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了几下，吭吭照着他肩膀锤了几拳。
又抓起个枕头，往他身上扔了过去，颤抖着喊：“你不要脸！”
喊完，转身跑出去了。
第二日国子学休沐，唐怀芝在床上赖着，没起来吃朝饭。
罗青蓝也没来叫，也没派人来叫，吃完便出去了。
午膳时，罗青蓝回来了。
唐怀芝本不想跟他一起吃，让宝庆端房里来。
转念又想，凭什么！
于是还是出来吃了，坐到罗青蓝对面。
罗青蓝夹什么菜，他便跟着夹，筷子碰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午膳后，罗青蓝便在正屋坐着，也没搭理他。
“少爷，”宝庆跟在唐怀芝后头，“您这是做什么？”
唐怀芝翻了个小包袱出来，翻出几件衣裳放进去，又开始放他那些小玩意儿。
“我走了，”他边收拾边道，“以后回来看你的。”
宝庆也拦不住，还帮着把衣裳弄整齐，稀里糊涂就收拾了个小包袱。
“我的钱箱子呢？”唐怀芝问。
宝庆拿了个箱子过来，“这儿呢。”
唐怀芝打开箱子，里头没几个铜板了，碎银子也就剩很小的几块。
“我银子呢？”唐怀芝有些吃惊。
宝庆指了指旁边多宝阁上一套玉雕的兔子，“都在那了。”
一套兔子栩栩如生，当时几乎掏空了他的私房钱。
早知道不买了，光好看有什么用？
唐怀芝想了想，把钱箱子合上，抱着小包袱，到罗青蓝门口晃了几圈。
金礼在军营，罗青蓝门口也没人通报。
唐怀芝咬咬牙，推开了他的房门。
罗青蓝在看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唐怀芝有些尴尬，自己打开罗青蓝的柜子，拿出了他放钱的箱子。
以前罗青蓝管钱管得严，他想要个什么贵重东西，都会过来撒个娇，钱箱子的位置早就不是秘密了。
唐怀芝想了想，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
“做什么？”罗青蓝开口道。
唐怀芝拍拍小包袱，“不在这住了。”
“哦，”罗青蓝指了指他手里的银子，“拿我银子做什么？”
唐怀芝有些窘迫，又把银子放回去了，“我就是看看，又不要你的。”
他把小包袱一背，一时也想不起说什么。
在罗青蓝对面默默站了一会儿，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走了啊。”
“知道了。”
罗青蓝没抬头。
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了！
唐怀芝甩甩袖子，跑着出了门。
宝庆追着往外跑，罗青蓝喊了他一声，“回来，都不许跟着。”
唐怀芝跑出将军府大门，站在门口想了想，去哪儿呢？
娘亲久不在京城，他都没回过国公府，也没法住。
只能去庄满那里了。
庄府的门房认识他，过来行了个礼，“小世子来了？”
唐怀芝有些不好意思，把小包袱往身后藏了藏，“庄满呢？”
“七少爷去军营了，”门房道，“散学回来便被六少爷叫去了。”
“哦，”唐怀芝瞬间有些失落，忙问，“说啥时候回来了么？”
门房摇摇头，“怕是要晚上了，六少爷带着吃烤肉呢。”
哦，吃烤肉啊。
烤啥啊？
羊肉吧。
瞧瞧人家这哥。
这才是亲哥！
唐怀芝垂头丧气地从庄府回来，一时间不知道去哪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还没黑，长街两边的小摊位便摆满了，各种香味儿一起往外飘。
好饿啊！
要不上军营吃烤肉去？
不不不不不不！
军营也算青蓝哥...罗青蓝地盘，这么过去太没面子！
前面一阵喧闹。
唐怀芝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走到了舟桥夜市这里。
两匹马飞奔而来，全然不顾这是在闹市，两边的货摊被撞飞了好些。
“什么玩意儿啊！”有摊主指着马上的人骂了一句，“瞎啊！”
马上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中一个回头，对刚才那个摊主吹了声口哨。
路上几个姑娘没注意，被飞奔而来的马惊到了，一下子摔成一团。
“能不能注意点儿啊！”旁边几个卖枇杷的大娘骂了几句，过去搀姑娘们起来。
有人认出了马上的人，自动往后闪开，“萧家这俩少爷愈发放肆了。”
“咱惹不起，”另一个人道，“人是贵族，皇亲国戚，咱是什么啊？”
唐怀芝本来便生着气，这会儿盯着远处跑来的两匹马，眼睛都快冒火了。
他往小包袱里一摸，当真摸到了他的宝贝弹弓。
这么生气也没忘拿，都有感情了。
两个萧家少爷骑着马，很快便到了近前。
唐怀芝闪进旁边的巷子里，站在一棵树后面。
等两匹马跑走之后，嗖嗖嗖射出去几颗石子，打在了那俩少爷身上。
马跑得太快，等俩人反应过来回头骂人的时候，已经跑出很远了。
街上人太多，也没法追究，萧家两位少爷都没勒马，很快便没影了。
国子学小霸王！
过奖过奖！
唐怀芝靠着树嘿嘿笑了好久，胸口的阴霾散掉了那么一小撮。
他背着小包袱，在各种食物的香味儿里慢慢走着。
刚才没看清脸，但也瞥了个大概，其中年纪大些的那个没见过，另一个却有些眼熟。
他惊叹一声，是年前刚入学时，庄满见到的那个男生。
原来是萧家的。
萧家算是老门阀了，大盛之前便有，根基深厚。
怪不得这么放肆，骑马跟要起飞似的。
有能耐战场上飞啊，就知道窝里横，看我青蓝哥...
青蓝哥现在也挺横了！
唐怀芝晃晃脑袋，想把青蓝哥在里面晃出去。
“还没回来？”
罗青蓝看了一下午兵书，脑袋有些发昏。
“没呢，”宝庆来叫他用晚膳，悄悄观察了下大将军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出去找找吧。”
罗青蓝起来揉揉手腕，“出去一个多时辰了？”
宝庆急忙道：“快两个时辰了。”
他边说边瞥罗青蓝的表情，“少爷身子不好，这会儿肯定饿了，外头的东西又不敢随便吃，再乱吃了不该吃的...”
“把烤肉架子支上，”罗青蓝换了件出门的外袍，“我去找他。”
“好嘞！”
宝庆喜气洋洋地出去了。
罗青蓝走出去几步又回来，进屋找了根绳子，在手里绕了绕。
唐怀芝头一回离家出走，能去的地方有限，也就是庄满或者杜文蹊家。
至于旁的姨母、伯伯那里，小孩儿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原因去。
又没带银子，住不了客栈。
啧，两个时辰不吃东西饿不坏吧？
当年在边境，自己两天没吃都好好的...
罗青蓝加快了脚步。
“管家，”他边往外走边道，“带上几个人，去京城几个酒楼看看，务必找到小少爷！”
管家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去后面招呼人了。
罗青蓝越想越心急，大步走到了府门口，几步便下了台阶。
正要往庄满家去，余光撇见个身影，猛地转过了身。
将军府门口的大石狮子旁边，抱膝坐着个人。
看见他回头，赶紧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罗青蓝把手腕上的绳子抓在手里, 慢慢走过去。
他在唐怀芝跟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头发旋儿。
唐怀芝知道他过来了, 也不抬头, 还是那么坐着。
府里的炭火味儿飘出来, 还有腌肉的香料味。
极其折磨。
“怎么不进去？”罗青蓝淡淡地道。
“进哪？”唐怀芝仰起头, 眉头轻轻蹙着, 脸颊上有几道衣裳上硌出来的痕迹。
“后面，”罗青蓝指着门口，“回家。”
唐怀芝抿抿嘴, 小声道：“我没有家。”
语气极其可怜。
让人忍不住扔几个馒头, 还得是刚出锅带馅儿冒热气馒头的那种可怜。
罗青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走过去，跟唐怀芝并排坐着。
在他有着宽厚肩膀身形的衬托下, 唐怀芝显得更可怜了。
他勾勾嘴角, 扯出个笑来，问道：“那请问这位小少爷, 你以前住哪里？”
语气略显生硬, 像个刚入行的人贩子...
唐怀芝眨巴眨巴眼睛，“借住在哥哥家。”
罗青蓝心里一动, 又道：“那便还回哥哥家，要晚膳了。”
“不回。”唐怀芝把下巴搁膝盖上, 垂着眼, 眼睫毛密密地遮下来。
“为什么？”罗青蓝问。
“不敢回, ”唐怀芝默默抠着手指，“被赶出来了。”
罗青蓝一时没压住声音：“谁赶你了？”
“说要把我扔出去, ”唐怀芝捏着指尖折来折去，委屈地道，“我想着便不惹人厌烦了，自己走吧。”
“厌烦个屁，”罗青蓝忍不住大声道，“没人赶你走。”
唐怀芝仰头看他，眨眨眼，“我哥哥很凶。”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像你一样。”
罗青蓝一阵后悔，压低了声音，“凶吗？”
唐怀芝弯弯眼睛，“这会儿不凶了。”
“那回家吧。”罗青蓝起身要走。
“不敢。”唐怀芝摇摇头。
“唐怀芝，”罗青蓝又坐回去，伸手弹了下他的鼻尖，“别装可怜，这招没用。”
有用...
都用多少年了...
“没装，”唐怀芝顺势抓住罗青蓝的手指，抓在手心晃了晃，“真可怜呢。”
肚子咕噜一下，装可怜的进程暂时被打乱。
他一阵窘迫，不小心笑了出来。
由于过分没面子，唐怀芝努努嘴，转过身，低头盯着脚尖发呆。
羊肉应当是已经烤上了，这会大概是表皮略微酥脆、缓缓往下滴油的阶段。
很香...
“没有什么樊三姑娘，”罗青蓝突然道，“没见过面。”
“啊？”唐怀芝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转头看着他。
罗青蓝继续道：“人家姑娘都成亲了，以后不准再说这个，不太好。”
“也没有什么旁的姑娘，昨儿晚我去军营了，都是老爷们。”
“爱信不信。”
“我信！”
唐怀芝嘿嘿一笑，脑袋往罗青蓝肩膀上一靠，“这回信啦！”
心情突然便明媚了，黏糊糊地开始检讨自己：“青蓝哥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生气，不该离家出走让你担心。”
罗青蓝板着脸，“谁担心你了？”烟山厅
“不担心吗？”
唐怀芝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么大一个美好少年，堂堂国子学小霸王，圣上钦定的小世子，你不担心？”
“小世子？”罗青蓝两手捧着他脸颊往中间一捏，“娇里娇气，是小郡主吧？”
唐怀芝抓着罗青蓝的手，拉着往自己裤子上扯，“真是小世子，不信你摸摸。”
“滚蛋，”罗青蓝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绳子往上绕了几圈，迅速打了个扣，“小流氓呢！”
唐怀芝拽了拽绳子，反而愈拽愈紧了，“你绑小狗呢？”
罗青蓝把绳子另一头在自己手腕上绕几圈，尾端攥在了手心里。
轻轻一扯，唐怀芝便被往这边儿拽了一点儿。
“你是要把我送衙门吗？”唐怀芝在绳子扣上抠着，“不至于吧！”
罗青蓝一把捞着唐怀芝的肚子，把人抱了起来。
唐怀芝突然腾空，两条腿不停扑腾，脸朝下地喊着：“抓小孩儿啦！”
罗青蓝一条胳膊就能把他抱起来，俩人体型相差太大，怎么扑腾都没用。
跟落在老鹰嘴里的小兔子一样。
他另一手捡起唐怀芝那个小包袱，拎着掂了掂，“离家出走便带这点儿东西？你那小枕头呢？不是没那东西睡不着么？”
“没拿，”唐怀芝嘿嘿一笑，“当时以为你能把我留下呢。”
小孩儿专门跑人家房里晃悠一圈儿，又是开箱子又是拿银子的，也没人搭理啊。
罗青蓝笑笑，“我看你去意已决，哪敢拦啊，你可是小世子。”
唐怀芝被他捞着肚子抱着，好不容易抬起头，眯了眯眼，“这会儿想起来我是小世子了，是不是官儿比你大？”
“你以前还给我下跪行礼来着，现在愈发没规矩了。”
国公世子还不是国公，虽然尊贵，却比不上罗青蓝这个有实权的大将军。
不过，罗青蓝小时候便习惯了捧着他，当时又因为是在军中，唐将军原来的部下都是要行礼的。
小孩儿狐假虎威，这会儿还拿起架儿来了。
“你有个屁的官儿？”罗青蓝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小郡主！”
唐怀芝啊地叫了一声，皱着眉头：“你再说！”
肚子咕噜一声，罗青蓝都听见了。
烤肉的香气飘出来，天色将晚。
“晚膳吃炙羊肉，”罗青蓝大步跨进府里，朗声笑笑，“可以吗，郡主？”
他走得太快，唐怀芝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小声嘟囔道：“那行吧。”
“不过，不准当着别人的面儿叫！”
小郡主便小郡主吧。
看在炙羊肉的份儿上！
“还抱着小包袱做什么？”罗青蓝给唐怀芝切了一盘烤肉。
唐怀芝早饿坏了, 捏了一大片塞进嘴里，“里头都是我的宝贝。”
他哎呀一声，把手伸进小包袱了, 接着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罗青蓝早习惯了这神经小孩儿, 对他的一惊一乍没有过多表现。
唐怀芝抓着个东西跑进屋, 一会儿又出来了。
“青蓝哥, ”他一脸神秘地过来, “给你看看我的鸟。”
一旁的金礼狠咳了一下。
罗青蓝摆摆手, “一边儿耍流氓去。”
唐怀芝不管他愿不愿意，走到他面前，敞开外袍, 开始低头拽腰带。
金礼赶紧把眼睛捂上。
阿沅叔看不见, 眼睛却对着唐怀芝，一脸期待。
罗青蓝板着脸警告, “敢胡闹就给你割了。”
一时间窘迫至极。
唐怀芝笑嘻嘻地把手伸进衣裳里, “想什么呢？真是鸟儿。”
他在里面装腔作势地捣鼓一通，模仿着变戏法的样子, 眯了眯眼, “哈！”
掏出只毛茸茸的小麻雀来。
金礼笑得眼泪都下来了，“还真是鸟儿啊。”
“不然是什么？”
唐怀芝一脸正义地捧着小鸟, 伸到罗青蓝面前，“看, 小鸟。”
罗青蓝哭笑不得, “有没有点儿正形？”
小麻雀是在墙根底下捡的。
刚才他在街上游荡, 走到将军府门口，没好意思进来, 便绕到旁边，扒着围墙往里看了看。
啪唧，一只受伤的小麻雀便落在了脚边。
小麻雀翅膀出血了，飞不动。
唐怀芝给宝庆要了纱布，自己给小麻雀包扎。
“是这样吧？”他捏着麻雀翅膀，在上面绕了两圈纱布，“我看贺太医便是这样弄的。”
“太紧了，”罗青蓝小心地把小麻雀接过来，“我来吧。”
大将军的手跟唐怀芝脸差不多大，小麻雀缩在手心，爪子扒着他的手指。
金礼凑过来看看，“将军还会做这种细活儿呢？”
唐怀芝从他的小包袱了翻出个布袋子，展示给金礼看，“青蓝哥还会针线活儿呢，这便是他给缝的。”
罗青蓝瞥了一眼，想起来是小时候缝了给唐怀芝装糖的。
离家出走还带着，大将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里头可都是宝贝呢。
小麻雀精心养了还几天，等翅膀上的伤痊愈的时候，整只小鸟都胖了一圈。
唐怀芝专门跑到林子里，把小麻雀放飞了。
因为伙食太好，飞了还几次才飞起来。
旬试过后，国子学转来了几个学生，都是扬州来的。
他们学舍分到了一个，叫萧墨。
唐怀芝那日大街上用弹弓打的其中一个。
一上午的课下来，庄满始终心不在焉的，晌午在膳堂，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墨跟他们隔得挺远，时不时往这里看一眼。
“小七，”唐怀芝小声道，“你认识啊？”
庄满正发着呆，被他叫着一声，筷子都戳脸上了，“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