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璟只把这当一个故事看,容棠问什么他便随心回什么,这时候听见他动静,有一瞬间的迷茫,倾身向前,用衣袖帮他擦了擦眼睛:“哭什么,话本而已。”
容棠却拽住他袖子,执着地又问了一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容棠肤色过于白皙,常在病中,脸上除了黑漆漆的眼睛,几乎没有其他色彩,便连唇色都是浅淡的,像是纸扎馆刚扎好还未点唇的纸人。
可他并不像纸人那般瘆人无生命力,相反,身上反倒从病骨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倔强。
若非亲手把过他的脉,若非日日听他咳得几乎要断气,宿怀璟有时候都会忘记他其实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
这时候容棠眼眶红了些许,脸上透着几分可怜,宿怀璟看了看,颇有些没良心地甚至想上手再掐一掐,让他直接哭出来才好。
但到底没这么过分,他想了想容棠的问题,认真道:“我可能什么也不会做。”
容棠却坚持:“若是你已经帮父母平反之后了呢?”
宿怀璟微怔,再一次觉得这小世子真是个妙人,自己所有未竟之言他竟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于是他笑了笑,很是坦然:“那便以死谢罪好了。”
容棠一下就都懂了。
他怅然地跪坐在榻上,脊梁似乎都弯了下来,宿怀璟却笑着哄他:“只是话本罢了,棠棠哥哥若连这都这么心疼,我可要怀疑你是庙里出来的菩萨了。”
容棠扯了个笑,声线苍白:“嗯,只是话本罢了。”
才不只是话本,那是你的人生。
过了一会儿,容棠寻了个由头离开,宿怀璟有些诧异,这些天容棠都是在这里待到快天黑跟他一起吃过晚饭才走的,现在日头刚刚西偏,时辰还早得很。
但他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送容棠上了马车。
容棠一进轿厢就问系统:“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在哪抓的那群人?”
系统的机械音冷漠又无奈:【只说在京畿近郊,没说具体什么地方。】
忍了一忍,没忍住,它提醒道:【宿主,你现在没了上帝视角,我也不能随意查看原著剧情,你这样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关系,总要试试。”容棠回道,抬手敲了敲车棱,“不回府,我们出城。”
永安巷新宅书房。
第一次屋子里没了时不时制造噪音趴着躺着看书的人,宿怀璟竟突然觉得有些空荡。
容棠甚至把那本话本都一并带走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打算真去看。
窗外有两道黄鹂叫声,宿怀璟敛了神色,走进后院一处厢房中。
行风等在那里,见他过来便道:“李长甫已将李盼烟送到了武康伯府,碧心跟着一起去了。”
宿怀璟神色有些淡,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顺手把玩着腰牌,懒懒坐到桌边,只吩咐道:“让碧心看到药效发作后就寻个由头离开。”
行风应下,又汇报另一件事:“流云已经查到仿造绣衣卫印记的那伙人动向,要我回来问主子,可要按先前说定的那般,将行踪透露给二皇子。”
宿怀璟下意识就想说是,可是话出口瞬间,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想到容棠那张欲哭不哭的脸。
多愁善感得厉害,也不知道该怎么在宁宣王府那个吃人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鬼使神差的,宿怀璟改了主意。
他起身,道:“先带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从此棠棠在大反派眼里变成了一尊小菩萨,好耶!
容棠坐在马车上向城外行去,被颠得头脑昏沉,颇有些嘲弄地想起了一件事。
系统说它连接着主脑意识,很多权限跟任务奖励都是主脑下发的,容棠猜测这所谓主脑便是小世界天道本身。
天道对它的男主真的是极尽宠爱,连容棠这样一个做任务的人都受到了无数优待。
先不说他穿越绑定的“上帝视角”金手指。只要任务做得好,系统币有盈余,随时随地都能查看各个配角人物动态,哪怕对方躲在密室里,容棠都能听见他在跟心腹密谋什么。
不过这个功能对大反派却是失效的,关于宿怀璟的行为,两辈子以来容棠都只能根据原著剧情跟人物心理推测。
再说锚点穿越,有一段时间容棠跟系统吵架,气得冷笑着问了一句:“给我开这个功能是不是为了有人刺杀男主的时候,我直接传送过去挡刀?”
系统当时噎得没说话,也很生气。
传送有次数限制,且传送目的必须和男主息息相关,每次传送都需要提前打报告,主脑审批过了才能使用。而一旦是男主遇到危险的话,容棠只要在他身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他自己逃跑。
可惜前面两辈子从生到死,容棠一直把男主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可怜看,从没动过要离开的念头。
他现在之所以会想到这个,不过是因为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事是发生在男主身上的,他压根就不需要撑着随时要咽气的身体坐马车颠簸一路漫无目的地找人,只需要打个报告花费系统币查询二皇子动向,缩小范围直接传送过去搜寻就行了。
容棠被颠得有些累,眼睛都不想睁,想到这里,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真切跟系统提建议:“我说实话,要不你去问问天道是不是选错了男主吧,给他那么多金手指怎么还能两次都失败呢?”
放在以前,容棠会怀疑是他的疏忽跟无能;到了现在,容棠确信了,男主就是个辣鸡。
他明明比宿怀璟天然占据着诸多优势,但就是打不过人家。
哎你说气不气?
容棠勾了个笑意,系统没回话,过了一会儿双福在马车外出声:“少爷,前面有人拦车。”
容棠睁开眼睛,缓了一会才问:“是什么人,所为何事?”
双福闻言刚要说话,前方就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少儿音:“大老爷、大善人!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他快病死了!”
这道声音太过稚嫩凄惨,容棠没来得及思考,掀开车帘矮身踏了出去。
此处已经到了京畿近郊,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只有官道上零星会有几个行人和车马经过。因为此行目的是找人,容棠吩咐双福往人迹罕至、但零星会有屋舍农田的地方赶车。身后跟着王府护卫,倒也不用担心出什么问题。
而这里便是一片野山林,拦在车前的小男孩大概八-九岁的模样,偏小的衣服上打着补丁,露在外面的手腕处是一道道不知道被石头磨出来还是被竹刺划出来的伤痕,跪在地上哭着磕头,一口一句“求大善人救救哥哥”。
容棠轻轻蹙眉,缓步走到他面前,弯腰将人搀了起来:“慢慢说,不着急,你哥哥怎么了?”
他想用帕子给小孩擦擦脸,却又想起来他经常用帕子捂着嘴咳嗽,怕过了病菌给小朋友,便折了折衣袖,轻轻地划去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
小孩长得还挺清秀,眼睛特别大一双,哭的像对小杏核似的,见他动作,有些迷茫地抬眼望向这个大善人哥哥。
他出来好几天了,拦了好多辆马车,里面老爷小姐不是理都不理,就是派人赶他走。甚至有的还让人打他,他一路边躲边藏,到了今天身上的干粮也吃完了,心想着再找不到人帮忙便只能进城偷钱请大夫看病。
哥哥不准他一个人进城,可哥哥伤的好重,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他学着哥哥跟其他人联络的印记在路上画了几个,却始终没有人回来。
他不知道大家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他只知道哥哥快要死了。
想到这里,小孩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一颗颗打到容棠身上,染湿了一大片衣袖。
容棠眉头一皱,矮了矮身刚想把小朋友抱起来,却意识到自己身体拿壶茶都有可能抖,无奈,只能温声哄着:“你指路,带我去找你哥哥。”
小孩哭的音都发不出来,脸蛋红扑扑脏兮兮,张大眼睛呆愣愣地看向容棠:“真的?”
“真的。”容棠笑了笑,眼睛完成了一双月牙:“我有很多钱,可以帮你哥哥找大夫。”
小孩愣了两三秒钟,“嘭”地一下跪了下去冲容棠磕了个响头:“谢谢大善人!”
容棠给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咳了半天,双福赶紧过来将两人搀进了马车里,才顺着小孩指的路驶去。
容棠在车里又咳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发现小朋友看他的眼神特别有意思。
“你也……要死了吗?”小家伙怯生生地问。
容棠一下就乐了,他没从这句话里听见恶意,相反,小朋友眼睛纯粹,他看见的全然是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担忧。
大概是哥哥要死了这件事给他的刺激特别大,所以他好像很害怕有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虚弱可怜的模样。
容棠上手揉了一把他头发,侧过身在车厢暗格里找了找,找出一包蜜饯。
他常年喝药,院子每个房间、每一辆他要乘坐的马车,都会定时被双福双寿换上最新鲜的蜜饯。
容棠其实没那么嗜甜,只偶尔被苦的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摸出一颗压压嗓子,这时候拿出来给小孩吃正好。
“我还不会死。”容棠笑着将蜜饯递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竹……”对方说,看着那包甜滋滋的蜜饯半天没敢动,但馋的都快流口水了。容棠失笑,又推了一推,“快接着,你刚刚把我吓咳嗽了,我没力气拿。”
小竹这才忙不迭地把蜜饯捧在怀里,担心地看着容棠。
容棠没说话,往后靠了靠,倚在车厢内假寐:“你给外面的哥哥指路,到了喊我一声。”
小竹怔怔地应了声“好”,却不声不响地坐了好久,直到确认容棠真的没有睁眼的意思,才小猫似的迅捷而无声地从袋子里取出一颗蜜饯塞进了嘴里,动作间袖口向下滑落,墨黑色的匕柄一闪而过。
【宿主,你救了一个小贼。】
“我知道。”容棠回道,心情还挺愉悦。早在下车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小孩不止袖子里藏了刀,小腿上应该也绑了利刃,但他还是把人带了上来。
系统问:【为什么?】
容棠:“荒郊野岭怎么会有小孩一个人单独出没,就算有,多半是附近村户家走失的小孩,又怎么会防备心大到身上揣两把匕首?”
系统分析道:【大人教的……或者,跟大人职业有关。】
容棠笑了:“我运气还挺好的,不是吗?”
长公主说得真挺对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哪怕一开始存疑,但听见小竹哭的那样惨的时候,容棠便准备帮他了,直到下车一看,才发现这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前绣衣卫一队正使义子及他收养的孤儿们’、京畿近郊。
这两个关键信息摆在面前,几乎直接指向了小竹身份,现在只希望他口中的那个哥哥还有救才好……
很快到了目的地,容棠下车一看,才知道为什么双福在林子里逛了那样久也没找到人。
面前是一间院子,隐在竹林内,通体呈碧绿跟淡黄两种颜色,陌生人过来一眼根本看不见入口。
屋舍不多,但每间房空间都很大,床是大通铺,院子里摆着梅花桩,门前散落着几只走地鸡,屋后则是兴起的菜园。
门口有一个端着碗喂鸡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比小竹还要小,头上两个小揪揪,看到同伴回来立马便冲了过来,激动地问:“找到大夫了吗?”
“没有,但我找到了大善人哥哥!”小竹回道。
于是那个小家伙看了容棠一眼,立马就要下跪磕头,容棠这次总算是拦住了,哭笑不得地说:“带我进去看看你们哥哥。”
院子里角落有一个小坩埚,里面熬着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中药,容棠跟着两个小孩进了屋,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二月份的天气,只能算开春,并不太凉快,对方唇色发白,满头虚汗,被子不够厚,上面便盖了好几件衣服,妄图给他增添热量。
容棠估算了一下,青年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年纪也对得上。
他皱了皱眉,还没说话,那人便立时醒了过来,先是咳嗽了两声,哑声问:“小竹……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似乎自己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一睁眼锐利的寒光便止不住地扫射出来,容棠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银光便自床榻飞出,直冲颈项而来。
危机警报顷刻作响,容棠本能地往旁边侧了半步,刀刃便贴着脖子划过,嗞出一道血线。
他吃痛,还没待说话,第二块刀片又飞了出来。
容棠心下大骇,立时便要伸出手去挡,门口方向却飞来一片竹叶,泠泠跟刀片相撞,改变了刀尖方向。
容棠立刻远离了床榻范围,防止再被攻击,抽出神回望,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青衣,白面,腰间两把蝴蝶-刀。
【老熟人见面啊宿主。】系统凉凉道。
容棠见过这个人,流云,第一世给他下毒的人。
宿怀璟的心腹之一。
容棠心下一慌,随即又镇定下来。
流云会查到这个地方容棠并不意外,反倒证实了他的推断:二皇子的功绩的确是宿怀璟做出来的。
而如果宿怀璟跟床上这个病人有过照面,前两辈子关于反贼余党的案子多半就不会是那个结果,所以宿怀璟大概率不在这。
只要宿怀璟不在,一切都好说,日后就算被怀疑,容棠也可以解释自己是出城踏青的路上遇到小竹求救,心一软才跟了过来。
思及此,他心下略定了定,先冲流云躬身道谢,才转过来看向那个病人,无奈得要命,又好气又好笑:“你弟弟跪在路上求我救你,好不容易才把我求过来了,你一上来就要杀了我?”
沈飞翼注意力全放在门口突然出现的人身上,闻言怔了一怔,神色莫名地看向小竹。
小竹人都哭傻了,到现在才回过来神,猛地一下扑到床上抱住沈飞翼胳膊,生怕他再朝容棠飞过去一刀:“哥哥,你不要杀善人哥哥……他是来救你的呜呜呜。”
容棠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看向沈飞翼:“你弟弟有孝心,但你似乎很不稀罕?没良心的东西,爷不救了!”
他佯怒,转身就要走,小竹又忙不迭跑过来抱住他腰,脸埋在他身后,小火炉一样的热源源源不断贴过来,泪水又打湿他一件外袍:“不要!善人哥哥不要走!求求你救救我哥哥……我哥哥不是故意的……”
容棠见不得小孩哭,他本来就是装给沈飞翼看的,见状心下微酸,下意识摸了摸小竹头发,侧过脸冷冰冰地看向沈飞翼:“你要不要我救?”
被子盖着,容棠看不见沈飞翼哪里受了伤,但他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好,抿着唇死死地挣扎着。
良久,他终于卸了力:“多谢公子,在下‘陈飞’,今日冒犯公子,他日若能痊愈,定当为公子做牛做马。”
容棠微讶,面上却不显,走出房门吩咐双寿驾车去城里找大夫。
双福一眼瞥见他脖子上伤口,脸色白了一瞬,跌跌撞撞冲过来,颤着声道:“少爷……”
“不要紧。”容棠摇摇头,用帕子按了一会,直到不流血了才走到院中间。
流云还没走。
沈飞翼前后态度转变虽然突兀,但是并不难理解。他现在一个人带着两小孩在郊外,若是没大夫医治,说不准随时就会死去。
但他不能死,他要替义父和兄弟们报仇。
所以容棠给一个台阶他立马就下了,可流云……
流云会出手救他这件事就很奇怪,救完他还不走更奇怪。
第一世被流云毒死之后,第二世容棠特意花时间查过他。
他是宿怀璟在蜀地捡到的孤儿,见到的时候才七岁,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对宿怀璟很有一些雏鸟情节。
流云幼时家中遭过难,性情变得冷漠,小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连话都不会说,张口只有“啊啊”声,是宿怀璟找人治好了他。宿怀璟跟他,是君臣,也是手足。
他是宿怀璟身边一把藏在暗处的刀,刀尖永远冲着外侧,全世界于他都无关联,唯独对宿怀璟言听计从,也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
按照容棠对他的理解,流云在这里监视沈飞翼,那么就算他刚刚被沈飞翼杀死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流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离开哨点。
除非……
容棠眯了眯眼睛。
除非流云判定他的出现会扰乱宿怀璟的计划。
容棠不动声色,走到流云面前,再次弯腰抱拳,行了个大礼:“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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