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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无穷山色)


晏灵修恍若未闻,一心一意地发着呆。
鱼篓挂在船边,仅存的一条鲤鱼在里面不安分地摆着尾,激起几朵水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手背的皮肤上,凉丝丝的,唤醒了他茫然迟钝的神智。
孟云君一直留意着这边,见他终于回神,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笑道:“发什么愣呢?汤都要熬干了。”
晏灵修揭开盖子,果然发现一锅鱼汤被煮干了一半,顿了顿,默不作声地倒了点清水进去,把锅添满了。
磐儿迫不及待地抱着何宁凑了过去,孟云君也施施然放下船桨,三人围坐在一起,人手一只粗瓷大碗,就着铺满江面的晚霞喝起了鱼汤。
红泥火炉空了下来,晏灵修又挤了些羊奶回来,放上去用小火慢慢煮,水汽把盖子顶得噗嗤作响。何宁却不肯老实吃奶了,对着鱼汤口水直下三千丈,吚吚呜呜地闹着要换碗。
磐儿埋头吃了一阵,简单填饱了肚子,好奇心便又占据了上风,抬头问道:“孟哥哥,我们要去做什么啊?”
“以后就不要喊我哥哥了,”孟云君一边用蘸了汤汁的勺子给何宁吮着解馋,一边教他改口道,“你如今被我收入门下,该称我为‘老师’或‘师父’。这位晏哥哥是我的师弟,也是你的小师叔——来,喊一遍我听听。”
磐儿乖乖照做:“师父。”
孟云君满意地一颔首,慢斯条理地问说:“莲乡的事,你已经听我说过了,可有什么想法吗?”
“把害人的水鬼全都抓走!”新弟子全无经验,直眉愣眼道:“渡口那位老爷爷说都是水鬼害的,那把凶手抓走,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孟云君奇道:“你见过水鬼?”
“……没有。”
“没有你还肯定是水鬼作乱?”孟云君曲起手指,照他眉心敲了一记,“师父教你个乖,凡事不要人云亦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告诉你的,不一定是真的,记住了吗?”
听了这话,磐儿一点质疑都没有,答应得十分干脆爽快,但接着他欲言又止地觑着孟云君的脸,支支吾吾地问道:“师父,人云亦云……是什么意思啊?”
孟云君今日心烦意乱,尽管表面看起来无事发生,言谈间却难免有些神不守舍,一时思虑不周,忽略了这小弟子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放牛娃,稍微文邹邹的词句都如听天书……孟云君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勉强把游离在外的心神定住,解释道:“拿这件事打个比方,不管有多少个人对你说,害人的绝对是水鬼,你都绝不能轻信。”
“你不清楚水鬼的习性,没有亲自到现场调查过,也没有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却先把水鬼认定成凶手,钻进了牛角尖,就很难再有心思去考虑其他的可能了。”
他似是联想到了什么,说得很慢,既像是在对小徒弟循循善诱,又像是在通过这个方法说服自己:
“你要记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轻易地定罪,否则一旦出错,便是害人害己,事后再如何后悔也无用了。”

磐儿恍然大悟:“所以别人说的不能信,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即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事实真相……
孟云君险些要脱口而出,但这样的道理说给一个懵懂的孩童听,实在是太深奥了点,他把话咽了下去,摸摸磐儿干枯毛燥的头发,说道:“你先这样记着,以后会明白的。”
他们这边一教一学其乐融融,那边晏灵修举起勺子,动作轻缓却不容置疑地把温羊奶放在何宁的嘴边,无声地催促她张嘴——论起耐心,还是一个小婴儿的何宁显然是不够看的,故意碰翻了几次口粮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放弃了鱼汤,让他把羊奶喂进了嘴里。
晏灵修给洒了一前襟奶的挑食鬼擦了擦衣服,随口解释道:“水鬼指的是那些投水自杀或溺亡的人,他们难以离开死去的地方,便用各种手段等待、引诱,或强行把路过的活人拽下来淹死,充当自己的替死鬼,以求轮回转世。发生于江河湖海上的命案,多半与此有关——但放在这事上,却有些说不通。”
“水鬼常年徘徊于水底,力大无穷,且善迷惑他人,听起来似乎很可怕,但只要渔人自己小心提防,带两枚驱邪的护身符,他们就难以近身。”孟云君自然而然地接口道,“除去以上这两点,水鬼也没什么可值得一说的本事了,他们实力低微,放在恶鬼中也不过是小小的‘怨’罢了。好些初出茅庐的驱邪师都习惯先找水鬼练手,既万无一失,又能尽快打响名声。”
晏灵修:“三师兄本事不低,能让他都束手无策的恶鬼,必定不是易与之辈,若真是水鬼,恐怕还不够格让他求助——他是怎么说的,可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他说,一筹莫展。”孟云君摇头。
“三师弟信传的匆忙,里面记录得也不是很详细,只道自己沿湖搜寻许久,还组织了人下水打捞,然而一连半个月,却一无所获,不仅没找到水鬼的踪迹,那些受害者的尸首也下落不明,还有几个下水的人差点被湖底疯长的水草缠了脚……种种情由,诸多不顺,让他意识到背后作乱的恶鬼不是他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孟云君撩起眼皮看了晏灵修一眼,“实际上,三师弟还给院里传了信,万一再有人无故溺亡,老师就会亲自过来帮我们收拾烂摊子了。”
晏灵修一怔——他现在很怕见长辈,又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表露出来,只好轻描淡写道:“有大师兄在,总不会砸了天枢院的招牌。”
孟云君笑笑,坦然收了他这别有用心的一记恭维,拿起碗和他的碰了碰:“彼此彼此,祝你我此行平安无事,一切顺遂。”
“那我呢?磐儿跃跃欲试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
他的积极要求很快得到了回应——半个时辰后,孟云君就着晚霞的余晖手抄了一本千字文,郑重将还散发着笔墨香的课业交到了他手里,嘱咐道:“莲乡的事结束前,把上面的字认完背完。”
心理落差太大,磐儿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上的一沓纸,天暗下来后小船上的照明只能依靠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光圈下那一个个字笔力遒劲,洒脱端正,足能拿去书铺当字帖卖,可在欣赏无能的磐儿眼里却全成了扭曲的蚯蚓,和他大眼瞪小眼,双方都互不认识。
“不能先教我画符咒吗?”磐儿还不死心,异想天开地央求道,“我可以对着描的。”
孟云君倏地吹灭了油灯,船舱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乖,当然不可以。那不是画符,实在浪费纸张。”孟云君怜惜地抚摸他的脑袋,口中的话却是那么的冰冷无情,“要是背不下,就多抄几遍,别怕会耽误时间,我不着急的。”
磐儿还要再央求一番,船舱外的晏灵修却等不及了,垂手“笃笃”叩了两下船板,提醒道:“小声点,阿宁睡了。”
孟云君和磐儿下意识噤声,对视一眼,探头探脑地起帘子往外看。晏灵修坐在船头,规律地摇晃着襁褓,被他抱在怀里的何宁松松握着拳头,看得出睡得很不情愿,嘴里还在黏黏糊糊地嘟囔着什么——小孩子就是这样,下午休息得多了,天黑就不肯乖乖闭眼睡觉。
晏灵修头一回带孩子,毫无经验,被精力旺盛的何宁折腾得恨不能把人打包退回管春城,这一晚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连数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都维持得摇摇欲坠。
唯一值得庆幸的点,就是往常阴魂不散的阎扶已经连着一天都没有冒头了,这放在以往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好事。
一刻钟前,晏灵修在何宁的哭声中苦中作乐地心想,其实老师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劲,直接召集来百八十个婴儿放声大哭,保不准鬼王当场就缴械投降了。
“他睡着了?”孟云君虽说教导过不少师弟师妹,但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能迈开腿跟着他到处跑了,看到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还是感到很陌生,敬畏地伸脖子看了一会,他用气音对磐儿说:“外边有风,妹妹会着凉的,你轻轻把她抱进来。”
船舱空间不大,刚刚够孟云君和磐儿两人盘腿坐下,但要是想伸直腿躺下,那就只能将其中一个人出去了。孟云君没有跟小孩子抢位置的劣习,把何宁安顿好,就起身去了船头,临走前按了一把磐儿的肩膀:“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磐儿自小生活在闭塞的小村庄里,长到八岁连死人都没见过,听说莲乡出了连环杀人案,只觉得新奇和刺激,仿佛村头老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话本在现实中开演了,满心只想着如何看热闹。但他对孟云君多有依赖,所以尽管有些不甘心,也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对方的安排,把千字文垫在脑袋底下,一手抱着暖烘烘的母羊,一手拍着何宁的襁褓,睡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江水在光下闪着粼粼波光,一往无前地向远方流淌而去——此地顺风顺水,就算不划桨,船也能行得很快,照这个速度,估计明天正午就能到了。
孟云君靠着船舱坐下,静默片刻,看向晏灵修,他的小师弟曲着右腿,一手搭在膝盖上,抬头无声地仰望着天上的月亮。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几分难得一见的松弛。天光云影全是暗沉沉的,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衬得他那双眼黑的地方格外黑,白的地方格外白……太纯粹了,甚至泛出一点明净的浅蓝。
孟云君看着这一幕,忽然从中品味出些许没来由的孤独,这让他本能地屏气敛声,几乎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他。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晏灵修转头看了过去,孟云君嘴角微微一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酒壶,举起来对他示意道:“米酒,不醉人的,尝一尝?”
晏灵修默不作声地摇摇头,孟云君也不在意,独自在月光下自斟自酌起来。
初夏的风轻抚过面,水声入耳,强一阵弱一阵,周遭更显静谧。
不过片刻光景,身旁的呼吸就渐渐轻缓下来,孟云君扭头去看,晏灵修已经睡着了,头微微侧着,靠着船舱,不易察觉地拧起了眉——他清醒时总没什么表情,好像对任何事物都淡淡的不上心,直到这时,他那苛刻的自制力才短暂地陷入昏沉的睡意里,露出那冰山一角的心事重重。
孟云君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晏灵修走进管春城时,他正好在场。
事实上,他会一开始就找去磐儿所在的小村庄,并不是顺路或是偶然,因为就在前两天,他在收到来自莲乡的求助信的同时,还听说了一则传闻。
几个猎户找上门来,说山中有一处“禁地”,只要擅自踏入,无一例外都会遭遇“鬼打墙”,据说那里曾经有一座古城,不明原因一夜覆灭后,尸气久久不散,迄今为止已经吃了好几个无辜的路人了。
他们言之凿凿,孟云君却半信半疑,少不更事时被数次忽悠过的经历让他明白他们在讲述某些猎奇的事总会不自觉地夸大,人为地添上许多奇思妙想,或许那所谓的“禁地”只是一条稍崎岖难走的山路,“古城”、“尸气”、“吃了人”什么的全是杜撰,但既然顺道,去看一看也并不妨碍什么。
于是他星夜兼程找了过去,在里长一家稍作修整,帮他们赶走了几只扰人清梦的精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常在深夜学他白天听到的话,深宅大院厌恶非常,四面漏风的农家却无关紧要,只是常常受到惊吓——还随手做了一个纸风车给那家的小孙子,然后便沿着他们指的路进山了。
他方向感不错,没走多少弯路,就找到了传说中那座古城的遗迹,更令他惊奇的是,古城附近居然还环绕了一层极为高深的阵法,不仅如此,还有人先他一步破了阵眼,而且看他遗留下的痕迹,明显和天枢院有极大的渊源。
孟云君生出了点好奇心,偷偷追了上去,想看看师门里何时出了这样一位高人。
之所以会隐匿行迹,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可能一切还没开始时他心里就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让他的心鼓噪地动了起来,顺着踪迹寻过去时几乎有点不可道的期待。
……毕竟师门的人他哪个不认得,能有如此作为的,一个巴掌都数得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他意料之中的人一个命令,定住了发狂的魔头。
孟云君躲藏在蔓长的荒草中,目睹着那魔头和他握手言和,晏灵修接过险些被一把摔死的婴儿,绑在背后下了山……整个过程几个时辰,他始终没有露面,晏灵修一走,就从另一条路下山了。
阵法已破,而“一阵之主”还处于大梦初醒的恍惚中,让他得以踩着夹缝来去自如,没有让以上任何一人发现。
孟云君没有想好在这时候见他,但人生际遇向来无常,当他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回去时,在里长家看到晏灵修的惊讶是完全不作假的。
这一天他始终没能把清早看到的画面从记忆里剔出去,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此起彼伏,孟云君几次差点按捺不住问出口,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不光闭口不谈,还故意做主一副久别重逢的戏码,邀请晏灵修与他同去调查——用力过猛,显得这番热情来得十分莫名其妙。
孟云君头一回发现自己在做戏方面如此天赋异禀,即兴发挥毫无障碍,而始作俑者却对他心中的苦闷与纠结一无所知,就跟好像不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又有多严重一样,泰然自若地照顾孩子、炖鱼汤、远眺江面发呆……唯有几个昙花一现的瞬间,他在目光对接时,窥见晏灵修眼中难以自遏的恐惧和害怕,浮光般掠过。
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第102章 会和
一年前,孟云君和小师弟短暂的一面后,只觉得对方固执且叛逆,是块油泼不进、水浇不透的石头——这没什么,少年人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是怪事。但当他抛弃了对同门师弟先入为主的看法,用全然客观冷静的目光去回顾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却惊觉晏灵修其实并不是固执己见。
他从未信任过天枢院任何一个人,每一分每一秒,无不在默默抵触、防备着周围的一切,从背影看肩膀永远是紧绷的,时刻准备着逃离。
为什么?
他是天生的冷漠?在天枢院遇上了什么难堪的事?不愿受人管束?还是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孟云君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一个早已作古的魔头扯上干系——阎扶被诛杀的时候,晏灵修恐怕还在玩泥巴呢,他们两者能产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这么说服自己,可亲眼所见不容辩驳,那就是晏灵修确实学会了那让全天下驱邪师闻之色变的控术,在上一个魔头死后第十年,人们刚刚从他带来的恐怖记忆里的重获新生,但只要一点火星,仇恨就能再度燃烧起来,烈火熊熊地将和他相似的一切吞噬得骨头渣也不剩。
孟云君心如乱麻,只能全凭残存的理智行事,第一时间寻机把对方带在身边,这样不管晏灵修是有所图谋还是清白无辜,都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
波浪拍打着船身,孟云君把手抵在额头上,侧过脸去看晏灵修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眉眼,意味不明地叹息了一声:“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
翌日正午,船行半日,到了莲乡。
莲乡是个名副其实的水城泽国,渠道繁多,密如蛛网,河水脉脉,彼此勾连。
隔着还有百来里的距离,来往河道的船只就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不乏有精致高大的画舫楼船,慢悠悠地顺水飘荡,带起的波浪也是轻缓的,银铃般的笑声遥遥地传下来。
初夏时节,天气还不很热,但沿岸却已挨挨蹭蹭地挤满了莲花,盛开的那些颜色灼灼,未开的花苞圆润可爱,宽阔的莲叶田田地擎出水面,盛着一二晶莹水珠。隐约能见有采莲女撑着一叶小舟在莲田里穿梭,洁白无瑕的手腕映着黝黑的船篙,怀抱着几支半开的莲花,满船都是鲜嫩的莲蓬,头上还顶着一片绿叶遮阳。
莲乡的码头和他们昨日离开的那个荒凉偏僻的小渡口几乎有着云泥之别,连栏杆上一个用于装饰的石狮子都打造得惟妙惟肖,莺歌燕舞,游人如织,等着交接货物的船形如长龙,一眼望不到边……他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上岸时没站稳,差点脚滑跌进水里。
就在这时,一只带了香风的手扶了一把,磐儿赶忙道谢,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是个巧笑倩兮的姑娘,手握一把小巧的折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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