三人面面相觑。
“李芸娘的昔日好友就是这位梅姑娘?”孟云君问,“她要是不愿来怎么办?”
曲临逸眼珠转了一圈,一咬牙,推门叫住了那引路女,向她借了一支眉笔和一方手帕,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末了又将手帕方方正正地叠好,递还了回去,冲意味深长地冲她挑了挑眉。
那姑娘毫无疑问地误会了,掩唇一笑,保证会帮他把这“尺素传情”带到。
“你把哪一部分告诉她了?”门一关,晏灵修就了然地问道。
“多的不能说,但李芸娘死因存疑,这点还是可以透露一二的。”曲临逸施施然落座,气定神闲道,“只要她还在为李芸娘鸣不平,就必定会来。”
左右帕子已经送出去了,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空等无趣,曲临逸摇铃叫来几个陪侍,阔气地点了一大桌招牌菜,请师兄师弟打发时间。
他们都以为梅姑娘估计还要犹豫一段时间,没想到菜码才刚端上桌,就有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听脚步声是极力压抑着的仓促,呼吸也因为激荡的心情而显得有些急。她站在屏风后平复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挥退了小丫鬟,亲自把门阖上,说道:“我来迟了,请贵客见谅。”
屏风内三人齐齐放下了筷子,孟云君称呼道:“可是梅姑娘?”
“是我。”梅姑娘看模样是个生得弱柳扶风的冷美人,实际上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她把怀里的枇杷往红漆小木凳上一放,顾不得迂回委婉,直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帕子对他们一展,露出上面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字迹,开门见山道:“你们是谁?知道什么?”
曲临逸见方才那一剂药下猛了,忙不迭安抚道:“姑娘先别急,我们慢慢说。”
对方眉头拧得死紧,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可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到孟云君和晏灵修的脸上,蓦地愣住了,惊讶道:“是你们?”
孟云君和晏灵修也觉得十分巧合——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上岸时,磐儿不小心滑了脚,就是被这位“梅姑娘”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没有掉进河里。
这一打岔,梅姑娘的理智总算回笼,没有那么急不可耐了,她深吸一口气,坐到他们对面,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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