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已是赫尔辛基万塔机场。宋屿安睁眼,想来是睡得朦朦胧胧,不小心滑靠在了傅凌清肩头。那人眼睛睁着看他,不知是没睡还是刚醒,见他起来,揉揉有些麻木的肩膀。
飞往北京的航班转机时间要等待更久,无声的默契发挥作用,宋屿安不急,将傅凌清送到他转机的登机口附近。
傅凌清等不了多久就又要登机飞上海,等他飞上万米高空后,飞向北京的航班才会出发。时间更仓促的人注定要做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在宋屿安面前,他连这点优越感都不曾有。
他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上,当着宋屿安的面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绒布盒子。盖子打开又合上,宋屿安才看清他从里面拿了什么出来——
是他被换下来的那颗耳钉。他以为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这东西就应该已经被傅凌清丢进了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前某一片不知名的灌木丛里。
没多久不见,却仿佛早已经忘了从前那颗耳钉的模样。此时再看竟已经有些陌生:“你不是...”
“我没有替人处理东西的兴趣,”傅凌清摊开他的掌心把东西放了回去,“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处理。”
宋屿安摊开的掌心僵了几秒,才又合上。合上了没多会,又打开来看。傅凌清盯着他这样似有些犹疑的举动,内心竟像在打鼓。宋屿安反复了几次后终于轻笑一声,最后一次收了手心,随手将东西丢进身旁的垃圾桶里。
傅凌清心里的鼓声跟着停了。
宋屿安指指自己的右耳:“我有新的了,旧的丢了就丢了吧,我就当你没还给过我。”
傅凌清沉默,半晌突然问:“宋屿安。你来冰岛的目的达到了吗?”
看着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模样,傅凌清的语气仿佛试探,更多的是希冀:“宋屿安,你的那段过去,留在世界的尽头了吗?还打算带回去吗?”
“那晚的极光爆发很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那么壮观的景色,”宋屿安脸上有几分释然的笑,“不知道用什么报答,所以把所有的往事都打包送给它啦。”
傅凌清也笑,上前一步,优越的臂展将宋屿安连人带包一起裹进怀里:“你把你不要的东西当礼物送啊,真损。”
“我的目的也达到了,超出预期,甚至有意外惊喜,”宋屿安轻笑,在傅凌清背后抬手看看时间,叫了眼前人的名字,“傅凌清。我该走了。”
傅凌清放开环着的手。宋屿安转身过去,来时一只背包,去时依旧一只背包,红发被洗淡了些,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身上的自由。
“宋屿安。”
傅凌清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他。
前面的人听到了,转过身来看他。脚步却没停,倒着向后退。
“宋屿安,”他又叫一遍,问了在温泉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像是在确认,“我真的会去北京的,你会和我看梅花的吧?”
宋屿安果然没答,只是朝他笑笑,背过身去,大步流星,朝身后挥了挥手。
傅凌清的手缩进外套口袋,摸到绒布盒子。
宋屿安,你答我一句,我就能接你的话,诶,好巧,我有一颗和你一样的耳钉。你的戴右耳,我戴在左耳,你看好不好。
你不答我,我连告诉你的机会都没有。
......
再会,宋屿安。
傅凌清点开之前在去蓝湖的路上的微信,将朋友圈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宋屿安朋友圈的背景已经换成了和他头像一样的那张自拍照,没什么态度,随手一拍,十分敷衍。刚加上他的时候,还是他和沈乔予的合照来着。是和头像在同一天换的吧,傅凌清竟没注意到。
飞机起飞时,傅凌清低头看表,宋屿安的那班飞机还没开始登机。手上戴的这块远不及他戴来冰岛的那块贵重,戴上腕子的时候也从没预料到会如此舍不得摘。他望着越来越远的赫尔辛基,最后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宋屿安,一路平安。
希望再见的时候,你能记得我们曾一起经历过冰岛的风雪。
宋屿安落地,开机收到傅凌清的微信,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当时他还在飞机上睡得昏天黑地。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除了报平安,只剩一堆废话而已。
宋屿安微皱了皱眉,不是反感,只是有些不适应。他想把这段关系和过往一起留在冰岛的,他和傅凌清不是一路人,就算他回了上海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点了对话框右上角的几个点,拉到最下面,脑子里全是前一晚傅凌清一脸小狗相望着自己的模样。手指在一行红字上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没摁下去。
宋屿宁元旦假期结束,已经在上午回了学校,宋屿安给她发消息的时候正在上最后一学年为数不多的几节课。北京的天气依旧寒冷,体感温度比雷市不刮风的时候让人难受太多。在学校附近找了家提供简餐的咖啡厅,点了杯手冲,喝了一口却大失所望——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有门脸的店,怎么豆子的味道还没冰岛民宿里备着的好。
他又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桌面,不好喝。
这天天气不错,阳光大好。屋内暖风开得十足,他脱了外套,闭着眼晒太阳。
宋屿宁直到快过了午餐的时间才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三下五除二点好了单。宋屿安伸手把精致的包装递过去,对上惊喜得有几分夸张的眼神:“你说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啊,这么客气!”
“冰岛带回来的礼物,”宋屿安言简意赅,说话间手往回缩,“不要算了。”
慢吞吞的动作被伸出的手打断:“要啊!要!白给不要是傻叉。”
宋屿宁拆开包装,又打开盒子,里面是排列整齐、做工精良的巧克力。
“巧克力啊,”她捏起一颗放在嘴里,“还以为是什么呢,俗。”
宋屿安作势要抢:“大老远人肉背回来的,你先嫌弃上了。不乐意还我,你不喜欢有人喜...”
疯了,说这话的时候居然在想现在已经身在上海的某个二世祖,他喜欢巧克力这种甜食吗?宋屿安也不确定。出生在那样家庭的小孩子都会喜欢吧,生活幸福家庭幸福,被身边所有的人惯宠着长大,哪有不爱吃甜的道理。
就给宋屿宁的这份还是看他在雷市的街头试吃得不亦乐乎,才决定买下来的。
“谁喜欢啊?肯定不是乔予哥,说谁呢?我猜猜啊——”宋屿宁敏感捉到关键词,佯装思考,眼睛转了几圈,“你在冰岛一起的那个帅哥?”
宋屿安没理,兜里的手机响起短信音。
他掏出来看来一眼,将信息复制给宋屿宁又塞回兜里,转头交代过去:“我往家里寄了点东西,取件码发你了,记得提醒妈去拿。”
宋屿宁说话间又塞了一颗,满嘴的巧克力甜得齁到了嗓子眼,她点的饮料还没来,只能退而求其次,抄过被宋屿安遗弃的那杯手冲中和。
喝完擦擦嘴角:“这什么呀这,还没你做的好喝。”
嘴里的苦味儿散尽了才反应过来宋屿安的话,她问:“你没回家啊?”
宋屿安点点头。
“人都在北京了不回去看看么,”宋屿宁说,“一趟地铁的事,感觉妈也挺想你的...”
宋屿安有一瞬间的动容。最后还是按下心里那点动摇,说,没,你不在家,我不自在。
刚散完的苦味儿一下又涌回来了,宋屿宁又往嘴里丢了一颗甜得腻人的巧克力,也无济于事。
导致再张口时的话都是苦涩的:“其实她也知道,爸的事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宋屿安低着头喝东西,阳光落在颜色快褪尽的头发上,终于又照出了点红色。他说完前一句停了很久才又开口,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但他走的那天我就守在病房外面,整整五个小时,别说原谅,就连门都没喊我进去哪怕一秒。他张不开那个口原谅我,我就原谅不了我自己。”
当初何必非要一时冲动对着爸妈出柜呢,宋屿安现在无论怎么想,也无法理解。那时才上大学不多久,甚至还日日流连在不同的夜店,探索到底哪一挂的男生才最能戳中自己的心。不要说男友,连个确定的喜欢对象都没有。
为什么要在某一天被不知道第几次问起交女朋友了没这样的话后,脱口而出说自己喜欢男的呢。
宋屿安他爸多年不犯的高血压一下冲了顶,在病床上不多不少躺了一年,才又下了床。
一直都平安无事,两年后的某天却不知什么原因诱发了并发的脑淤血。
可能是医生强调了无数次却怎么也戒不掉的酒瘾,可能是侥幸心理在某一天忘记了吃药,也可能是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作为同性恋非但没有悔改的心思,反而找了个所谓的伴侣,甚至还情比金坚的消息。
总之被紧急送到医院,住了十天后还是终于松手人寰。
宋屿安那会刚毕业没多久,为找工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亲爸突然住院把手里为数不多的面试机会推了个干净,在医院没日没夜守了十天。
最初的时日里他推门进去,宋父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总是对视不过几秒就将头撇到一边去,不发一言。
看着自己老公每况愈下,安宁每次望向他总是泪眼婆娑。宋屿安好不容易迈开步子靠近,却被隐忍的哽咽声指责着要他出去。
于是后来变成了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打开那扇门,为趴伏在床边的安宁披上件外衣。宋屿安依旧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她的睡眠就越来越浅,精神状态也连带受了影响,一天不如一天。
宋屿安每晚都只能这样先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小憩到廊灯熄灭,再轻手轻脚地进去。将一系列的事情偷偷做好后,再站在床头,看着父母紧握在一起的手,愣上半晌。
然后才舍得离开房间,坐回那个只属于他的位置,抱着双臂,头靠在墙上,闭上眼就又是新的一天。
时隔许久后宋屿安每每再想起,依旧觉得灭了灯的医院走廊阴森可怖,寒意刺骨。他从小没有怕过黑冷,却在父亲走了以后常留盏灯在床头,炎热的夏季也要裹层薄被睡觉。
宋屿安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只有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短短十天的住院费用几乎高昂到让母亲动了卖房的心思。宋屿安没有正经工作,只能没日没夜地兼职。白天给人写歌,入了夜除了乐队活动,又接酒吧驻唱,唱完又下场做服务生,一晚上酒吧开多久,他只比酒吧的营业时长忙得更久,一天下来未必能睡够五个小时。
即使这样,最后还万分没自尊地从沈乔予那里拿了些钱,才算没有留下亏空。
尽管他明知,这钱大概有几成本就是他的。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心知到了告别的时刻,他叫安宁和只有十三岁的宋屿宁过去,一左一右地站在病床两边。
躺在床上的病人伸出两只无力的手,一边握着女儿,一边握着老婆。即便是在病房,一家人竟也显得温情,唯独门外的儿子像个局外人。
宋屿安始终只能透过病房门上那一条狭窄的玻璃,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生命一点点流逝,直至走到尽头,也不肯张口叫他进去。
最后父亲还是饮恨而终。那口恨意没能咽下去,变成了压在宋屿安心上的巨石,多少年过去,依旧挪不动分毫。
宋屿安料理的后事,将父亲风光下葬。剩下的一家三口站在崭新的墓碑前,宋屿安被母亲和妹妹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一转眼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
要成为顶梁柱的男人。
可那一刻他站在朗朗天光下,对着父亲的黑白照片,唯一的念头不是未来肩上的担子将会变得多重,而是宋家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新生的晚辈姓宋。
他做不到。即便跪在墓前给父亲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到额头都肿起一片,也依旧没法妥协。
他心如明镜,父亲之所以临终都无法瞑目,皆因如此。父亲记恨自己,所以要他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安宁几乎天天都在念叨,全因他之前的那次口无遮拦给他爸爸留下了病根,才会导致这样的结局。
夫妻二十多年相敬如宾,结婚时的誓言是要一起走到金婚银婚钻石婚。为了这个誓言彼此都很认真,这么些年来兄妹两个从没见过父母大吵过架,不论是日子过得困难的时候,还是后来勉强进入了小康。
父亲的遗憾在几年时间里成了安宁的沉默,每次宋屿安回家,餐桌上不论以什么话题开场,最终都逃不过陷入无声的结局。
时间长了宋屿安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回北京,也只能在家附近找个酒店随便住上几晚,在宋屿宁周末休息的时候把人叫出来见面,简单问几句妈最近过得好不好。
可生老病死自有天数,父亲本就有病灶的身子,在各种潜在的突发情况前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在第一次因为他的鲁莽行径住进医院后,一切和“同性”有关的话题被宋屿安划成了禁区,在家里连话都说得十分小心。
收起了那些父亲看了觉得乖张的模样,耳钉项链和手上串起来叮铃作响的饰品一件都没再在家里出现;除了交女朋友以外,他努力地按父亲眼里“正常人”的姿态生活——
至少在家里一直都如此。
到处找药、花大价钱买保健品,中间的两年里父亲恢复得不错,下楼散步的时候明明还一度到了健步如飞的水平。
明明有努力挽救过自己的过失来着,怎么最后的错还是都成了他的。
也是。宋屿安后来想明白,只要他憋住了不说,家里本可以不遭受这无妄之灾。是他让姓宋的这个家里有了一个同性恋的儿子,是他为了自己的自由让爸妈永远丧失了抱孙子的权力。而他现在正承受的一切,是至今没被扫地出门,还得以在这个家里苟延残喘,对应要付出的代价。
宋屿宁性子直,很多次差点忍不住要和安宁对质。宋屿安说了一次两次没用,直到一次没忍住发了火,大声勒令以后不要在妈面前再提起这件事,才算完。
那次把宋屿宁吓得不轻,宋屿安哄了好久,才终于把人哄得消了气。
宋屿安重新端起那杯算不上多好喝的手冲,握在手里,对着太阳光晃了几晃。光线刺眼,他抬起另一只手置于眼前遮挡,将洪流般的回忆送走,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我知道。”
宋屿宁沉默了几秒,趁服务员上菜的时间整理好心情,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笑脸:“说说你的事吧,哥?”
曾经和沈乔予对彼此承诺过彼此坦诚互不欺骗,只有他做到了,所以最后被蒙在鼓里;倒是这个隔了两个代沟的亲妹妹,最后成了唯一能无话不谈的密友。
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失神只一瞬,宋屿安有问必答:“我什么事啊,我看是你惦记冰岛那个帅哥吧,真看上他了啊?”
宋屿宁咂么咂么嘴,似是在回味:“是挺帅的。”
看着认真的神情不像装的,宋屿安语气没刚才那么轻松了:“宋屿宁,你上大学了,要谈恋爱我这个当哥的没意见,但我跟你说过啊,别在你哥身边的人堆里挑男人,你别不把我话往心里去。”
“哎呀知道,”宋屿宁搅搅杯子里的冰块,咬着吸管抬眼看他,“你身边能有几个直的啊,我没那么想不开。”
宋屿安勺子掉个个,匙柄敲上宋屿宁的脑门:“你最好门清。”
“真就好奇,什么时候认识的?跟乔予哥分手...因为他啊?”
“不是,到冰岛落了地才认识的,”宋屿安解释完两指比划了个“2”,“两宗罪,随意揣测你哥出轨是其一,胡乱臆想别人是小三,是其二。”
“哎哟行了,别‘你哥我’来‘你哥我’去的了,这么大人了还为情所困呢还好意思说,”宋屿宁拍掉他的手,没忍住笑了,“那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宋屿安下意识以为“你们俩”其中另一个对象指代的是傅凌清,于是自行隐去了每晚都会发生的事后简单概括:“说中国话的驴友,又能开车,我图省事。”
“不是说那个帅哥,”宋屿宁说,“说乔予哥呢,你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着分手了?幡然悔悟,刹那觉醒啊?怎么样,这领悟够不够痛?”
“什么意思啊宋屿宁,这顿饭不打算让我吃舒坦?”宋屿安早习惯了宋屿宁对他这样讲话,甚至把这样的语气当做偶尔心情欠佳时的慰藉,“我前几年的恋爱谈得就这么像个冤大头?”
“我没说啊。当初咱家困难的时候还多亏了人家呢,我又不是白眼狼,尽管那钱多少得算上点回流的…”宋屿宁见亲哥一直冷不丁地走神,盘子里的牛排半天没划一刀,索性把自己的盘子换了过去,“但人帮是真帮了,这我没话说。还是那句话,人不是坏人,但谈恋爱要讲究两人合不合适的。那是你以前一心扑在他身上,我怕说了伤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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