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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鱼西球球)


语毕,三殿下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得飒沓恣意,一双桃花眼眸里全然是玲珑剔透的光彩。
他是这世上顶聪明的人,也是这皇家最没分寸又最守分寸的人。
先帝赐他一座淞园,他便能花三年时间亲力亲为,一手造出了一座有繁花、有夏荷、有秋果、有冬雪,还有千百鸟雀虫兽的世外桃源。
如今的淞园在盛承星手里已经美不胜收,但它隶属于三殿下的那些年,才是真正的远近闻名。
皇家行宫变成了一座天宫,它既是虞京世家子弟聚会宴饮的场所,也是平民百姓畅快游玩的地方。
每年元宵节前后,淞园对外开放,不管你是高官厚禄,还是面朝黄土,只要想来,都能在淞园找到一处角落品酒吃肉、晒星光日光,更甚至落榻一处厢房,睡一睡高床软枕,做一场黄粱美梦。
同伴说当心刁民偷窃,三殿下便眯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笑:“若是从这带走的东西能解燃眉之急,便当借他又有何妨?”
同伴便说:“可刁民怎么会还,哪有借之一说?”
三殿下身披大氅,落目望着园子里消融的春雪,懒声笑道:“你将人心看的太窄。”
那些年淞园有没有丢东西谁也说不好,但元宵节的会场却是一年又一年办了下来,未曾听说有人在这上面闹事而被送进官府的。
京郊周围的乡民知道这边有一座华丽非凡的庄子,也知道这座庄子里的主人年年春节会请戏班唱戏,会好酒好肉免费宴请。对他们来说,一年之间最快活的日子大概就是这几天,这座庄子里住着一位神仙老爷。
淞园漂亮、繁华、人气鼎盛,它比一座行宫带来的价值要多得多。
而等到战乱过后,仁寿帝即位,瞧见这座由他侄子一手设计打理的行宫,又觉得这天下间大概再不会有比这更文雅又更市侩的庄子了。
于是淞园又成了一座皇家行宫,漆高门、竖院墙,没了年年元宵节的灯会戏场,多了住在深院中珠光宝翠的妃嫔宫娥。
庆正二年元宵,淞园守卫夜间解手,发现院墙上不知被谁挂了一串腊肉,底下堆着一小筐硕大漂亮的冻梨,在寒夜里发出诱人的香气。
年份一久,仁寿帝似乎意识到,淞园再精致华贵,大半是因为三皇子的静心照料,等到三皇子被他砍了头,园子里偶尔住上个三五次,他又失了兴趣。
恰好盛承星到了出宫的年纪,仁寿帝想也没想直接将园子赐给了他。
自己的三儿子,或许跟大哥的三子也是一般的聪慧伶俐,若是能压上几分,才更能令天下人都刮目相看,仁寿帝抱着这样浅薄的期待。
这才有了这场折花会。
容棠听宿怀璟像说故事一般随意说着这些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他想安慰宿怀璟,可宿怀璟又是笑着的,笑得一贯温柔和煦,好像故事里的人跟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他的血亲骨肉。
但容棠分明又注意到,他在说起三殿下那些说出口的话时,微微放轻的语调;说到那串无故出现在淞园外的腊肉时,眼角夹着的几分浅淡笑意。
他有这世上顶顶好的兄长。
容棠却不能跟他说这话。
他能做的只是主动握住宿怀璟的左手,任他带着自己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园子里行走。
有那么一瞬间,容棠很想问他:“你是想让我看你哥哥亲手打造的园子吗?”
如果是的话,那真的是很漂亮很漂亮的一座园子。
他以几千年后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也美轮美奂到令人咂舌。
你的兄长,足以令你骄傲得向所有人炫耀。
可他没说,他只是默默陪在宿怀璟身侧,跟他一起绕淞园行走。
走过不知几座开着花和香草的宅院,又路过几处欢声笑语的宴会场,人声鼎沸而过,空气归于沉静。
宿怀璟带他走到一处院子前。
门扉破旧,人烟罕至,院角的花草杂乱无章,院中的梨树枝桠疯长。
大红的戏台经年累月,早就褪去了昔日的颜色,只剩下依稀可见的繁华光影。
容棠瞧见这座院子,眼神蓦然暗了暗,心里生起一个猜测。
宿怀璟问他:“棠棠知道这间院子曾经是谁住的吗?”
容棠抿唇不语。
宿怀璟自顾自道:“淑妃,庆正二年被打入冷宫的那位娘娘。”
他轻声笑了一下:“淑性茂质、贤良淑德,多好的寓意呀……我们的这位五皇子,本来该有一个很让人羡慕的出身。”
淑妃便是仁寿帝江南画舫上带回来的那位异族歌女。
她诞下的皇子被术士断言于帝星有妨,她却一路受尽帝王宠爱,从潜邸被带进皇宫,甚至封了淑妃,任谁看见都要称一声好手段好心性。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作者给盛承厉的金手指之一。
仁寿帝妃嫔众多,男女通吃,偏好容貌艳丽的美人。
淑妃为他诞下子嗣,又颇具异族风情,胆大热情,给了他一段很是美好的青年回忆。
最后哪怕是死,淑妃娘娘也死在了她最好的三十岁,正是花朵开的最艳丽的时候,只让世人记住她的风情万种眼波动人。
前两世盛承厉从冷宫出来之后,一度成了仁寿帝最宠爱的皇子,谁也不能说其中没有早逝故人的功劳。
容棠知道这里是淑妃娘娘的故居,这座戏台便是仁寿帝当年特意搭起来欣赏淑妃舞姿用的。
他回过头,通过院门望了一眼来时路。
宿怀璟看见他动作,轻笑了笑,道:“看来棠棠猜到了?”
顺着卵石小路向前,经过一座庭院,转弯,行上百步,赫然是兰馨斋,遍植香草的所在。
也正是众人所知道的,月容死前去过的地方。
容棠神色微冷,沉声问:“此事与皇后可有关系?”
宿怀璟便笑,眼眸中的欣赏藏不住,索性任它露出来,他抬手替容棠理了理一路走来有些凌乱的发丝,温声道:“庆正二年,大虞后宫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发生在四月,皇长子病危,太医院众人夜以继日诊治三日,然皇长子病入肺腑,最终不治身亡;其二,时年九月,淑妃娘娘怀孕,本该是阖宫上下庆贺的事,却不知怎的,陛下盛怒,将怀着孕的淑妃打入冷宫,以至其流产,同年腊月,淑妃死在冷宫。”
宿怀璟声音很轻,说着本不该传出来的宫中秘辛。
“据宫中老人说,皇长子发病前几个月,从太医院院正那里收来个熏香方子,说是日日熏服,于他病症有所益处。而头两个月,本来体弱的皇长子不仅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能上马骑射,陛下与皇后都为此觉得很是高兴。”
“可到第三个月,皇长子病情复发,来势汹汹,短短三天之内,本只是体弱的嫡皇子一命呜呼。”
宿怀璟勾起唇角,凑近容棠耳廓,小声道:“淑妃娘娘怀孕,陛下为彰显恩荣,想赐她椒房之宠。可好巧不巧,负责熏香的宫人收拾屋子,翻出来一包香料。棠棠你猜,那是什么味道?”
容棠没吭声,手脚有些发凉。
宿怀璟仍旧笑着,很是天真的模样:“怎么办啊棠棠?有人自以为聪明在我面前演戏,我看不过去,想戳穿他呢。”
“棠棠不会怪我的,对吧?”

初夏的阳光很是温暖,穿过万里高的云层,落在这一方静谧的庭院,容棠手脚缓慢回温。
他不惊讶宿怀璟会知道这些事。以前他觉得,大反派应该有一些成长过程,他不至于一出场就到了足以逆天的高度。
可这一世看来,先有沈飞翼、后有盛承厉,宿怀璟便是不曾一出场就逆天,他的成长也很令人震惊。
他像是一株长在暗无天日山谷之中的杂草,一眼望去混在漫山遍野的生机中并不显眼,可一旦放松警惕,再回望的瞬间就会发现,整片山谷中生出的草叶,全都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分支。
根系藏在地底,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而触手包围了整座山谷。
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早就是这片山谷的主人。
这发现令容棠觉得一丝丝的惊喜,可同时也生起克制不住的担忧。
——因为宿怀璟说的这事,实情并非宫中老人看见的那样。
甚至前两辈子盛承厉受仁寿帝宠爱,正有这件事的助力。
原因很简单,淑妃是被冤枉的。
淑妃来自异族,擅长用香,皇长子殇没之后,太医院院正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宫中一开始原没有人往那熏香上想。
但等到淑妃怀孕,仁寿帝瞒着她在某一次妃嫔去王皇后处请安的时候,命内务府赐她椒房之宠,这才在寝宫隐秘之处翻出来一包上了年头的香草料。
起先也并非什么大事,后宫妃嫔用香实属平常,并不该有人担心。
可当时淑妃宫中的大宫女,看见这包香草的瞬间霎时慌了神,打翻了一座半人高的花瓶,这才引起内务府总管的怀疑。
对方将疑虑禀告仁寿帝,皇帝疑心重,当即招来太医辨认。
那时的太医院院正正是数月前为皇长子诊治的太医之一,闻到味道的刹那变了脸色,立马下跪。
仁寿帝便知道,他的宠妃藏了事。
院正说,南方有香草,鲜香异常,加以几种香料一起制成熏香,日日熏服,有强身健体、巩固精-元的作用,于先天体弱之人大有裨益。
仁寿帝皱眉,问:“这岂不是好事?”
院正却又说,然万物相生相克,入药之物更是如此。此香草若是按古时传下来的秘方制作熏香,自是好事,但若有人在其中混入北疆极寒之地生长的幻璃草,便会产生毒性,长期熏服,起始几月会激发人体内的自我防御机制,令患者产生精力旺盛的错觉,甚少觉得疲倦,更会觉得自己病症全都好了,愈发兴奋激动,但等防御机制一过,体内积压的毒素与身体透支的后果便会一齐出现。
若是体质本就不好的病人,很容易因此暴毙。
太医院院正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仁寿帝沉默良久,命人带来打翻花瓶的大宫女。
后者却慌慌张张,一面见天颜就跪在地上,一口一个“都是淑妃娘娘吩咐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至此,再也没有查证的必要,天子震怒,将淑妃与五皇子一起,打入了冷宫。
原淑妃宫殿中伺候的太监宫女应该悉数处死的,但淑妃听到天子判决,未有一句辩驳,只是捂着孕肚,沉静地跪在仁寿帝面前,道:“宫人无辜,此事乃是妾身一人所为,求陛下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于是广德宫中太监宫女,只有大宫女一人杖毙,其余悉数发卖出宫或者赶去其他宫殿。
这段往事写在了小说里,容棠当时看见的时候没忍住喊了一声牛逼!
要不说淑妃怎么是男主他亲娘呢,别的妃嫔如果人证物证搜全了,坐实了戕害皇子的罪名,一根白绫赐死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但到了淑妃这,什么都全了,皇帝还能纡尊降贵亲自来听她一句辩驳。
就算没有辩驳,她轻飘飘一句话,仁寿帝就真放了她宫中下人。
离谱得要死。
哪怕容棠知道这是作者为了给男主金手指,才替他写了一个帝王白月光一般的母妃,也还是觉得离谱得要死。
皇帝与淑妃的最后一面,一坐一跪,怀了孕的妇人风韵犹存,摘了浑身珠佩,褪了绫罗绸缎,以一种素雅到近乎寡淡的形象跪在地上,不为自己叫一句冤屈,却求相伴多年的夫君放了无辜的下人。
仁寿帝午夜梦回,总是会回想起那一道娇弱的倩影、那一缕沁人的幽香。
淑妃死在罪孽最深重的时候,仁寿帝并没有去查她的死因。
可等到盛承厉从冷宫出来,桩桩陈年旧事重新翻出水面,仁寿帝恍然意识到,当年广德宫中,淑妃并非认罪,而是心寒。
她不为自己叫一句屈,是因为她为自己的枕边人感到寒心。
相当老土的一个套路,本就是白月光的妃嫔遭人陷害,孕期惨死,死前还温婉善良得为他人求恩典。
这样一个形象,是往后再来多少个宠妃也无法取代的地位。
盛承厉凭此,直接将仁寿帝对淑妃母子的愧疚之心拉到了顶峰。
可月容死亡,淑妃冤屈,这两件事都不该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月容死在庆正十年正月初四,冷冬,深夜坠进御花园中的寒湖。
淑妃的平冤也在庆正十年,秋天,皇家围猎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才将幕后黑手揪了出来。
前一件容棠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后一件,是他一手策划的‘巧合’。
容棠看着宿怀璟,后者仍旧笑得温柔,笑靥下蕴含着看不透的深海,他却不觉得恐惧,只是担心。
他怕宿怀璟不知道这事淑妃其实是冤枉的。
如果这样的话,他的行为很可能……成为盛承厉的助力。
他抿住唇瓣,眉梢轻蹙,思索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宿怀璟歪了下头,乖的不行,道:“棠棠想问什么?”
这间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时间快到中午,风与云俱散,阳光落在栽满梨树的院子里,容棠犹豫了片刻,问:“你觉得……皇长子是淑妃害死的吗?”
宿怀璟眨了眨眼睛,又一次为容棠问出口的话感到惊奇。
他觉得容棠该问他究竟在什么立场才能说出他要获利的时候,容棠问的是他告诉了柯鸿雪什么秘密。
他觉得容棠该害怕、逃避,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容棠问的却是一个是非判断题。
宿怀璟看不透自家小菩萨。
却再一次觉得自己被他宠的不行。
他身上那样多的疑点,换谁来都要猜疑忌惮,他主动将疑点暴露在棠棠面前,容棠却视若无睹。
棠棠那样聪慧,他会看不见吗?
他分明……只是本能纯粹地信任着自己、包庇着自己、纵容着自己,不论他的妻子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目的。
宿怀璟唇角弧度上扬,反问:“棠棠觉得呢?”
容棠心里松下一口气,立马提醒:“我觉得不是。”
“嗯。”宿怀璟点点头,牵着他的手离开这座院子,往码头行去:“我也觉得不是。”
“淑妃娘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若是要做戕害皇子的事,不至于会留下这么多把柄。”宿怀璟说,“任何一件事,太顺利了反而是最可疑的,想找背后的黑手,看既得利益者就好。”
“陛下即位两年,中宫嫡子尚在,宠妃庶子正年幼,一场熏香投毒案,一举扳倒了两位威胁最大的皇子,若说这事是淑妃做的,未免太过愚蠢。”宿怀璟轻声道。
容棠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不自觉捏了一下宿怀璟的手,自己都说不清是潜意识作祟还是在给他夸奖。
宿怀璟便笑了一声,道:“怡妃、如嫔、蕙贵妃……谁都有可能,好巧不巧,这里面一位是二皇子的生母,一位是三皇子的生母。”
“五殿下好聪慧果决的心思,棠棠觉得呢?”宿怀璟垂眸,望了他一眼,眸中蕴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寒锋,“死一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嬷嬷,换来一纸弹劾,留下一个猜疑,再将这场淞园的风波,轻飘飘带到后宫。他只是往水面扔了一颗石子,涟漪就已经辐射到岸边了。”
若不是天然有反感,若不是情绪随着容棠波动,宿怀璟这一天下来甚至忍不住想,他或许会欣赏盛承厉。
会隐忍、懂蛰伏、够聪明,也够狠心。
夺嫡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不归路,一旦踏上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孑然一身,既无党羽也无外戚,他所能赌的,只是仁寿帝一颗愧疚之心、怜爱之心。
可惜未免……太急切了一点。
宿怀璟牵着容棠往湖心岛走,途中路过一座庭院,里面宴席进行到一半,有宾客进去说了件事,紧接着便是鱼贯而出的众人,大多是临渊学府的学子,一个个面上难掩新奇激动,统一朝一个方向走去。
容棠定睛一看,望见人群中的卢嘉熙。
宿怀璟冲容棠笑了一下,道:“棠棠,看来柯少傅那句话说的不对。”
他伸手招来卢嘉熙,问:“要去哪里?怎么如此匆忙?”
卢嘉熙看见他眼神一亮,转眼望见容棠,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去池塘,说是正在抽水!”
“哦?所为何事?”宿怀璟问。
卢嘉熙:“是沐大人!沐大人要查案,他说月嬷嬷的死恐怕另有隐情!”
宿怀璟微笑,放人离开,扭头看向容棠,声音又轻又愉快:“柯少傅总说沐少卿只在乎他那小徒弟,可在我看来,他那徒弟在沐大人心里,可能比不上柯鸿雪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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