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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法赫萨[公路(落九盏/捌月野酒)


傅凌清看着半仰在自己怀里,说得神采奕奕的宋屿安,竟入了迷。当年那些他不曾参与过的记忆竟就这样鲜活地铺开在他的眼前,他仿佛身处宋屿安练过鼓的那座废弃教堂的屋顶,和当年的宋屿安在无人打扰的秘密空间里,分享着只有彼此知道的难忘的事情。
宋屿安来了兴致,愈发欢脱:“我跟你说,最搞笑的一次是去隔壁市给人家暖场子,什么活动的开幕式,说得煞有介事的,什么都没谈明白呢,人已经在路上了。结果去了一群什么观众,男女都有,全是老少,那鼓都得憋着气儿打,生怕用点力气再给他们吓着。”
“那后来呢?”
“后来能怎么着啊,兴冲冲去了,灰溜溜回来了。”
傅凌清笑,问他:“给了你们多少钱啊?”
说到这,宋屿安当真像讲笑话一样咧开了嘴笑:“给个屁的钱,赔本买卖,不包吃不包住不包往返路费,全图一傻乐。”
傅凌清也跟着他笑“那你们去干吗?”
当时只觉得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此时回想起来竟也宝贵得似退潮后的贝壳:“年轻啊,经耗。说起来不是好歹也算出去演出了一回?有总比没有强。”
想起祁山崎说过的话,又看着神采奕奕的宋屿安,回忆当年吃过的苦也依旧乐在其中。前面丢出的话题抛砖引玉的目的达到,傅凌清终于切入主题:“你压力很大。怎么从不和我说?”
宋屿安轻笑,似乎并未当回事:“从前不都是这样过来了,难的是重新开始,不是这件事本身。”
“你可以选择继续做鼓手,或者只纯粹地做一个主唱,”傅凌清说,“你本不需要把所有困难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宋屿安当然知道。如果他还保持着最一开始的初心,坚持要做一个乐队站在台前发光的主唱,即便他撂挑子不再做这个鼓手,就算要再招募一个新人加入,难度虽不算低,但总有人来。
这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是他逼自己身兼数职的理由。
但藏在舞台后方阴影里的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一个鼓手的身份,掌控节奏,为队友引路,给一场完美的演出保驾护航。
时至今日,他已经很难再去比较这样的习惯和自己最初想要成为一个主唱的愿望,在他的心里孰轻孰重。
责任一旦扛在了肩上,便不再能那么轻易取下来。
“之前演出不需要我开口唱,但我私下里有自己偷偷练习来着,以防队里的主唱生病或有什么事情到不了位的时候,好没压力地补上,”宋屿安的声音很轻,十分适合融进那一晚平静的夜色里,“只是没想到的是,后来主唱不舒服的时候我都跑去照顾他了,所以这样的机会一次都没让我赶上。到我们毕业那会,大家提起我们,还是以为我只会打鼓,不会唱歌。”
傅凌清不说话,安静地听他讲。
“就是没想到这么久不玩乐队,手生到了这个地步,”宋屿安的轻嘲地笑笑,“复健路看来不好走。”
“你复健,我岂不是残废。当初信誓旦旦拿自己练过钢琴说事,站在键盘跟前了才知道那跟自己想的就不是一回事。以前觉得手里有张谱子自己就了不得了,结果现在祁山崎告诉我的那几个最基本的和弦组才刚刚记熟。”
“嗯,你现在的水平的确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宋屿安不留一丝情面,评价完傅凌清又自我反省,“我也是。”
傅凌清装模作样地张开虎口扭扭宋屿安的脸:“这个时候不都该不吝赞美地夸夸吗?怎么到你这就开始落井下石?”
“那是说给真正沮丧到找不到方向的人听的,”宋屿安说,“你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又肯没日没夜地通宵练习,场面话再说多,就会飘了。”
傅凌清瘪瘪嘴,佯作愤懑的情绪转眼就消失:“你知道我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我那些外国的同学都管我叫什么?”
宋屿安难得配合他:“不会是类似什么...‘钢琴小王子’之类的吧?”
“大差不差的吧,”傅凌清一脸正色,“总而言之,巅峰的时候,拉三我都信手拈来...拉三你知道吧,那是什么水平,号称古典钢琴界最难的曲子之一——哪像现在,不靠谱子靠灵感,脑袋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你不知道我前两天有多失落。”
宋屿安听着这一通骚包发言失笑:“我看你是接受不了独奏变伴奏的落差吧。”
“给你伴奏不会有什么落差。至于别人,”傅凌清实话实说,“我不会给别其他人伴奏。”
从小就学习古典钢琴的人向来是高傲的。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独奏的舞台,学习的也是独奏的曲谱——
只有别人来陪衬他们的份,不会有他们主动为谁做伴奏的一天。
这样分不清玩笑还是表白的话冷不防地就会从傅凌清嘴里蹦出一句,一开始宋屿安多少还有些不自然地想要回避,习惯了就渐渐觉得失去了这样的必要。
“宋屿安,如果填上我这块短板,我们这只麻雀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傅凌清笑,而后又正色,“我会给你更多舞台的,你既然站上去,就不能轻易下来。”
宋屿安仰头,傅凌清连熬几天夜的黑眼圈和眼袋快垂到了下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尤其明显。他坐正了几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学过乐器,你清楚这东西不是临时抱抱佛脚就能飞升的,所以你——”
“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傅凌清打断他,“熬几个夜而已。你只要知道,现在正有人像当初的你一样用力地爱着你。这个人可以是我,可以是宋屿宁,可以是FAXA的每一个人。”
“如果我会心疼呢,”宋屿安说,“傅凌清,你得答应我,等正式开始拍摄了,不管对手多厉害、我们遇到了多难的瓶颈,也别再这么拼命了。”
一句话听得傅凌清十分受用,他伸了手卡着宋屿安的脸,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个轻吻:“心疼我的话,不如把当初给沈乔予的爱分给我一点。我不贪心,一半、五分之一、十分之一,哪怕是百分之一,都行。”
没想到宋屿安认认真真、板板正正地回了他一个字:“好。”
傅凌清试探着问:“你这算...表白?还是接受我的表白?”
“又没说喜欢啊爱啊什么的,”宋屿安佯装思考,“应该不算吧。”
傅凌清跳脚:“宋屿安,你的答案我都要知道八九分了,不会真的要拖到比赛结束,或者我们被淘汰了之后,才肯说出来答复我吧?”
“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傅凌清用胳膊肘戳戳他,“说嘛。明天去试音,就当开门红。”
宋屿安笑着看他,沉默不语。
“哎哟,烦死了,”傅凌清抱怨,“那我再问一遍,宋屿安,和我在一起行不行——”
宋屿安却说:“比赛结束前会说的。”
“真的假的,”傅凌清质疑,“你不会赖账吧。”
宋屿安笑着摇头。
“那行,”傅凌清灌自己一口酒,袖口捏在手心擦擦嘴角,“那我先替你回答,你到时候再亲自说——‘好的傅凌清,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傅凌清举起易拉罐对着月亮,趁宋屿安不注意轻啄他的侧脸:“舒服了。”
宋屿安轻楞了一秒,仿佛瞬间梦回大学晚自习后藏匿在小树林某个角落里的亲吻。而曾经的那个人,他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曾经以为或许这是为人诟病的“不够深情”,此时明白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久疾总有良药医,心伤遇到对的人,自然也好得要更快上一些。
宋屿安从他怀里起身,转了个方向,面向露台外,和傅凌清肩靠着肩,侧着头看他,眼里仿佛闪着光。
傅凌清脸皮再厚此时也被盯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眼神短暂的飘忽后落回宋屿安的脸上,手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盯着我干嘛?脸上有东西?”
宋屿安摇头,声音也轻:“就看看你。”
“你——”
刚开口的话被堵回嘴里,宋屿安在傅凌清不注意的瞬间倾过身来,覆上他的唇。
唇唇相贴,两瓣火热,两瓣冰凉,相互中和一下,温热得刚刚好。
傅凌清眼睛盯在宋屿安的脸上没有闭过,眼睁睁看着人蜻蜓点水般碰过又拉开了距离,他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知道八九分了么,还问我,”宋屿安撑着手臂跳下露台边缘,“很晚了,回家了。”
“宋屿安,”傅凌清跟着他跳下去,在身后紧追不舍,“就一句话的事,你直接说了就得了,别吊我胃口了...”

节目的参赛邀请函邮件里说得清清楚楚,参赛的乐队分为上下午两批,不同批次间不分先后,先到先拍。
宋屿安四个人抵达录影棚的时候刚过早上八点。有人比他们到得还早,正在待客区域等候。
是一支成立了有些年头的乐队,宋屿安还在大学里玩乐队的时候就在音乐节上打过照面,那个时候就不温不火,发的歌都不错,但就是没什么人关注;近几年似乎更是没什么活跃的消息了。
宋屿安仔细回忆,这乐队的名字好似是叫“独行者”。
乐队成员都一副饱经过沧桑的长相,或者说过分不拘小节。在当时偶像经济已经风靡的时代并没很多人为他们的外形买账,导致作品确实不错,却依旧无人问津。
这样的处境未免太过现实。乐队更多的表演形式不是录音棚出品的完美唱片,而是和观众有来有回的现场live。人是视觉动物,看到的东西足够漂亮,才会进一步追求五官的共鸣。
多亏了乐队的演出形式,观众得到的反馈和演出体验总是最直接和真实的,现场气氛燃不燃、主唱水平高不高、乐队配合的好不好,都一目了然。
乐队界所有明珠,所幸没有蒙尘,皆得益于这样的真实。可归根结底,首先要金玉其外,人们才会在乎,内在同样是金子还是败絮。
当时沈乔予还说,观众缘这种东西是玄学,有的人喜欢乐队是冲着作品来的,有的人喜欢单纯是冲人来的。
宋屿安问他,那你觉得,我们乐队的粉丝,是冲人来的还是冲作品来的?
沈乔予答得飞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是冲我的人,和你的才华。”
现在人和才华分开了,到底是冲什么去的,或许比赛开始就有答案了吧。
也不一定,宋屿安心里已经开始为自己找借口,或许几年过去,大众的审美变了呢,或许才华横溢,也不敌资本雄厚呢。
当受众变得越来越浮躁和难以琢磨的时候,和才华比起来,确实资本更重要些。
比赛尚未开始,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莫名的失落,甚至在心里拟好了淘汰感言。
不等宋屿安回神,几个人认出他,打了声招呼。宋屿安小吃了一惊,毕竟独行者活跃的时期,他们还是未出校园的新人学生band,和对方同台。无论资历和年龄都会被狠狠碾压的小透明。
对方沉寂的那几年里,他一直以为他们终于坐不住冷板凳,选择解散乐队、回归各自的生活;但如今在同一档节目里遇见,那边乐队的人员居然一个都没有变动。
其实没那么熟的,宋屿安按不住内心的好奇,便多问了几句。
对方说,消失不见的时间里,其实是大家一起去国外进修了几年。他们从没有过要解散乐队的念头,尽管明知这支乐队的风格能取悦的只是少数的一部分人。
“每多一个认真听过我们歌的听众,都是我们的幸运。”
台下的欢呼和尖叫是令人兴奋,但当观众散场离开,那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安静,就仿佛酣畅过后的空虚,令人更加难以适应。
好看的皮囊只是暂时的,没有人不会老。帅气的外表无法永驻,完美的嗓音也无法长存,只有倾注了心血的作品,也许在经历过无人问津后的几年、几十年里,和能听懂它的人产生共鸣。
宋屿安算算,他们也都到了要四十岁的年纪了。
这么些年过去,他依旧是小了这支乐队十多岁的晚辈,却仿佛在一瞬间读懂了他们的心境,更懂了对方说的那句话。
或许他们也明知节目组的用意,邀请他们这样一支“高龄”的乐队回来参加比赛,大概只是为了用他们打一张情怀牌。
可那又怎么样,那毕竟是舞台啊。能让每一段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变得灵动的舞台,即使注定只能站上去一次,也会义无反顾地迈开每一步。
对方与他不见外地聊了许多,偶然间回神才发现宋屿安身后的团队竟没有一张是当年的脸孔,而他方才还洋洋洒洒地追忆了许多BridgeToIsland当年的高光时刻。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小心问起:“你这是...先前的乐队解散了,又另立的门户?”
“也不算,应该算是退队了,再另立的门户,”宋屿安答得坦然,“BridgeToIsland也会来。看来你们真的很久都不关注娱乐新闻了,他们已经和梵亚签了约。”
“确实、确实,”对方也哈哈笑了起来,“当年虽然你坐在最不显眼的位置打鼓,但我确实最先注意到的是你。所以一开始没发现你换了团队...也不奇怪嘛。”
“BridgeToIsland当年的门面不应该是沈乔予吗,”傅凌清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也没有丝毫要和陌生人做个自我介绍的觉悟,径直地便问,“您怎么会最先注意到宋屿安?”
“或许是因为同行吧,视角总和台下的观众是不太一样的,”对方说,“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是想要认真做音乐的,也很享受他的舞台。”
“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态不一样,展现出来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对面另一个前辈也开了口,“有人为了展示自己,而有人单纯只是为了享受。舞台之于前者是工具,对后者而言却很神圣。如果是第二种,即使在最暗的角落里表演,也能被人看得到的。”
“嗯。”傅凌清附和,想起那一晚祁山崎对他说过的话,认真而虔诚地重复,“他是我们的灯塔,在哪都是亮的。”
以前一提及自己所在的乐队,谈论的焦点永远都是沈乔予,而如今一下成为了其他人夸赞的对象,宋屿安竟觉得有了些不好意思。
他低头,笑得有几分腼腆。
话题既然谈到了这里,对方见宋屿安并没有特别抵触的情绪,索性放开了畅聊起来:“我记得你们之前的主唱是一个人气挺高的男生,现在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到镜头最前面唱一回?”
“哎,”没人觉得拘谨,另一个刚刚没怎么讲过话的前辈也开了口,指了指傅凌清,又看了看祁山崎,“我觉得刚刚说话这个小伙子就也挺有门面的气质的,够高;或者女孩子做主唱,也很吸睛。”
一直未被提及的时浚忍不住问回去:“我怎么不能是主唱了?”
“气质,”对面说话不再拘谨,自然是有问有答,“你看上去就像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的样子,让你张嘴唱歌,恐怕比登天都难吧。”
一句话逗笑了所有人,原本还有几分尴尬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下来。
宋屿安又答回刚刚问他的问题:“我们...没有主唱。”
傅凌清将宋屿安当初说的原话接上去:“每个人都可以是主唱。”
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对方的神色倒更像是意料之中:“你果然值得被人第一眼就看到。”
几人聊起来渐入佳境,稀里糊涂就这样过了半个小时。工作人员终于姗姗来迟,两间摄影棚的灯光同时亮起,双管齐下。
第一间先准备完毕,有人来叫独行者去做妆造。
对方与宋屿安年纪差了不少,却在专业度以及对音乐创作上的一些想法和他相谈甚欢,此时被人打断,明显有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意味。
于是默契地交换了微信。独行者的主唱从等候区起身,不出两步转过身问他:“你有没有微博之类的社交媒体账号?我关注一下。”
宋屿安局促地挠挠头发:“我已经很久不玩那些了...”
对方有些遗憾:“你之前的那个乐队不是有个官方号吗?你们现在呢?有吗?”
宋屿安继续局促地挠头:“还没来得及创建。”
对方又被催促了几句,只能被迫中断了话题:“什么时候有了一定要告诉我啊!好几年没玩过音乐了吧,这回别放弃了!”
从前在BridgeToIsland的时候,宋屿安从没刻意经营过什么所谓的“人设”,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久而久之居然成了个高冷的形象。
当时确实有装逼的成分在,不爱搭理生人也是既成的事实。因此当时沈乔予拥有队里更高的人气,每当提起BridgeToIsland时,也是乐队的主唱被提起的次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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