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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小院内东西两边共四个厢房,谁也不打扰谁,沐景序回房经过柯鸿雪房间,透过窗户纸往里看了一眼,没有一丝灯火,他便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房间。
蜡烛点着,房间里很是亮堂。
柯鸿雪应该已经洗漱过,换下了那一身火红的袍子,只穿了一身月白中衣,发未束冠,随意散落在身后,相当轻佻地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根沾了墨的毛笔,正对着一桌子的大理寺卷宗批批改改。
听见声音,柯鸿雪头也不回,笑着说:“学兄,你不若把我录去大理寺给你做副手好了,这些打打杀杀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案子,看起来多费眼睛,我可舍不得你眼睛累坏了。”
沐景序没吭声,换下了在外面穿的袍子,便也坐在了柯鸿雪对面,将一沓卷宗调转了方向,顺手从笔架上拿下一根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汁,就跟柯鸿雪一起处理起了公务。
柯鸿雪微顿,抬眸瞥了他一眼,清浅地溢出一声笑。
“盛承厉吓坏了?”不知过了多久,柯鸿雪随口一问。
死的是月容,盛承厉从小到大的嬷嬷,五殿下能出冷宫还是月容拼死求到太医院才换来的皇帝心软。
她死在宫外,盛承厉理应受到惊吓。
沐景序却道:“他很冷静。”
“哦?”柯鸿雪挑眉,“我怎么记得下午他颤颤巍巍赶到河边的时候,都快心痛地晕过去了?”
他明显意有所指,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沐景序,沐景序皱了皱眉,动作微顿,抬眸看回去。
对视不过三两瞬,柯鸿雪主动认输,笑着低下头继续帮他的大理寺少卿批改公文,只道:“学兄,你说你想给天下挑一个明君,我不拦你,只希望你别挑错了人还将自己累死。”
柯鸿雪这个人,说正事都有三分不正经,他这话一出,沐景序未曾应声,而是问:“所以你今天那般回宿怀璟?”
柯鸿雪反问:“我说的有何不妥?”
沐景序突然动了怒气,沉声道:“柯寒英!”
柯鸿雪愣了一下,有些讶异地放了笔,抬眸看向沐景序。
他的学兄一贯冷静,眼眸如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冷漠、疏离,看似这世上任何人跟事都不值得他费心多看一点。
而今却因为这点怒气,带上几分生动。
柯鸿雪觉得开心。
他甚至甜蜜地笑道:“学兄,你唤我的字了。”
柯鸿雪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很突然地另起了一个话题,说:“你知道吗,这间院子差一点就叫寒英阁了。”
那座漆红阁楼,原是搭起来给他赏雪用的。
淞园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座皇家行宫。
具体兴建时间是哪一朝哪一代已经记不清了,但它从修建开始,便是行宫用处,庄子里这些院子,本该是皇帝妃子的居所。
可是到了上一代,大虞行宫众多,先帝却是个宅男。
他不喜欢出门,避暑也更宁愿多在寝殿里放几盆冰块,而非大费周章地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往外跑。
可他的孩子里有爱往外跑的。
先皇三子是全皇宫最闲不住的性子,先帝对他的儿子们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一视同仁。
嫡皇子与庶皇子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祭祀礼仪上祖制规矩的不同,其他待遇几乎完全一样。
先帝的几个儿子,至少直到他们死的那天为止,都没有生起夺嫡的念头。
所有人都清楚,这天下未来是太子哥哥的。
论长幼、论嫡庶,都只能是他,其他皇子乐得清闲,皇太子就是整个皇宫里学的最多、干的最多、背负最多的冤大头。
但话说回来,行宫总不能一直没人去,否则荒废了反倒是暴殄天物,于是先帝大手一挥,直接把淞园送给了皇三子。
三殿下当时十岁,陡然接手这样大一座园子兴奋得不行。
先帝给他配了人手,拨了款,甚至让师傅教他画图制造,让他自己设计淞园。
三殿下前后花了三年时间,给自己造出来一个非常衬心意的园子。
淞园翻新完成那天,一向懒得出门的先帝带着难得回京的柯学博一起,各自领着自家孩子来淞园参观游玩。
那是冬天,下过几场雪,淞园不像如今这般百花盛开,却丝毫不见萧瑟。
梅花开遍整座庄子,随处可闻馥郁的梅香,天光透过云层落下,又映照在地面覆起的雪上,走过去三两只狸花猫,地面便也多了几道梅花脚印,小巧玲珑。
皇子公主们难得出宫,全都玩野了,十三岁的三殿下满意地看着这座所有权在他的园子,非常开心非常得意,一身火红色的大氅映在他脸上,却成了少年意气风发的陪衬。
那是柯学博第一次带柯鸿雪回京。
他家生意在江南,柯鸿雪出生的时候恰是冬天,又逢柯学博外出经商,柯夫人听闻丈夫途中路遇山匪,当场晕厥了过去。
好在柯学博平安归来,柯夫人虽是难产,但到底母子平安。只是柯鸿雪自生下来起就几次经过鬼门关,经不得长途奔波,家里都怕他死在路上。
后来还是拜了师父学习武术,身子才渐渐养好了一些。
他回京那年十二岁,看上去却只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又很羸弱,穿着一身粉色的冬袄,头上扎两个小揪揪,三皇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笑着说:“柯叔叔,你家的妹妹真好看,比我四妹还好看。”
脾气火爆的四公主当场跳起来给她三哥一个爆锤,转眼却见柯学博家的“小妹妹”气得哭了出来,大喊道:“你才好看!你最好看!你全家都好看!”
应该是在骂人的,但是声音又甜又可爱,带着点京城听不到的吴侬软语,就连骂人也不像京中纨绔子弟那般下流,反倒……可爱得不像在骂人,三皇子听着当场就想说“谢谢妹妹夸奖”。
好在话出口忍住了,他赶忙道歉,说竟然是弟弟,实在太精致了,怪他有眼无珠。
皇子道歉,柯学博跟先帝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拿乔,笑着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便想要两个小家伙握手言和。
但小孩子懂什么,就算是皇子,也是个有眼无珠不分雌雄的大笨蛋,小柯鸿雪并不想跟这个笨蛋皇子做朋友!
于是他很高傲地睨了三皇子一眼,转身就跑到了娘亲身后。
但他忘了自己刚被气哭过,眼睛红红的,瞪人也像撒娇,三皇子在京城没见过这般生气都像撒娇的性子,他几个妹妹一个比一个脾气火爆,四公主穿着粉裙子心里却一门心思想着改天找姑奶奶去学打老虎。
柯鸿雪那一眼瞪的,三皇子有些……春心萌动。
他觉得这个弟弟真好看,要是妹妹就好了,但是弟弟也没关系,七弟还太小了,其他人都皮得很,他正缺一个这么乖这么可爱的弟弟。
于是柯鸿雪住在淞园的那些日子,三皇子有事没事就要来找他。
名义上说是遵父皇的命令跟柯叔叔家的孩子好好相处,实际上他的好好相处是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全都送给这个可爱弟弟。
可是几场雪仗一打、几场夜戏一看,柯鸿雪就病了。
他生在冬天,名字里有个雪字,偏偏是个吹不得风受不得冻的身子。
小孩脸蛋红扑扑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三皇子心都疼化了。
柯鸿雪出不了门,又极喜欢看雪,他在南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景。
三皇子便命人在院子里建了一座阁楼,大红的颜色,落在白茫茫的一片冬雪中,耀眼醒目极了。
天潢贵胄亲自替人穿好衣服系好大氅,一步步从屋子里将人背到阁楼上,安置在火炉旁,陪他看了一场无与伦比的盛雪。
三殿下说:“阿雪,这间院子送你,等你长大了自己来起名。”
三殿下说:“阿雪,你要早点好起来,我带你去金粉河放河灯,带你去塞北射苍鹰,带你去闽南过虫谷。”
三殿下说:“我知道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等你好起来,等我封王了,我就带你去玩。”
“……”
柯鸿雪好起来了,任谁现在看名满虞京的探花郎,都想不到他曾是个可爱精致的像个小姑娘的病人。
可他没等来他封王拜相的三殿下带他经塞北过草原,也没等到他带自己去虫谷看苗疆风光。
他只等来了一场叛乱,一颗人头,一座孤冢。
然后过去好些年,他在临渊学府看见了跟三皇子无一处相像的沐景序。
而今柯鸿雪替沐景序处理公务,突然提起这一件事,一如既往地得不到任何回应。
柯鸿雪便笑,难得带上几分涩意,他说:“学兄,你说这天下百姓无辜,你说要为天下择明主,我都随你去,你想要什么,我一贯没有不应的。”
“……可我希望你快乐。”
我希望你快乐、平安,这一辈子都不要殚精竭虑,明明想要复仇却还背起兄长死亡落在你身上的责任。
我希望你做你举世无双的翩翩少年郎,我希望你这一生都是那个穿红色也能艳压三分的虞京珠玉,而非高山寒雪。
我希望你不要爱苍生。
你可以只爱自己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柯攻沐受,这一世he。
沐景序的人设:恣意者变得死寂、明媚者再无笑颜、受害者心怀苍生。

第34章
夜色深寒,小院东边厢房内,一盏烛豆燃香,系统默默在容棠怀里窝了半个晚上,看着自家宿主从回房开始便默不作声地抄佛经。
刚重生的那段时间容棠佛经抄的多,系统清楚他是为了什么。后来跟宿怀璟相识之后,容棠虽也抄经书,但频率低了很多,且往往抄着抄着就拉着宿怀璟做些别的打发时间去了。
系统便也觉得,大反派人挺好的。
至少能陪一陪它家宿主。
可今天容棠一抄就是半夜,神情冷峻,下笔如勾,若说是因为愧疚而抄写的佛经,系统万万不信。
但它的立场,也实在不允许它在这个时候跟容棠说什么,它所能做的,就只是陪着容棠,好让他不至于一个人在夜里孤寂。
烛光越来越暗,灯花的哔啵声频频炸起,容棠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放了狼毫。
系统无声地长吁出一口电波。
容棠听见那点动静,轻轻笑了一声。
坐了太久,身上有些酸痛,他起身,推开门出去,想要乘乘晚风,赏一会星。
阁楼上没有人,只在四角挂了灯笼,容棠原想上去,可目光一转,他瞥见宿怀璟房内还点着灯。
很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棱散出来,一点点的亮度,远不及夜色星光。
容棠脚尖却转了方向。
抄了许久的佛经还是觉得烦闷,所以才想看一看繁华的夜星,可宿怀璟醒着,容棠的第一选择便是去找他。
毫无缘由,也没什么道理。
容棠敲响房门,往外退了一步,安安静静地等着。
脚步声从里间传出,门被拉开,宿怀璟出现在昏黄光线包裹之中,表情都被渲染得更加温柔。
他看见容棠的瞬间似乎怔了一下,下意识侧身将人迎进了房间,隔开微凉的晚风。
“没睡着吗?”宿怀璟问。
容棠摇摇头,视线落在点着灯的案头跟桌面研好的的墨上,霎时间就有点后悔。
他以为宿怀璟在写密信,脚尖一转就想出去,宿怀璟却已经很自然地替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道:“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棠棠喝点水吧。”
水里带着丝丝甜味儿,像是加了蜂蜜,入口瞬间他就愣了愣,抿了一口,跟宿怀璟说:“你是真的很喜欢吃甜。”
宿怀璟就笑:“所以我也是真的很喜欢棠棠。”
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遍,容棠有的时候能免疫,有的时候耳根都会被逗红,这时候大概是心里压着事,听见也很轻易就过,并未往心里去。
他放下茶杯,道:“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看见你屋里亮着就过来敲了下门,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还有事要做,那我先回去了。”
容棠转身就想走,宿怀璟却拦住他,眉梢轻蹙:“更深露重,棠棠穿的这么单薄出去散步吗?”
容棠微顿,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春衣。
宿怀璟不等他出声,领着他往书桌走:“原也不是重要的事,但还缺一点收尾,棠棠若是睡不着,可以陪我一会儿吗?”
容棠眨了眨眼,眼睁睁地看着宿怀璟将他带到案头,替他拉过来一把椅子,然后按住他肩膀坐了下去,自己则坐在对面……抄起了佛经?
容棠愣了半晌,差点以为他其实压根就没离开自己房间,不然没办法解释他以为应该是一堆很重要密函的东西变成已经抄了大半的佛经。
宿怀璟垂着眸,安安静静的,神态很是随和从容,他不冷脸的时候很像一位温柔善良的月中神明,而非什么暴君。
容棠看了半天,直到一张用完,宿怀璟换了一张继续抄,他才回过神来,声音很轻很轻,简直像是怕打扰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在抄佛经?”
这不是我该干的事吗?
容棠很是不解。
他甚至在想,大反派该不会这个时候骨子里已经有暴戾因子在颤动,想要杀人但又得憋着,所以才抄佛经压制吧。
但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几乎是念头刚出现的一瞬间就被容棠否定。
他的崽崽才不是在这样的人。
他的崽崽是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人。
想着想着,容棠听见宿怀璟轻声笑了笑,回道:“因为我不知道棠棠为什么不开心。”
容棠懵掉:“啊?”
宿怀璟依旧垂目抄着经书,眼神无悲无喜,没有多余的情绪。
如果真的要剖析,大概也是纵容跟宠溺。
他抄经书,不是为了自己,就像容棠抄佛经也从来不是为了自身一样。
宿怀璟说:“我入府这些时日以来,偶尔会看见棠棠抄经书。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礼佛,但是我知道你不开心。”
“你不愿说,我就也不问,但一个人担负太多好像有点累,我们是夫妻,我理应帮你负担一半。”
宿怀璟低声道:“棠棠,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要求我替你共担。”
罪孽也好、愧疚也罢,你担不动的东西,我全都会替你担下。
只要你开心快乐,永远做我无忧无虑的小菩萨。
你别不开心,否则我会更不开心。
而我不开心的话,会发生很多很多不好的事,并且我不会因此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所以容棠,你最好听话一点、懂事一点、乖一点,也任性一点、骄纵一点、肆无忌惮一点。
你愧疚什么,我可以让对方不敢指责你。
你有什么罪孽,我不介意全部揽到我身上来,反正我要做的事,本就万劫不复。
可你不一样,你要干干净净,你要快快乐乐,你要做比这春光还耀眼的存在,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宿怀璟抬头,望向容棠,眼睛里是深的化不开的浓墨,一如灯下纸上跳跃的经书,也如窗外无月的夜影。
“棠棠,所以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吗?”
容棠坐在宿怀璟对面,久久未回过神。
宿怀璟在他面前很少会给人威压感,少有的几次,一次是他见过沈飞翼回永安巷,一次是棠华院里他跟容峥谈完话之后。
前者容棠清楚他对自己起了疑,后者至今他都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
但他知道,宿怀璟是一个很好哄的人。
示示弱、撒撒娇,再乖乖地蹭一蹭他,像豢养的猫一般表达自己没有任何二心,大反派就会自动把怒火收回去。
容棠不知道他对别人是否也是这样,还是说这是自己独有的特权。他原本觉得,自己只是因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心想给宿怀璟庇护,而大反派也应该将他当成一个可以放肆利用的工具人。
谁都知道谁没几分真心,所以心安就好了。
不要去探究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不要去追究对方是否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他庇护宿怀璟,消解愧疚之心;宿怀璟利用他,加快复仇进度。
各取所需,能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朋友甚至知己,已经是非常非常令人开心愉悦的事,不要想更多。
可宿怀璟跟他说“我们是夫妻,我理应帮你负担一半”。
可宿怀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抄着本该由容棠抄写的佛经。
《帝王征途》的大反派本该是一个不信鬼魅不信神佛的人,否则该怎么解释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他全家惨死?
没法解释,所以不信。
就算真的有,宿怀璟想的应该也是将神佛扯下高台、将天道拨乱反正。
如果他是乱,那就一乱到底。
他不可能信佛。
他不需要谁来救赎,也不需要洗刷所谓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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