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宋屿安头也不抬,“以后你做饭。”
这话说得极具暗示性,像极了婚礼现场双方彼此约定婚后家务的合理分配。
傅凌清欣然接受,以一换一:“那你洗碗。”
“哦对,我支持的那个项目组好像是负责乐队节目的,三个月的实习期,刚好差不多从头跟到尾,”宋屿宁饭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汇报入职进展,用筷子尾指了指宋屿安,“应该算你那前乐队的专属后备组,好像直接归傅逾明管。”
宋屿安和傅凌清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你一实习生直接归他管?”
“据说是因为梵亚头一个乐队,特重视,所以啥事都亲自垂帘问政了——不过我也纳闷呢,跟我谈offer的时候我听那意思就是普通的设计组啊…”宋屿安咬咬筷子尖,“可能那会还没乐队这项目吧,正好缺人手,就把我调过去了呗。去哪不是学啊,都一样。”
刚刚两人单独在厨房,傅凌清把早上在电梯间偶遇傅逾明和沈乔予的事挑重点给宋屿安描述了一遍。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一个公司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常有的事。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需要警觉的地方,但总觉得这些安排有些过分巧合,却又勉强合理。
脑子没转过弯来,傅凌清又问她:“梵亚新人入职第一天晚上迎新雷打不动,放哪个组都这传统,怎么到你这临时取消了?”
“我哪知道,好像是还有另外两个实习生没来呢,也在这周内报到,索性就一起安排了。好像还因为傅逾明正好今天忙得没空?”宋屿宁不经意地说,“我们这组直属总监办,他不在组长也不敢私自安排。”
宋屿宁眼神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滴溜溜地转,看面色只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琢磨琢磨问出了口:“怎么着,你这哥…有问题啊?”
傅凌清心想,问题大了去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跟宋屿宁说才算合适。
宋屿安替他开了这个口:“我和沈乔予分手是因为他,退出BridgeToIsland也是因为他。”
“啊?”宋屿宁一声惊呼,两秒后反应过来,话噎在喉咙,“啊…”
好在宋屿安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情,一边的傅凌清也神色如常。宋屿宁心放了点回肚子里,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话音落了感觉这话说得也不那么合适,对上傅凌清的目光突然有点心虚,于是赶紧改口:“我那意思是,他那旧的哪比得上你这新的啊…”
这下宋屿安也抬头看着她。
“算了,”她夹了一大筷子菜铺在饭上,“我还是闭嘴吧我。”
傅凌清没在意,笑笑又给她碗里塞了几块肉:“总之,你少和那个人接触。”
“谁啊?”宋屿宁一口饭咽下去,又抬头,“傅逾明啊?为什…”
“有的事情我也不确定,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不好和你说,”傅凌清犹豫着开口,“总之你和他隔十万八千里远,能不见别见。”
宋屿宁想起早上电梯间里傅逾明有些莫名的行径,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到这就算结束了。
傅凌清目光一转瞥见被宋屿宁随手丢在桌角的入职资料文件夹,个人资料页在最上面一层,透过透明的文件夹看得一清二楚。
他往嘴里扒了口饭:“你才21?”
“嗯,”宋屿宁嘴里塞满,答得含含糊糊,“今年大学毕业,不然呢。”
“挺好的,”傅凌清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你哥大我三岁,我大你三岁,挺适合做一家人的。”
“傅凌清,”宋屿安叫他,他应声转过头去的那一瞬看见叫他的人开始笑,笑了好久才停下,对着他说,“你是不是有病?”
具体的录制消息迟迟未到,只知时间近在咫尺。几个人似乎找回了当年读书时玩乐队的热情,一夜之间回到胜负欲最旺盛的年纪,上班之外的时间几乎全拿来泡在了乐房里,日日练到深夜,每晚告别的是创意园一天内最深沉的夜色。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傅凌清的自由和弦依旧有些不够熟练。但记熟了祁山崎教的几个和弦,找个听起来顺耳一些的强行套进旋律里,至少也不似最初那么生硬了。
只是从宋屿宁帮忙拍下来的视频复盘来看,依旧远没达到完美的水平。
任重道远。
邮件是第四天收到的。还没下班,傅凌清没来得及细看,第一时间转手发给了宋屿安。邮件内容和他前几天得到的消息差不太多,从邮件发送时间开始,两周后开启节目录制,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邮件还要求乐队提供一首近期录制的音频文件,原创或翻唱均可,作为正式录制前的一次试音内容。
音频仅作参考,不会影响已经敲定的参赛名额,也不会影响后续的任何赛程。几个人懒省事,一拍即合,将宋屿宁拍的视频音轨截出来,经过简单处理,进行了上传。
试音时间安排在三天后,梵亚自己的演播大厅。试音当日还安排了平面照的拍摄,届时所有参赛的队伍都会出现在梵亚。
从第二周开始,节目组将会以一天一组的频率在官方的媒体账号上随机发布各个队伍的定妆照,作为节目开播前的预热,一直持续到节目播出。
一天一支,如果要获取到相对而言还算不错的关注度,至少再要一周的时间才差不多。这样的话...傅凌清掰掰手指算算,参赛队伍的数量应该不止十支。
这些乐队里,一定有负责人气的、负责制造话题的、上了年纪的、外形酷炫的,大家各司其职,风格越多元节目效果才越好。傅凌清心里多少明白,自己邮箱里收到的这一封邀请函十有八九是傅逾明的授意。
表面亲兄弟,实则貌合神离,必定都打着各自的算盘。只是傅凌清不知道傅逾明有什么打算,也摸不透对方是否猜得出自己想要做什么。
脑子里还在过前一晚看的视频里的和弦,他竟产生了些莫须有的焦虑。
学过钢琴、做乐队里的键盘手,这些自告奋勇的话说的时候轻松,却没想到所有乐手到齐之后自己竟成为了整支队伍的短板。
能走多久、坚持几轮,怎么填上自己的这块短板,让其他几个人的水平发挥到极致、让FAXA变得强大起来、让宋屿安重回舞台的机会多一点、再多一点,他想达到的目标多得他排不出主次,多管齐下,傅凌清压力倍增。
他满打满算只有三周的时间,却恍觉自己需要填补的东西远不止三周就能完成。所有完美的表现都是台下无数个十年功的积累,在更多水平成熟的键盘手面前,他那些基础变得不值一提,更不必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摸过钢琴的他,站在键盘面前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演奏方式、演奏重点和呈现效果都存在各样的差异,钢琴和键盘此时在他眼里成为了除了长相外没有一处相似的不同乐器。合成器怎么用、和弦如何自由发挥,他至今也只有一点头发丝探进了门里。
那一晚的加州旅馆能勉强还算顺利地演奏下来,很大程度上借了祁山崎和时浚还没有冷下来的专业手感的东风。就连宋屿安那晚多少也存在着不易察觉的失误,他以为那不过是因为宋屿安太久没有系统训练,一旦熟练起来克服总不成问题。
他也是后来才从祁山崎的嘴里听说,鼓手要做到边打边唱,究竟有多难。
傅凌清也是初次接触乐队,回想起从前看过的乐队演出,才意识到少有兼任主唱的鼓手。多得是整场演出都不曾开一句口的,即使有也是和声,或者只是简单的几句,绝不会分到完整的歌词段落。
《Hotel California》的原创Eagles是为数不多鼓手做主唱的乐队,祁山崎和他练习之余闲聊起来的时候提及,这也是她初次见面时主动弹起这首歌的原因。
“每一个鼓手的主唱梦都值得被尊重,尽管这实现起来很难。”某个一起练习的夜晚,休息的空隙里,宋屿安与时浚叙起不曾见过那几年里的旧,傅凌清和祁山崎靠在大门边闲聊时,祁山崎如是说。
尽管不够专业,但傅凌清也能够明白,水平再高的人都很难一心二用,唱歌对于他们而言,是和演奏乐器同样需要倾注专注和认真的事情。
一般乐队的主唱,要么两手空空、主要负责与观众之间的互动;要么作为副吉他手,在演唱的同时进行一些很基本的扫弦,不会再难了。
退一万步说,就是这样简单的扫弦弹错了,也无伤大雅。在低音贝斯和鼓的重节奏里,这样失误如叶落入洪流,来不及被人注意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鼓手不一样。鼓手对于一个乐队而言是旗帜、是灯塔、是领航。谁都可以失误、谁都可以乱了节奏,唯有鼓手不行。”
祁山崎闪身到大门后的视线盲区,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客气地让给对面一支,被傅凌清摆摆手婉拒。她不在意地耸耸肩,熟练地点燃了塞进嘴里,一口烟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她张口,话也被这样的氛围渲染得一片朦胧:“成为时浚乐队的吉他手之前,我也有过做一个鼓手的想法的。”
傅凌清抬头望望皎洁的月,无意间偏头对上宋屿安从内向外张望过来的视线,突然觉得这样暧昧的月色确实是适合吸一支烟的,可他刚刚拒绝了祁山崎邀约的决定显然更正确。
他笑笑,将视线扭回来:“那后来?”
“后来意识到身为鼓手身上要承担多重要的责任,而我恰好是一个顾好自己就够、没兴趣再去care别人的人,”祁山崎向屋内的两人望了一眼,又看向傅凌清,“你说宋屿安,是先知道鼓手在整个乐队里的意义才决定要当队长,还是先当上了队长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她很潇洒地半靠在墙上,几口吸完,将剩下的烟头丢在地上碾灭:“你想,一个战场上全靠他发号施令的指挥官,怎么可能上前线,这是稍不注意就满盘皆输的事情,谁也冒不起这样的风险。其他人的失误皆可补救,但一旦整支乐队的节奏出了问题,会把整首歌都毁得面目全非,这是任何一个非专业的观众都一下子就可以捕捉到的大问题。”
人死了不能复生,车翻了不能再开,鼓手为了唱几句而乱了节奏,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所以敢做这样尝试的人,本身就值得人敬佩。
站立可以让声音更容易爆发出来,可鼓手大多数时间只能坐着演奏;兼顾节奏剧烈的拍子的同时,还要尽可能维持气息的平稳。
不仅如此,甚至全场都隐匿在光打不到的地方,主唱开口是全场欢呼,鼓手开嗓却可能是一片茫然,藏身于一片高高低低的鼓后,能被观众清楚地看到都困难,更不用说企图以互动来调动气氛。
“况且——”祁山崎在乐队里提意见时比时浚的话说得凌厉得多,该夸起人来却也同样毫不含糊,“上次大家都有失误在,宋屿安已经唱得很不错了,他真的蛮厉害。”
傅凌清惊讶:“你和时浚也...?”
“毕竟有一段时间没接触过这样的气氛了,手生难免,我们几个之间也要磨合。所以你看——”祁山崎点点头,话锋一转,“这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问题,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出问题都可能蒙混过关,唯独宋屿安,哪怕一丁点的掉拍都会被发现。你那晚不是也有所察觉?”
每个人心里都有大致的判断,只是乐队初建关头,最需要鼓舞士气的时候,没人愿意把这样的事实点透,让一条路从开始就走在霾里。
“这个世界上存在老鹰,但不代表谁都能成为老鹰,”祁山崎很认真地说,“宋屿安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做这样的决定,其实他才是我们几个之中压力最大的人。”
鼓手注定是整个舞台上最低调的奉献者,可宋屿安无声无息地,竟然把这样的低调变得更静默。
傅凌清并不想让宋屿安养成这样的习惯。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梦想不应该是这样低调、隐忍、不言不语的。
这是宋屿安,他要做一切他喜欢和热爱的事情,不受到任何身外之物的束缚,梦想和他自由的灵魂同在风中起舞,这样才对。
原本已经十分紧迫的时间叠加三天的倒计时期限,傅凌清在乐房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从第一天的十一点,到倒数第二天时已经拖到了几近一点。
和口头上说说的轻松不同,一旦有了团队荣誉这种东西的加持,人总会觉得压力倍增。而对傅凌清而言,“为了宋屿安”这样私人的念头,比“团队荣誉”这种有些虚幻的东西对他鼓舞更甚。
祁山崎和时浚离开后他还在练习,一路跟来的宋屿宁熬不住到车上已经入了梦。宋屿安将宋屿宁送回公寓,再回到家里发现漆黑一片,才意识到傅凌清在他离开时所说的“不久后会自己打车回去”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又掉头回到乐房,跟对方不情不愿地拉扯了十几分钟,才总算强行把人载了回去。接下来的两天傅凌清变本加厉,跟公司请了两天的假,再出现在乐房的时候拎来了家里的睡袋。
宋屿安竟轻易地理解了他这样看似疯狂的行径。当年曾在学校的废弃教堂里度过日日夜夜的他,也许是此时最能明白傅凌清的人。而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忘记过那时的心境。
他欣然,劝退了要继续跟来的宋屿宁,和傅凌清一起在乐房住了两天。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再次这样酣畅淋漓地练习,身边的依旧是队友、或许也算得上恋人,只不过换了对象。仿佛时光倒流,被破例允许又年轻了一次。
隔天要起早提前出发去做妆造,于是在临试音的前一晚,两人一拍即合,打消了继续在乐房过夜的念头。
这中了傅凌清的下怀。连续两天高强度的集中练习,几乎不吃不喝,睡也没睡够几个小时。尽管有宋屿安一直陪着,可惜窝在睡袋里只能各睡各的,条件过分艰苦,他知道对方有和他一样的倔脾气,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就劝走,索性没再开口,一边暗喜一边悄悄地心疼。
他们刚刚组起来的新乐队在圈子里完全是查无此人的程度,第二天的试音对他们就更显得尤为重要。保持好一点的状态,或许可以一鸣惊人也说不定。
所以这一晚谁也不用劝谁,非要回去住不可。
况且天还没完全回暖,傅凌清总觉得怀里搂个人才能睡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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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无聊枯燥乏味的过渡章又觉得不写不行 写得人快没了又怎么也修不到更好了感觉 凑合写吧 还能弃文咋的
临离开前,宋屿安带傅凌清上了乐房顶楼的露台。三层高,四月中,七分凉。下了班过来的路上知道这一晚不会继续在这里留宿,于是在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傅凌清顺手捎了几罐啤酒。
露台的边缘很宽,足够成年男人侧坐着伸展了腿。背靠背多适合此时的情景,宋屿安想,刚结束热血而激情的乐队练习,此时有酒,夜色也尚且不错,最适合聊一些年少的情史;或者不聊过去,说说当下、畅想未来,一样很好。
傅凌清却偏要在背后岔开了腿,搂着他躺进怀里。
宋屿安挣不脱,只能半妥协地直起身子,半倚半靠地被傅凌清环着,手里是对方扯掉拉环才递过来的冰啤酒,耳边是还未等傅凌清开口说话就已经铺满了脖颈的温热呼吸。
这露台不够高,看不到太远处的风景,一眼望过去全是后面山坡上的小树林,于是只适合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距离几乎是紧紧相贴的,两人却各喝着各自手里的酒,谁也不开口,任凭冷风从他们之间仅有的缝隙里穿过,被捂得热了,又无事发生一般溜走。
“宋屿安,”傅凌清的声音终于响起,下巴垫上他的头顶,轻声地说,“讲讲你上学的时候玩乐队的有趣的事情吧。”
宋屿安还真就从善如流地思索起来。
“我读书的时候,乐队是怎么组起来的都忘了,”尽管这样说,但傅凌清觉得宋屿安的大学日子藏着挖不到底的宝贝,一旦开始倾倒就看不到尽头,“什么都记不太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我们特穷,一群人和无头苍蝇一样瞎搞,谁也不知道怎么拉赞助这东西,所以只能强制每个人每月固定上交一笔钱作为队费——二百还是多少来着。”
傅凌清瘪瘪嘴:“五个人也就一千块,能做什么。”
说完掌心被人轻打了一巴掌:“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光吃火腿肠泡面,二百块够一个成年男性吃一两周。”
但也只是这么形式主义地意思了一下,就又继续向下说:“我们那会有一个特中二的概念,你听说过么,‘精神力量’。所以当时五个人兜翻个底朝天也掏不出一个钢镚儿,居然硬扛也叫我们扛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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