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澈大脑一阵轰鸣: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冲他去的。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司马诚阖上眼,“有人想见你。而我只负责带你去见他。”
他大手一挥,即有人握着刀柄往成澈后脑砸下,成澈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你们几个,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成将军决意降了。”
“剩下的随我送将军出城,走地道。”
一盆夹冰的冷水从头浇下,成澈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火把的光亮进入视线,毛毡的膻气涌入鼻腔。
有人笑脸盈盈,话里带讽,“贵客,真是好久不见。”
成澈抬起被冰水打湿的眼,当即面如死灰,“完颜於昭?!”不用环顾四周便知,所处之处是金人大营。
他立即想起身反抗,然而不知怎的,双腿双手分明没加束缚,却全都使不上劲,仿佛骨头都被融化。
“别徒劳了。你已身中乌仑的化骨散。”大金汗王双腿大张,肆意靠坐汗王座驾中,烛光将他乌仑血统中立体的部分拉得更加深邃。
“化骨散...?”
完颜於昭薄凉笑着,“为了让你尝尝颂云泊湖水的冰凉,只给你下了半剂。”
他抬了抬手指,又是一盆夹冰的冷水从头浇下,这一次完全浸透了成澈的衣物,让成澈整个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汗王支颐笑着:“你究竟是哪儿请来的神仙,竟能片刻融了整片大湖。”
冰凉刺骨中,成澈终于忆起晕厥前的记忆,“司马诚...出卖了我!”
话音刚落,司马两父子便从身后进入成澈视线,在完颜於昭面前,司马诚目如死灰谦卑恭敬,司马况战战兢兢手脚发抖。
成澈想扑上去揪住领子问个明白,但只能徒劳嘶吼,“你们!成家待你们不薄!”
“不薄?若真不薄,你敢逃婚?”司马诚愤怒万分,“你逃婚就是根本没把我司马诚放在眼里!当时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完颜於昭换左手支颐,耐心听着,仿佛在欣赏一场滑稽表演。他看向司马诚,“字据里你们可是承诺‘全军’皆降。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啊。”
成澈的质问撕心裂肺,“完颜於昭刚刚吃了败仗!为什么要降?你们为什么要降啊!”
司马况出声劝降,“表弟,事已至此,你也该明白了!榆宁城,你守不住了。”
“怎么守不住,榆宁天险!”成澈狠狠瞪着完颜於昭,“若不是内贼,他永远踏不进榆宁半步!”
被骂作内贼的司马诚面不改色,“汗王身后有草原与西域诸国支撑。你呢?孤木难支,你拿什么与汗王斗?”他提声怒吼,“榆宁粮仓已经一滴不剩,我不能让你固守到榆宁人人相食!”
成澈声嘶力竭:“等无端运回粮草,我们还能守啊!”
提到这事,司马诚便气上心头,他指着成澈鼻子,“事到如今你还指望那道!运回粮草?就凭那条不存在的蛇?成澈!你疯了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癫狂!”
成澈满心悲愤,欲哭无泪,忽然失了回嘴的力气,只能呢喃,“可他真的可以...他真的会把蛇带回来...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不能相信我...”
完颜於昭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无端...?”
司马况走上来唱白脸,“表弟,如今这个局面,中原对咱们早已不管不顾。唯有另择明主,才能让榆宁十万军民活下去啊。”
成澈冷笑,“可你怎么知道,完颜於昭会放过降兵!”
司马况恭敬道:“汗王仁厚,只要榆宁开关放行,你俯首称臣,他一个不杀。”
“是哦。”完颜於昭笑着应和。
“他人面兽心,你们怎么可以信他!!”成澈知道自己再吼再骂,都叫不醒这批心意已决的叛徒了。于是厌恶撇开脸,“你们费这么多嘴皮子功夫劝降,不如直接杀了我!”
司马父子对视一眼,司马况叹气:“表弟,我们何必要斗个你死我活。你现在降了,往后史书念你是救全城百姓,也不至于被千夫所指。都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成澈恍然大悟,当即冷笑,“原来如此,你们大费周章把我绑到这里劝降...原来是这开关降敌的千古罪名,你们谁都不想担!”
话一出口,他便怔神。
脑海中竟莫名浮现某些久远而陈旧的记忆:
——自古叛将太多太多,成澈却是最知名的那个。
——成澈通敌叛国已经被刻入史书,从今往后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推翻。
——你是不知道,还是成澈他就是叛国了?
——我不在乎。
记忆?印象?预感?直觉?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片段撕扯他的五感。
成澈脑袋痛得几乎裂开。好像命中注定,他一定会降。
“不、不!”成澈痛得咬牙切齿,嘶吼一句,“我绝不会降!”
“噢?成将军当真不降?”完颜於昭看向司马诚,笑得玩味,“那这开关的‘大功臣’...”
司马诚一怔,双手背在身后,着急得左右踱步,难道真要让他司马家背上千古骂名!
他看成澈现在动弹不得,忽然有了主意,“成澈!你苦苦坚持有何用处,明日给你喂下全剂化骨散,让你与汗王一同入关,到时全城百姓都会看到你是如何俯首称臣!”
完颜於昭连连合掌:“真是好手段!”
老人则越说越是激动,“到时,不会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降了,他们只会相信眼前所见!”他指着成澈鼻子,“这口黑锅,你是背定了!”
成澈双目涣散,顶着司马诚的指责与之对视,一字一句,“我告诉你。金兵进关,必定屠城。”
司马诚恼羞成怒,“我与汗王有字据为证,岂容你空口胡说!”
成澈打断老人,语气漠然而肯定,“就算我降了,他一样屠城。”
他目光悠悠,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时间长河,“而你们,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追上,然后灭你全族。”
完颜於昭向后靠在毛毡銮驾中,抬腿以足尖挑起成澈的下巴,迫使后者抬起沾满泥水的脸,“你怎就打定本王会屠城。”
成澈厌恶撇开头,如今他是案板上的鱼肉,可他一点也不想屈服,于是毫不示弱瞪回去。
“直觉。”
“噢?”完颜於昭笑了,“那本王又何必追杀司马一族?”
成澈瞪着他,“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到最后都没有屈降!”他看向司马诚,“你们是唯一知道实情的。你觉得他会放过吗!”
司马诚被他预言般的语气定死,老脸瞬间刷得惨白,又涨得通红。他手指成澈,连连喊了几声“你!你!你!”,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完颜於昭再度开口,声音温度全无,仿佛从冰窖深处传来,“都出去。本王与成将军单独聊聊。”
于是司马父子皆面色灰白,对视一眼。
擦肩而过时,成澈听见司马诚轻声祷告:“表妹,别怨我。”只是恐怕,在天之灵的司马婧听不到了。
汗王的毡帐中只剩成澈与完颜於昭,后者离了鸾椅,若无其事般伸展身体,放松脖颈。
“成澈,你那些话说的,好像你万分了解本王。”
成澈挣扎着试图爬起,双目在毛毡内扫视,试图寻一线生机。
却被完颜於昭一脚踏上后背,整个人再度扑进冰冷刺骨的泥水中。
完颜温声:“既然如此,你我不如交心聊聊罢。”
泥水的苦味进入口中,成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放心。只要榆宁是以你成澈的名义归降,本王便会善待城民。——否则他们该多记恨你啊?”
成澈抬首瞪他,“你少假好心!”
“是不是假好心,待本王明日进城,你自会知。”
看成澈在泥潭里费力挣扎,完颜於昭踩得更深。
“这些年本王一统草原部落,剿灭西域诸国,一路畅通无阻。唯独在这榆宁关被困整整三年。”
“本王见过无数将领…哪怕是你父亲,到最后也不过一头臭蛆,跪求本王赐他一死。唯有你,苦守孤城、众叛亲离...”他弯腰揪起成澈的头发,如欣赏般咂嘴,“在泥水里爬滚,还这样干净。”
“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干净...”完颜於昭仔细而温柔地抹去成澈脸上的泥水,“本王越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你成澈就是心甘情愿降于本王的一条狗。”
成澈毫无惧色,“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对方只是嗤笑:“可本王偏不想杀你。”
“若你不杀我...我一定与你死战到底!”
完颜於昭挑眉,“好啊,本王就在这儿,等你来死战到底。”
见成澈的眼睛满屋搜寻着武器,完颜於昭便干脆取下一支兽骨匕首,塞进成澈手心。抓起成澈胳膊将匕尖抵着心口,“来。往这儿捅。”
然而成澈根本握不住匕首,完颜刚一松手,胳膊也落进了泥水中。
屈辱与愤怒让成澈从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而完颜於昭看笑了,一把提起泥水中湿漉漉的人,按在座驾里。
见阴影里成澈紧咬下唇,怒目圆睁的模样,完颜於昭笑问:
“你知道拜火祭那日,本王为何频频劝酒灌你吗?”
“......”
“本王想起了...曾经的母亲。”
他掐住成澈的脸:“尤其是你的眼睛。”
成澈冷笑一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夹着石砾的泥沫。
完颜於昭抹也不抹,端起桌上烛台,“干净。真是太干净了。”
他二指撑开成澈左眼,倾斜烛台。
红烛蜡油缓缓落下。
数十里外,被锁在司马府阁楼里的司马媛仿佛听见了成澈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冲向门口,剧烈摇动木门,“表哥!!表哥——!!”她用尽全力拍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在幻听般成澈的嘶吼中,她无力靠门滑跪在地。
悔恨与愤怒让她涕泗横流,苦泪充得眼睛如刀割般剧烈,如火烧般灼痛,直到再也睁不开,“对不起......都怪我...道长...表哥...对不起...!都怪我!!”
她再度拉扯大门,“......救救表哥...救救表哥...道长,快回来救救表哥...”
完颜於昭望着成澈被红蜡蒙住的眼,笑道:“这样才是绝色。”
是夜,司马媛哭得昏昏沉沉,伏倒在门边奄奄一息。
忽然另一侧传来开锁的响动,很快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十二岁的男孩探头探脑溜进屋里,一看姐姐倒在地上,连忙把她扶起,“阿姐,我趁他们都睡了,就偷了钥匙来救你!”
“...阿衍?”司马媛立刻清醒过来,抓住弟弟衣襟,“澈表哥怎么样了!”
司马衍皱起眉头,反问:“姐,我听下人说澈表哥降了,真的吗?”
司马媛咬牙,“表哥不会降的...”
“可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表哥降了。”
“不可能!他绝不会降!”
“唉...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论如何,与父亲、大哥脱不了干系!”司马媛又是气急攻心,“我问你...他们究竟是从哪得知道长消息的。”
“嗯?道长什么消息?”
“蛇啊!澈表哥就是因为那个‘蛇’字才上了当。”
司马衍恍然大悟,他终于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司马媛,“咦,难道那是表哥写给道长的?爹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司马媛当即怒不可遏,“道长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话说一半,也哑口无言。
把成澈骗来司马府的是她,她何尝不是负了无端的救命之恩。
“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她连连摇头,攀住弟弟肩膀,“阿衍,你要记住,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们对不起道长和表哥在先!”
司马衍讷讷点头,“会、会发生什么?”
少女只恨其年纪太小,根本说不明白。只能一把推开弟弟,“不行...不行...我要找到那张纸条...我要证明我不是他们的同谋...”
她闷头冲下阁楼,奔进司马诚的书房别院。在数不尽的书籍卷轴中翻箱倒柜。
一直翻找到日出时分,榆宁关城楼上擂鼓阵阵,军号响彻全城。
那时她满眼血丝、身心俱疲,才终于在书柜角落翻到个隐蔽的夹层暗格,里面安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这是?”她缓缓打开。
司马诚与金人勾结的画押字据。
与此同时,榆宁关城门大开。
在震耳欲聋的军鼓军号声中,昨夜早已得到成澈降金流言的榆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他们夹道两侧,各个睁着麻木的眼睛凝视成澈将军与大金汗王共乘一匹红鬃烈马,缓缓穿过榆宁关关口城门。
两人身后,是一条不见尽头的大金士兵队列,黑压压的军队披坚执锐、耀武扬威,紊乱无章的步伐踏得榆宁街道震声发响。
在那唯有恭迎圣驾方可奏响的雄伟军乐中,有人感恩涕零,有人愤恨怒骂,有人斗胆冲到阵前,嘶吼着问一句成澈:
“将军你...真的降了吗...!!”
“你对得起你父亲三年苦守吗!!”
“你对得起战死的父老乡亲吗!!”
而成澈目光涣散,木偶般被大金汗王过分亲近圈着。
被指责谩骂,他的面色平静而淡然,望着那质疑他的榆宁百姓无动于衷。
望着金人的马蹄直接从那些人身上踏过去而无动于衷。
在马蹄踏肉的噪音中,司马诚登上了榆宁关城楼,高声宣读,“臣司马诚,奉将军旨意,在此宣读归降书。”
“今主昏国乱,天命已去。大金承祖功业,救民水火,扫除暴虐,抚辑黎元。今时今日,榆宁愿改旗易帜,归顺大金。”
司马诚收起卷轴,“汗王仁厚,体恤我等榆宁百姓饥寒多时,今夜将开仓救济城民。”
榆宁百姓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是个该欢呼的时刻,可他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终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掌喝彩,或违心或诚意的掌声如火星落入草堆般蔓延全城,久久不绝。人人只怕半点怠慢便沦为大道上那几滩肉泥。
不到一个上午,金人便替换下原有的哨兵、岗兵、巡逻兵,榆宁关城墙上高高升起了大金墨绿色的旗帜,乌鸦的图腾俯瞰着整座城池。
而大金汗王携成将军入主了成府。
行至成府外无人处,完颜於昭便将成澈直接推下了马。
成澈像头死鹿般摔在正门前石板上,半边脸磨得通红,又被几个金人大汉架起,拖行入了成府。
直到双手双脚皆被反绑在成府顶梁柱上,完颜於昭才挥手示意下属,“给他解药。”
便有手下端来一碗墨色的汁液,掰开成澈的嘴巴,猛地一口灌下。
“成将军,味道如何?”完颜於昭俯身看他,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所谓解药简直无异于毒药,味道奇苦无比,一口入喉,成澈只觉得舌苔都在发炎溃烂。
再随苦药进入脾脏,他胃里涌起干涩与恶心,又是连连几声呛咳,总算是能动弹了,却也失了半条命。
如司马诚所愿,现今全城皆知:他成澈以一副谄媚至极的模样降了。
在马上时,成澈想解释,想挣脱,可被喂下全剂化骨散,是张口不能言,连眼皮都抬不了一下,彻底动弹不得。
如今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当时在草原见到延宁公主,对方是那副怪异的模样,原来公主也像如今的他,全身无一处可动。
可公主多少比他好些,不像他只能看到近处光景了。
现在,成澈双目视力已大不如前,刚刚就连成府雄伟的建筑在他眼中也只剩一抹日晕下的轮廓。
——他的眼睛已经被完颜於昭毁了。
“成澈,现如今人人都知你降了。”完颜於昭仍是笑着,“你还坚持吗?”
成澈咬紧牙关回瞪,不作回答。
“何苦这番固执。”完颜於昭猛掐住成澈的下巴,“就算看不见了,你也该听见本王将开仓救济城民吧。”
成澈只说四字,“惺惺作态。”
“怎么是惺惺作态?粮食会不缺不漏发到榆宁人手里。”
“我知你另有所图!”
“确实是另有所图。”完颜於昭挑起成澈下巴,“看你对本王这般排斥,本王自然是要拿些诚意。”
“......”
“只要你也愿意拿出诚意,本王承诺,从今往后所有榆宁百姓都会被善待。”
纵然眼前模糊不清,成澈能感到完颜於昭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呢喃两声:“......诚意?......善待?”
他的下巴被挑得更高,完颜於昭的声音越来越近,“司马诚只是一条狗,只要你开口,本王随时可以杀他。”
大金汗王闷热的鼻息打在脸上,成澈哑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只要你诚心诚意归降,榆宁还是你的。不仅如此,待本王打下中原,中原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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