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坐在车里的何淑月将车窗降下,探出头来看着他,大声问:“小佑,要不要当我儿子?要的话,我就去跟吕莉聊。”
陈煜也问:“小佑,要不要跟我们回家?”
大巴车驶到了终点站,宋知佑朝外往了一眼,居然就是当初他跑出来,撞见陈煜车的这个地方。
这次再来,路边已经安上了路灯,还有一间简陋的小卖部,卖些饮料烤肠什么的。
宋知佑慢吞吞地走下车,此时依旧下着绵绵的雨,好几个摩托车司机凑了上来,问他去哪。
他一一拒绝,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便挤身进了那间小卖部。
“拿瓶水,康师傅就行。”宋知佑说完后想起兜里还有一枚硬币,便低头去掏。
与此同时,身旁的大叔冲着里面喊道:“雨好像停了点了,你好了没啊?”
紧接着,里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好了好了。”
宋知佑拿着水的手一顿,连忙抬头朝里面望去。
大叔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说你非要过来干什么?这办白事又不是办喜事,是不是又找理由逃课呢?梁叙?”
“哪有,我现在的成绩,还用逃么?”少年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陈煜在掀帘子的那刻,正巧对上了宋知佑惊诧的目光。
他一顿,同样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打招呼道:“呀,你怎么也在这?”
宋知佑攥紧了手中的水瓶。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回忆里,而眼前的人儿,不过是他记忆的投影。
“怎么,你认识?”
身边大叔的声音令宋知佑略微回神,他望着陈煜的目光回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些隐隐的担忧。
“嗯,新班级的同学。”他听到陈煜说:“也是没想到能这么巧。”
巧啥啊。
宋知佑心里嘟囔着,却同时升起一股变扭的甜。
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结合眼前这个大叔跟陈煜对话的前后语境,不难猜出——大叔要来参加吕莉的葬礼,却正巧被陈煜听到,便要求一同过来。
离上回跟陈煜分开不过几小时,在如此紧凑的时间下,那这个大叔,应该就是陈煜现在的“父亲”了。
思及此,宋知佑不由得多看了大叔两眼,嗯,看着挺随和,对应该煜哥不错。
梁成峰的确随和,一直以来,他都不太管梁叙的生活和学习,任其自我发展。
比如现在,他也不会因为宋知佑是清北班的学生,就跟孩他妈一样,抓着人问梁叙课堂表现如何,跟你们关系如何等等。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笑着说:“那是真的巧,小同学住这啊?家在哪我稍你一程。”
宋知佑说:“没,参加丧事。”
梁成峰挑眉,惊诧:“是吕莉吗?我们也是去那。”
宋知佑看了眼陈煜,点头:“嗯。”
“那一起吧。”梁成峰说:“雨正好停了。”
“嗯。”
雨停的真的很恰好。
因为陈煜的到来,宋知佑的心情也如现在的天气一样,从阴雨变成了多云。
梁成峰的车就停在马路边,走几步就能到。但宋知佑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陈煜从小卖部里出来,贴着他右手边稍微往后一点的位置,一齐走过去。
车子缓缓开动,梁成峰忽地问:“小同学,你怎么一个人来啊?吕莉是你亲戚?”
“不是。”宋知佑说。
坐在前排的陈煜听到这话,一愣,他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宋知佑。
二人对视,宋知佑的手不自觉捏住口袋里何淑月准备好的帛金。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妈没时间,来替她送个礼。”
说完后,他便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是宋知佑头一回避开陈煜的目光。
两个知道真相的人相继沉默着,唯有梁成峰惋惜的声音在车窗响起:“这样啊。小吕真的可惜了。”
宋知佑没有接话。但梁成峰也许是觉得整个车厢太空,太沉默,竟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吕莉。
吕莉是梁成峰的员工,三年前招的金牌销售。
无论吕莉在宋知佑心中是何种形象,但在梁成峰这,绝对称得上一句得力干将。
吕莉骨子里那种想要挣钱的欲望太过强烈,几乎全年无休的在工作赚钱,梁成峰对此简直是又喜又忧。
喜是吕莉真的为公司赚了不少,忧是来自于担心,担心她会不会有一天猝死在公司里。
结果谁又能想到,她真的死了。
但没有是在工作上,而是酗酒过渡在大街上跟新男友吵架时突发心肌梗死。
这实在是太过突然,新男友也吓懵了。急急忙忙将人送到医院时,人已经凉了。
说到这,梁成峰话锋一转,来了段总结陈词:“所以你们喝酒的话,要悠着点,别一上来就灌个几瓶。”
陈煜提醒:“爸,我们还没成年。”
梁成峰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反应过来:“哦对,你把你喝酒的事给忘了。那什么,小同学你也别喝啊。”
宋知佑应道:“嗯,不喝。”
吕莉的灵堂搭的并不大,三个披着麻布衣的男子坐在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着字牌守夜。还有一个岣嵝着身子的老太太站在灵堂前张望着,见着梁成峰的车过来,就急忙迎了上去。
“领导啊,”老太太神情悲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我那苦命的孩儿哟,我都把她捧在心尖尖里头,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啊。”
梁成峰安慰道:“节哀。”
说罢,便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帛金,老太太急忙接过,捏了捏,眼里划过一丝喜悦,随后又哀嚎道:“那个丧良心的东西哦,把我女儿的命害了,却连她的最后一眼都舍不得来看。”
梁成峰拍着她的肩,说:“别太难过了,来,咱们先进去坐着。”
老太太点头,随后看向站在车另一边的陈煜和宋知佑,还有心思问:“这两位是……”
梁成峰介绍:“这是梁叙,我儿子。”
陈煜:“奶奶好,您节哀。”
宋知佑上前一步,递上帛金:“您好,我来替我妈妈递个随礼。”
没有尊称,也没有众人会说的节哀二字。
老太太接过帛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少年,总觉得在那见过。
这些年来,宋知佑的变化其实并不大,许是还没长开,脸上还留着小时候的婴儿肥。再加上那两颗标志性的痣……
老太太蹙眉想了会,直到看见信封上的那行字:“何淑月及家人”时,猛地反应过来。
“你喊谁妈呢?!”
老太太忽地激动地拔高声音,将梁成峰给吓了一跳。
宋知佑没动,陈煜却在这一瞬间伸出手,想将他护在身后。
老太太睁圆了眼,指着灵堂冲宋知佑喊:“躺在那里面的,才是你妈妈!”
她的声音惊动了坐在那边打牌的男人,一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宋知佑冷静道:“当年她花十万把我卖了时,就不是了。”
“你……”
“你当年不还跟着他们一起分钱来着吗?”
老太太瞬间梗住,她完全没想到宋知佑会记得并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这还有别人在呢。
她看了眼梁成峰,急忙改口,语气稍缓:“那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母亲,怀胎十月生了你,如今人都去了,怎么也得披上麻衣跟我们一起守完这七天,看着人入土吧?”
宋知佑没动。
“好了,人家小孩不愿意就算了。”
梁成峰出来打圆场,不知何时,他搀着老太太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开始盘他戴在手腕上的核桃。
可能也觉得晦气。
梁成峰都出来说话了,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领着几人一齐到灵堂前拜了拜。
宋知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黑白照,说心如止水,肯定是做不到的。
就像那老太太说的一样,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要说有多悲伤,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还是平静和唏嘘。
如今跪在这个地方,他才发觉,这场葬礼在他的心中,好似和以前,参加那种见过一两次的,却并不熟的大人的差不了太多。
眼前这个人,也跟那些大人差不多。
在起身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想起了上次来时看到的那条大黄狗。
只是他转头望了一圈,没有看到。
兴许是这里太吵,它溜达到了其他地方。兴许是……
宋知佑垂下眸,没有再想。
雨一停,坐在屋里的人就张罗着把桌子椅子都搬出来,守夜必备的麻将、零嘴也都拿了出来。
没一会儿,灵堂前就聚集了许多人。
大人们好似都有什么相见恨晚功能,梁成峰跟一个男人就聊了两句,便开始称兄道弟,感觉若不是在灵堂前,这不喝上几盅都说不过去。
还有一个披着麻衣的女生,戴着耳机,沉默地坐在一旁低头玩游戏。
宋知佑则挨着陈煜坐下,拿了些陈煜会喜欢的零食放到了他的跟前。
“谢谢。”陈煜接过,踌躇了会,问:“你还好吗?”
“我……”
“玩玩玩!你又在这玩!卷子写完了吗!”
一个同样披着麻衣的女人突然走过来打断了宋知佑的对话,啪地一下将女生的手机打到地上。
声音很大,惊动了在场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了她们。
这个女人宋知佑还有点印象,是吕家弟媳。
就在这时,宋知佑耳边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有人问:这女的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来教育小孩。
有人答:就是想闹吧,吕家人又没一个真心想给吕莉办丧事的,所以也就不会看场合了啊。
女孩努努嘴,有些委屈:“做完了,其他的都不会。”
吕家弟媳训斥道:“不会的你不知道问老师啊?明年就要中考了,你还在这玩,能考个什么东西出来?”
原本在一边的老太太突然插嘴:“问啥老师啊,这不就有个高中生,是吧,小宋?”
吕家弟媳听到这话,便将目光看向了宋知佑。又是之前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宋知佑各种不适。
“小宋。”吕家弟媳说:“你上高中了吗?来,教一下你妹。”
“没,不会。”宋知佑冷声道。
“啊~”吕家媳妇一副了然的姿态,轻哼一声:“我就知道,吕莉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吕家媳妇的声音不大,却控制在了众人都能够听到范围里。
宋知佑不想搭理,陈煜却蹙起眉,冷冷地瞪向吕家媳妇,警告:“把你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我……”
“先不说死者为大,你在这里编排吕莉阿姨,就不担心她这七天内来找你吗?”
“不是……”
“其次,小佑很厉害。他在郡礼中学念书,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三,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没有上高中,你又凭什么,或者有什么资格来嘲讽他?”
陈煜头一回言辞这么犀利,次次将吕家媳妇的口堵住,说得她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宋知佑则坐在一旁,怔怔的看着陈煜。其实他并未听清陈煜后面说了什么,因为,他在“小佑”这个词出来的瞬间就断了线。
他再叫我小佑。不是同学,不是宋知佑,而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小佑。
他知道现在这个场合,氛围,跟本不适宜想这些东西,可他控制不住,这些念头一个又一个的往他脑海里蹦,心也跟着砰砰跳。
其余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在退散,都变得那么的不重要了。
吕家媳妇被说懵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啧了一声,将怒意迁到了宋知佑的身上:“那你怎么不早说呢?还说什么不会!”
她说完后,空气安静了两秒,因为宋知佑根本没有回应,而是像先前那样,继续望着陈煜发怔。
其他人的目光则在这个时候统一看向了陈煜,仿佛他就是宋知佑的发言官。
陈煜眨了眨眼,心中不解。此时若是在漫画中,应该就会有一只乌鸦在他眼前飞过,并附带上几声尴尬的鸣叫。
但这叫声很短,因为他飞速充当起这个职责。
他回的掷地有声:“怎么说都是小佑的自由,而且阿姨,你刚刚是请请人帮忙的态度吗?”
“我……”
“阿姨,别再说了,再说就是欺负小孩了。”
陈煜再一次打断吕家媳妇的话,这话一出,引发一阵爆笑。
其他在场的人也开始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啊,跟一个小孩争什么?”“这婆娘话说的比猪叫还难听。”“啧,你这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梁成峰拍了拍坐在他旁边那位相见恨晚的兄弟的肩,颇为得意道:“拽吧,我儿子。以前更拽,现在还收敛了一些。”
“嗯,是挺拽。”男人赞许地点头,目光却落在宋知佑的身上。
总觉得在哪见过,他认真想了想,手猛地一拍,冲宋知佑问:“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同学,你去年是不是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面的奥数比赛?”
男人这一句话说的,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本来要走的吕家媳妇,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看宋知佑的眼神转了好几个弯。
宋知佑这时也回过神来,他显然也没想到在场能有人知道这事,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哎呀,去年我闺女也参加了这个比赛,我陪她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你,我闺女一个劲地在对我说:‘哇,这个小哥哥好帅啊。’”男人一边说,一边模仿他闺女的动作,引得在场好几个人哈哈大笑。
男人继续夸道:“今天仔细一看,还真的很帅气啊。”
宋知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叔叔。”
就这样,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男人的插入,四两拨千斤地给带了过去。
吕家弟媳自觉羞愤,拉着女孩走了。
守夜仍在继续。
中途陈煜被梁成峰叫走,宋知佑在实在受不住困,便起身走向一旁的小道。
上一回急着逃跑,都未曾发觉,原来四周的风景竟是这般的怡人。
吕家人再过糟糕,这片大地总是没有错。
尤其是细雨过后的乡野,多了一丝凉爽,还能嗅到一阵青草香。
宋知佑蹲下身,想摘一朵小野花,忽而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是陈煜。
哪怕此时没有转头,宋知佑也知道,一定是他。
“宋知佑。”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知佑心中轻念:果然。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我只是——”
宋知佑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少年的双眸,把他吓了一跳,身子都不自觉向后仰了一分。
陈煜不知何时奔到了自己跟前,同样蹲了下来,望着他:“还好吗?”
萤火虫在四周飞舞着,在草地间,照亮了少年那双盈润的饱含担忧的眼。
同时也点燃了宋知佑那突然间升起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我……”话到嘴边,宋知佑忽然临时改口,撒谎道:“还好,只是有点难受。”
“是哪里不舒服吗?”陈煜关切的声音响起。
宋知佑摇头。他垂下眸,不敢对视、不敢说话。脑子嗡嗡的,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实在不想再对陈煜撒谎,心虚的要命。
陈煜瞧着他的模样,认真思索了一番后,问:“那是不是因为吕家人?”
宋知佑张了张嘴,踌躇着发出一句含糊不清地:“嗯。”
陈煜说:“难受就不待了,明天中午吃完饭后就回去,我和你一起。”
“可以吗?”宋知佑眸光微动,一起这两个字的诱惑太大。
“当然。”陈煜朝他伸出手,坚定道:“我会陪你。”
“好。”
宋知佑微怔,迟滞地将手搭到了陈煜的手上。
指间相触的那刻,陈煜直接握住宋知佑的手,将人一齐给拉了起来。
掌心的温热流动着。哪怕是起身的时候,宋知佑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那紧握着的双手。
事发有些突然,等站定缓过来后,也没想过要把手松开。
反倒因为自己意识到了,却还是任由陈煜握着的这个行为,心慌地咽了下口水。
明明以前也被陈煜牵过,如今却感到脸颊发烫,真是异样。
“腿麻么?”陈煜自然地松开手,问。
手心突然一空,宋知佑有些不适地握了握,随后插进口袋里。
他摇摇头,忍不住又陈煜的方向靠了些。
“之前听那叔叔说,你还参加过奥数比赛?”
陈煜边说,边向前面的空旷地带走去。他想着,这一路风景不错,就当带小佑散散心。
“嗯……”宋知佑亦步亦趋地跟上,声音小了些:“但没考好,是个垫底。”
“那也很强啊,许多人连进都进不去。”陈煜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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