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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法赫萨[公路(落九盏/捌月野酒)


傅凌清一只手按在宋屿安的头顶揉,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摩挲,抚过怒放的深紫色罂粟花,又去问候依旧停留在肩胛骨上来不及飞走的蝴蝶。
他把吻落上去,宋屿安的后背有一瞬的僵直。这样的举动出现得有些不明不白,意义也不清不楚,他的心情根本得不到一丁点的放松。
宋屿安尝试用一句话结束掉傅凌清这样的举动,于是将搭在头顶的毛巾从傅凌清的手里扯出来,身子前倾少许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一晚,如果你实在想做的话...也不是不行。”
傅凌清从身后攀附过来,手臂横跨在颈前将他向后勒过去。宋屿安喉咙有些不适,此时的感觉正介于轻微的窒息和隐约的快感之间。
身后的人好像没有贴过来的意思,反倒是宋屿安在那只手的挟持下,直直跌入了傅凌清的怀里。
横在脖颈的手臂依旧在用力,力道却被控制得恰到好处。宋屿安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不适感却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加深。
傅凌清先前也像此时这样贴在他的耳边说过几次话。尤其是情动时,无论正面还是后面,都喜欢和他紧紧相贴,一边咬他的耳朵一边往耳道里吹热气,说一些第二天醒来谁都不会记得的情话。
但如此清醒的时候,还是头一次。
傅凌清的姿势太过暧昧,说出口的话语气却有些过分的平静。他将早上说过的话又重申了一遍:“我不是禽兽。”
傅凌清真的很有礼貌,不论是日常还是床上,也不论评判的角度是炮友还是陌生人。
像被六年之久的巴黎雨和伦敦雾浸透了,包裹在英伦贵族的绅士气里,却又恰到好处,不会有一种东施效颦的做作和尴尬。
在床上温情,却会在无意识间将这些东西也带下床去。这很致命,本人却似乎不自知。
宋屿安将头偏到一边去:“你这样...会让人以为你想做。”
“想,”傅凌清似乎轻叹了口气,很轻。宋屿安的耳朵轻微动了动,听见他说,“也许回去了也会想。”
他撒开箍着宋屿安的手,替他套上睡衣,将背后的衣摆拉下,完全盖住那一片让人移不开眼的吻痕。
他起身:“我去冲澡。”
人从身边离开,却陷入了和蓝湖返程路上一样的气氛里。有点像冷战,有点像赌气,宋屿安没有证据,只能凭空猜测。
他望着傅凌清不再纠缠的背影,心里不住推敲他这两天愈发多起来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傅凌清在尝试越过他们之间的某条线,发展出一种延续炮友、却又不再完全是炮友的关系。
看对眼了就试试,年轻人都这么想。反正双方都愉悦的前提下,试错成本几乎为零,就算出了问题,顶多就是一拍两散,最后相忘于江湖。
好聚好散嘛,就算以后再见也不会尴尬。
完全不会尴尬么...
宋屿安想想,又严谨地自我纠正——
反正不是恋人关系,怎么也不至于像他和沈乔予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有一方和第三个人发生了肉体关系,不过就是换一个人共谋快乐而已,和出轨根本不会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现在的人,一旦将性和爱分得太清,就会变得狡猾又聪明。
傅凌清想要的这种关系很难定义,说是固炮,可似乎又多了些暧昧的互动。
像植物生出的倒刺,直往宋屿安的心上贴,拂又拂不干净,沾过一次这件衣服上就一直都有,除非把衣服丢掉。
显然,傅凌清是看他看对了眼,于是礼貌地试探,步步为营。
作为上面那个,傅凌清很会照顾人的感受,偶尔情绪到了动作难免粗暴些,却从不会把人弄伤弄痛。
单从炮友这个身份来说,宋屿安找不出一点值得他反驳的缺点。
如果放在念大学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将自己在上海的店址留给傅凌清,没准心情一好连住址也一并给出去,在次日各自转机的时候潇洒地挥挥手臂,说,等我回上海见。
二十七岁的宋屿安却犹豫了。
最初在酒吧相遇的时候,以为只是一夜的短暂缘分。直到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傅凌清同行的提议,和他走上冰岛南部的环线后,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变了。
或许他早有察觉,却刻意回避;只是分别当前,总有要面对的时刻。
年轻时的机会之所以多,偏偏是因为敢于尝试。运气极好一次就遇到命中注定的概率未免太过渺茫,谁不是在万花丛里左摘一束右采一朵,才知道到底哪种香气才最适合自己。
曾经的他自由、随心,向沈乔予表白前也有过极个别算不得长久的对象,直到和沈乔予在一起,相安无事的恋爱一谈就是六年。
多少婚姻都坚持不到六年就分道扬镳,因此他以为他就这样好运地终于采对了属于他的那朵花。
他本是只候鸟,流连在不同的岛屿,有朝一日落了地,竟从这种双脚落在地面的感觉里寻到了踏实和安心。他爱上了这种感觉,从此在大陆上扎了根,以为这就是他往后的归宿。
直到曾经比翼双飞的另一方振翅离去,留他一人孤苦伶仃,他本不想在伤心地多做停留,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再盘旋于苍穹的野心和能力。
这六年的平淡日子将他的棱角一点点磨平,他变得圆润、融入生活,不是非要再成为一个做什么都最瞩目的人。
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他在日复一日里,逐渐开始渴望稳定。他在细水长流里变得习惯,沈乔予却为未完成的梦变得不甘。
背叛来得猝不及防,当时的画面太过冲击,像被喂了一大口他此生最恨的香菜。
有些心痛来源于责任关系的捆绑,宋屿安投入得彻底,却又分得清,一旦确立起一段稳定的关系,他会不自控地将自己完全丢进去,宁可融化后再凝固,成为彼此关系里坚实牢靠的地基。
这他控制不了。
可他可以控制是否开始这样的关系。
在冰岛的几天他痛定思痛,痛完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渴望一个稳定的港口,让他这艘已经几近破败的小船,偶尔靠一靠。
所以才对要走心的一切事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渴望,又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勇敢。固步自封大概就是这样来的,宋屿安自嘲地想。
要他忍痛和傅凌清在这最后一晚做到昏天黑地,痛到流血、落泪都无所谓,他唯独不知要如何应付傅凌清的克制。
他说不清楚傅凌清的克制里都有什么成分,总之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对一个陌生人的感情当中——
炮友也不会。

浴室的灯灭了,宋屿安没注意;随后门被打开,他也没听见。直到整个人被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包裹起来,终于才从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思绪里回神:“你洗完了?这么快。”
傅凌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宋屿安身侧的沙发立刻陷下去了一半:“快?你自己抬头看看,半小时了都,哪里快?”
宋屿安斜着眼睛,光明正大地上下多打量了傅凌清几眼。
如果刚刚那些话是从傅凌清嘴里说过就算的,那自己在这里用半小时的时间去琢磨乱七八糟的那些事情,看起来反倒是有点过于离谱了。
“看什么,”傅凌清像他刚才一样,把干毛巾丢过来,而后伸过半干的脑袋,轻轻甩一甩,还往外飞着水珠,“帮我擦。”
“别动,”宋屿安把摇晃的脑袋按停,抬手擦掉溅到自己脸上的水,边擦边感慨道,“真的很像狗,你。”
“嗯嗯,”有人上赶着承认,声音里塞满了委屈,“今晚也是没有肉吃的小狗。”
......
脸皮厚如城墙吗,他到底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宋屿安低头看了他一眼,又在眼前的脑袋上胡乱擦了几下,把人推开:“别在这发神经,说人话。”
傅凌清直起腰,将毛巾随手丢到一边。
行李在刚刚等宋屿安洗澡的时间里收了个七七八八。傅凌清的东西本就不多,宋屿安的更少。此时一个行李箱,箱顶上放着一只双肩的登山包,安静地依偎在墙角,就是两人全部的行当。
没人挑起话头,又陷入了不尴不尬的沉默。宋屿安抬眼看表,快要两点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的飞机,从雷克雅未克市区出发到机场,最晚七点半,在这之前出门才算稳妥。
傅凌清的心思比他的动作更敏锐,见他抬头望墙上的挂表,问他:“困么?”
进入不了深度的睡眠,不如不睡。宋屿安将腿盘在沙发上,舒服地陷进靠背里去:“干脆别睡了吧,明天到赫尔辛基要飞三个多小时,没事做也是睡觉。”
傅凌清说好,那找个电影来看。
投影被打开,暴风雪那晚被宋屿安翻来覆去才挖出来的冷门影片,此时居然出现在投影打开后的首页上。
傅凌清没征询他的意见,直接按了播放键:“再看一遍吧。反正那天也没怎么看,不记得情节了。”
是没怎么看,这部影片却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干柴烈火是怎么一路从客厅烧到的卧室。
开头是男主的背影,孤独地走在尽头向海的长街,像他们窗外的那条。
有些寂寥的画面。傅凌清一下子看没了兴趣,于是将头扭向窗外。
这一夜的雪不大,天气预报有说预估会在两小时内停止。路灯下的雪粒很小,看起来轻飘飘的,随便一吹就散开,一点没有前几日洋洋洒洒的气势。
傅凌清侧身躺下,长腿实在无处安放,只能原封踩在地上,只是上半身倒在宋屿安的大腿上。
他抬起眼,刚好撞上宋屿安低垂下来的视线:“北京的冬天是不是也会下很大的雪?”
“有暴雪,下雪的时候风倒没多大,和这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我长这么大,最大的一次积雪能过人腰,但也就那么一次,”宋屿安也不赶他走,就这么任人躺着,“北方风最大的时候不是冬天,是开春以后。吹来的全是沙子,我们那管这个叫‘沙尘暴’,但凡说一句话,都得糊一嘴。”
傅凌清笑笑,像教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好歹这么大的人了,能不知道沙尘暴么。
“那我开春的时候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沙尘暴。”
宋屿安失笑,心想哪有人上赶着要见见沙尘暴。他从小被灰头土脸地吹到大,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光想着这些,竟然忽略了兜兜转转一圈,傅凌清又把话扯回了最初的起点。只是不及宋屿安反应过来,傅凌清自己先岔开了话题:“宋屿安,下次再见你,你的头发会不会又换了个颜色?”
“那谁说的好呢,”宋屿安笑着说,“看我心情。”
没两分钟,却似乎已经做好了换颜色的决定,他问起傅凌清:“什么颜色好呢...”
傅凌清倒像比他更早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一被问起便脱口而出:“粉色。”
“我?”宋屿安指指自己,“一把年纪了,染那么嫩的颜色,不好吧。”
傅凌清摇摇头:“你还记得冰河湖的晚霞吗,就那个颜色。”
宋屿安当然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种颜色的晚霞。叫粉色其实并不确切,毕竟肉眼看上去明明橘色调更多。
他思索了几秒钟,列为备选方案:“我考虑考虑。”
“宋屿安,”傅凌清躺在他的腿上叫他,眼睛里闪着光问他,“可不可以亲亲我。”
那种光宋屿安有几分熟悉。
他还小的时候,最喜欢的食物是炸鸡汉堡这些垃圾食品。想吃又不敢讲,偶尔嘴太馋向父母提请求时,那种极度渴望又担心被训斥的神情,和此时的傅凌清如出一辙。
他向来不喜欢用动物去形容人,尤其是猫猫狗狗这些习惯了被人家养的宠物,放在人身上多少有点矫情。
只是他此时找不出更合适的东西来比喻眼前的傅凌清了。
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经验不菲的有钱二世祖,怎么会露出一副这样的表情。像家养的宠物狗,饿了的时候盯着你,要你给他一口吃的。他希望自己是看错了,可闭上眼睛再睁开,傅凌清依旧是一副那样的表情。
像养在家里的那只,天天被宋屿宁的大肥猫断掌劈脸,却打不还手,喵它也不敢还口。每次宋屿安回了家,总是看一眼就心生怜爱,把它从地上捞进自己怀里。
他俯下身去,轻啄一口傅凌清的唇。再抬头时忍不住说:“你真的...好像我妈养的那只小狗。”
傅凌清餍足地舔舔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意思,反而兴致昂扬地抬了头:“你家猫叫什么来着,肉笼是吧?狗叫什么?”
宋屿安理解不了这人的兴奋点在哪里,只能问什么答什么:“馃箅儿。”
大腿上的脑袋一下拧巴了个角度:“什么玩意儿?”
“啧,也是我妹起的,”宋屿安语塞几秒,又比划,“你知道北方吃那种绿豆面的煎饼果子吧,就里面夹的那个脆片。”
傅凌清的眼睛滴溜溜转几圈,又躺回原来的姿势:“你妹还挺逗的。”
宋屿安不说话了。傅凌清刚刚的那个眼神没有消失,他就这么丝毫不回避地端详。
馃箅儿眼里出现不了傅凌清这样复杂的神情。它饿了就会去找饭盆,没有粮了就将不锈钢的盆子用爪子踹得叮当响。不知道去找人,就一直踹,踹到有人来为止。
宋屿宁没少骂,这妥妥一条傻狗,脑子不会转弯。
但傅凌清会自己找来告诉他饿了,向他摇着尾巴乞求食物,又担心饱餐一顿后再也没得吃。
是这样的神情。
他叹气,又想起沈乔予,每次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也会用相似的神情望着他、蹭他。娇撒够了,不出几天就会收到宋屿安亲手送给他的礼物,仿佛他宋屿安就像阿拉丁神灯。
他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即便在阴沟里翻过船,也依旧长不了一点记性。
他叹口气,问:“真的很想做么?”
傅凌清重重点头,口头却拒绝得无比坚决:“但我可以忍。看看你就好了。”
“傅凌清,二十好几的人了,”宋屿安正色叫他,“别说这些无聊肉麻的话。”
他抬抬腿,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顶起来,自己从沙发上慢慢低身下去,膝盖落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一点生硬的不适。
[此处有删减]
投影上的电影再一次被他们忽略,恰好又演到了男女主的第一个吻。
宋屿安看得没了意思,抬手关了投影。恍然间他想,情欲情欲,欲望是人与生俱来且永恒都有的本能,情却未必。
欲望真的有那么容易让人沦陷吗,他有那么一瞬间,望着仰头闭目靠在沙发背上的傅凌清,壁炉里的火苗在他身后扭动着闪烁,那片暖黄的颜色又真实又虚幻,竟让他生出在恋爱的错觉。
是和从前被他定义过的都不同的,恋爱的感觉——
怎么会。怎么会和沈乔予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未曾感受过呢。
傅凌清再次从卫生间里清理干净出来,宋屿安抱着两腿,头枕在膝盖上,以一种充满了防备的姿态睡着了。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折腾到了快五点。好不容易睡着,再叫人去床上未必还能踏实睡上多久,想了想,还是放弃。
重新坐回宋屿安身边,手在他一头红发上轻抚,不知此时面对着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足够疲惫,很快也睡了过去,不必被这不知何时才能想出答案的问题困住。
傅凌清签了一个月的租约,离开的时候还有几天的租期。原本早就跟房东讲好,大清早还是不得不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先道歉,说自己在最后一晚不小心弄脏了房间里的地毯,他愿意支付原价买下来,直接从押金里扣掉就好,多退少补。
消息发完,傅凌清把手机收回兜里,将手里的地毯又卷了几卷,勉强塞进屋后的垃圾回收站。
冰岛人很有趣。跨年夜一度热闹出了现象级,宋屿安差点以为全冰岛的居民都出现在了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前的广场上;第二天出了门,却发现街头转眼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车稀稀拉拉地从面前开过,大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地走。
当然,他想,也或许是时间太早的关系。北欧的城市总是东方人心里无可比拟的宜居,任何一个早起的日子都是对这里的不尊重。
宋屿安肩上背回了来时的包。一身的装束全换了新的,唯独这一个包和初来乍到那天一模一样。
傅凌清丢完东西,和他并排站着等车来接。天气太冷,杜绝了一切以手机转移注意力的可能,这样还沉默地站着,摆明了是无话可说。
计程车来,送他们的到机场去,候机、登机、再次睡着,一路无话。仿佛彼此之间的话都留给了前一夜的温存,不想开口,只是为了把真实拥有过的美好都留给重归寂静的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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