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收到的礼物是一颗黑钻耳钉,此时正戴在右耳上。傅凌清手里攥着的,就是当时装着这颗耳钉的盒子。
上盖再次被掀开,里面躺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宋屿安下意识地抚上耳朵,确认过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颗还在。
那时还在疑惑,怎么会有奢侈品牌肯售卖单只给顾客。这才明白不过原本就是一对的东西,是傅凌清拆了一半送他。
小气鬼。看来是早就计算好了礼尚往来的价格,这一对耳钉必然比他送出去的那只表贵上一些,但拆开来就未必。
这样藏在心里的一声暗骂有了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像撒了一个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谎,明知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被戳穿,说出口是为了更早一步地逃避真相。
“在机场就想和你说的,”傅凌清说,“谁知道你走得那么坚决,叫你那么大声也听不见,头也不回一下就走了。”
他听见了,是故意没回头。
如果这样实话实说,一定又要为了思考如何应付傅凌清接下来的追问而发愁。他不想琢磨这样的托词,让人头大。
傅凌清从里面将另一颗黑钻耳钉捏在两指间。
宋屿安看见和自己耳朵上一模一样的另一颗,正在傅凌清的指尖闪闪泛着光。
盒子是磁吸的,傅凌清手指微微弯曲,“啪”地一声,又严丝合缝地关闭。
傅凌清当着他的面将东西摊在手心,而后重新靠近:“我戴在左耳,你介不介意?”
傅凌清确实有耳洞来着,但宋屿安也只能记得当时在车上看到的是对方的右耳,看来是当初一起打了两边。
那时看上去傅凌清似乎已经很久不曾戴过耳饰的样子,不说孔洞,甚至连打过孔的凹陷都分辨不清。再离远一些看,更像是他耳垂上凭空生出的一颗痣。
“你自己花钱买的,戴不戴还要费事问我?”宋屿安语气轻松,视线却躲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二层望穿一层的玻璃,投入夜色里,“我说介意,你就不戴了?”
傅凌清的手在他面前一顿,声音缓缓从嘴边淌出,是他不会应对的语气:“你如果介意,那我就把它戴在你的另一只耳朵。”
超出了回应的范围,宋屿安没有把握接对方的下一句话,连头也不敢回。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傅凌清应该一脸赖皮的表情看他,无视他的话,径自把耳钉带上自己的右耳。
动作是要毫不犹豫的,眼神还得是充满了挑衅的。最后戴好,还要再挑一下眉毛,宣告他的抗议无效。
突然变得这么顺从...还是傅凌清吗?
宋屿安伸手扑灭床头的夜灯,室内落入一片黑暗,将落地窗外的光线引了几束进来:“说了你随意。困了,睡觉了。”
身后响起窸窣的声音,响了一阵没停,宋屿安正要翻过身去问,傅凌清“嘶”地倒抽出一声冷气。
宋屿安像弹簧一样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开始收缩,他从床上弹起来,被拍灭了没几分钟的台灯又被更大力气的一巴掌拍开。他扭过身,视线撞上傅凌清耳垂上正慢慢渗出的血珠。
顾不上赤裸地翻身下床拿医药箱,棉签沾满了酒精,擦上蛮力捅开了一半的地方。糊满了耳垂的血被擦去,露出一条不甚明显的疤痕。傅凌清乱叫着躲闪,呲着牙不知道是疼还是在笑。
“傅凌清,你真病得不轻,”宋屿安骂他,手上收了力地轻捏着他耳垂上的那一团软肉,那条纵向的疤在他手里有了明显的触感,他掀过去看,“长回去的耳洞能这么硬捅开吗,你脑子里装的是...”
装什么也不合适。宋屿安不说话了,打算上手把傅凌清野蛮插入了一半的耳钉拔出来。
“别往外拔啊,”傅凌清抬胳膊拦他,“拔出来前面不白扎了?”
他将宋屿安伸来的手屏开,拇指和食指包覆住耳钉捏合,尖头的那端已经刺穿了一部分皮肤组织,透了个尖尖出来。再稍微用一点力气,大概就能将已经长在一起的洞眼重新刺开。
傅凌清咬咬牙,又是一声哀嚎。夸张了点,叫的声音很大。
原本被擦净了血污的伤口又开始往外不停地渗出鲜血,颗粒比先前的更大,冒得也更急。
宋屿安一言不发,棉球、酒精、碘酒、纱布被他逐一从医药箱里捡出来,语气里没有了初始时的焦急:“傅凌清,是成年人了吧?”
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傅凌清呆愣着将耳朵交由宋屿安处理:“啊?”
“知不知道破伤风啊,很危险的。”
出过人命的事情落在傅凌清的嘴里变得微不足道,他似乎心情大好,忽略不了的刺痛令他皱着眉笑:“以为只是薄薄一层,一捅就开的。你担心我啊?”
用过的棉球被搓成一团,在空中划个弧线跌进垃圾桶。宋屿安跪坐在床上俯视他:“傻子才让人担心。”
傅凌清的脑袋埋过去,在宋屿安一片赤裸的胸前乱蹭:“嗯,我不聪明的。”
他的声音落了下去,宋屿安没想到他还有后面一句,险些没有接住:“所以你偶尔,可以担心担心我...”
冰岛带回来的一只狗,一只小狗,又在咬着没长完全的尖牙可怜巴巴地叫了。
这种生物知恩,认准了善意会一直摇尾跟在身后,和人吃同样的糟糠,享同样的富贵。
听上去是美好的双向奔赴,宋屿安于心不忍,可如果从最一开始就没想要将它收在身边,一切的动机就都成了原罪。
一样的耳钉,他知道这在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或许代表不了什么,但倘若他们两个同时落入了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一模一样的东西分别出现在两个人的身上,就算没有意义,也不得不变得特殊起来。
刚刚应该不由分说地阻拦的,不该这么任由着傅凌清胡闹。
拒绝这两个字在脑袋里绕过千千万万遍,绕到最后也没能从他嘴里绕出来,反倒让他明白一件不太妙的事——
拒绝傅凌清这件事,他过去没做过,当下不想做,将来也未必会做。
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那一晚傅凌清心安理得以左耳受伤为借口,朝向右面侧躺,面对着宋屿安的后背。他靠过去拥住,那人在怀里轻微地动。
“别动,”他低语,“也不要转过来。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
宋屿安应该是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入梦前恍觉有吻轻轻落在他没戴耳钉的左耳垂。
傅凌清第一次在自己公寓之外的地方睡得这么香。眼皮缓缓睁开,漏了缕自然光进来,有些刺眼。身边的人似乎早就醒了,背靠在床板上,一手轻悄悄地护在他的耳边,另一只手张开盖在他的眼前。
一个熟悉的动作。傅凌清依稀想起,和宋屿安的第一夜过后,对方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也做过这样一个下意识地、完全是出于本能驱使的动作。
难得自己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从小到大没有过起床气,这一早对着宋屿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自己也意识到多少有点不客气:“你前男友怕光,我不怕。你在他那形成的习惯,不用用在我身上。”
这话听着像小孩子在闹无谓的脾气,听在宋屿安耳朵里不痛不痒的。他耸耸肩,“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傅凌清对沈乔予这个人有天然的敌意,不论是在冰岛时的耳闻,还是回国后亲眼所见。那个漂亮到不论是谁都要多看上几眼的人,连岁月都不舍得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如今这个人对于宋屿安来说早已是板上钉钉的过去式,可偶尔出现在他和宋屿安之间的对话里时,还是能冷不丁地掀起一阵沉默。
宋屿安起身下床,被耍赖皮一般的行径扯住了手腕。傅凌清将他往回拉:“今天是周末,陪我再睡会。”
“你有双休,我没有,”宋屿安抽了手,又打开前一晚用过的医药箱,“别睡了,起床。耳朵上的伤口结痂了,再消一次毒,只要不化脓,问题就不大。”
傅凌清乖乖直起身,把自己的左耳送过去。
宋屿安贴着他跪在床上,蘸过酒精的棉签在傅凌清柔软的耳垂上一圈一圈轻轻地涂。前一晚被强行戴上的耳钉不可避免地被触碰,却因为宋屿安小心的动作避免了疼痛,只生出些酥酥麻麻的痒。
贯穿的耳洞要很久不用才会长得严实,更何况傅凌清长合在一起的耳洞附近还有一条算得上明显的疤痕,从洞眼一直蜿蜒到了耳垂。
是年纪还小的时候叛逆和家里对抗的产物吧。宋屿安暗自揣测着,秉持着不多过问对方隐私的原则才没有开口。只是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
“宋屿安,”傅凌清用余光瞥他,极力隐去“前男友”这样的称呼,试探着开口,“你以前也这样照顾...别人吗?”
原本温柔的动作突然施了力气,他痛呼一声往床里面躲:“宋屿安你干嘛!这么不经夸!”
“嗯,”不经夸的人将棉签随手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我不经夸,你一夸我难免得意,手上容易没轻没重的。”
“宋屿安!”傅凌清提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
宋屿安脚步顿在楼梯上。通往二层的楼梯挑高不足,他只能半弯着腰,回头看傅凌清。
“再组一个乐队吧,”傅凌清面色认真起来,“做鼓手、做主唱,都随你高兴。”
宋屿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仿佛沉寂了已久,又重新开始跳动。
除去六年前和沈乔予一拍即合做下组建乐队的决定,这是这么久以来,宋屿安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认真的语气邀请他重组一个乐队。像将他埋藏了很久的梦想再次挖出来,掸掉上面经年覆盖的厚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他差点忘了梦想是什么模样,忘了当初宁可夜宿在废弃的礼堂,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地每天都要打够十几个小时鼓的疯狂,忘了二十一岁的宋屿安,生日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是想要拥有一个乐队,再站上无数个灯光璀璨的舞台。
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念书的时候活得自信又张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学音乐的年轻人无不例外地渴望一个更大的表演场,而宋屿安的条件,当之无愧担得起一个比其他人更宏大的梦想。
从前,乐队就是他的梦想。
宋屿安的手掌搭在楼梯扶手上,沉默了会,眼里一瞬间亮起来的光倏然消失了大半。婉拒的话似乎是强行挤出口的,毕竟听起来都不那么连贯,像尖头劈叉的钢笔将纸张划烂,听在傅凌清耳朵里有些生痛:“重组一个新的乐队...哪那么容易。”
“你有钱有闲有时间,”他抬头,眼神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敲打着傅凌清的灵魂,“但我没有。我耗不起了。”
付出大把时间打磨出的心血,此时正在沈乔予的带领下走向更大的舞台。人往高处走,于乐队而言这样做没有一点不对。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是他自己在一些抉择的时刻选择了主动放弃。
为了不被约束的自由,逃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成果,甚至让人心安理得地拿去做孕育另一个梦想的温床。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被人拿走了,就不会再重来第二次。时间不允许,金钱不允许,他曾经高傲的心气也不再允许。
无论在煎熬和纠结过之后如何选择,在沈乔予的想法初现雏形之时,他所向往的绝对自由就已经被悉数剥夺。
不会再有机会白日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任何事情,依靠一间咖啡店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普通生活,在落日下骑机车,在地下室改装的鼓房打到大汗淋漓;直到夜幕降临,再成为livehouse夜场人气最高的演出者,尖叫、喧闹,他的空间不需要太大,只要那一点点被鼓盾围起来的地方,就足以。
也不会有机会再次拥有那些不以乐队为生、却靠乐队撑起精神活着的日子。
直到BridgeToIsland以没有他的面貌亮相时,他才发觉离开了乐队的自己彻底失去了价值。一直以来参与的都是需要团队合作的活动,他一个人可以唱,鼓也照样可以打,却独木难支。
自古事情就是难两全的,他看得开。曾经信誓旦旦的约定被背弃,也只能认命。他不喜欢的圈子未必别人也不喜欢,他无法剥夺大多数人追梦的权力,总不能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尽。
宋屿安扭过身又抬脚,再重申的话依旧有些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算了吧,傅凌清,算了。只有一个鼓手的乐队怎么完整,我也未必能保证...可以和陌生的人磨合得很好。”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我。你没有的没关系,我有就可以,”身后的声音再次缠住他要下楼去的脚步,本就说得不坚定的拒绝,对方一开口就如散沙一般被吹散去,“我用我的钱、闲和时间,再组出一个乐队来给你,怎么样,宋屿安?”
“给你”两个字太沉重,他怎么承受来自一个认识不过月余之人如此般的好意。
悬空的脚收回了更高的那层台阶。宋屿安背对着傅凌清开口:“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么你?图什么?”
“图在合适的年纪做对的事啊,你年轻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傅凌清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踩上地板,靠近他,“市场副总监的位置总不能白坐吧?梵亚有资源,干嘛放着不用。”
宋屿安一愣,他倒是忘了这茬。
二世祖家大业大,豪放的做派下挥霍家产已经是做惯了的事,用家里的花拿来献他这尊算不上多厉害的佛,是小狗形态的傅凌清讨他欢心的手段。
怎么竟然如此得心应手。
这样一想宋屿安的心情反倒平复了一些下来。给傅凌清套回这样的身份里再去打量这件事,尽管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无法解释,心情却比一开始轻松了太多。
调情的手段傅凌清玩得有一套,尽管宋屿安承认偶尔真的会因为这些明显可能带有目的的行为而心脏停跳半拍。但他发誓,也仅仅只有半拍。
二世祖的花言巧语不足以放在心上。从他口里说出的这话放久了,自然会从滚烫放到温凉,然后像隔夜的食物,从上纲上线的台面上一起被扫进桌底的垃圾桶里,不再被任何人当真。
当做玩笑话竟让人轻松至此,宋屿安重新抬腿,一步一阶:“好啊。那你安排。”
几步下到阶梯尽头,宋屿安站在一层的客厅里抬头望他:“那我是不是要重新把鼓练起来了?”
那个周末傅凌清抱着自己日常办公用的电脑,和宋屿安一起去咖啡店里开工,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甚至主动请缨打杂帮忙,缓解了不少用人的压力,两个姑娘长舒了口气,从上班时间夸他夸到了闭店歇业。
傅凌清软磨硬泡,一回生二回熟地再次顺利入住宋屿安的loft小屋,连着两天的周末和宋屿安同床共枕,普通的家私睡上去比自己公寓的席梦思都舒服好多。
到了周一,却罕见地没有再出现。三明治和常点的咖啡在宋屿安专属的那张桌上从中午放到了天黑,也没见本该风雨无阻出现的人影。
宋屿安到了晚上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说这几天都会在公司认真加班。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为数不多的几条消息,除了一张新乐队成员招募海报做得有模有样,其他的消息仿佛把他当成了上级一样有条有理地汇报工作,偶尔还一副抱怨的口吻,说从头开始组个乐队真的很不容易。
宋屿安有些微的吃惊,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认真起来。只是这热度能维持多久呢,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理智是这样想的,心情却开始背道而驰。
入夜后顾客不多,宋屿安忙里偷闲,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地摆弄着手机。习惯了傅凌清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日子,几日不见,回过神时发现消息在对话框里编辑了一半,要问傅凌清今晚会不会来。
转头望望不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大厦,虽然到了普通上班族可以打卡的时候,但想起傅凌清要是在认真上班的话,离梵亚收工的时间也还差得远。
总是在工作时间翘班到他这里来混日子,谁还记得他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大公司的副市场总监。
询问他为什么没来的消息要是发了出去,才显得自己像个妨碍人正常工作还无理取闹的泼皮。
他把已经敲好的字删干净,拾起鼓槌再次研究起乐谱。此时店里气氛正好,有人起哄说希望帅哥老板赏个脸,倾情放送一首,随便打什么都行。
下班时间的店里气氛更像个轻音乐酒吧,昏暗的灯光让身心都松弛,支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被纷纷合起,所有的目光在那一瞬全聚在了宋屿安的身上。
鼓是之前临时决定要沈乔予送到店里来的,没有添装一丁点的隔音措施。宋屿安不敢选情绪太过饱满激昂的曲子,随手调了首舒缓的韵律,多少算是意思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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