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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法赫萨[公路(落九盏/捌月野酒)


腕表显示距离日出的时间还早,远处的天边却已渐生出一些光亮。
傅凌清对着掌心哈了口气,对在一起搓了搓,将衣服接过去,潦草盖在了身上:“再稍等会,路能再看清点就走。”
宋屿安在后面把前一晚喝的啤酒罐都扔回纸箱收拾整齐,开门下车回到了副驾。
撞门的声音很轻,甚至不足以把傅凌清从即将开始的第二轮睡眠中唤醒。
宋屿安的声音也很轻,听在傅凌清的耳朵里,仿佛他自己睡到熟时听到的梦呓:“不等天完全亮了?”
他轻“嗯”了一声,呼吸轻浅。
宋屿安一旦清醒,便很难再次入睡。他将副驾的座椅放到和傅凌清同一高度,从兜里摸出手机,手指已经搭在了开机键上,最终还是泄了气般地放弃。
他已经失去了开机的兴趣。开机做什么呢,宋屿宁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开机这个行径刚落地时没有了期待,如今又没有了意义。
他偏过头去,看睡梦中的傅凌清。车厢里依旧十分昏暗,他凑近了看,在傅凌清的右耳上发现了一个耳洞。
看上去不像是近期新打的,可他印象里好像一次也没有见过傅凌清带耳钉。
恍然间,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十足的热风吹不暖钻石耳钉,捏在手里还是有一丝凉意。
他的视线从傅凌清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昨晚大片极光爆发的天空返璞归真,此时只有一丝日出反的光映亮了天空的边缘。
读书时写作文形容天空,“鱼肚白”被多少人翻来覆去用得乐此不疲,此时亲眼见了,才知道远不止这一种形容。那点淡淡的颜色明明是浅粉色,若隐若现的。
冰岛狂风暴雪的时候凶猛得不给人留一点面子,在大自然呈现出的这些颜色上倒是找不到哪能比它更温柔。
前一晚他就是靠在这扇车门上,被傅凌清近距离地问起,可不可以接吻。
他恍神,早就过了纯情的年纪,却还是不可自控地抚上嘴唇。事情逐渐变得荒谬,与他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宋屿安收回手,抬起胳膊挡在额头,闭了眼。
他没有再睡着,眼睫打着轻微的颤。隔壁响起窸窣的声音,有人从梦里醒来,发动了车子,有点冰凉的手背探了探他的脸颊,却没将他叫醒。
没多会,车子无声地驶回了公路。走完最后的几十公里,就能回到维克。
原本这天中午就该退房,两人刚进了屋子接到房东的电话,说本要在当晚入住的房客因为极端天气被困在了芬兰,航班延误,没有办法按时抵达,所以他们可以晚一点走也没关系。
傅凌清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又拉人进卧室补了一觉,醒来才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硕大的旅行箱被他翻得很乱,只能将里面的衣物拿出来重新再叠整齐。他双手拎了一件出来,从中抖落了什么东西,宋屿安没看清,只听见在地上骨碌的声音,好像一路滚进了床下面。
打算弯下腰替傅凌清去摸,毕竟他离窗边更近。那人却一个箭步靠过来挡在他身前,高大的身形困顿在床头柜和墙壁之间,连手都伸得费劲,在床底一通乱摸。
宋屿安虽然自己也没矮多少,但想起来应该怎么也比傅凌清这幅蹲蹲不下趴也趴不下的样子轻松一些,于是上前一步问:“要不我帮...”
“那什么,”傅凌清头埋在下面,对宋屿安说,“我剃须刀好像落在洗手间忘收了,你帮我看一眼?”
很明显要把他支开的意思。
宋屿安耸耸肩,说了句行,从卧室离开。
他没有那么强烈的窥探欲和好奇心,成年人想让自己活得轻松,互相尊重的道理,没人比他更懂。
好比他和傅凌清之间仅限打炮不掺杂其他的单纯关系,又好比此时傅凌清并不十分希望他知道的某种东西。
对方既然这样说了,作为萍水相逢的路途伴侣,不要过问,只要执行,就可以收获彼此都开心的一段旅途,何乐不为。
他还是尽职尽责去浴室转了一圈,和料想中一样,什么也没有。
然后又有模有样地晃回卧室,做戏做圆满,对着傅凌清说:“没有在浴室,你看看是不是你自己收过忘了。”
区区一个剃须刀,傅凌清显然表现得激动过了头:
“啊!确实,还真是!在这呢在这呢!”
宋屿安轻摇摇头,转身出了卧室,暗中腹诽傅凌清的演技也未免太过拙劣。
脚步声走远,傅凌清打开一直攥紧的掌心,黑色的绒布盒子,里面并排躺着两颗款式不同的耳钉,一新一旧。
他将东西重新塞回衣物的夹层,合上箱子走了出去。
一觉补得有些久,从维克镇退宿,踏上返程时,又迎上了即将出现的晚霞。于是这一日都几乎行在路上。好在经历过一次暴风雪后,天气状况迎来短暂的稳定,一路都是晴好。
宋屿安坐在副驾,远远望了一眼黑沙滩的方向,又回头眺望不远处山坡上的红顶教堂。
很奇怪,他和傅凌清一起走过的这些地方,再看到时,竟连当时说过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傅凌清羡慕他的自由,也记得他说自己所缺失的归属感,根源在于心里有舍不得放下的事情。
宋屿安在这时终于意识到,一路上他和傅凌清之间还算融洽的氛围让流逝的时间变快,来冰岛的这段旅程从返程的那刻起好像就要奏响了尾声。
过了这晚就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就算现在就启程回国,算上转机的时间,也赶不及当面和宋屿宁说声新年快乐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轻车熟路,从傅凌清的衣兜里掏出他的手机。这一次只在右侧衣兜掏了一次,就精准命中了目标。
傅凌清任他拿了,才问:“拿我手机干嘛?”
“行程差不多结束了吧,我看一下返程的机票,”宋屿安手指在屏幕上点按着,顾不上抬头,问傅凌清,“你什么时候回去?”
机票信息的详情页刚加载出来,未等宋屿安看清,手机被隔壁伸过来的手抽走:“着什么急啊,没结束呢。”
“不是回雷克雅未克吗?”
“回啊,但今晚不回,”傅凌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含薄荷糖,那种仿佛自带记忆的味道即刻开始充斥着车厢和宋屿安的鼻腔,“今晚去蓝湖。”
宋屿安在随手划拉傅凌清手机上的攻略时好像瞄到过几眼。人气爆满的火山温泉,正逢国内元旦国外圣诞、普天同庆共度假期的好时间,更是一票难求。
那篇攻略上怎么说的来着?宋屿安回想——
对,不提前一两个月预定根本连入场的机会都未必有。
“你预约了?”
傅凌清点点头。
就算提前买了票,多一个他,也还少一张。宋屿安脑筋转转:“之前本来打算和人一起来的吧?姑娘还是帅哥啊。”
“就我自己,”傅凌清说,手指比划出个数字,“我订了The Retreat的房间,送蓝湖温泉的门票,两张。”
宋屿安虽然是头脑发热说走就走来到了冰岛,但旅游这种事,穷人有穷人的游法,富人有富人的游法。
他这几年攒下来的积蓄比上算不得多富裕,但比下也勉强是财富自由的水平,让他在冰岛舒舒服服待个十天半个月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现在看来,傅凌清显然有凌驾于以上两种情况之外的游法。他既不是穷人,也没有哪一个富人是这样的做派,一万多一晚的房间自己住,多一个人都不带——
“你早就订了?”
傅凌清嗯哼一声:“是啊,本来夏天就想来,当做自己的毕业旅行。结果那时候排队没排上,等回国了倒是阴差阳错订上了房间。刚巧被家里逼婚没地方去,来了就碰上了你。”
宋屿安咬咬牙,总归不能白占了别人的便宜。于是掏出手机终于开了机:“你联系方式给我扫一个吧,这一路上的费用我转给你。”
傅凌清挑眉,答应得痛快:“行啊。”
而后调出二维码,递给宋屿安。
开车的间隙低头瞄了一眼,腾出手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直到弹出了系统提示才开口:“不用转我,我没花钱。”
宋屿安看他。
“真的。没工作,吃家里的,”他说,“真不用。我工作前最后一碗软饭,再想吃以后没机会了。软饭嘛,你付什么钱。”

冰岛境内唯一的五星级酒店,被簇拥在蓝湖温泉之中。车开到酒店门口,不及傅凌清把车停稳,已有门侍迎上来,替他把车泊好。
进了酒店大门,又有新人上前来接过他们本就不多的行李,提前为他们放上楼去。
一万一晚的酒店房间也勾不起傅凌清丝毫兴趣,他懒得上楼,拉着宋屿安的腕子径直往温泉去。
下水的泳裤是现买的。傅凌清说两条一起买打折便宜,非要和他买一样的。宋屿安没反驳,听他睁眼说瞎话。
宋屿安怕冷,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上衣一件件有条理地从头顶掀下来,傅凌清脱得赤条条,实在无聊到坐在换衣凳上等他了,宋屿安还剩两条裤子要脱。
能看得出来,宋屿安的身材天生匀称,稍微下点功夫,身上的锻炼痕迹就会十分明显。他从前应该就蛮瘦,腹部的肌肉块没有特别硬朗,薄薄的一层藏在皮下,却能把线条撑得漂亮。
他低头去拆皮带,撞进傅凌清直勾勾的眼神里。他不是刚毕业的纯情学生,犯不着为这点流氓行径害羞。他瞪过去,手上动作没停:“看够没,再看收费,一眼一万。”
傅凌清得寸进尺,手摸上去:“这么黑?”
宋屿安弯腰,将腿从裤腿里抽出来:“公平买卖。”
有人瘪起的嘴角藏着笑:“怎么不去抢。”
“抢你什么了?”总归还不至于那么没脸没皮,宋屿安没好意思在傅凌清面前遛鸟,于是背过身去换泳裤。
这恰好顺了傅凌清的意,他起身,从宋屿安身后靠上去,两人之间原本还有些许凉意的空气,倏地迅速升了温。
升高的温度里,傅凌清洒在宋屿安后颈的热气有一半的功劳:“心,算不算?”
宋屿安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片刻。他将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衣柜,套上手环,推开身后的人往温泉那边走:“那是额外的价钱。”
这下换傅凌清愣在原地,眼看着人越走越远,才抬腿追了上去。
为了减少温差,温泉被直接引到了室内来。湖里满含矿物质成分,呈现出不透明的冰蓝色,和冰河湖上漂浮的冰川颜色有几分相似。
宋屿安下了水,被常年四十度的水温包裹得一片身心舒畅。
温差将连接室内外的那道门氤上了一层水汽,模糊不清。宋屿安推门出去,陷入更厚重的一团雾气里。眼前的人都看不清,如入仙境。
人没有多到下饺子的地步,却也算不上少。放眼望去,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黄皮黑发的东方面孔。
傅凌清拉他去一边的饮品吧。宋屿安一时眼花,随口点了一杯当地特色的乳制品,名字很好听,叫skyr。
草莓味,颜色也是粉嫩嫩的。宋屿安突然就想起了宋屿宁,那丫头从小大大咧咧的,却最喜欢粉色。
他在吧台几口喝完了那杯饮料,一路上未曾进餐的胃终于得到些许宽慰。
温泉有些深度,他直起身,水漫到肩膀,手掌心托着手机,走得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克服水的阻力,在人群外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整个温泉池被黑色的火山岩围起来,和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相得益彰,映成一幅水墨画。
水面上蒸腾起的热气暖不热露在外面的手,宋屿安捧着手机,一边往掌心不停地哈着气,一边后悔准备总是做不了万全,买这买那还是忘记了手机的防水袋,此时双手才遭了罪。
或者根本不带手机进来就好了,根本没有任何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不明智,太不明智。
手里的重量不留神间突然一轻,宋屿安以为手机掉进了水里,下意识去捞,转眼发现早落进了傅凌清的手心:“冷就把手放水里去,我帮你拿手机。”
宋屿安看了一眼傅凌清拿了两部手机的手,明明也在低温的天气里有些泛红。而且这水位线对傅凌清来说也就是齐胸的高度,相比之下他露在温泉外的部分更多,体感上会更冷才对。
心思被洞穿,傅凌清趟到他身边,和他并排靠在火山岩上,话直往他的脸边凑:“放心,比你耐冻。感谢的话,晚上...”
话没说完,附近响起女声:“帅哥,可不可以合照?”
两人循着声音望过去,说话间谁也没注意这个同样说着中文的黑发女生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长发很随意地挽在脑后,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从气质能一眼看出殷厚的家底。从某个角度上来讲,这种气质和傅凌清偶尔表现出来的,极其相似和一致。
宋屿安脚下挪了挪位置,终于从美女跟随过来的眼神里判断出她说这话的对象是自己。
他手从水里伸上来摆了摆:“抱歉,我不太习惯跟人合照。”
摆完手又缩了回去,他还是受不了一丁点的寒气。
美女耸耸肩,并没放在心上:“那加个联系方式?和你挺有眼缘的,想交个朋友。”
话里的意思好像已经说得蛮明显的了。
宋屿安想自信的人是不是都自带强大的气场,这个女生是,傅凌清也是。这语气算不上诚恳,偏偏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情况。以往不是没碰上过相似的情景,为了避免没有意义的推拉,他一般都实话实说,从根源解决问题。
此时也依旧如法炮制:“抱歉,我不喜欢女生,还是算了。”
对方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与其说是被他的性向吓到,倒不如说,是没想到他如此坦诚。
伸过来的手机依旧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她坦然笑笑:“不碍事啊,交朋友而已,不要多想。”
宋屿安依旧一脸为难。
一只手捏着手机从旁边伸了出去:“他不乐意你为难他干嘛,加我的行不行?”
对方欣然接受,扫了傅凌清手机上的二维码,把手机装回防水袋里,小心封好:“你俩...嗯?”
“诶,”傅凌清手收了回去,抬起胳膊重新搭上身后的黑色岩石,“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问。”
美女回了个大方的笑,朝他们挥挥手,扭身游远了。
宋屿安再次开口,语气不清不楚:“你对人家有意思?就加。”
“没,”傅凌清回复了一脸正色,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似乎是在通过对方的好友请求,“我可能认识她。”
“?”宋屿安投来疑惑眼神,“理由老套,不怎么样。满分一百,顶多给你个及格。”
“你看她穿的那套泳衣没?”
傅凌清没头没尾一句话听得宋屿安的心情更加复杂:“我对她又没兴趣,盯着人泳衣看什么?”
“她身上那件是这个牌子的当季新款,设计师人在上海,前不久才出了终版设计稿,”傅凌清抬抬头,指向女孩离开的方向,“她身上那件,先行中的先行,独一无二,绝版。”
这意思是,放眼全上海,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人不多;如果有,他傅凌清不认识,更是不太可能。
“总要认识的。先加上,有备无患,万一用得到呢。”
一路以来傅凌清的二世祖做派,此时说他家里坐拥南非的钻石矿坑,宋屿安照样深信不疑。对方的家世背景再显赫,于他而言离开了冰岛也不过都是过眼烟云。他没兴趣也不想了解太多。
只是抬眼看见傅凌清裸露在外的手臂已经冻得泛了红,他伸手贴上对方的胸膛,有些温凉。
傅凌清被他突然亲密的举动吓到,他却起了身:“我们走吧。饿了,去吃饭。”
酒店一楼的餐厅味是好味,只是宋屿安不知道什么原因吃得有些意兴阑珊。
吃完回到房间,套房很宽敞,是整间酒店最贵、最大也是最难定的房型。穿过客厅路过卧室,最深处的窗边落了一个双人大小的浴缸,再抬头,窗外就是冒着热气的私汤,和他们刚刚泡过的公共温泉同根同源。
宋屿安搭上阳台门的把手,旋开之前身后有温度贴上来。傅凌清不搂不抱,手臂撑上他两侧的玻璃,温热的指尖处在玻璃上凝出了雾,反而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
气息顺着宋屿安脖颈下落,在他的皮肤上炸开一朵朵热气蒸腾的蘑菇云:“下面人太多了,都没泡尽兴...你是不是怕我冷,所以才早早回来的?”
傅凌清的吐息轻拂过去,连汗毛都舒展着起立。这样只会让那点虚无的暧昧落了地,变得愈发明显,让人无从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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