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蹊拧着眉,捏捏唐怀芝后脖颈,“咱俩散学非打一架不可。”
小姑娘一脸娇羞,跟那几个好友小声说着话。
情场失意的杜文蹊靠着山石,手伸进袖子里摸摸姻缘彩带,后槽牙都要磨穿了。
几个女学生说了会儿话,突然跑开了。
跑上通往湖心小亭的木栈桥,一直跑到谭乔声面前。
“天爷!”唐怀芝惊叹一声,“她们干啥去了?”
杜文蹊一拳打在石头上,“送信去了,情信!”
方才,几个女学生商量一顿,终于鼓起勇气,结伴跑去陪周姑娘送信。
亭柱挡着,实在看不真切,只知道几个女学生说了会儿话,便一起跑回来了。
周姑娘满脸通红,不停用手帕擦着鬓角的汗。
杜文蹊郁闷极了,拽着他俩到湖边长凳上坐着。
就这一会儿工夫,又跑过去好几拨学生,拿着准备送的东西,到亭中跟谭乔声说话。
“不就是个状元么!”杜文蹊瞪着湖心的亭子,拳头攥得很紧,“还不是一个鼻子俩眼睛!”
唐怀芝给他拍着他背给他顺气儿,“只是送个信,不代表什么的,那不是好些人都去送了么?”
这会儿,又几个人结伴跑了过去,他眨眨眼,“咋还有男学生呢?”
“男学生怎么了?”庄满对状元没兴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你不也是男学生?”
“那我也没跑去送信啊。”
“是哟,”杜文蹊拍拍大腿,“那你去送啊。”
“看看状元现在长啥样,是不是比我多一只眼睛?”
刚跑过去那几个男学生到了亭子,能看见他们躬身施礼之后,正跟谭乔声谈笑着。
瞧着风雅极了。
叫杜文蹊这么一说,唐怀芝竟还颇为心动。
上回在国子学远远见过几面,还没仔细看过呢。
这会儿,周姑娘跟那几个女学生又过来了。
杜文蹊马上变了脸色,对着周姑娘绽放出一个极为谄媚的笑。
两人平日也说过几次话,算是熟稔。
周姑娘红着脸见礼,“杜公子,能否帮个忙?”
“能,”杜文蹊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请讲,我杜文蹊没二话!”言山霆
周姑娘对着他笑笑,伸过来一柄精巧的折扇。
“给我的?”
杜文蹊喜出望外,捧着扇子开始夸,“这是红木的吧,雕工很好啊,扇面儿是谁画的,好精巧的心思。”
庄满在唐怀芝耳边啧啧两声,“大老粗还懂画?”
周姑娘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我胡乱画的。”
还没等杜文蹊做出吃惊的表情顺带做文章夸赞一番,周姑娘又道:“能否劳烦你帮我送给谭状元?”
唐怀芝站在杜文蹊身后,似乎都听见了他攥拳头的声音。
佳人相托,自己又夸下海口,杜文蹊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行。”
“多谢啦!”周姑娘捂着脸跑了。
在杜文蹊把攥烂之前,唐怀芝赶紧把他手里的扇子拿了过来,“去吧,文蹊。”
杜文蹊欲哭无泪,揽着唐怀芝嚎叫,“我的姻缘啊!”
他站起来好几回,又坐下了,“小唐,要不你去?”
唐怀芝眨眨眼,“你都答应了。”
“你不是要去送信么?”杜文蹊道,“顺道送个扇子。”
“我啥时候要去送信了?”唐怀芝道,“再说也没有信啊。”
庄满跟着凑热闹,“现写呗,写几个字就行。”
“来吧,抓阄!”杜文蹊捡了三根小木棍,掰成两短一长。
“咋不讲理呢?”唐怀芝无奈地配合着抓阄。
抓好放在一起一比,“咋这样啊!”
唐怀芝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杜文蹊便把笔墨准备好了,往他手里一塞,“贺他高中即可,不算唐突的。”
他稀里糊涂趴在长椅上,在花笺上胡乱写了几句话。
“去吧,小唐,”杜文蹊拍着他肩膀,“去见你的状元郎!”
“去吧,小唐,”庄满拍着他肩膀上杜文蹊的手,“看看是不是三只眼睛。”
唐怀芝顿时任务重大,原地蹦了几下,“我去了!”
他埋头猛冲,沿着木栈桥往前跑,脸都开始发热。
怎么感觉有点儿...傻?
小亭里有三个人,两个并肩站在水边,往远处看着,只留背影。
另一个红衣裳坐着的,捏着个茶杯,想必便是谭乔声。
跑到近前,也没敢看状元郎长什么样。
由于太过紧张,直接对着谭乔声鞠了一躬,脑袋快低到地上去了。
谭乔声被惊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溅出来几滴。
唐怀芝一闭眼,心想丢人丢到底吧。
“韩大哥,倾...倾佩之至,有书信一封,您过...过目。”
“哦,”他又往下弯了弯腰,把那柄扇子举过头顶,“还有这个,啊...您收下。”
刚才想的措辞全忘了!
这说的都是啥啊?
在韩大哥面前的形象还没竖起来便崩塌了!
天爷啊!
谭乔声放下茶杯站起来,轻声笑笑,“都是给我的?”
“啊,”状元郎声音太过动听,唐怀芝手都抖了,慌忙抬起头,“给...您的。”
对面,方才在水边赏景的两个男子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其中一骑装男子缓步过来,搭着谭乔声的肩膀笑笑,“哦?乔声今儿这是第几封了?”
他抬眸看过来,对着唐怀芝挑挑眉,“还是个挺标致的小哥儿。”
唐怀芝感觉自己下一刻便能飞进湖里去。
不,现在便想转身,一头碰在柱子上。
他下意识把书信和扇子藏到身后,挤出个勉强的笑:“青青青青青青蓝哥!”
“热啊?”罗青蓝抬手蹭蹭他鬓角, “汗珠都下来了。”
过分日常的问话让唐怀芝有些心虚,随手抹了下脸,“还成。”
“青蓝哥, 你咋在这儿?”
罗青蓝掸掸身上的骑装, “国子学叫我来授骑射课, 跟谭大哥一起。”
谭乔声笑笑, “青蓝, 这便是怀芝吧?”
“啊, ”唐怀芝干笑一声, “谭大哥好。”
“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看,”谭乔声伸过来一方布巾,“天儿热了, 擦擦汗。”
“啊我不不不口渴, ”唐怀芝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不不不, 不热, 谢谢谭大哥。”
他接过布巾,不知道为什么, 当着青蓝哥的面, 不敢用来擦汗,只攥在了手里。
谭乔声顺势拿过他手里的花笺, “这是你写的?”
唐怀芝的目光紧跟花笺而去,“啊, 是, 那个...”
“字很好。”谭乔声仔细看过花笺, 上面只是些表示恭喜敬意的话,没有一丝逾矩。
他刚授了课, 习惯性开始点评,“文字有些生涩,但好在真挚,多加练习,会很不错的。”
“啊,是,真挚,”唐怀芝忍不住瞥了眼罗青蓝,感觉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的,“那个,啊,给给给我吧。”
一把拿过了花笺。
谭乔声笑笑,“不是给我的么?”
“啊,”唐怀芝把手里的花笺折了好几下,“我闹着玩的。”
罗青蓝又把他折好的花笺拿走了,“不是真挚么?怎么又闹着玩儿了?害羞啊?”
唐怀芝飞快地瞪了他一眼:“青蓝哥你别说话!”
那花笺在罗青蓝手里被慢慢打开,唐怀芝很想一下抢过来吃掉。
还好,罗青蓝打开又叠上来,没有看上面的字。
不知为什么,唐怀芝瞬间松了口气。
这湖心小亭的景色很美,湖上微风习习。
谭乔声捏了块点心给他,又给端了一盏茶。
吃着喝着,唐怀芝又放松不少。
罗青蓝自己过去斟了盏茶,靠在亭柱上看他俩说话。
“怀芝,”谭乔声抬手给他把束发的绸带拨到后面去,“好好读书,有事儿可以来找我,那信和扇子...谢谢了,我不能...”
“啊不用不用不用,”眼看推辞的话要出口,唐怀芝感觉后退半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真是闹着玩的。”
“那扇子是,是女学的周姑娘托我带给你的。”
谭乔声没收那扇子,让唐怀芝代为归还,又亲自包了些点心,让带给周姑娘尝。
唐怀芝的花笺被罗青蓝拿着,也不知道扔没扔。
他捧着一包点心跑回来,把东西往杜文蹊怀里一塞,“以后再不干这事儿了!”
谭乔声盯着那抹飞一般的背影笑笑,“你家怀芝好可爱。”
罗青蓝轻哼一声,“是好气人。”
谭乔声跟着笑笑,走到他旁边,小声道:“今日这事...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回去都跟他说说,别...伤了他的心思。”
“嗯,”罗青蓝指尖儿转着那花笺,“是该好好说说了。”
“还有你,”他转身望着湖边乌泱泱的学生,“别成日这么招摇,国子学这帮学生都被你迷疯了。”
谭乔声急忙告饶,一脸无奈,“恩师要我来,岂敢违逆啊。”
午休过后,当真是罗青蓝给他们上骑射课。
唐怀芝自小骑马,又有阿沅叔和罗青蓝教导,骑射自不在话下。
每回骑射课,小孩儿都能出出风头,神气地飞马跑过,各种靶位得心应手。
刚上课,罗青蓝便点了他的名字,考他骑马射移动靶。
往日学骑射,罗青蓝总不满意,这回,唐怀芝想着表现一番,信心百倍地上场。
刚选好弓,罗青蓝便过来,解开袖间缠着的护腕,缠在了他眼睛上。
唐怀芝忍不住抗议,“这还咋考啊?”
“课堂上,自然是做你不擅长的东西了。”
他凑到唐怀芝耳边,对他挑挑眉,“不敢啊?”
“没啥不敢!”唐怀芝把弓往肩上一背,拍拍马肚子,飞身上了马。
眼睛看不见,只能靠听。
唐怀芝这方面天赋过人,敏锐地捕捉着靶位的动静,拈弓搭箭,果断而迅速。
几箭射出去,旁边一片叫好声。
“嗯,”罗青蓝把他从马上拽下来,“勉强过关。”
“勉强?”唐怀芝一把扯掉眼睛上的布条,指着远处的箭靶,“都中了啊。”
只有一只箭偏了些许。
已经是极优异的成绩了,只有阿沅叔能全中吧。
罗青蓝似乎看出来小孩儿怎么想的,解下他身上的箭匣,蒙上眼睛,沉默着上了马。
马往远处驶去,身后箭靶开始移动。
罗青蓝信手抽出三只箭,一回身,三靶全中。
那群狂妄的学生——包括唐怀芝,都默默瞪大了眼睛。
一下午的骑射课,再无人消极怠慢,都练了一身汗。
“青蓝哥,”唐怀芝给罗青蓝夹了点儿菜,“你今儿可真威风。”
“少拍马屁。”
罗青蓝把他夹过来的菜吃掉。
唐怀芝蔫蔫地点头,“哦。”
晚膳用完,罗青蓝都没提花笺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忘了。
“我吃好了,”他放下筷子,站起来揉揉唐怀芝的头发,“骑射不错,能批甲等。”
“真的啊!”小孩儿瞬间便高兴起来,“那你上课不夸我。”
罗青蓝没理他,径直回房了。
晚上躺在床上,唐怀芝想着今日的事,翻来覆去地烙饼。
谭乔声说话可真好听,气质也很儒雅,但是...跟青蓝哥比呢?
那还是青蓝哥更好啊!
文蹊这回肯定要郁闷很久。
明日把那方砚台送他吧。
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前几日杜文蹊给他看的那本书。
一本香艳的春宫图。
当时,杜文蹊刚打开那书,唐怀芝便立马移开了目光,只在庄满看的时候,悄悄瞥了几眼。
明明没看清什么,现在躺床上,那些画却愈发清晰。
翻得身上热乎乎的,唐怀芝叹口气,抱着小枕头去找罗青蓝了。
稀奇的是,罗青蓝还没睡,在灯下看书。
见他来了,马上合上面前的册子,“睡不着?”
“啊,”唐怀芝往罗青蓝旁边一挤,把自己挤进椅子里,软绵绵地贴着他,“想事儿了。”
小孩儿像是真有心事,整个人倚在他怀里,下巴搁他肩膀上一动不动。
“想什么?”罗青蓝捞着他的屁股把他抱起来,走过去坐到床边,“跟我说说。”
唐怀芝还是这么环着他的脖子,声音瓮瓮的,“青蓝哥,我啥时候才能做梦啊?”
“什么?”罗青蓝揉揉他后脑勺,“做噩梦了?”
“没,”唐怀芝支吾半天,才道,“就是那种...那种。”
他抬抬头,脸都发红了,“男孩子到十几岁...文蹊跟小七都做梦了,跟我炫耀呢。”
罗青蓝这才听明白,忍不住笑笑,捞着他后脑勺把他按进怀里,“哦,这个啊。”
“啊,”唐怀芝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罗青蓝颈侧,“啥时候啊,是不是我长的慢?”
这还是个挺重要的事,罗青蓝想了想才道:“不是,这有早有晚,想是快了。”
唐怀芝“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几岁做的梦?”
罗青蓝轻咳一声,低声道:“十几岁,差不多你这个年纪。”严珊亭
小孩儿贴着他蹭蹭,嘿嘿笑了几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那我再等等。”
罗青蓝轻声问:“谁给你看那些东西了?”
“文蹊有,”唐怀芝又急忙否认,“我没看,就...瞥了几眼。”
“没事儿,”罗青蓝拍拍他后背,“但不可沉迷,听见没?”
唐怀芝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啦,我都没兴趣,没啥好看的。”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罗青蓝又缓缓开口,“谭乔声那里,他说,专心仕途,没有成亲的打算,你明白么?”
唐怀芝嗖地抬头,捂住罗青蓝的嘴,“青蓝哥你乱说什么,都说了是闹着玩儿的,那扇子也是周姑娘送的!”
罗青蓝攥住他的手腕,“抠到我嘴唇了。”
“哦,”唐怀芝赶紧拿开,又把脑袋靠回去,“反正你别乱说!”
“好,不乱说,”罗青蓝难得这么有耐心,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睡吧,明儿该起不来了。”
罗青蓝的手很大,热乎乎的,拍得人很舒服。
唐怀芝慢慢闭上眼睛,“能起来。”
又道:“我今儿跟你睡。”
“行,”罗青蓝道,“睡吧。”
唐怀芝很快便睡着了,乖得像小猫,在他怀里打着细小的呼噜。
罗青蓝拉开被子,轻轻把他放下,自己则在他旁边和衣而睡。
半夜里,罗青蓝被吵醒了。
唐怀芝一脑门儿汗,眉头紧皱着,像是梦魇了。
“怀芝,”他拍拍唐怀芝的肚子,“醒醒。”
唐怀芝猛地翻了个身,使劲儿抓住他的手臂,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儿。
“青蓝哥。”醒来看见是罗青蓝,委屈地靠过来,抱住他的胳膊。
罗青蓝感觉他脸上湿乎乎的。
“没事儿了,”罗青蓝一下下拍着他的肩膀,“醒过来便好了。”
唐怀芝在他里衣上蹭蹭眼睛,“梦见娘亲了。”
罗青蓝“嗯”了一声,把他揽进怀里,“娘亲怎么了?”
唐怀芝的嗓子带着点儿哭过后的沙哑,把脸贴在罗青蓝胸口,“我跟娘亲还有长公主在街上逛,一开始挺开心的,后来娘亲便越来越远,我怎么也追不上。”
“青蓝哥,我想娘亲了。”
“娘亲也想你呢,”罗青蓝揉揉他后脑勺,“快回来了,明儿给她写封信,好不好?”
“嗯。”唐怀芝吸吸鼻子,又在罗青蓝里衣上蹭了蹭眼睛。
罗青蓝往枕头下面一摸,摸出个鲜鲜亮亮的东西,“给你吃糖。”
唐怀芝拿过来一看,是颗荔枝味儿的半透明硬糖,用彩纸包着。
他剥开糖纸,刚准备往嘴里塞,突然问:“不是晚上不准吃糖吗?”
“嗯,”罗青蓝道,“今晚破例。”
唐怀芝昨儿晚上做梦了。
早上惊醒的时候, 天才蒙蒙亮,他睁着眼,瞪了半天床顶, 迷茫地“啊”了一声。
“咋是青蓝哥啊!”
昨儿晚睡得很累, 像跑了一晚上一眼。
确切地说, 他的确在梦里跑了一晚上。
在梦里, 他跟着庄满一起去杏花楼, 把所有菜式都点了一遍, 美味近在眼前, 青蓝哥跟庄蔚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