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辈没经历过多少生死离别,周密妥帖的工作流程也将出外勤时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为数不多能算得上烦恼的,也就是考核不过关、被父母押去相亲、还不起车贷房贷、每到月末的穷困潦倒……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饶是如此,晏灵修还是见识到了五花八门的“少年”心事:什么被书山题海淹没的罗子书,考驾照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的常徽,一副精明强干相的常妍竟然是个恐怖片爱好者,被指甲尖尖的长毛僵尸追赶得到处乱窜……
孙凌稍微惨点——大约是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些,阵主在百忙中抽出一点精力,额外地关照了他一下。晏灵修和孟云君找过去时,他正在一片废墟上凄厉地哀嚎,脚边徘徊着数只凶悍的饿狼,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他馋涎欲滴。
意外的是陈绛竹竟然也在场,但不知被神经错乱的孙凌当成了什么——估计是树干旗杆之类的——爬到他背上牛皮糖一样黏住不撒手,陈绛竹一有动作,他就像被咬下来一块肉似的,哭得惊天动地,叫得连连打嗝。
陈绛竹被缠得没法,看见他们来了,罕见地流露出“望眼欲穿”这种情绪。
“不用管我!”他情急之下都没留意到晏灵修和孟云君穿着同款婚服,语速飞快地说,“我好歹是厉鬼出身,没被困住多久——你们快看看怎么让他清醒过来。”
晏灵修上前,一记手刀劈在孙凌后颈。
孙凌声嘶力竭的哭声戛然而止,抱着陈绛竹肩膀的手软软地垂下,陈绛竹赶紧一把接住。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问。
“简单,安全,不留后患。”晏灵修道,“他只要醒着,就会不停地被影响,还不如一直昏迷不醒,这样至多不过是做一场噩梦,造成的伤害也会小些。”
孟云君适时地错开身子,让他看到早就被打晕了的常妍三人。
陈绛竹若有所思地顿了半晌,直言道:“我们是不是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很多猜测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晏灵修只道:“是。”
孟云君也跟着附和:“在这幻境中,你的一切实力都被压制到普通人水平,又是新生没几年的鬼,魂体很容易被打散,确实不好轻举妄动。”
“那你们就去做自己的事吧。”陈绛竹没有多做纠结,斩钉截铁地说,“我在这里守着他们,等你们回来。”
晏灵修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临走前,他留下来一小簇火种,像孙悟空保护唐僧一样将他们团团圈在中间。也不知那火藏着什么神通,温暖明亮,生生不息,玻璃罩一样将远近的迷雾都挡在了外头。
从日落时就刮起来的风愈发凛冽了,树林急促摇摆,掀起滔天的巨浪,暗夜里仿佛有千万道鬼哭聚拢过来,掠过连绵山峰,朝他们疾速逼近。
两人一刻不敢耽搁地赶上山,层层乌云下,一座庄重又气派的庙宇伫立在长阶尽头。近年来正是它香火鼎盛的时候,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原是这城中最是安定人心的存在,可如今满山雾气茫茫,四野不闻人声,每一块砖瓦都像透着一股邪气。
晏灵修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庙门。
檀香余味袅袅,五彩经幡华彩非常,据说是为了何期塑成的石像微笑着俯视众生,还没有经过千年岁月的侵蚀,更加显得仙风道骨,足见工匠的用心。
晏灵修上下打量着石像,发现它跟何期身形仿佛,面容却实在不像,胡子一把面容慈祥,极为直观地体现了古老先民对神明最朴素的印象,难怪事先他们没有一个人认出来。
一丝惨淡的月光照过门槛,笔直地铺到他们脚下,倏忽一阵阴风卷来,带动经幡佛铃都跟着毫无规律地晃动起来。
不知孟云君看见了什么,一把拽住晏灵修,同时一道符咒从他手中掷了过去,带出乍现的火光,霎时将石像漆黑如墨的影子撕开一条缝隙。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庙门倏地一动,阴惨惨的月光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挟着千钧力道,利箭一般向他们背后袭去。
“锵——”
孟云君猝然回首,抬剑一挡,尖锐的嗡鸣响彻耳畔,桃木削成的佩剑顿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转眼又是一击当头而来,木剑强硬地接了对方两招,彻底断开,在落地前被晏灵修一把捞住。
他好似一尾灵活的游鱼,贴着孟云君的手臂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锋利的剑尖朝外,自下往上地刺向了敌人的喉咙。同时孟云君趁着未退的剑势飞身闪到对方身后,封死退路,手中断剑猛地劈向他的后颈。
“噗嗤”一声,剑刃破开血肉,势无可挡地一路向下砍去,却突然卡在中间再也不得寸进——这怪物有一条坚不可摧的颈骨!
下一秒巨响爆开,将屋顶轰出一个窟窿,恰逢此时乌云中漏出一线月光,照见了庙宇中发狂的怪物,熟悉的面孔僵硬死白,赫然是跟他们一起上山,然后同样消失在迷雾中的何期!
刚才他前后两边都被堵住了,避无可避,被晏灵修一刀割开了脖子,血管喉管乱七八糟地暴露在外,然而他的胸口还在起伏,空气在腔道中来来回回,挤压出刺耳的嘶鸣。
强劲的气流一口气将晏灵修推出了两米远,此时的何期全然不复之前在管春城中相遇时的理智温和,一举一动都无限接近于他记忆里那个神志全无的活死人,不同的是身体并没有跟着一起变得干瘪可怕,倘若不发狂,看上去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只可惜他现在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何期摸向自己的脖子,手指直接从被豁开的血肉里抠了进去,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反反复复地摸索了两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割喉了,登时怒气更甚,嘶吼着朝前扑去。
晏灵修仰头躲开横扫过来的指爪,头顶的墙壁被刀切豆腐般破开,数不清的砖块碎屑如同暴雨冰雹般倾泄而下。电光火石间那柄三尺断剑被当作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砍向对方的手臂,却再次卡在坚硬的骨骼上。
活死人怒吼着一掌劈下,晏灵修顺势收手,四两拨千斤地借着他的力道欺身而上,再次一剑刺进他的胸膛,步伐变幻间裙摆绽放出大朵的血莲花,瞬息便斗了十来个回合。
也许因为发狂后的活死人满脑子都是杀戮,大大拉低了智商,使他忘记了如何使用符咒和阵法,也许因为自恃有一套钢铁骨骼,根本无畏普通刀剑……哪怕晏灵修留下的每一道伤痕都深可见骨,他也不管不顾,拿肉身当盾牌,一心只想亲手扭断眼前这个挑衅者的脖子。
晏灵修如今年幼力微,实力还被幻境牢牢压制,千年后的何期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骤然交手,只能且战且退,一边抽冷子给对方添点小伤,但这在活死人拿肉身当盾牌使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全无用处。
“灵修!”
听到孟云君的提醒,晏灵修来不及回话,却配合地拨去一剑,强行将何期逼退,随即快跑几步踩着墙壁飞身而上。
接连几声爆裂贴着他的落脚点轰隆砸下,又一面墙壁在活死人的拳头下崩塌成一片碎砖烂瓦。呛人的烟尘中,晏灵修一脚踩上他的头顶,赶在被抓住前轻盈地跳下来,刚好把何期的面孔引到了另一边。
一道符咒闪电般飞来,正中他的肩膀,朱砂色的光透过符篆一闪而逝,活死人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秒。
咔吧一声亮响,是孟云君看准时机绕到他身后,双手一上一下握住他被符咒强行定住的臂膀,猛地相对用力,将他的左臂卸了下来。
孟云君手上的速度快到难以捕捉,活死人没受影响的那半边身体还未抬起,他就顺着这只手臂一寸一寸地捋了下去,啪啪啪的筋骨错位声接二连三响起,转眼将所有骨节全都折了一遍。
活死人扭头,一口咬住孟云君没来得及抽回去的手。
成串的血珠顿时沿着污糟糟的牙齿顺流而下,不亚于骨裂的剧痛令孟云君整个人都在生理性的发抖,可他眼中却依旧闪着雪亮的寒光,没有知觉似的任由对方咬着,一脚踹到他的膝弯上,刁钻的角度直接将活死人踹得单膝跪地,前后力道相撞,他钢铁般的腿骨就这样被硬生生错开了。
失去了一腿一臂,活死人的行动大大受限,大怒之下更是不肯松口,空余的右手五指青筋暴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孟云君的腹部掏去。
下一瞬,活死人尖锐的指爪和晏灵修情急之下随手从他腰间抄起的太极八卦盘撞到一起,爆发万丈金光,凛凛正气喷薄而出,削皮挫骨地将他从手腕以下凌迟成一蓬血泥。
活死人白森森的指骨猝然合拢,太极八卦盘勉励维持片刻,终究不堪重负,在他掌中被捏成了一堆碎木片。
然而仅仅只是须臾,对晏灵修来说已然足够。他如法炮制地扯断活死人的右手臂,对折所有关节,卸掉膝盖,最后掐住他的下巴,终于迫使活死人松了嘴。
孟云君快步后撤,让出位置,晏灵修钳住活死人的咽喉,发力向侧后方一拽,面无表情地扭断他的脖子。
只听“咔擦”,活死人的头软软地耷拉到一侧,手脚不规则地扭曲着,像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随着晏灵修松手扑通倒地。
庙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两人沉重的喘息。良久孟云君终于吐出一口尾音颤栗的血气,对晏灵修笑起来:“我们去找阵眼吧。”
“你的手……”晏灵修不自觉地往他的手上看,活死人咬人时是下了狠力气的,一口下去骨骼尽碎,现在仅靠着一点残存的皮肉相连。
晏灵修抿紧嘴唇,低头想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给他裹伤,可翻遍全身,只觉得到处都是血迹尘土,只好怏怏地罢了手。
孟云君看出他的用意,哑然失笑,心口热乎乎地发涨:“等出了幻境,细心养一养就好了,你知道的。”
不过他到底不想让晏灵修多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捧着断手蹲下身,一边用袖子遮住伤处,一边端详着眼前筋骨俱折的活死人,思索着能用什么办法将他暂时锁起来
“.…..”晏灵修闷闷地无话可说,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转开视线。
山神庙外,酝酿已久的乌云终于发作,一道凄厉的霹雳撕裂夜空,砸在对面的山头上,激起瀑布般落入深渊的巨石,暴虐的狂风咆哮着卷来,在嘟嘟囔囔的雷鸣中积攒着不怀好意的风雨欲来。
幻境快要撑到极限了。
它只复刻了短短几天的时空,时间一到,所有生活于此间的人或物都将不复存在,他们这些外来者也将在崩溃的时空乱流中彻底湮灭。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阵眼。
晏灵修站在门口向外眺望,衣摆和袖袍都被远道而来的风卷得高高扬起。
阵眼……八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只是没有被注意到,若是想找到它,不晓得要耗费多少精力,而且接下来或许还有更难以应对的后手等着他们……
一声轻响,混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简直不值一提,可彻骨的寒意升上来,晏灵修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只见孟云君仍保持着自己转身前的姿势单膝跪在原地,右侧肋下刺进一只贯穿腹部的血淋淋的手。
作者有话说:
打架实在太难写了~
另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52章 诈尸
活死人的筋骨仍是断的,整个人就像一只技艺不精的提线木偶,胳膊团成一团,腿脚耷拉在地上。
就着这可笑的姿势,他猛地抽回手站起来,手脚、脖颈仍是弯折的,可随着数声“噼啪”“噼啪”的亮响,全身关节在几秒内恢复如初,末了还煞有介事地转了转身子。
一系列行为怪异非常,就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苏醒”,正在适应这具全新的躯体一样。
“——孟云君!”晏灵修一声险些破了音。
孟云君踉跄后退,撞在供桌上,将瓜果烛台碰落一地,猝然喷出一大口血。
活死人活动好了手脚,扭头看向勉强站稳的孟云君,眼底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的光,缓缓抬起手——
电光火石间晏灵修飞身拦在他面前,手持断剑削向他伸向孟云君的手指,盛怒之下无人敛其锋芒,若不是那人躲得快,此刻必然是五指连根齐断。
“好凶啊!”活死人原本无神的眼珠忽然有了光彩,张开嘴似是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全是嘶哑的抽气声,一仰脖子摸到了断裂的喉管,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新奇地埋头检查起自己。
除去骨折和脱臼,“他”的身上还遍布了大大小小数处剑伤,腹腔几乎被豁开一半。活死人的血早就干了,只有半截干枯焦黑的肠子挂在外边——都是在和晏灵修打斗过程中被刺伤的。
那人饶有兴趣地一一翻找过去,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伤口就奇迹般地愈合了,再摸一摸脖子,血肉也凭空生出,将呲呲漏风的喉管接起来,重新包裹在了皮肤下。
“看这一身伤。”
他用何期的声音说着话,语气却大不相同,仿佛盘踞着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唱着咏叹调似的责备道:“你们两个好歹是老相识了,打起来竟然也不给彼此留些情面……啧啧,该说不愧是你吗?”
熟悉的声线如一发九天神雷当空劈下,炸得晏灵修两耳嗡鸣,浑身紧绷如将断之弦,连身体都在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你还活着。”他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人笑道:“有人舍不得你死,非要你活,我又怎么会死呢。”
……他在说什么?
有那么片刻工夫,晏灵修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眼前满地狼藉的山神庙、性命垂危的孟云君、还有被附身的活死人……这些都是他的幻想,事实上自己依旧被困在魇阵里,被层出不穷的假象玩弄于鼓掌之中。
否则他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
自己怎么可能没死呢?
晏灵修脑中一片空白,茫然中一只冰凉的手掌搭在肩上,如冰似雪,冻得他打了个寒噤。
孟云君紧盯着对面的人:
“阎扶?”
那人一挑眉,仿佛才注意到他一般,眯起眼打量一番,半晌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抚掌感慨道:“原来是你啊!”
“怎么,认不出我了吗?早在千年前,咱们就见过面的啊!”
话音未落,晏灵修就感到孟云君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倏地收紧了,这番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他,用力之大,几乎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皮肉之中,剧烈可怕的心跳透过紧贴的后背传了过来。
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深意,轰隆一道惊雷当空劈下,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了山神庙上,飓风狂涛怒吼地一把掀开屋顶。
这一下仿佛揭开了序幕,惊雷瓢泼似的降临世间,天地万物都仿佛被吞进了这永无止境的电光中。
就在这时阎扶扬起手,漩涡般的狂风在他掌心凝聚,自虚空中无中生有地抽出一把森寒的长刀,招呼也不打就向他们攻来。
晏灵修一把推开孟云君,提起手中断剑悍然迎了上去,在天崩地裂的巨震中厉声道:“快跑——”
剑锋撞上长刀,几乎是须臾就化成齑粉,森寒的白光擦着晏灵修的衣角滑过,重重地劈下来,前后三尺登时被轰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晏灵修翻滚躲开飞溅的泥土,未及落地,阎扶就如影随形,贴着他的鞋尖一刀砍下,将他的必经之路截断,一脚下去估计下半辈子就只能拄拐了。电光火石间晏灵修提着一口气踢在刀上,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力在半空中硬生生转了方向,落地时手中已多了张符咒,轻轻一抖变作木剑,“锵!”地和长刀重重撞在一起。
“你记得我!”阎扶死死地盯着他,像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因过于亢奋而尾音颤栗,“溯洄镜帮你想起来多少?”
刀剑摩擦出尖利的锐响,晏灵修在疾风骤雨的攻势中一退再退。整座山头都在晃动,灰尘泥土从屋顶簌簌落下,雷鸣似乎永不停歇,而阎扶轻柔的低语自始至终紧跟在耳侧,从来没被他甩开超过三尺。
“小东西,没有我跟着,这一千年过得怎么样?当初你千方百计驱赶我,甚至不惜自戕,如此迫不及待,我还当之后等着你的是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日子呢,谁成想是在深山老林里窝了一千年,你图的什么!”
阎扶步步紧逼,欣赏着他左右支绌的狼狈,时不时再留下点无关紧要的小伤。现如今晏灵修正经论起来不过一个十六岁小驱邪师,是决计斗不过他的。可阎扶似乎也不想太快置他于死地,一招一式看起来杀机重重凶险万分,最后关头却总会留有一线生机,任由晏灵修逃脱,再游刃有余地将他逼进下一个困境,猫抓老鼠似的逗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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