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他?”唐怀芝问。
庄满淡淡地笑了一下,“看出来了?”
“也不算怕,小时候被他欺负过。”
杜文蹊一听不愿意了,筷子一撂,“哥给你欺负回来!”
“别别别,”庄满赶紧拽住他,“都多少年了,那时候不懂事,这会儿都不一定记得了。”
萧墨那边听见动静,往这里看了过来,正好跟杜文蹊眼神对上。
杜文蹊一瞪眼,“看什么看!”
萧墨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便低头吃饭了。
“散学咱一起走,”唐怀芝拍拍庄满的肩,“敢欺负你我们给你报仇。”
杜文蹊一拍胸脯,“那是,有我们在呢,硬气点儿。”
一直到散学,庄墨也没来找麻烦,见面只是笑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唐怀芝跟杜文蹊一左一右,走在庄满身边。
一出国子学大门,唐怀芝眼睛便亮了,一阵风似的跑到对面,中间还跳了几下。
罗青蓝骑在马上,对他勾了勾嘴角。
“你咋来了?”唐怀芝仰头看着他。
“带你出去玩,”罗青蓝对庄满他们笑笑,“一起吧。”
“好啊!”庄满勾着唐怀芝的肩,“我六哥去吗?”
“去,”罗青蓝一指后面,“后面马车里猫着睡觉呢。”
杜文蹊跟着庄满挤了一辆马车,罗青蓝伸手把唐怀芝拽上马,在前头先走了。
出了城,唐怀芝才想起来问,“咱去哪儿玩?要出去啊?”
罗青蓝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揽着他的腰,“城郊桃溪庄。”
“桃溪庄?”唐怀芝忽然啊了一声,抓着罗青蓝的手腕晃晃,“你会姑娘那个桃溪庄?”
罗青蓝顺势抓住他的手,往身后一掰,“别逼我揍你。”
唐怀芝嘿嘿一笑,“我说着玩的,你咋想起来带我去了呢?”
“闲的,”罗青蓝道,“有的小孩儿说从没去过,跟我闹脾气,我嫌他烦。”
“不烦不烦,”唐怀芝跟罗青蓝一起抓着缰绳,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青蓝哥你可真好。”
唐怀芝的兴奋劲儿持续了一路,在看到桃溪庄山门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轻巧地跳下马,跑向山门里的那片桃林。
“这可比国子学的气派多了,”唐怀芝随手摘了朵桃花,给自己簪在头发上,“好看不?”
初夏时分,簪花少年,罗青蓝指尖儿在他脸颊上弹了弹,“臭美。”
桃溪庄没见有仆从出来相迎,罗青蓝牵着马进去,唐怀芝在他旁边跳来窜去,歪着脑袋问:“你以前都带谁来过?”
“你猜。”
“庄蔚哥?”
“没。”
“谭大哥?”
“没。”
“那是谁?”
小时候,唐怀芝对罗青蓝有很强的占有欲。
除了他,别的小孩儿都不能叫青蓝哥,也不能叫罗大哥之类的,“哥”这个称呼只能他叫。
现在长大了,不好意思再这么霸道。
但其实还是很霸道...
像桃溪庄这种,一想到罗青蓝头一个带来的人不是他,唐怀芝便有点儿不是滋味。
想想自己都嫌弃自己。
罗青蓝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他,“我自己都没来过。”
唐怀芝吃惊地望着他,心里却猛地松了一口气。
罗青蓝像是看明白了小孩儿心里在想什么,一把捞住他的腰,把人扔到了马背上。
他在前头给唐怀芝牵着马,懒懒地道:“你是头一个来的。”
唐怀芝伸手拽了一下桃枝,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这儿真好看。”
“送你了。”罗青蓝道。
“真的啊?”唐怀芝晃晃脚,“挣的钱都归我?”
罗青蓝无奈笑笑,“你钱串子啊?”
“我私房钱告罄了,离家出走都没银子,”唐怀芝轻叹一声,“得赚点儿银子傍身啊!”
“脚别乱踢,”罗青蓝弹了一下他的脚踝,“我克扣你银子了?”
唐怀芝嘿嘿一笑,“那没有,但架不住我败家啊!”
“服了你了。”罗青蓝很无奈。
庄蔚带着仨小孩儿在溪水里玩闹, 天傍黑的时候,才湿淋淋地滴着水回来。
庄满弓着腰,一副被虐了几百年的样子, 瘫着腿往篝火边一坐, 眼睛都直了。
“出息, ”庄蔚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玩这会儿累成这样?”
庄满艰难地往旁边挪挪, 表示跟他哥划清界限, “以后你不是我哥。”
庄蔚一搭他的肩膀, “我这是在训练你。”
“有把人摁水里训练的么?”
庄满回味了一下溪水的味道,还挺甜,就是有点儿饱。
烤肉还没熟, 杜文蹊捡了几块石头过来, “井字棋?”
庄满猛地站起来,蹲到他旁边, “必杀得你片甲不留!”
“小七赢他!”唐怀芝在旁边喊道。
小狗被宝庆带出来了, 脖子上还拖着绳,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窝在唐怀芝脚边。
刚去小溪是光脚的, 这会儿泡得有些发白。
踩在小狗背上,脚趾在身上一抓一抓的, 顺滑的毛蹭得脚趾缝很舒服。
他往旁边一趟,脑袋枕在了罗青蓝腿上。
“你还是湿的。”罗青蓝给他顺顺头发。
“一会儿就干了。”
唐怀芝笑嘻嘻地看着罗青蓝, 这个角度看人很丑, 他眼里罗青蓝却还是挺好看。
篝火一晃一晃的, 把人脸映得很暖。
“过几日要出征。”
罗青蓝捏着他的耳垂玩,低头小声地跟他说话。
唐怀芝被他捏的很舒服, 正眯着眼睛享受,听见这话,猛地睁开眼,“出征?去哪?你啊?”
“这么多问题,”罗青蓝笑笑,把他的耳朵捏成一坨然后再放开,“出征,去渤海,我。”
罗青蓝这几年都在京城呆着,唐怀芝都快忘了他是个武将。
他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鼻子突然一酸,赶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圈儿都红了。
“要去几年啊?”
唐怀芝声音瓮瓮的,还有点儿鼻音。
娘亲在边境一呆就是七八年,唐怀芝对于出征的理解便是以年计数的漫长时光。
罗青蓝把手覆在他眼皮上,能感受到细微的颤抖。
“几个月便回,”罗青蓝轻轻往下压了压他的眼睛,“用不了一年。”
唐怀芝猛地松了口气,眼珠子在他手心里动来动去。
“痒不痒?”他问罗青蓝。
“痒,”罗青蓝笑笑,“像小虫子。”
过了一会儿,唐怀芝又有些低落,毕竟几个月也很长啊,打仗还危险。
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罗青蓝问他。
“想你呗。”唐怀芝道。
“我还在这儿呢,”罗青蓝微微抬起手,感受着他睫毛的触感,“想什么?”
“已经开始想了,”唐怀芝抓住罗青蓝的手,放在自己左边胸口,“你摸摸,很想很想了。”
罗青蓝出征那天,唐怀芝没去上学,骑着马跟在他旁边。
队伍缓缓出城,一路上,长街两旁都站满了相送的人。
出城之后,唐怀芝又跑到城楼上,目送了很远。
一身月白校服,发尾飘在风里,很显眼。
罗青蓝一回头便能看见。
好几年没分开,俩人早连在一起了。
猛地一走,唐怀芝心里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夏日里雷雨天频繁,当晚便下了雨。
唐怀芝缩在被子里不敢睡,后半夜抱着小枕头,跑去罗青蓝床上了。
小孩儿趴在罗青蓝枕头上,使劲儿闻几下上面残留的味道。
“跟小狗似的。”罗青蓝总这么说。
这味道让他安心,比他的小枕头还管用。
旁边没人,他把脸整个埋了上去。
不一会儿,又左右蹭了蹭眼睛。
但白天还是挺快活的。
尤其是拿着旬考批了丙等的时文卷子回家,还能大摇大摆进门时。
“阿沅叔,我算学得了满分,其他好些都是甲等!”
阿沅叔笑着摸摸试卷,又摸摸他的脑袋。
府里有阿沅叔要照顾,还有一堆仆从要管。
桃溪庄给了他,前几日账房先生还送来账本,要教他看。
罗青蓝一走,唐怀芝突然就长大了不少,显而易见地稳重起来。
也算是个小男子汉了。
过了一个月,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唐怀芝耐心等待着,每天晚上都往那本时文书上画一道,就画在罗青蓝给他包的书皮上。
两个月三个月,书皮上已经画了小半页了。
“六哥说昨儿来了战报,”庄满端着餐盘,坐到唐怀芝旁边,“对面避战不出,圣上的意思是让等着。”
杜文蹊坐在唐怀芝对面,他是个急性子,“这得等到什么年月去。”
唐怀芝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食欲,“不打仗便不会受伤,挺好的。”
“那也是,”杜文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将军是什么人啊,伤不到的,放心。”
唐怀芝想想罗青蓝身上那些疤,低头默默扒了口饭。
膳堂坐满了人。
挺热的天儿,学里给搬了不少冰块,在过道里隔几步便放一缸。
杜文蹊敞开领子扇了扇,“这会儿要有冰酥酪吃便好了。”
庄满指着旁边的冰块,“你可以趴过去啃几口。”
唐怀芝跟着笑笑,“舔舔也行。”
“你俩真是一条心啊。”杜文蹊往过道那里挪挪椅子,能凉快一些。
刚坐定,一个木餐盘从远处飞过来,径直落在了他脚边。
几滴菜汤溅在了他靴子上。
他一脸嫌弃地缩回脚,往对面一指,“哪个不长眼的?”
萧墨正往这边看着,嘴里叼着筷子,伸手往他对面一个男生脑袋上指了一下。
杜文蹊正热得难受,暴脾气一上来,猛地冲了过去,抓住那男生的肩,“你什么意思?”
唐怀芝跟庄满赶紧跟过去,拦住了杜文蹊。
那男生瘦瘦高高的,很白净,却不是唐怀芝那种软乎乎透着红润的白,是有些苍白。
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
那还把餐盘乱扔?
唐怀芝指着被庄满捡回来的餐盘,“为啥扔他?”
萧墨靠在椅背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贱皮子呗!看不惯呗!”
“没问你,”杜文蹊看出不对劲,抓着那男生领子不松手,“问你话呢,咱俩有仇?”
男生抬起头,眼神有些怯生生的,“没...没扔,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萧墨轻哼一声,“骨子里就贱。”
这话很难听,唐怀芝听着很不舒服,忍不住皱皱眉,看了萧墨一眼。
萧墨对他挑挑眉,眼神有些轻佻。
杜文蹊那火爆脾气撑不了太久,指着旁边围观的几个学生问道:“谁看见了?哪个狗日的扔的?”
旁边没人敢说话。
倒是萧墨猛地拍了下桌子,“狗日的说谁呢?”
“狗日的说你!”杜文蹊把那男生往旁边一推,指着萧墨道,“个脑子没瓜子儿大的玩意儿。”
萧墨身形跟杜文蹊不相上下,一看就是练家子。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猛地起身,一拳砸了过来。
杜文蹊抓起那个餐盘,对着他肩膀招呼过去,然后一步跨过去,跟他打了起来。
萧墨旁边的两个人也站起来,扑过去要踢杜文蹊,一看就是他的小跟班。
唐怀芝跟庄满一人拽一个,跟着也抡了几拳。
“学正来了!”
后面有人喊,围观的学生瞬间闪开一条路。
学正指着地上缠在一起的俩人,还有旁边混乱的几个,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都给我住手!”
唐怀芝跟庄满松开那两个跟班,又过去把杜文蹊拽了起来。
“怎么回事?”学正吼着问。
“还能怎么?”杜文蹊往嘴角一抹,手上一抹血印子,“打架呗。”
“你还理直气壮,”学正又指着萧墨,“你这好学生怎么也跟他们胡闹?你哥也这样?”
他哥便是萧望,这回殿试的榜眼。
唐怀芝有些不服气,“先生,评价学生难道只看考试等级?”
学正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不看等级难道看脸啊?”萧墨轻哼一声。
“你也闭嘴!”
学正往周围看了看,指了个平日里最老实的学生,“你说说,发生什么了?”
那学生吭哧半晌,才道:“萧墨对萧余...萧墨跟萧余发生...口角,萧墨扔了萧余的餐盘,不小心掉到杜文蹊那里了。”
那个叫萧余的男生全程没再说话,打架的时候,便抱着脑袋蹲在一边,都没什么人注意他。
“萧余,”学正问他,“他说的可属实?”
萧余垂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属实个屁!”萧墨突然变了表情,抬手照着萧余脑袋抽了一下。
萧余迅速抱住头,被打的手背很快红了一片。
“萧墨!”学正赶紧拽住他,“你做什么?”
萧墨又对着萧余的小腿踢了一脚,“你装可怜给谁看?什么身份也配进国子学?你跟你娘一样贱!”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余突然伸手抓住了一个餐盘,猛地扣在了萧墨头顶。
餐盘里满满的饭,汤汁顺着他的脑袋往下滴。
一个学生小声嘀咕:“我还没吃呢。”
第31章 过年
萧余这一下速度很快, 也可能是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猛地来这么一下,在场的人都僵住了。
连学正都忘了吼, 张大嘴巴看着香气四溢的萧墨。
那位餐盘的主人应当喜食汤水, 餐盘里添了不少菜汤, 这会儿全招呼萧墨脑袋上了。
干的被发冠接住, 湿的顺着头发往下滴, 场面非常壮观。
汤汁躺到肩膀了, 萧墨才想起来生气, 用袖子抹抹脸上的秽物,指着萧余大喊:“你丫找死呢?”
指尖儿都抖了,可见餐盘里没有他爱吃的东西。
在他要扑过去揍萧余的时候, 旁边两个跟班突然跳过来, 左右开弓抱住了他的腰。
“别冲动,”其中一个咬着牙在他耳边道, “学正在呢, 不是说不能让人抓到把柄么?”
萧墨气急了,又动不了, 拼尽全力的一巴掌都招呼小跟班脑袋上了, “这玩意儿没用就卖了!”
经过小跟班提醒,学正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拿过萧余手里的餐盘往地上一扔, 指了一圈儿,“你你你你你, 都跟我过来!”
五个人都跟在学正后头, 往国子学祭酒处走。
萧墨脑袋上的菜都抖落差不多了, 但依旧很香,或许是菜汤都渗进去了。
国子学伙食的确不错, 闻着都有些饿了。
李大人一看这架势,先让人给萧墨换了身衣裳。
几个学生被训斥一通,又罚跪了一个下午。
等人来叫他们的时候,唐怀芝膝盖都麻了。
也许是为了维护各自的形象,几个人都没有抱怨,撑着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萧墨瞪了他们一眼,便跟着两个小跟班出去了。
经过萧余跟前,还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哎哟,”萧墨出去之后,庄满便趴到了唐怀芝身上,“我膝盖腰废了。”
唐怀芝试着往前挪了一步,叉着腿一脸痛苦,“这肯定青了。”
萧余一直都没吭声,垂着头走过来,脸色很差。
杜文蹊迎上去,问道:“你叫萧余?”
“也是萧家的?萧墨是你哥?”
“嗯,”许是很久没开口,萧余嗓子有些沙哑,“是我三哥。”
一听他也是萧家的,杜文蹊有点儿后悔管这个闲事。
但既然管了,便也无所谓,“他为什么欺负你?”
萧余没说话,只是对他笑笑,说了声谢谢。
还没等几个人说什么,他已经转身走了。
这算是个挺大的事儿,要是往常,唐怀芝大概会在晚膳的时候跟罗青蓝说个不停。
这会儿回到家,只能跟阿沅叔吹吹牛。
晚上宝庆看见他膝盖上的淤青,皱着眉给上药,他都没忍着没喊疼。
青蓝哥不在,喊了也没人哄。
“六个月了吧?”阿沅叔不用看都知道唐怀芝一脸愁苦,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晌午送来的,我还没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